第六案 河灘冤魂1

七月,驕陽似火,湛藍的天上,太陽無情地釋放著它的憤怒,雲汐市的上空仿佛被一個巨大的蒸籠牢牢地罩著。烈日炎炎之下,走在路上都是一種莫大的煎熬。可就是在這樣的天氣中,我們雲汐市有一個行業卻最為繁忙——采沙。

夏季,對建築業和裝修業來說是一個黃金季節。因為氣溫高,水泥、混凝土等建築材料在短時間內就可以發揮它們的功用,這樣可以很好地縮短工期。加之熱脹冷縮,室內甲醛消散迅速,對於業主來說,夏季裝修更是個很明智的選擇。而不管是哪一樣,黃沙都是不能缺少的一項基礎材料。

雲汐市北靠泗水河,有得天獨厚的采沙環境,雖然市政府對非法采沙的打擊力度很大,但依舊有人會鋌而走險。

七月三十日半夜,月黑風高,一艘水泥采沙船摸著黑朝河中央駛去。

“‘大鼻子’,你的消息可不可靠?你確定今天晚上沒有稽查隊?”船上的駕駛艙裏,一個男子略微擔心地問道。

“我說‘水炮’,你能不能好好開你的船,這馬無夜草不肥,我們這就是在撈錢啊!你還能嫌錢燙手?”被喚作大鼻子的男人打氣道。

“他娘的,你說得對,撈一船賣一船,風險越大,回報就越大!”水炮牙關一咬,飛快地轉舵朝上遊駛去。

像他們這樣長期從事非法采沙的人,對河床黃沙的分布是了如指掌,由於水流的衝刷,品質好的黃沙基本上都堆積在河床的上遊。

當然,這種過度開采,最終倒黴的還是我們雲汐市的普通老百姓。上遊采沙,最顯而易見的就是水土流失導致泥沙淤積,長期的開采會導致河岸坍塌,水體汙染。從我們雲汐市居高不下的結石病患病率不難看到它的危害。

“停,我測一下水位!”大鼻子對水炮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

“得嘞!”水炮按動了船上的開關,使得船能在逆流的情況下保持平穩。

待船停穩,大鼻子往河水裏扔下一個肥皂大小的橢圓形物體,物體的中間是一條絕緣的導線,導線的末端連接一塊電子顯示屏。隨著物體的下沉,電子屏上的數字在飛快地跳動著,沒過多久,數字在小數點一位前後來回地變化。

“怎麽樣了?”水炮有些焦急地問道。

“不行,這裏的水位太高,抽沙管不夠長,再往前開一點。”大鼻子揮了揮手說道。

“得嘞!”

像他們這種兩人的采沙船是最為低檔的一種。一個駕駛室、一個儲沙的船艙,再加一個采沙的機器就是全部的家當。這種采沙船的售價最多跟一輛中檔轎車的價格差不多。

由於售價低廉,它的采沙原理也相當簡單粗暴。一根直通河底的圓柱形抽沙管,在發動機的帶動下,將河床底部細小的黃沙經過多層過濾抽至船上的沙艙之中。如果你還理解不了,可以腦補一下你喝奶茶時吸果肉的情景,兩個原理如出一轍,隻不過前者加了個過濾功能。

“停下,這裏差不多了!”船向前行駛了大約五十米,大鼻子喊道。

吧嗒!船艙裏的那個停止按鈕再次被按下了。

“水位夠不夠?”這次水炮直接跑了過去。

“嗯,差不多,今天就在這裏幹活!”大鼻子滿意地瞅了一眼手中的電子屏幕說道。

“那行,我去殺雞,敬完河神,咱就動手。”水炮說完轉身朝駕駛艙走去。

在我們這裏,很多靠河吃飯的人都有這個傳統習慣,這也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因為在他們看來,采沙是在向河神索取,殺雞敬神的意思就是“禮尚往來”,否則會遭到河神無情地詛咒。這種習慣是早年勞動人民一種質樸精神的表達,可傳到現在,最多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沒一會兒,水炮左手拎著一隻公雞,右手拿著一把明晃晃的西瓜刀從駕駛艙裏走了出來。他手中的公雞時不時地發出咯咯咯的叫聲。

“開不開?”水炮咬緊牙關問道。

大鼻子深吸了一口氣,他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皺著眉頭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按照他們的規矩,隻要是殺了雞,那就要打開抽沙機幹活,但又因為他們是非法采沙,這萬一一開動,嘈雜的機器聲引來了稽查大隊,就可能要麵臨巨額罰款甚至沒收船隻的風險。

“到底開不開啊?”水炮已經把刀架在了公雞的脖子上,隻要大鼻子一句話,立馬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他媽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開!”大鼻子一腳跺在甲板上說道。

“嘿!”水炮麵目猙獰地將手中的西瓜刀狠狠地切入公雞的脖頸。

“咯咯!”兩聲慘痛的雞叫之後,鮮血順著公雞的喉管快速流出。

“你快去映船,我去放錨!”大鼻子口中的“映船”是我們當地的一種俗語,就是要把雞血沿著船灑上一圈,意思在說:“河神,這隻雞是我們這艘船孝敬您的。”

開弓沒有回頭箭,水炮左手捏著雞脖子,右手將雞的下半身翹起,好讓更多的血從喉管裏流出。

“河神,河神,保佑我們晚上平平安安,千萬不要來稽查隊的人,隻要咱平安返航,回頭一定給您燒兩個童男童女。”水炮邊走邊念叨。

“行了,別神神道道的,趕緊幹活!”大鼻子拍了拍手中的灰塵,催促道。

“知道了!”水炮把那隻已經失血過多的公雞隨手往船艙裏一扔,快步走到抽沙機跟前。

“我的奧迪,老婆的迪奧,孩子的奧利奧,都來吧!”水炮嘴裏甩出了一句押韻的流行語,接著他按動了抽沙機的開關按鈕。

嘭嘭嘭嘭,發動機傳來陣陣的轟鳴聲。

“怎麽不出沙?”機器開了半天沒有任何反應,大鼻子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道。

“難道是咱們的管子夠不到河底?”水炮也有些疑問。

“不會啊!你再把檔位往上開一開試試!”大鼻子吩咐道。

“得嘞!”水炮應聲按動了機器中間的那個綠色按鈕。

咚!兩人能明顯地感覺到,抽沙管的下端有很劇烈的晃動。

啪!水炮本能地關掉了機器。

“什麽情況?剛才是什麽動靜?”水炮有些擔心地問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再開一下試試!”大鼻子朝水炮使了個眼色。

咚!隨著機器的再次發動,水下又傳來劇烈的聲響。

啪!水炮生怕機器被這不明的東西給弄壞,慌忙又關掉了開關。

“估計是水下有東西碰到了抽沙管,咱們換個地方!”

“可咱就帶了一隻雞,都映過船了咋辦?”

“他奶奶的,你還能信這個?現在有錢才是王道!”可能是因為這次出師不利,大鼻子有些氣憤。

“得得得,換換換,聽你的還不成嗎?”水炮生怕大鼻子動怒,跟在後麵應和道。

“你去開船,我在船頭測水位!”大鼻子擺了擺手。

水炮點了點頭,朝駕駛艙走去,就在他前腳剛踏進艙時,一陣尖叫聲便從船頭傳到他的耳朵裏。

“怎麽搞的?”水炮幾步回到了船頭。

大鼻子顯然是被剛才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他咽了一口唾沫說道:“媽的,今天晚上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撞上‘河飄’了。”

“河飄”是民間對浮屍的傳統叫法,對於長期在水上作業的人來說,河飄一點也不陌生。

“不吉利,不吉利啊!”水炮顯然沒有大鼻子心理素質那麽好。

“什麽不吉利,用竹竿頂到下遊去不得了?”大鼻子不以為然地說道。

“不行,絕對不行,這萬一要是冤死在河中的咱們就麻煩了!”水炮衝著水中的那具浮屍邊作揖邊說道。

“這難道還有講究?”大鼻子剛才不屑一顧的表情,有些收斂。

水炮行完大禮之後轉頭說道:“我聽我爺爺說過,在河裏遇到河漂,說明它可能是有事相求,如果咱不聞不問的話,會被它纏身的。”

“真的假的?”大鼻子將信將疑地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跟咱一個村子的疙瘩頭?他怎麽死的?”水炮神秘地說道。

“他不是出車禍給撞死的嗎?”

“我聽說他就是被水鬼上了身,你說他那麽機靈一個人,怎麽說撞死就撞死了?我告訴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水炮說得活靈活現。

“那怎麽辦?”大鼻子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被水炮說得瞬間崩塌,有些擔心地問道。

“還能怎麽辦?我看咱們晚上采不成沙都是它鬧的!這肯定是個冤死鬼,趕緊報案!”

七月三十日一大早,我剛把單位的空調打開,明哥便推門走了進來。

“小龍、葉茜,收拾東西出現場。”

“啥?發命案了?”

“是不是案件還不知道,在泗水河裏發現了一具女性浮屍。”

一聽到“泗水河浮屍”這幾個字眼,我的心裏猛地一抽。我的父親之所以常年臥病在床,就是因為十幾年前泗水河的浮屍案,所以我對這樣的案件特別敏感。

“無法定性的浮屍,不是分局的技術室先期勘查嗎?”葉茜在我們科室待久了,對分級勘查製度已是了如指掌。

“按理說應該是分局勘查,可轄區分局的法醫到外地學習去了,他們分局的領導特意跟我溝通,想讓我們幫著去勘查一下!”明哥對葉茜是相當有耐心。

“都是兄弟單位,必須要去架像(幫忙撐場麵的意思)!”

“嗯,收拾東西,趕快,屍體已經撈上來了,現在氣溫高,我怕一會兒太陽一暴曬,會加速腐敗!”

“馬上!”

發現屍體的地方位於泗水河的上遊,要想到達事發現場有兩種方式,第一種就是駕車沿著河壩行駛,因為河壩至今還“原汁原味”地保留著幾十年前的模樣,所以像我們這種底盤很低的勘查車根本無法在這高低起伏的土坯路上行駛。而另外一種方式就是穿過河壩下的涵洞,踩著河灘一路向西。

“車是開不過去了!走吧!”胖磊把車停在了涵洞旁。

“行,都把裝備帶上,我們先去看看!”明哥吩咐道。

我們一行人穿過涵洞來到堆滿鵝卵石的河岸邊,接著又向西步行了約一公裏,看到幾位穿著製服的民警正在跟兩名男子詢問情況。

“冷主任來了!”其中一位肩扛一杠三星的民警遠遠見到我們,就熱情地招起了手。

“小劉,現場什麽情況?”

這位劉警官可是明哥忠實崇拜者(他自稱是“冷麵”),水上派出所的民警,明哥之所以跟他這麽熟悉,主要還是因為兩個人有共同的愛好——釣魚。

“屍體是今天半夜兩點鍾被發現的,根據報案者稱,他們晚上開船出來捕魚,正好碰見的,所以就報了警。”

“是你們兩個發現的?”明哥停下腳步,眼睛一斜,衝著恭恭敬敬站在一邊的兩個男子問道。

“對,對,是我們發現的!”兩人慌裏慌張地回答。

“乖乖,你們兩個夠前衛的,開著采沙船晚上出來捕魚?”

“這……”兩個人臉上唰地泛起了紅暈。

“這兩年泗水河汙染得如此嚴重,我還真沒聽說在河裏還能捕到魚!”明哥的身上開啟了“嘲諷buff”。

“我……”

“采沙就是采沙,我們是公安局的,又不是海事局的,而且就目前看來,你們也沒采到沙子,幹嗎遮遮掩掩的?”明哥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是,是,警官說的是。”兩人頭點得像小雞吃米似的。

“你們發現屍體的經過對事情的定性很重要,你們必須要說清楚!”

“警官,我們說了,你們保證不會處罰我們?”

“你哪兒那麽多廢話,趕緊說!”劉警官催促道。

“哎哎,水炮,你說吧!”

“我說?你不能說?”

“報警電話是你打的,不是你說是誰說?”

“晚上采沙是你喊的,應該你說。”

“喂,是海事局吧!”劉警官拿起手機,佯裝撥打電話。

“我說,我說!”兩名男子中一個鼻子稍大的人慌忙舉起了手。接著他用十分生動的語言把發現屍體的經過詳細地描述了一遍。

明哥邊聽邊點頭。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對,保證沒落下一個字!”

“小劉,你一會兒找人給他們兩個做份筆錄,我們去看看屍體再說!”明哥說完衝我們手一揮。

屍體從水裏撈出後裹著一條花色的床單,被頭朝東腳朝西地平放在有些傾斜的河灘之上。

唰!明哥把遮蓋的床單掀開,一具沾滿泥漬的女性屍體出現在了我們的麵前。

女子二十五六歲,長發過肩,麵部因為河水衝刷泛著青紫色,她的麵部輪廓還很清晰,並沒有出現巨人觀,因此可判斷死亡時間不長。從她的長相上來看,絕對屬於顏值偏上等的養眼美女範疇。

她上身穿一件白色吊帶,下身是一條包臀修身牛仔褲,腳上隻剩下兩隻有些發黑的白襪子。從衣服的款式和材質看,基本上屬於地攤貨。

“口鼻腔有大量的泥沙!”明哥戴著乳膠手套,使勁地掰開死者緊咬的嘴巴,一邊檢查一邊說道。

“口鼻腔有泥沙,說明死者在落水之前還有呼吸,會不會是失足落水,或者自殺?”我在一旁猜測道。

“嗯,我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才沒有通知刑警隊的人過來,估計不是案件!”劉警官在一旁補充道。

“我們不能那麽武斷,造成口鼻腔有泥沙的可能性很多,這不是判斷他殺與自殺的科學方法!”沒想到這次開口的是老賢。

“我知道,是不是要解剖死者的肺部,看看內髒和器官中有沒有泥沙?”我忽然想起了父親曾經跟我說過的隻言片語。

“那都是以前科技不發達的時候的老說法,現在就是解剖內髒也不一定準確,最準確的就是檢驗死者的內髒血液。”老賢推了推眼鏡片很認真地說道。

“啥?檢驗內髒血液?那能檢驗出來個啥?難不成泥沙能跑進血液裏?”我有些不解。

“不是檢驗泥沙,而是矽藻!”

“矽藻?”葉茜露出疑惑的表情。

估計老賢心裏清楚,如果今天不把這矽藻的問題解釋清楚了,葉茜肯定不會放過他,老賢看著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解釋道:“生前入水,尚能呼吸,矽藻最小的隻有三微米左右,它能隨河水通過呼吸道經過肺泡壁破裂的毛細血管進入肺循環,然後從左心房到左心室,再經過主動脈到全身內髒,所以她的肺部、腎髒、心髒和骨髓中都可以檢測出矽藻。如果是死後入水,死者的呼吸已經停止,矽藻至多能夠到達肺部,其他內髒則不可能到達。”

“就算是生前入水也有被推下去的可能啊?我們怎麽去判斷這是不是一起案件呢?”葉茜的好奇心永遠比我們任何人的都強。

我瞥了一眼葉茜,說道:“從屍體的腐敗程度來看,最多也就一兩天的時間,這麽短的時間肯定是在我們雲汐市轄區落的水,這是其一。第二,根據報案人的描述,屍體是在上遊被發現的,如果不是自殺,誰會來這荒郊野外?”

“這就是你的推斷?”葉茜撇撇嘴。

“當然不是。你可能不知道,這個河岸一到晚上會有很多船隻在停泊休整,所以這一段距離晚上也能算得上燈火通明,如果是嫌疑人逼迫受害人來到這裏,肯定有人會發現。”

“萬一嫌疑人開車過來的呢?”

“這種可能有,除非死者被灌了迷藥,否則不可能不反抗,這樣一來,屍表會有相應的抵抗傷或者是瘀傷。雖然死者的皮膚很黑,但是我們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發現類似的傷口。”

“屍體背部的一條條擦劃傷口怎麽解釋?”

“因為人體自身重力,死者在落水後會沉入水底,這擦劃傷有可能是在屍體深入水中後,受到河水暗流的帶動,導致屍體背部摩擦河底的碎石或者泥沙造成的,這屬於正常現象。”

“從簡單的屍表特征來看,很有可能不是一起命案,但是我們不能那麽武斷,一切還需要大量的檢驗工作去佐證,畢竟這是一條人命。”明哥十分嚴謹地補充了一句。

“通過屍表特征的分析,死者入水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屍體被發現時是七月三十日半夜兩點鍾,那死者落水的時間就應該是七月二十九日半夜兩點之後。小劉,你有沒有聯係110指揮中心,這兩天咱們市有沒有失蹤人口的報案?”明哥轉身問道。

“沒有,問過了!”劉警官搖搖頭。

“國賢,你現在提取死者的血液樣本,一來看看能不能通過DNA查出來死者的身份信息,二來,證明一下是否為生前入水。”

“好的。”

“國賢這邊的工作結束後,屍體先送殯儀館,實在查實不了身份,我們再考慮解剖屍體。”說完,明哥拽掉了手上的乳膠手套。

有些時候,解剖屍體並不是必要的步驟。假如這是起命案,解剖屍體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果這不是案件,那屍體解剖就不一定是必要的程序。

打個比方來說,眼前這位死者的身份我們查實後聯係上了她的家人,家人提供了一些她有自殺傾向的證明或者其他可能導致自殺的情況,再加上我們對現場的綜合判斷,能證明確實為自殺,那屍體就不需要解剖了。

畢竟中國人的傳統觀念就是人死後有個全屍,如果不是案件,你不經過家人的同意就把屍體開膛破肚,一般家屬都接受不了。

但如果長時間核查不了身份,又急需用解剖結果來給事件定性,則可以先將情況匯報至相關的領導,然後實施解剖。

所以明哥的意思很明確,先查明死者的身份,給它一個準確的定性,如果實在沒有頭緒,再考慮解剖的事情。

DNA檢驗對於老賢來說是一項入門級的檢驗,我們回到單位沒有多久,死者DNA樣本的比對結果就已經被打印出來了。

“明哥,我在全省範圍內都沒找到能跟死者比對上的失蹤人員報案。”老賢看著檢驗報告上稀稀拉拉的幾行字說道。

“嗯,根據死者的長相來看,應該是南方人,估計是來我們這裏務工的人員。”明哥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道。

“冷主任,這從長相還可以判斷出是哪裏人?”葉茜的老毛病又開始犯了。

“法醫學上專門有這方麵的分類。”

“分類?”

明哥看了一眼葉茜,嘴角一揚,開口解釋道:

“因為我們國家地大物博,所以南北方的人種差異很大。第一點是在身高方麵。北方人比較高大,南方人較矮小。第二點就是體形上的差異。因為飲食結構不同,所以北方人偏胖,而南方人較瘦。第三點就是在膚色方麵。由於光照時長的原因,北方人的膚色一般都比較淺,南方人膚色較深。這三點都比較好理解,但比較泛泛,要想看出本質區別,還是要觀察五官。”

聽明哥這麽說,我們都豎起了耳朵。

“南北方人五官長相上的不同,主要表現在眼睛、鼻子和嘴唇上。”

“南方氣候濕潤,風沙少,眼睛的開度大,外形顯得大而圓;北方氣候幹燥,降水量少,多風沙天氣,眼裂較狹長,上眼皮不顯橫紋,雙眼皮少。”

“北方人的鼻梁直而長,鼻孔比較狹窄。南方人鼻梁沒有北方人直,短而寬的鼻孔,有利於散熱驅濕。”

“南方人的嘴唇比較厚,而愈往北,厚度愈薄,同時越往南方,嘴唇越向前凸,有向外翻的趨勢。這與南方濕熱的氣候特征是分不開的,厚而向前凸的嘴唇,具有促進水汽蒸發、加快散熱的作用。這也是非洲人都是厚嘴唇的原因。”

“但這些也不是絕對的,還有一些特殊的情況。比如我們雲汐市,地處南北的過渡地帶,這裏的男子既有北方的高大剽悍,也有南方的精瘦剛強;女子既有南方姑娘纖細婀娜的身姿,又有北方姑娘白皙紅潤的皮膚。男的咱們就不說了,女孩你們看看葉茜就知道了!”明哥破天荒地開起了玩笑。

“謝謝冷主任!”葉茜美滋滋地說道。

“不管是從死者的膚色上看,還是從麵相上來看,她都是典型的南方人,這一點可以確定。對了,死者的血液矽藻檢驗有沒有什麽結果?”明哥話鋒一轉,看了看老賢手裏的報告問道。

“有,但含量不是太多。”老賢把報告遞到了他的手中。

“隻要她血液裏含有矽藻,就說明她是生前入水,那基本上可以排除他殺的可能性,咱們隻要把屍體給冷凍起來,接下來讓派出所的兄弟去查找屍源不就行了!”聽到這個結果,我一臉輕鬆。

可明哥則沒有吱聲,而是皺著眉頭觀察老賢提供的數據。

“怎麽了,冷主任,有情況?”葉茜也發現了明哥的表情有些嚴肅,張口問道。

“矽藻的含量過低,如果是生前入水,人在嗆水的過程中會喝入大量的河水,再加上人本能的求生反應加速新陳代謝,正常情況下矽藻含量不會這麽低。”

“難道另有隱情?”葉茜捏著下巴做思考狀。

“不行,屍體需要解剖!”

明哥突然的這一句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什麽?屍體要解剖?”我有些納悶。因為就目前來看,他殺的可能性根本不大。

明哥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拿起了兩個采沙人的筆錄仔細地看了起來。

看著明哥越來越難看的表情,我有不好的預感。

啪。明哥把那份筆錄扔在了桌子上。

“冷主任?”葉茜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就目前來看,不排除死者是死後落水的可能!”

“什麽?”明哥的一句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震驚。

“死者的口鼻有泥沙,血液中含有矽藻,怎麽可能是死後落水?難道人都死了在水裏還能呼吸?”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者很有可能在水中產生了‘被動呼吸’的情況。”明哥皺著眉頭說道。

“被動呼吸?”顯然,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的不光是我。

明哥點了點頭,回答道:“根據筆錄我發現,這兩名采沙者是在采沙的過程中聽到了抽沙管有動靜,接著才發現了屍體。”

“對,我在現場的時候聽他們也是這麽說的!”在他們敘述發現屍體的過程中,我們都在場,這個細節我記得很清楚。

“因為死者的死亡時間不長,落水之後,最先沉入水底,而抽沙管的工作原理就是靠大氣壓強差來把沙子抽進采沙船之上,我現在懷疑,是因為抽沙管的吸力把屍體給吸附了過去,由於吸力,屍體猛烈地撞擊抽沙管才會發生報案人說的那種情況。”

“要是這麽說,還真有可能。”

“我們假設屍體是死後落水,這種衝擊力會擠壓死者的胸腔,當抽沙機停止工作的時候,因為壓強差,河水會通過死者的口鼻進入呼吸道,這就是被動呼吸(擠壓吸水的原理)。而且從筆錄上我們不難看出,機器的開關動作采沙者重複了好幾次,這就造成了屍體多次被動呼吸的情況,所以我們在她的口鼻之中發現的泥沙也有可能會是這種情況造成的。”

“照這麽說,那這起溺水事件還真不好說了!”我認真地說道。

明哥接著補充道:“從死者體內矽藻含量過低上看,隻有她死後落水可以解釋得通。產生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為死者被動呼吸把含有矽藻的河水吸入體內,但她自身的體內循環已經停止,所以她血液中的矽藻其實是一些微小顆粒通過毛細血管滲入的,因此含量才會那麽低。國賢的報告上也標注得很清楚,所有檢驗出的矽藻都屬於極為微小的顆粒。”說著,明哥把報告攤開,放在了我們的麵前。

“我去準備解剖提取箱!”老賢作為檢驗員瞬間就明白了明哥這些話的含義,他第一個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明哥把整個事件的情況跟上級相關領導做了匯報。他的話一向都很受上麵人的重視,一聽到有可能是他殺,領導很快便同意解剖屍體。

吃完午飯,我們五人驅車前往殯儀館的解剖室,明哥沒有耽擱一點時間地抽出解剖刀,隨著柳葉刀的刀起刀落,屍體被快速劃開了。

“這是……”

明哥的表情變得相當難看。

“怎麽了,明哥?”我也跟著擔心起來。

“小龍,去把開顱工具給我拿來。”

“這屍體內髒器官還沒有檢查,為什麽要開顱?”在一旁負責用相機記錄解剖過程的胖磊也有些納悶。

“因為這可能真的是一起命案!”

明哥的一句話,讓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嗡嗡!隨著開顱電鋸在死者頭部勻速地做著切割,我們屏息凝視著等待結果。

當整個顱腔被打開時,他很確信地說道:“死者頸項皮下有淤血,舌骨左側部斷折,顱腔內有出血,可能是因為死者皮膚黝黑,所以在屍表檢查時,我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屍體一解剖就很明顯了,死者是死後落水,死亡原因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嘣!聽到這個結論,我的腦子瞬間炸開了。因為一旦被確定為命案,我們的處境就相當被動。

第一,屍源沒有查清楚,我們根本不知道死者姓甚名誰。

第二,拋屍的具體地點沒辦法確定。

第三,泗水河上遊幾乎不會有人去,更別談能調取到監控之類的視頻資料。

“現在別想那麽多,先把屍體解剖做完再說!”明哥作為我們的主心骨,看我們都有些沮喪,給我們加油打氣道。

“小龍,你去看看從死者的衣服上能不能找到一點線索,這個案件能否找到屍源是破案的關鍵。”一般屍體解剖不需要我這個痕跡檢驗員參與,我隻是負責在一旁打打下手,所以明哥給我安排了一個解剖以外的活。

我點了點頭,朝剛從屍體身上脫下來的一堆衣物走去。在我戴上橡膠手套的同時,葉茜也走了過來。

“能不能在死者的衣服上發現油脂指紋?”葉茜想起了去年辦的一起案件,問道。

“不行,衣服上的指紋提取難度極大,專家級的痕檢前輩都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而且還得是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就算是勉強能提取出來,也不一定有指紋特征供我們比對。而且死者的屍體已經在水中浸泡過,衣服上有大量的汙染物附著,李峰老師(我的痕跡檢驗老師,詳見第一季第二案)過來也沒有辦法,所以從死者的衣物上提取痕跡物證的概率為零,咱們目前隻能從死者的衣物標識下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線索。”說著我把衣服全部攤開在地麵上。

“這都是一些很便宜的衣服,私人小作坊生產的,標識也說明不了什麽啊!”葉茜瞅了一眼,說道。

“你說得沒錯,衣服確實反映不出來什麽線索。”我很失望。

“這起案件死者的衣物是不是也要封存?”葉茜問了句題外話。

“對,如果可以確定沒有提痕的價值,我一會兒把它們上麵的泥沙清洗一下,直接裝入物證袋。”

“明哥,沒有發現!”我起身垂頭喪氣地說道。

“國賢,死者的衣服那邊你還需不需要檢驗?”明哥轉頭問道。

“不需要,基本上沒有檢驗的價值。”老賢瞅了一眼回答。

“那行,你把它封裝起來吧!”明哥對我說道。

“我來幫你!”閑著沒事幹的葉茜,也戴上了乳膠手套,跟著我來到水池邊。

死者身上的衣服並不是很多,一些女性的私密衣服我交給了葉茜,剩下的上衣、褲子和襪子則放在了我這邊。

“死者生前有**史,國賢,提取**擦拭物!”明哥邊檢驗邊說道。

“什麽?**史?難道是強奸殺人?”聽到這句話,我邊洗衣物邊在心裏琢磨了起來。

“死者患有很嚴重的淋病!”明哥的話再次傳來。

“淋病?”葉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性病的一種。”我對著有些大驚小怪的葉茜解釋道。

“我知道,要你說!”葉茜臉頰緋紅地回了一句。

“得得得,怪我多嘴,就剩下一雙襪子了,很快就好!”說著,我拎起了那雙沾滿泥漬的襪子,在水龍頭下方衝洗起來。在襪子上的泥沙被水流衝下之下,它的本來麵目也逐漸清晰起來,忽然,一個隱藏的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

“怎麽?有發現?”葉茜發現了我的表情變化。

“或許我能通過這雙襪子找到一點屍源的線索!”我仔細地研究了一下襪子的頂端位置,開口說道。

“什麽?你確定?”葉茜有些小激動。

“因為有的嫌疑人為了不留下腳印,在案發現場經常會出現脫鞋進入室內的情況,所以穿襪足跡也是我們研究的一個很重要的方向。”

“但這是雙襪子,又不是穿襪足跡!”

“研究穿襪足跡的前提就是研究襪子。這不跟研究鞋印之前研究鞋子是一個道理嘛!”

“哦,那你跟我說說,這襪子上有什麽線索?”

看著葉茜有些呆萌的表情,正常人都不忍拒絕她的提問,於是我張嘴說道:“我們痕跡學上,根據襪子成痕原理,把它們分為七大種類。”

“什麽?有七種?”葉茜有些驚訝。

“對,按照我們的分類有普通棉襪、精梳棉襪、絲光棉襪、氨綸纖維襪、尼龍襪、竹纖維襪、滌綸襪,而我重點要說的就是最後一種。”

“滌綸是不是我們父輩說的‘的確良’?”

“對。它是合成纖維中的一個重要品種。滌綸和天然纖維相比,具有良好的彈性和蓬鬆度,織成的襪子較為輕盈。然而,滌綸含水率低、透氣性差、染色性差、容易起球、易沾汙。用它製作的襪子一般價格都相當低廉,而且這種襪子是相當臭腳。”

“穿的確良襪子臭腳,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情。”葉茜引經據典地補充道。

“所以很少有人購買這種襪子,因為沒有銷路,市麵上賣的也不多。”

“難道死者的這雙襪子就是的確良的?”葉茜好像已經猜到我要說什麽。

“對!”

“雖然這種襪子市麵上賣的不多,但還是有不少的存在量,這怎麽查?”葉茜開始從刑偵的角度幫我分析。

“不需要從市麵上查,因為這雙襪子是贈送的,市麵上買不到!”

“什麽?贈送的?”

“小龍,你們兩個在分析什麽?”

此時明哥的屍體解剖工作已經差不多完成,幾個人全部都圍在水池邊緣,準備洗手。

“我從死者的襪子上發現了一些線索!”

“哦?說來聽聽!”明哥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裏除了葉茜以外,都是在刑事技術領域摸爬滾打了很多年,所以一些科普性的東西,我沒有必要再班門弄斧,所以我直接說出了重點:

“明哥,這雙襪子的材質是滌綸!”

“嗯,從襪子的厚度看,那基本上可以確定是一次性襪子!”

明哥一下子就說出了精髓所在,因為滌綸的襪子臭腳,冬天穿的滌綸厚襪子或許還能多穿幾次,但是像死者穿的這種超薄款襪子,基本上沒有再穿的必要。尤其是在夏天,腳底出汗比較嚴重的情況下,那種臭味往往洗都洗不掉,很多人基本上都是穿了一次就直接扔掉,所以我才說明哥說出了關鍵所在。

“對,這就是我想表達的意思,死者穿的襪子很有可能是贈送的一次性襪子。”我點頭回答道。

“嗯,一般桑拿浴、足浴店以及一些養生會所,慣用這種營銷手段。”明哥已經開始篩選符合特征的場所。

“是個漢字?”人家都說眼睛小聚光,在我們一群人中,小眼睛胖磊的視力最好,所以隻是瞄了一眼,便發現了這個不容易發現的特征。

“對,這個漢字是用紅色的染料直接印上去的,因為河水的衝刷,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通過印痕我能發現,這上麵寫的是一個字。”

“什麽字?”

“大唐的‘唐’字!”

“唐?”

“對,這個字應該是某個店的招牌。”

“你是說,死者曾經在某個招牌中帶有‘唐’字的店裏消費過?”葉茜問道。

“嗯。死者穿的是一次性襪子,一般這種襪子不可能穿很長的時間,就算是邋遢一點,也就三四天頂天了!咱們隻要查出死者消費的這個店,就能調出她的消費記錄,說不定就能知道死者的真實身份。”

“好主意!”葉茜有些興奮。

“嗯,我們在死者的背後也發現了輕微的拔火罐痕跡,葉茜,你把這個也傳達給刑警隊,讓他們抓緊時間去調查!”明哥對線索進行了補充。

“知道了,冷主任!”

“等一下!我們在屍體解剖中還有一些發現,你聽完了一並傳達給刑警隊!”葉茜剛想撥通手機,便被明哥給製止住了。

“還有發現?”我比葉茜還激動。

明哥把我們領到解剖台前,開口說道:“你們看,死者的麵部不沾水,用棉簽擦拭口、眼角有大量的蠟狀固體——國賢,這是你的專業領域,你來介紹。”

老賢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從這種蠟狀固體基本的物理形態我能看出來,這是一種礦物油,也叫**石蠟。它是由石油中提煉出來的一種產物。我簡單描述一下提煉過程,它先是從石油中提取出瀝青,瀝青經過再次提煉的產物便是礦物油。礦物油是一些化妝品的添加劑,因為有極差的滲透性和很好的封閉性,所以它的主要功能在於鎖住皮膚表麵的水分。但凡事都不能過量,一些大牌的化妝品會把這種劑量控製得很好,但是一些劣質的化妝品就不會講究這麽多。我們從死者的麵部不難看出,她的臉上有很多細小的黑斑以及毛孔堵塞的情況,這就是使用劣質化妝品最為顯著的特征。”

“女人使用化妝品不是很正常嗎?”我看葉茜也有這方麵的疑問,直接幫她問出了口。

“屍體在水中已經浸泡了一天的時間,加上河水暗流的衝刷,我們還能在她的臉上提取到如此多的礦物油,這就說明死者有化濃妝的習慣。”老賢說完把眼神轉向了明哥。

明哥會意,接著說道:“我在解剖的過程中,發現死者有過於頻繁的**史,而且患有很嚴重的淋病,這是第一。第二,國賢分析出,死者有化濃妝的習慣。第三,死者經常使用劣質的化妝品,再加上她的穿著,說明她的生活層次並不是很高。最後一點,我們分析死者是外地人,如果是來我們這裏做正當行業,應該不會有這種打扮,所以我們懷疑……”

“小個屁,一點文化都沒有,叫失足婦女。”在我還沒有說出口時,胖磊直接給我頂了回去。

“磊哥說得對,失足婦女!”我咬牙斜視地回答。

“葉茜,你通知刑警隊,結合這兩點排查,難度要稍微小一點!”明哥總結性地說道。

“好的,冷主任,我這就打電話!”

趁著葉茜打電話的時候,我們把縫合好的屍體推進了冷櫃之中。接下的時間,就是等待刑警隊那邊反饋過來的結果。

有了針對性,調查起來難度就不是很大了,在第二天上午,葉茜就收到了信息。

“調查清楚了?”明哥坐在會議室裏問道。

“對,死者叫詹秋嫚,二十四歲,福建人,魅力花都KTV裏的陪酒‘小姐’。”葉茜回答道。

“怎麽查出來的?”

“我們市帶有‘唐’字又可以拔罐的地方,就隻有一個叫‘唐韻足療’的店,它在我們市屬中等偏下檔次。通過店內的監控,刑警隊發現死者曾在七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時許在店內消費,好就好在她辦理的是會員卡,上麵有她的身份信息。”

“她來雲汐市多久了?”

“有兩年時間!”

“跟誰一起來的?”

“根據我們的調查,是跟一個叫龐向藍的女子過來的。”

“老鴇?”

“對,這個龐向藍今年有五十多歲,也是福建人,據說她手底下有十幾個夜場陪酒‘小姐’,她專門以從她們身上抽取提成為生。”葉茜介紹道。

“這不是組織賣**嗎?幹嗎不抓起來!”我有些義憤填膺。

“要是賣**早就抓起來過了,現在這些KTV的‘小姐’都是隻賣藝不賣身,最多就是陪客人喝喝酒,不會在KTV裏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去打擊。”

“磊哥,你這麽了解?”聽他這麽說,我不懷好意地問道。

“你小子,就知道你沒往好處想。”

“那你說說,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像KTV這種娛樂性行業,我們市公安局對他們有嚴格的規定,尤其是監控視頻的安裝,必須要覆蓋整個KTV的主要地方才可以。你也知道,這些娛樂性場所是最容易出亂子的,為了防患於未然,我們市一些頗具規模的KTV裏的視頻監控,都是我去指導專業的人員調試的,你說我怎麽不知道?”胖磊喘了好幾口氣,才把這一段話說完。

“解釋得很清楚!我聽得很明白!”我笑了笑。

“你兩個別開玩笑了,開會呢!”明哥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胖磊衝我翻了翻白眼,不再說話。

“按照我們的分析,死亡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屍體是七月三十日半夜被發現的,也就是說她有可能是在七月二十九日半夜被殺害的,而她七月二十八日晚二十三時還在足浴店裏消費,如果按照這個來推斷的話,她在離開足浴店的幾個小時後就被殺害了。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較大。她是老鴇龐向藍帶來的,龐的嫌疑最大!”明哥開始分析案情。

“下麵有三個事情要去辦。”明哥話音剛落,我們都拿起了筆,準備記錄。

“焦磊,你去延展視頻監控,看看能不能發現死者離開足浴店去了哪些地方!”

“明白!”

“葉茜,你讓刑警隊把龐向藍帶過來,我要親自問一問。還有,調查她的外圍情況,看看她跟死者有沒有仇怨。”

“好的,冷主任。”

“現在很顯然,死者是被人殺死以後拋屍泗水河的,雖然案發是在晚上,也不可能直接扛著屍體去拋屍,嫌疑人或許會使用交通工具。小龍、國賢!”

“在!”我們兩個答應道。

“你們兩個準備準備,等我這邊問話一結束,咱們就動身沿著整個泗水河上遊全麵勘查。”

“明白!”

散會後沒多久,刑警隊的同事便把傳說中的那位老鴇——龐向藍給帶了過來。我本以為這個當代的“媽媽桑”會像電影裏那樣風情萬種,邊扭屁股邊揮舞著手絹順帶再喊一句“大爺,進來玩玩啊”,可看到她的長相,著實讓我有些失望。

龐向藍個子不高,還不到一米六,身材有些富態,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皺紋、色斑在她的臉上一樣也不少。可能是因為長期使用劣質化妝品,在她的眼皮和眉毛上墨綠色的化妝痕跡清晰可見。

“坐吧!”明哥把她帶進了辦公室。

龐向藍顯得有些緊張,坐在板凳上不敢直視我們,低著頭,雙手在**不停地揉搓。

“龐向藍!”明哥大聲喊出了她的名字。

“在,警官!”龐向藍偷偷地瞄了我一眼。

“你認識詹秋嫚嗎?”

“小嫚,我認識,她是我從家鄉裏帶出來的。”

“你帶她出來幹什麽?”

“就是做……”龐向藍有些吞吞吐吐。

“做陪酒‘小姐’?”明哥直接幫她說出了答案。

“嗯!”龐向藍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你帶她出來多長時間了?”

“從她十六歲我就把她帶出來了!”龐向藍老實地回答。

“這些年她一直跟在你身邊?”

“嗯!”

“她的家人呢?”

“在福建老家。”

“她家裏有幾口人?”

“小嫚是農村人,家裏人比較多,除了父母之外,她兄弟姊妹八個,她在家裏排行老二,上麵有一個哥哥。”

“她是不是自願跟你出來的?”明哥繞來繞去,就是不往重點上說。

“肯定是自願的,在我們那裏跟小嫚情況差不多的人有很多,都是因為子女多,而且家裏又重男輕女,所以很多小女孩一成年就會出來打工。”龐向藍解釋道。

“詹秋嫚這些年有沒有回過家?”

“回過,我們的家都在一起,一到過年的時候,我會帶著她們一道回家!”

你肯定會納悶,我為什麽有這麽高的評價,這不就是普通的一個問題嗎?我至於大驚小怪成這樣嗎?如果你仔細回味,你會發現這是明哥在跟她玩心理戰術,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掉進了明哥挖的坑裏。

死者到現在已經失蹤三天了,龐向藍作為老鴇不可能這麽長時間都不聯係她,如果她真的不知道詹秋嫚的下落,那明哥說出死者名字時,她的第一心理反應應該是“詹秋嫚怎麽了?”“詹秋嫚犯了什麽事?”,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才屬正常現象。

咱們再來看看現在的龐向藍,很淡定,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她的表情給我們的感覺就好像她已經知道了詹秋嫚的死訊。所以明哥剛才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就是要證明一個問題,這個龐向藍到底對這件事知不知情。從她目前的表現來看,很顯然,她要麽是凶手,要麽就是知道內幕。

“唉!”龐向藍麵對明哥如此犀利的問題,竟然長歎了一口氣。

明哥微眯起眼睛聽著。

“既然都已經說到這個分上了,我也不想再隱瞞了!”如果說進門之前龐向藍給我們的感覺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那此時此刻的她仿佛已經回過氣來了。

“說說看!”

龐向藍提了提嗓門:

“其實你們不知道,我手裏有十四個姑娘,小嫚算是裏麵長得最漂亮的一個,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而且膚色也特別健康,不管走到哪裏都受人歡迎。我不給姑娘們開工資,我把她們帶入夜場,全部都是憑自己的長相混小費,這個小嫚平時陪客人吃吃飯、喝喝酒,一個月最少也有一萬多的收入,也算我手裏的頭牌了。”

龐向藍說到這裏,從背包裏掏出一包紅塔山給我們在場的所有人分發下去。紅塔山如果放在二十年前,那絕對能跟中華煙媲美,可現在因為售價隻有七元錢,它已經被列為低檔香煙的範疇。接過她遞過來的煙卷,又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那個連高仿都算不上的LV挎包,從這些不難看出,她的經濟水平並不怎麽樣。

吧嗒!隨著打火機的火苗躥出,龐向藍使勁地吸了一口接著說道:“小嫚是我手裏的紅人,我對她也是掏心掏肺,平時我手裏隻要有暴發戶客人,第一個推薦的就是她,就因為我偏心,弄得其他姑娘都對我是怨聲載道。我本以為小嫚能體會到我的良苦用心,可最近兩年來到你們雲汐市,我發現她整個人都變了!”

“怎麽說?”

“你們是公安,我們是幹娛樂行業的,有些事咱們都心照不宣,我也不用藏著掖著。我手裏的姑娘雖然是陪酒‘小姐’,但是我們隻賣笑,不賣身。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我手裏的姑娘沒有一個跟客人有皮肉生意,但唯獨這個小嫚除外。”龐向藍說話的語氣顯得很無奈。

龐向藍搖頭說道:“賣**倒沒有,主要是你們雲汐市屬於能源城市,有錢的煤老板多得數不過來,小嫚整天跟這些人接觸,為了能從煤老板身上撈到好處,她經常跟一群男的出去鬼混。你說一個除了臉蛋和身材什麽都沒有的女人,這些有錢人圖她什麽?說白了不就是為了睡她嘛!我已經跟她說過不知道多少次,讓她不要跟這些人接觸,可她就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

“也就是說,你是經常聯係不到詹小嫚?”明哥的眉頭微微皺起。

“她是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看在她這些年也給我賺了不少錢的分上,我也懶得去管了,寒心了!”龐向藍說到這裏,眼眶竟然微微濕潤起來。

這到底是不是鱷魚的眼淚,我是傻傻分不清楚,也隻有思想很單純的葉茜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張麵巾紙遞了過去。

“謝謝!”龐向藍接過紙巾,小聲地抽泣著。

人家都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雖說話粗但理不粗。幹我們這行,見過了太多的社會黑暗麵,時間長了我們都會有一個毛病,對什麽事都會持一種懷疑態度,我對龐向藍的種種表現也同樣持這種態度。

龐向藍把麵巾紙攥在手中:

“我今年都已經五十多歲了,算起來跟她們的母親年紀都差不多,她們從小就跟在我後麵,都是苦孩子,因為我們出身卑微,隻能做這些下三爛的工作,但我們也有感情在。”

“我手裏的姑娘哪個不是要一個人扛起一個家?有人會說,你們有手有腳幹嗎要幹這不要臉的事情?可他們哪裏知道,現在一份正經工作能賺多少錢?每月去掉自己的吃喝花銷,連買件像樣衣服的錢都沒有,指望那點工資能養活誰?有時候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家裏人怎麽辦?看著他們活活餓死?我們這些人生來貧賤,你說我們能拿什麽來換錢?除了身子我們還能拿出來什麽?哪個女人心中沒有一個白馬王子?誰他媽生出來想當個婊子?”

龐向藍含淚說完的這段話,讓我震驚不已,我甚至都有一種想當麵給她賠禮道歉的衝動。她說得沒錯,但凡一個女孩能有一條出路,都不會選擇這條道。

正常人在大街上看到那些**上身、脖掛金鏈子的莽夫都會感到一絲厭惡,而這些暴發戶卻是KTV消費的主力軍。試想,我們連看一眼都會覺得惡心的人,這些KTV‘小姐’卻要圍著他們陪笑一晚上,為的就是賺他們身上的那幾百塊錢,換位思考,她們確實也不容易。

聽了這些話,作為一名人民警察的我,竟然對那些失足少女的立場從鄙視變成了同情。

龐向藍哽咽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對我手裏的每一個姑娘都是盡職盡責,隻要她們有任何問題,一個電話我全部都給她們弄得好好的。就拿小嫚來說,其他姑娘住的房子都是六人間,我給她租的卻是單間。別的姑娘一個星期隻能休息一天,她現在是隨便休,高興了就去上上班,不高興就連影子都見不到,你覺得她這樣做對得起我嗎?我現在是把她領上了路,她卻對我忘恩負義。她這麽做我也不怪她,也許不跟著我,她會有更好的將來。早在半個月前我就跟她劃清了界限。”

明哥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你可以回去了!”

龐向藍沒有說話,疲憊地用手指使勁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明哥,你覺得她是不是凶手?”胖磊問道。

“從死者舌骨斷裂的情況來看,嫌疑人的手勁相當大,我剛才注意到龐向藍的雙手,手指短而且肥,她是不可能造成死者那麽嚴重的舌骨斷裂的。按照我解剖的情況分析,掐死死者的應該是一個手掌很大而且很有力氣的人,我個人偏向是男性,她應該不是凶手。”

“那這麽說,她剛才所說的有可能是實話了?”我好奇地問道。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看她說話的表情很自然,不像是在撒謊。”

“死者是外地人,如果龐向藍說的屬實的話,那嫌疑人就有可能是她經常接觸的一些人。會不會是這樣一種情況,死者跟嫌疑人出去鬼混,嫌疑人想強行跟死者發生性關係,死者不願意,嫌疑人失手將其殺害,然後拋屍泗水河?”我開始了假設性的提問。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明哥認可道。

“如果這樣就麻煩了,連跟死者走得最近的龐向藍都不知道她整天跟誰混在一起,我們到哪裏去摸清楚頭緒?”我的臉拉得跟驢臉一樣長。

“葉茜,你現在聯係刑警隊,讓他們圍繞龐向藍的口供進行調查,看看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好的,冷主任。”

“接下來就動身去勘查泗水河岸的外圍現場。”明哥一聲令下,我們紛紛去準備各自的勘驗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