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十四

我可以隻在自己想吃的時候,吃自己想吃的東西,吃多吃少也是我自己說了算。

終於,我將夢寐以求的生活握在自己手中。

你要瘦身?

是呀,現在的體重終於超出了我的底線。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想瘦下來了,節食也曾嚐試過幾次,然而,真正有危機感的,這還是頭一次。居然自己的體重竟到達了人生頂峰,我壓根兒沒想象過自己的體重會變成這樣的數值。

曾幾何時,節食這個字眼與我是毫無幹係的。上小學時,我還曾經被班上搗蛋的男生送上了“雞骨架”的名號。對,對,就是堀口弦多。他被人叫作“小矬子”,結果不知為何卻把怒氣發在我身上,雖然我什麽都沒說。

對了,喊他“小矬子”的應該是久乃你吧。

你在跟我說對不起嗎……?真是的,人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呢。雖然口上無德的是你,但大家卻因為有些怵你,便將情緒都撒到跟在一旁的我身上。

你說你沒想恐嚇他們呀?是啊,我知道。其實,大家心裏發虛,不是因為被你瞪著,而是因為被你笑眯眯地盯著瞧才越發地打心底發怵。如今想來,這才是更讓人害怕呢。能用笑容將對手石化,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可愛女孩能做到的。

久乃和我是發小(閨密),當初還在鄉下,就隻有小學門口才見得著一個紅綠燈。自打記事以來,我們就理所當然地在一起。那時的我曾認為,像久乃這樣的美人人世間大約三十個人中才會出一個。後來,在蹬二十分鍾自行車才能到的初中裏,坐著巴士晃兩個小時去念的高中裏,乃至乘著飛機到東京上的大學裏,我都再沒有遇到過一個久乃級別的美人了。

直到如今,現在再和代表日本的世界小姐說起這些,也沒什麽意義了。

而且,當初那個“雞骨架”的稱呼,時至今日竟讓我感到有些懷念呢。因為,放到現在,如果讓一個討厭我的人找一萬個詞來擠對我,他也決計不會用到這樣的字眼。

人的身體是多麽不可思議啊。或許大家覺得我瘦是家境貧寒的緣故吧,然而並不是這樣的。

幹農活,本來就是一個掙得少、體力消耗大的營生嘛。難道還有什麽比務農更劃不來的嗎?而且,就是因為碰巧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我從小就不得不天天免費勞動,所以我才那麽瘦。

真的是分文都沒有啊。一個小孩子,一天哪怕是隻能得到一百日元就心滿意足了,可是我卻連一日元都沒拿到過。“可不能掉錢眼兒裏呀。”這是我奶奶的口頭禪。她就是這樣,叨叨著,也不讓爸媽管錢,全部都攬在自己手裏攢著。

或許應該說,我們家並不是因為務農而生活窘迫,隻不過是家裏管錢管得比較緊而已。

這絕對算騷擾了。是哪種騷擾呢?能叫老太婆騷擾嗎?

我這個奶奶,每個月給爸媽的錢還不到十萬日元,還命令媽媽要認真做好三餐。他倆不得不變著法兒地用這點錢來安排好一日三餐。就算大米蔬菜可以自給自足,可一旦桌上缺魚少肉,奶奶就會發脾氣,甚至菜的樣數少了她也會發脾氣。

因此,我家餐桌上擺著的盤碟裏,飯菜總是冒著尖兒的。

當時人們沒有用卡路裏來計算飲食熱量的習慣,但如果估算一下的話,每人每餐的熱量也得有2000大卡了。

這麽大的量,一個孩子怎麽可能全部吃掉呀?可是,我要是剩下的話,奶奶就會一邊叨叨著戰時如何窮苦,一邊對我發脾氣。她嘴上批評著我,自己卻將飯菜剩下,說什麽飯菜不合口味,還都怪在媽媽身上。盡管如此,奶奶還是挺胖的。

現在想來,什麽幹農活全靠體力啦,打仗時如何窮苦啦,這些都不是她胖的原因,我想奶奶之所以肥胖,也許是因為自卑吧。爺爺在我五歲時去世,他中等身材,並不是個胖人,比起來,奶奶明顯就要胖很多了。

對了,久乃,有一次你來我家玩,看見奶奶是不是說了句“像豬一樣”啊?就因為這個,那天晚上奶奶喋喋不休地發了一宿的脾氣,比往常都要厲害。

對了!我想起來了。當時她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說不要跟那樣沒禮貌的孩子玩,或者直接說些久乃的毛病就好,但她卻一會兒批評我筷子拿得不對,一會兒又嫌我關廁所門的聲音太大,太刺耳,還說我不會說話什麽的,到處挑毛病。結果到最後又說是我沒規矩沒教養,連媽媽也一道被責罵了。

這些全都是嫉妒!

這些年,我媽的體格越來越健碩,她從前可真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窈窕美人呢。經常聽人們說,男人會喜歡和自己母親相像的人。然而,我爸卻恰恰相反,偏偏找了一個跟自己母親如此不同的人。雖然我不知道在和我媽結婚前,我爸有沒有別的女友,但他喜歡的女演員個個身材纖細。與胸圍、臀圍比起來,他更看重的是腰圍。

對了,曾經有一次奶奶一邊大哭一邊發脾氣。當時我好像才剛上幼兒園,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奶奶哭,而且那之後的記憶中再也沒見過奶奶哭,所以特別記住了那一次。那次是因為爺爺給我媽買了件衣服回來,一件普普通通的毛衣,看起來既不高級,也不時髦。

“你可從沒給我買過一件衣服。”

“反正我挑的衣服你總是挑三撿四,不願意穿。”

爺爺和奶奶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我媽在一邊難堪極了。

雖然是老太婆,但奶奶終究也還是女人嘛。當然啦,我打小兒便知道,從性別上來說奶奶是女人呀。然而,我卻從沒想過,老太婆們竟然也會有這樣的心思呀,比如想穿得漂漂亮亮、保持美麗的容顏、想被人誇好看、想得到男人的青睞什麽的,她們也會有這些想法呢。

過去我曾一度認為,奶奶一年到頭戴著一頂淡紫色的毛線帽,無非是怕頭部受涼,直到我開始在意自己變薄的頭發,才意識到奶奶的帽子也許是為了藏起日益稀薄的頭發吧。

哎,久乃診所的客人中也有不少老年人嗎?你那裏可是美容外科呀!真是沒想到。人即使上了年紀也希望保持美好,這一點我還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去做美容整形可就是另外一個次元的問題了。

老人家去是圖什麽呢?若說有了心上人,或是想要結婚,抑或從事著需要門麵的工作或是有著什麽愛好之類的,再不然是要參加選秀什麽的。總之,這美容整形難道不是為了給那些靠臉吃飯的人解決問題的嗎?

祛斑?!這樣啊。不過,在你這個診所做祛斑,怎麽也得花個幾十萬日元吧。反正不是五千日元能搞定的吧。

果然要花幾十萬日元呢。而且比我想象的還要多不止一倍呢。久乃,價格這麽高合適嗎?我可不希望將來有一天在電視上看到你被警察帶走。是嗎?沒問題呀。因為之前都會認真進行谘詢介紹,也會將費用預算如實告訴顧客的。

也就是說,客人們也都接受了你們的價位咯。花大價錢,祛個斑、拉個皮,然後呢?她們肯定是覺得物有所值才來做的吧,可是她們未來也沒剩多長的時間了。

我這說法過分嗎?我可沒久乃你那麽過分呀。不過,你現在可越來越會裝腔作勢了。我看電視了,最近那個……什麽節目來著?對,對,《通宵大討論》,可真了不起,儼然一位藝人了。

通過重瞼成形,有些孩子能夠以更加積極的心態麵對校園生活。盡管如此,校規卻明令禁止,這不是很不合理嗎?為什麽把美容與教育割裂開來呢?這兩者都會使人的心靈變得更加充實。

像不像啊?剛才我學久乃的口吻。久乃說話一點鄉音都沒有,好像很多人都想當然把你當成東京人了呢。

當然啦,隻要上網一搜就全都出來了,不過久乃你對自己的經曆絲毫不遮遮掩掩,這也是我覺得你做事漂亮的一個原因。經過了許多次的縣市合並,一些相當偏僻的農村也都變成了市,可是我們老家卻還叫作郡呢。現在寫地址時還不得不加上“大字”[1],所以發快遞時,地址欄沒有兩行根本就寫不下。

話說這跑題跑得太偏了,我要說減肥的事呢。

其實也輪不到我對老年人的事說三道四的。我有丈夫,有孩子,在家工作,完全沒有什麽機會和其他異性接觸,而且上門送快遞的小哥也不像是宣傳冊上印著的那種。那些照片上的真是實際中的快遞小哥嗎?

我丈夫?雖然我比結婚那會兒胖了不止20公斤,但他從沒直接抱怨過什麽。那個人原本就隻對二次元人物才有興趣。當初我體重超過50公斤後,自己大呼小叫“完了、完了”,人家就隻淡淡地問了一句“什麽完了?”。

那可是從42公斤長到了50公斤呀,雖說在此期間,我生了孩子,體重也一度超過50公斤。但比起當初認識時重了8公斤呢,按理說應該注意到吧,可是人家對我的節食行動竟然連一句鼓勵的話都沒想說。還說什麽,就算你努力減掉兩三公斤也沒啥變化吧。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結果搞得我自己也覺得節食是不是有點蠢呀。

就這樣,我的體重便一氣兒突破了55公斤。

我的小孩啊?什麽也沒說。我家是女孩,現在上初一,跟我一樣幹巴瘦,啊,是像當初的我那樣。特別能吃,就晚飯前的這會兒工夫,一個人就能把一個甜麵包、一袋五個的巧克力牛角包家庭裝全部打掃光。要是這麽個吃法,晚飯該吃不下了吧。我正準備要嘮叨兩句,人家轉眼就把碗裏吃空了,接著要再添飯了。而且吃完飯還不到一個小時就開始吃上薯片什麽的,整整一袋呀。

女兒是學校的羽毛球社團的成員。她自己講,沒打過羽毛球的人根本想象不出這項運動有多辛苦,而且我看奧運會比賽什麽的,感覺也許的確是那樣。但即便如此,每頓飯就要吃掉一杯米量嗎?

其實,我倒不是討厭做飯。而且,每當把飯菜在餐桌上擺好,就感覺自己也一起吃了呢……對了,剛才說到一半。

越瘦越能吃。第一次聽別人說是什麽時候來著?當初我隻要一剩飯就會挨罵,所以不得已吃著吃著,身體就慢慢習慣,變成來者不拒的體質了。沒多久,我基本上就可以沒那麽痛苦地把碗裏的飯都解決掉了。

而且,體形也不變,還是瘦得幹巴巴的。

我不是有個小兩歲的妹妹嘛。是呀,就是希惠。對了久乃,你曾經也對希惠說過她像小豬吧,還把她搞哭了。結果不隻是奶奶,還惹得我媽都開口提醒你不能那樣說話呢。

你記得吧,估計你也沒啥惡意。你解釋說,你特別喜歡你奶奶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三隻小豬》的繪本。因為你覺得希惠和裏麵最小的那隻最可愛的小豬特別像,所以叫她小豬是在誇她呢,說著還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珠子,搞得我媽也亂了陣腳,連連安慰你。你那流眼淚的方法太狡猾了吧。

為什麽這麽說?一般誰會一滴一滴地掉眼淚呀?而且沒有鼻涕,不抽啜,也沒有哽咽,明明在哭泣卻還能正常說話。對了,就像之前那個《傍晚時分》節目裏,在觀眾來信環節裏有一段講一隻散步的小狗遇到了受傷的小貓,關心地舔著照顧小貓。你的哭法就和那裏邊是一樣的呢。

過去我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學會,不過即使上了初中也沒做到,二十歲了也還是做不到,就這樣年過四十了。

我可不認為你是在假哭呀。

我剛工作那會兒,被人稍微說兩句就馬上掉眼淚了。不過,也不是什麽事情都哭鼻子。比如,就算是看到那些小孩子或是動物特別努力、特別拚的節目,我也絕不為之所動。看到節目裏嘉賓流眼淚,我就隻會覺得他們是故意做出來的。

可是,結婚後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突然想到,自己上一次落淚是什麽時候呀?掏空了所有的記憶也想不出來,我從什麽時候起變得不會哭了?也許隻是變得無所謂了。不管是我丈夫跟我發脾氣,或是公公婆婆生氣,還是被人諷刺挖苦,這些內容都不會傳到我耳朵裏。我已經修煉到很高的境界,那些話就像是語言不通的國家的廣播節目一般,轉瞬即逝。

這種感覺相當複雜,難道我今後的人生就這樣越來越索然無味了嗎?我一度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度日,然而孩子出生後,我眼窩子淺了,我不會因為自己而流眼淚,但是,隻要一看到孩子拚盡全力的樣子,不知不覺間眼淚就流出來了。

像是幼兒園的運動會或遊藝會什麽的,光是看到孩子在那裏跑步、唱歌,我的淚腺便會瞬間崩潰。其實孩子也不是曾經鬥過病魔,或是小時候吃過什麽苦,但我看到也還是會感動的。然而,這種感覺隻會到小學低年級為止。一旦對孩子抱有越來越多的期待後,就哭不出來了。

原本以為這下終於要迎來索然無味的人生新階段了吧,可是就在馬上要步入四十歲的時候,我看到那些放在過去絕對無感的小動物呀,別人家的小孩子呀,就會覺得鼻子發酸。要是沒準備好紙巾,根本就看不了那種剛出生的小牛犢努力掙紮著站起來的畫麵。

這是怎麽回事?是什麽機製?還是我腦子裏發生了什麽變化嗎?

這不是你的專業啊?也是,由乃醬[2]是美容外科醫生。算是皮膚科?這樣啊,所以我是要說減肥的事喲。對不住,淨跑題了。

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講到希惠了。

大家一直很好奇,我們姐妹倆體格上怎麽會如此不同。曾經有人對我們說,全年級最瘦的姐姐和圓嘟嘟的妹妹,是不是希惠比較受寵,總在吃點心呀?對了,這是自行車店的大叔說的,當時我倆去店裏請他拆掉自行車的輔助輪。

希惠可能是一見人就緊張,隻是聽到這幾句話便滿臉通紅,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搞得大叔也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找補著說叔叔就是喜歡圓嘟嘟的小朋友。這時,他的妻子過來給我們倒好汽水,那是一位能騎大型機車的年輕苗條的阿姨。很顯然,大叔的話顯得缺乏說服力。

我也沒解釋,懶得麻煩。

奶奶寵希惠,這是事實,然而吃得多的人是我。希惠就算是有剩飯也不會被批評的。希惠的長相也隨奶奶,奶奶絕對是偏心眼。希惠被附近的男孩子嘲笑,回到家裏抽抽搭搭的,奶奶就安慰她說,女孩子還是要圓圓的才好看,更受歡迎。

要是光說這些也還好啦,奶奶還會故意做給妹妹看一樣,朝我甩幾句話。說就是因為你長得窮酸,害得我們家被人誤解,真丟人什麽的。那我能怎麽辦呢?當時我經常難過得背著家裏人哭。

因為瘦而挨罵的,估計這茫茫人世間,除了我也沒別人了。

當時也有減肥熱,雖然沒有現在這麽熱門,但電視上也介紹過西柚減肥法之類的。那時,連看這樣的節目也會被奶奶惱火地罵我愚蠢,同時還不忘記對我說吃胖點,吃胖點。雖然我又不是因為減肥才瘦的。

不過,就算再怎麽挨罵,再怎麽被嫌棄,我也從沒想過要胖起來。

畢竟,一看就明白,胖並不好看。也許被關在屋裏,每天不出門,才會認為胖一點好看吧。這樣的國家也是有的。然而,我們這裏雖說是鄉下,但也還是在日本,就算天天關在家裏被洗腦,隻要出門一看,就會立馬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正常,一目了然。

而且,對我發脾氣的隻有奶奶一人,羨慕我的小孩子可是大有人在。

小學六年級時,我參加鼓號隊的表演,要跟學校借服裝。女生的衣服有五套S碼、十套M碼和五套L碼的。最開始,我被指定分到一套S碼,其餘的同學要麽選S碼,要麽選M碼,然而大家紛紛搶著要S碼,說自己比較瘦什麽的。然而就連S碼,我穿上也是鬆鬆垮垮的,不得不讓媽媽重新縫了掛絆,調整腰圍尺寸。也有別的同學想試穿我那條裙子,但誰都沒能係上腰裏的扣絆。

由乃不也一樣嘛。

大家都羨慕極了,還問我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我回答說,我有好好吃飯的。沒有人懷疑我的回答,因為學校的配餐我從沒剩下過。其實,就算剩下也不用擔心會被奶奶發現,要說為什麽不剩飯的話,應該是受了媽媽的影響吧。

我媽在我小學高年級那陣子加入了一個誌願者團體,好像是給世界上那些不幸的孩子募集捐款。

那個誌願者的聚會是在由乃家,大家做紙花,用那種有伸縮性的紙做成玫瑰花束,送給參加捐款的人。

我媽的手很巧,而且是那種做事很投入的類型,所以回到家裏也經常做,有時還讓我也一起幫忙做。花瓣比較難做,所以我一般都是拿綠色的紙帶卷在金屬絲上做花莖。雖然花束做好後,這部分不露出來,但是媽媽卻很少見地、像奶奶那樣挑剔地要我卷得勻稱點,別有的粗有的細。所以被說煩了,我也會嘟噥一句“真累人呀”。

於是,媽媽就拿出了那個——一小塊新聞剪報。

那並不是我們平常可以讀到的報紙,也許是哪個誌願者團體發行的報紙吧。像是考察報告一類的,報道的具體內容我記不清了,我也沒被媽媽要求朗讀報紙內容。然而,媽媽卻把那上麵的一張照片?在我眼前,距離我的眼睛隻有5厘米。

照片上,一個吃不上飯的小孩裹著一塊兜襠布一樣的東西站在那裏。可能是在柬埔寨吧。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孩,不,實際上是幾歲呢?一個看上去五歲左右的小男孩,全身就隻剩皮和骨頭了,可以清晰看到皮下的一根根肋骨。我夠瘦了,但跟照片中的兒童根本沒法兒比。那個孩子全身都很瘦,隻有肚子鼓鼓的,突出來。

媽媽告訴我說,那是因為吃不到東西光喝水才會變成那樣。她還說,世界上還有很多像這樣的受苦受難的小孩子。就像奶奶講的那些戰時的故事一樣,雖然聽起來也很不舒服,但對我來說,總是左耳進右耳出,雖然我不願意這麽想,但這確實是拜奶奶的嘮叨所賜的一項本事。

可是,眼睛看到的信息就不一樣了,全都會刻在腦子裏。當時那刺激就夠強烈了吧,可是你猜我媽還做了什麽?她把那張照片剪下來粘在一張厚紙上,然後貼到我房間的牆上,而且就貼在我當時特別喜歡的閃電男孩[3]的海報旁邊。

我的房間沒有鎖,而且,到屋頂曬被子時最方便的就是從我房間的窗子拿出去,所以,即便我在房間裏,我媽也會直接進來。所謂自己的房間,也就隻是名義上的,我也沒辦法把那照片偷偷摘掉。

家裏我最喜歡的就是媽媽,所以我也不想說她的不是,更何況我也不希望別人把她當成“有毒家長”。然而那次的剪報事件,我覺得肯定就是一種騷擾了。該叫作什麽騷擾呢?

由乃是不是也被要求看過那張照片呢?做玫瑰花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嗎?也是,你們家太大了。對了,你家旁邊還有個獨立的和室吧,我記得我媽說她們是在那裏聚會的。

當時我媽拿了一個茶包,放進一個不知從哪兒得到的贈品馬克杯裏,提著開水壺,一邊往杯裏倒水一邊說話。她說起了由乃家草莓花紋的Wedgwood(韋奇伍德)茶杯,茶壺裏沏著的Fortnum&Mason(福南梅森)紅茶,還說由乃家的點心總是手工製作的。還曾經給我帶回來用印有玫瑰花的紙巾包著的曲奇餅幹,是提子曲奇,真好吃呀。

由乃討厭提子幹嗎?你要當著我媽的麵這樣說的話,肯定會被拉到照片前教育一頓。哎,媽媽也討厭提子幹嗎?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你媽媽說的嗎?所以她才拿回來給我的呀。

為什麽那時我沒意識到呢?怪不得雖然當初盡是些隻有在傳說中才聽到過的司康、瑪德琳蛋糕什麽的,而我卻隻吃到過提子曲奇。

我也不討厭提子幹,就不計較了。可是竟然沒有一種食物是我不吃的,這到底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希惠就有一大堆不吃的食物。話說回來,我卻從未見過她因為這個而被媽媽教育呀。

唉,老大就這麽回事吧。是呀,由乃有兩個姐姐對吧。所以,才養成隨便出口傷人的習氣吧。

我可不是在吐槽,隻是羨慕而已。

總而言之,吃啊,吃啊,一個勁兒地吃啊,我的“吃不胖”人生就這樣一路走來。

上中學後,班裏有一個同學,人雖然沒多胖,卻整天喊著要減肥。上學時就拿個小小的保鮮袋,隻裝一個水果帶到學校。她一邊沒完沒了地舔著自己的櫻桃核兒,一邊滿眼羨慕地盯著我的雙層便當盒說,吃那麽多你也不胖啊。

雖然我已經習慣被別人說瘦,但我感覺到她的目光一天比一天強烈,我覺得這是另一種責難,和奶奶那種斥責還不一樣。那段日子的午休時段便成為我一天中的憂鬱時間。

其實,我也挺苦惱的。中學那會兒,女生社團不是隻有網球、排球、田徑和吉他這四種嘛,由乃是網球部部長,對吧,當時還被稱為“蝶夫人”[4]。肯定隻有我們這一代人才會起這樣的外號。

前一陣,我們有一個普普通通的午餐會,一個小我三歲的“媽媽友”,專門做了頗有氣勢的豎卷發型來。我打趣地說,蝶夫人來了。沒想到她一臉茫然地說,那是什麽人?是蝴蝶夫人嗎?這次輪到我問那(蝴蝶夫人)是什麽人了。當時我們看的動畫片是在傍晚的重播,所以我想,可能不是年齡差異的問題,應該是地域差異吧。

好了,代溝的話題先放到一邊,我要說的是社團活動。我既不會打球,也不會樂器。相對而言,運動神經也算不上多發達,就隻好參加了田徑部。由乃特別吃驚地說,你跑得那麽慢,還參加田徑部?要是你像平常那樣笑眯眯的,說我慢得像烏龜,我也還算習慣。可你偏偏是一副特別認真的樣子,我真是很受傷啊。

還好我身子輕,彈跳力好,於是成為跳遠的候補選手。可是教練老師卻讓我去跑長跑,搞得我陷入崩潰。要我去跑步?我腿腳那麽慢,還要跑長跑,那不一下子就被大家套圈了嗎?

雖然我心裏這麽想,但一旦上賽道跑起來,和別人也沒那麽大差距。不光如此,每跑一圈我都能逐漸縮小和前麵選手的差距,不斷地往前追,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將會出現什麽樣的結果。不過,每當我一個一個地超過她們的時候,聽到她們快速地喘著粗氣,我才意識到自己跑得並沒有那麽辛苦。

就這樣跑啊,跑啊,完全不會覺得辛苦。所以我能用跑五十米的速度跑完一千米,耐力特別好。過去一直以為每天吃的食物沒長到身上就被排出體外了,原來它們都變成能量儲存到我身體裏了。

這真是一份上天贈予的意外禮物呀。

但是,也還是有別的問題。隨著我的成績越練越好,教練也就越投入。於是,我的體重持續降低,在比賽前兩周的強化訓練中,居然一天就能掉一公斤。

身體狀況倒是正常,可是教練看著我的身形,好像感覺要出問題,於是在我體重跌到35公斤時叫停了訓練。盡管我增加了夥食,但體重卻沒那麽快升上來。後來不得不對我的訓練進行調整,爭取體重不低於38公斤。

這是我第一次因為自己胖不起來而生氣。

盡管如此,盡管如此呀。由乃,怎麽又問說到哪裏?三分鍾前我才講的事情,該不會想不起來了吧。我在說午休時光呢。

那個女生用責備的語氣問我為什麽那麽瘦,我笑著回答說,可能是體質原因吧。你猜接下來她是怎麽說的?

那個回答是最殘酷的,她說,反正跟你個人的努力沒什麽關係吧。

說著,還抬起下巴盯著我。我當然也很不爽,於是,我就回答說,其實呢,我還想變胖呢。你與其有閑工夫舔櫻桃核兒,還不如去練練腹肌什麽的。

都是在青春期嘛。由乃,我們不在一個班吧。從初中開始,我就盼著能和你分到不同的班呢。我如願地分在了向往的B班。你還記得班主任老師嗎?明明是一次無聊的口角,卻偏偏有好事者專門去把老師請來了。被老師問起為何吵架,我和對方都沒能說出口是因為減肥才吵起來的。

那是因為眼前的這位老師是我們最需要的人。上課時,他經常被男生捉弄,說什麽老師個子太大,我們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老師人很開朗,當時就幹笑了笑,嘿嘿了兩聲就過去了。現在想來,那時老師也就二十七八歲吧,是不是也很受傷呢。

並沒有啊。我們畢業那年,我們老師跟由乃班的班主任結婚了。兩個人一到休息日就找地方去吃蛋糕自助餐,感覺是一對很般配的情侶。對他們來說,變胖這件事根本不是個問題。

大家能輕鬆談論胖瘦的話題,這樣的環境才是健康的。這在由乃班上是不可能實現的。

話說回來,由乃,我這就準備開始認認真真地向你谘詢關於身體的問題。不過,你說說看,人年輕時積攢的體力能夠撐到多大年紀呢?若是按時間順序回想一下,我上學時可沒少運動呀,可以說我的運動量比別人多出不止一倍。

高中時我也是田徑部的,訓練強度比上初中時還要猛。對了,對了,高中的教練老師倒沒把我的體重低當成一個問題,因為老師自己也是瘦巴巴的。老師還說,明明身體很健康,可總有人擔心我們太瘦了,這些人才讓人頭疼。我感覺終於找到了知音。

當時我身高155厘米,體重再次掉到了35公斤,不過這好像就是最低點了。這可不是為了湊韻腳的說辭。如果正常訓練的話,一般體重就穩定在40公斤左右。

由乃高中時加入了什麽社團來著?天體觀測部,還有這樣的社團?其實就是學習部吧。初中時你還說想當演員,大家都認為要是由乃的話,這個願望一定會實現,所以大家還都找你簽過名。沒想到過完高一的暑假,你卻突然宣布要攻讀醫學部,真讓人意外。

我當時也覺得可能沒戲。雖然我們高中升學率還不錯,但充其量也隻是一所鄉下的公辦高中。而且從往年的升學情況來看,上一次有人考上醫學部,還是五年前的事情,而且那人三歲時就被稱為神童,是一個外星人一樣的天才。再者,他家人也是醫生,從東京來的,是因為參加地區醫療促進項目才很偶然地來到那個鎮子的。

所以,即使由乃的成績總是在前十名,但大家都說,畢竟考上醫學部可不是件易事呢。但由乃果然有實力!不光人長得好看,頭腦也靈光。該怎麽說呢,我們鎮子能培養出由乃,真是一個奇跡。

糟糕,又跑題了,其實也不算啦。由乃認真備考的那股勁兒感染了整個年級,於是,我們那個優哉遊哉的高中裏,同學們也都專注地投入了學習。該怎麽說呢,本來,我們那個年紀,誰都不好意思把努力學習掛在嘴邊,但是當時大家卻把努力學習當成日常打招呼的口頭禪了。

我覺得,這一點特別重要。既然公開表了態,就不得不逼著自己奮起直追了。

減肥宣言也正是如此。

就這樣,我和由乃一樣,也考到東京的大學了。雖然我們倆的大學在難度上絕對不是一個數量級的,但對我來說,這樣的結果,可以說已經超越了我的實力範圍。我要感謝由乃的還有一個原因,因為我太想離開家了。

小時候,家長總是要孩子多吃點,就跟要孩子去刷牙是一樣的,讓人無奈,卻也沒有辦法。可我奶奶總是在不停叨叨,我真是受夠了。就連我在田徑大賽上得了獎,拿著獎狀回到家,奶奶看到後也隻對我說了一句,“原來你就是為了這張紙才跑成柴火棒的啊”。我忘了對她來說,比起跑步得獎,瘦才是她更關注的。

終於獲得了自由,進大學後我選擇加入登山部。因為我想去看看我們小鎮沒有的風景,再者就是參加登山部的活動,我無須擔心自己的體力。既不會有人總要求我吃,也不會有人認為我不珍惜食物,拉我到照片前講道理。我可以隻在自己想吃的時候,吃自己想吃的東西,吃多吃少也是我自己說了算。終於,我將夢寐以求的生活握在自己手中。

結果,讀大學那會兒,我的飯量可能比在家時還要大。一般來說,登山部裏多數都是大胃王,而且大都是和我一樣吃不胖的人。盡管如此,我的飯量也還是把這些人都驚著了。特別是上山時,我的行李中有一半都是零食。

不,我背的可不是堅果或凍幹水果這類看起來對身體有益的運動型食品。當然,其中也會有這樣的零食,但大部分都是巧克力、薯片之類的垃圾食品。我還喜歡帶上幹脆麵,先隔著袋子把麵餅搞碎,再把調料撒在上麵。

那時隻要一放假我們就進山。所以雖然我身材瘦小,但相應地身上的肌肉也變得很結實。平時體重40公斤,在下山後就變成42公斤。還有一次,我的體重變成44公斤,當時我驚訝的聲音響徹了山腳下的那家公共浴場的更衣室。

這不是長胖了嘛,我也是會長胖的啊。

然而,我這輩子的運動生涯就到此為止。後來,我在學生工作部看到印刷公司的招聘廣告,想著要是在這裏工作可能比較悠閑,休息日也許還能去登山,所以就參加了考試。結果發現,那裏壓根兒就不清閑。不光不清閑,每天我隻能在上下班路上和午休時能微活動一下身體,其餘時間就一直坐在電腦前。

那時我的工作是編寫使用說明書。你一定以為那東西是廠家做的吧,其實我自己也挺驚訝的。

由乃家的電視機是什麽牌子?KINGDOM牌?果然是代表日本的名牌電視機呢。你一定不知道,這個牌子各個型號的電視機的說明書都是我做的。另外,大洋電器的絕大多數使用說明書也是我負責的,所以我對家用美容電器小有研究呢。

然而,就算有按摩器的說明書,讀了也並不會讓人感到全身放鬆,對吧。一整天以同樣的姿勢坐在電腦前,現在有“手機脖”的說法,可在聽到這個詞時的二十年前,我就是那樣的狀態了,每天脖子、肩頸都硬邦邦的,大腿血液也不循環,就像水庫一樣。每當我站起來想去衝杯咖啡時,就能聽到關節吱吱作響。不是哢吧哢吧,是吱扭吱扭地響。

就像是埋在地裏的機器人動起來那樣,好奇怪的比方呀。我丈夫和孩子都喜歡看動畫片,隻要有一點工夫,他們就在看動畫片。一般機器人從土裏跑出來的情節通常是在第一集,或者是大結局的前一集。唉,對不起。

雖說每天的工作隻是動手,但還是很累,總想吃甜食,每天靠著巧克力、曲奇來補充能量。於是,我工位上最大的抽屜就成了我的零食倉庫。周圍同事也都是同樣的工作內容,所以無論男女都是硬邦邦、嘎嘣嘎嘣的狀態,因此我也經常給大家分零食吃。

這樣一來,漸漸地大家都開始自己買些點心帶到公司來。有些人帶來春季限定的草莓味點心,有些人在某家百貨商場的著名西點師的展售會上買了點心帶來。大家帶來的點心各有特色,然後,這些點心就都被裝進了我工位的抽屜裏。

我也曾委婉地表達過異議。我說,我這裏又不是茶水間的櫥櫃,請大家都各自收好自己的點心。然後,你猜大家怎麽說?

——放自己那裏不是會吃胖嘛。

看到我一臉疑惑不解的樣子,他們向我解釋說,如果大家都按照我這個樣子吃的話,別說想變成我這樣的(瘦)體形,就連保持自己現有的體形都做不到。

總之,就像以前一樣,周圍的人都認為我是怎麽吃都不會胖的。因為自打工作以來,我的體重就一直保持在42公斤。我想這可能是學生時期鍛煉的結果。肌肉儲蓄?——應該是代謝能力吧。

這可不隻是剛工作頭兩年的事情。

在第五年的時候,單位製服換新款,當時買的裙子的腰絆依然還是需要自己換了位置重新縫。

曾經有一次,在上班路上遇見一個奇怪的色狼。夏天嘛,一般不都是胸部呀,屁股呀會被人揩油嘛,可是,那次我被色狼摸了腰部。就像這樣,他把雙手的虎口打開,環繞著放在我腰上,就是由乃你平時特別擅長的那個姿勢。我嚇了一大跳,不過隻有幾秒鍾,我也就沒作聲。當時我還想,這樣的行為能算色狼嗎?

當時我還想,要不問一下他量出多少厘米。男人啊,是不是個個想當然地認為女人應該知道自己的三圍呢?所以呀,曾經有個上司就在酒桌上自掘墳墓來著……由乃身邊好像沒有這樣的人吧。

總之呢,我是不知道自己的三圍的。胸圍嘛,曾經有一次在百貨商場的內衣櫃台讓服務員給量過一次;腰圍和臀圍就按7碼或是S碼來算的;牛仔褲隻能買到腰圍58厘米的,穿上晃裏晃**的,要係一根腰帶。

但是,要想知道自己的三圍並不是什麽難事。當時我還覺得奇怪,雖然家裏就有縫紉工具,可為什麽到目前為止,自己就沒有量過呢?是呀,小學時學校讓準備的那種盒裝的,盒子有圖案的,我的那個畫著貓咪。由乃的呢?是小狗啊,好像是馬耳他犬的吧。對了,我那隻貓咪也是白色的波斯貓。於是我就用那個盒子裏裝著的橘色卷尺量了腰圍。

51厘米。

無論誰看到這個數字,估計都想讓我多吃點東西。我丈夫也是這其中一員。公司的同事都知道我是大胃王,不過偶爾來訪的客戶並不了解這一點。我丈夫在出版社工作,早先有一次碰巧在大廳遇到,他突然對我說,我們一起去吃肉吧。

要說,這也算是搭訕吧,但開口就約人家去吃肉,而且是烤肉。不隻如此,那還是一家主打內髒燒烤的煙熏火燎的烤肉店。不過,那家店的東西還挺好吃的。不,是真的很好吃。

油脂和鹽是會讓人上癮的,不是嗎?薯片也是屬於戒不掉的那種。那家店的烤內髒很肥美,肉好,連油脂都是香甜的,令人感動。另外,雖然店裏也還有蘸料,但是最大的賣點是鹽。肉是預先用蒜泥醃製過的,使蒜香味滲入肉裏,烤好之後蘸著鹽吃。據說他家用的是巴基斯坦的岩鹽。

當時也許是因為燒烤用的蜂窩炭煙熏到了眼睛,肉吃到胃裏後我流淚了,感歎世上竟然還有如此美味的東西。於是我丈夫就接了一句,我要讓你每一天都吃到。於是,我就跟他結婚了。

婚紗漂亮嗎?那是我丈夫挑的,是買下來的,現在還在家裏收著呢。盡管用壓縮袋裝起來了,但還是挺占地方的。好久沒動過了,前一陣我打開一瞧,婚紗已經變得就像是還沒畫上圖案的鯉魚旗那樣了。那件婚紗的裙邊褶皺特別好看,可惜結婚照片是從正麵拍的,看不太出來。

我特別想讓由乃參加我們的典禮,發了請柬給你,可是你剛好去了非洲。這麽說來,我還以為你去旅遊了,其實也是去做誌願者吧。我看了你參加日本小姐選美的資料才了解到,由乃不是那種大事小情都會拿來一一進行宣傳的,我特別喜歡你這一點。那次你們是去給挖水井,還是做別的什麽呢?

聽說過,我還真的聽說過。很多事情都是相互關聯的,隻不過有時候我們的大腦鏽住了而已。剛才照片的故事,就當我沒說啊。由乃可是親眼見過那些吃不上飯的人呀,你還說過那次經曆差點給你造成心理創傷什麽的。我這個人真是差勁,連這個都沒想起來。

跟有你這種經曆的人谘詢減肥,我都有點難為情呢。你一般都是以什麽樣的心態來麵對患者呢?你應該時不時就要麵對這樣的問題吧?她們不是生病,隻是自己管不住自己,像充了氣一般。這樣的胖子來找你說要減肥,既不願做肌肉訓練,又不想控製飲食,而是選擇吸脂來減肥。隻有廢人才會完全放棄自我努力,做出這樣的選擇吧?

我自己也知道,我已經墮落到不能再墮落了。

來你這裏,我沒跟丈夫說,也沒跟孩子說。其實在家裏,啞鈴、橡皮帶、減肥書什麽的,就放在大家能看到的地方。而且,我也沒有背著他們偷偷吃營養保健品什麽的。

如果由乃不是美容外科醫生的話,我多半連吸脂也放棄了。然而,等出了地鐵往這邊走的路上,我又開始後悔選擇來你的診所了。

看著櫥窗裏陳列著的高級名牌,在瘦瘦的晚禮服前,我看到了櫥窗玻璃裏映出的自己,我顫抖了。這是誰呀?平時我並沒有專門回避照鏡子,但是的確沒有像這樣認認真真地站在可以照到全身的鏡子前,也沒有從側麵看過鏡中的自己。

無論從正麵看,還是從側麵看,我的腰身看起來都一樣粗壯,就像一隻水桶。一種難堪的感覺翻湧起來。我應該去找一個壓根兒不認識的醫生就好了呀,為什麽還要特地跑到一個熟悉自己過去的人那裏,是要專門把自己的這副模樣秀給人家看嗎?

隻會換來嘲笑吧……

其實我也不是立刻就想到來做吸脂手術的。

生孩子時我從公司辭了職,過了段時間,開始接一些電腦錄入的工作在家裏做。就是將手寫的小說稿錄入電腦,或是把各式媒體上刊載的隨筆文章進行匯總,集成一冊之類的工作,因為我電腦打字的速度超快。

然而,這些工作本來都是些案頭工作,再加上現在連通勤也省了,我自己都感覺到胖起來了。9碼或M碼的衣服穿起來不再寬鬆,我還曾因此而焦慮過。

所以,我嚐試著控製糖分,還通過步行來鍛煉。再者,還買來啞鈴和彈力橡膠帶做過肌肉塑形。在那之前,隻要我按照這套方法做下來,一周左右就能立刻減掉3公斤。雖然胖了起來,但我還是覺得自己是那種可以立刻瘦下來的體質。

我想,反正瘦下來也沒有人會表揚我,再者,發福的體形也比較符合現在的年紀,萬一真有人說三道四,我再開始減肥也不遲。所以家裏的體重秤就一直壞在那裏,我也覺得沒什麽必要使用它,就沒有理會。

於是……看到結果,我差點暈了過去。

當他把我的身高、年齡輸入以後,體重秤上出現的那個數字……這是什麽數字!該不會是設置錯誤吧?該不會是秤壞了吧?我問道。我還覺得有可能是地板有些不平,所以換了位置又一次站了上去。

但是,無論我試多少次,顯示的數字都一模一樣。而且,我的丈夫和孩子測出的體重也與他們在單位和學校體檢時的數字一樣,說明這台體重秤並沒有問題。

總之,我至少要瘦下一公斤。於是,我就開始了此前用過的減肥法。

然而,一周過去了,連500克都沒降下來。偶爾有一天減了200克,等到又過去整一周後,我的體重便完全變回開始減肥前的數字。

這就是四十歲,之前曾聽到一個年紀稍大的“媽媽友”說起,現在我是切實體會到了。四十歲,視力會突然下降,容易疲勞,限製飲食和運動也不會減重,然而,隻要吃一口就會立馬長到身上。

所以,我決定執行更嚴格的減肥菜單。不是限製糖分,而是徹底斷絕糖分;不再步行,而是跑步;還打算在肌肉訓練中加上深蹲練習。

第一天,跑了三千米,一開始就氣喘籲籲,雖然跑得快吐出來了,但還是堅持著跑下來。

第二天,渾身肌肉酸痛。沒想到自己的體力如此之差,不過,對於變胖和瘦不下來的事實我也都接受了。我知道,之前儲存的體力終於觸底,走路步行什麽的對體力提升也沒有作用。

不過,由乃,最讓人害怕的是因為“不知道原因”。那些奇怪現象不也是一樣的嘛。比如,半夜裏聽到滴水聲,會讓人覺得很恐怖。但是如果知道這是因為水管的螺絲鬆了,就不覺得恐怖。因為知道了原因,就明白了應該怎麽處理。由於問題是可以解決的,自然也就不害怕了。

第三天,盡管仍然感覺肌肉酸痛,但我還是開始跑步了。然後,肌肉不再酸痛。到了第五天,也不喘了,距離也增加到五千米。第七天稱體重時,減了一公斤,我高興得跳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周,我按照同樣的訓練方法繼續鍛煉,你猜我體重是多少?長了一公斤,這樣一正一負抵消了。竟還有這樣的事?本來是想減肥的,沒想到隻是變成了一個能運動的胖子。

想當初,我怎麽吃、吃多少都不會胖,現在就算控製飲食、就算跑步都瘦不下來。四十年間,一個人的體質竟能發生如此變化?太不可思議了吧。

事到如今,我覺得我一定是被報複了。

要說是被誰,肯定是我們在鄉下念書時的同學,就是“六四部屋”的“橫綱”[5]——橫網八重子。

yokoami這個姓,由乃,你後來還碰到過姓yokoami的人嗎?我再也沒遇到過。在我們小鎮,那也不是一個常見的姓。包括小學和初中,就沒有姓yokoami的。

不過,要是我姓橫網的話,我在想,我會讓別人叫我“yokoami”呢,還是喊我的名字呢?同學寄來的賀年片上就算寫成了“橫綱”,我也不會認為那是出於惡意,隻不過是寫錯了而已。就算新來的老師在四月剛開學的課上也把我喊成“橫綱”,我想我也能笑著訂正老師的錯誤。其他大多數的孩子肯定也一樣。

由乃也……不,你會怎麽做呢?那麽出眾的美女,完全稱得上是橫綱級別的。嗯,的確。“出眾”這一點非常重要。

還有些像我妹那樣,圓嘟嘟型的或是矮胖型的,有可能會被嘲笑成“小豬”什麽的,但絕對不會被叫成“橫綱”。

然而,橫網胖得出眾,胖得讓你除了“橫綱”之外,再也想不到第二個詞來當外號。從小學一年級的入學儀式那一天起,她就是全年級最胖的那個。

我,即使被奶奶那樣責罵,讓我再胖一些,我都不願意成為橫網那樣。

由乃,你還記得嗎?橫網總是把學校的配餐剩下。剛開始我還覺得是不是因為太在意自己的胖故意不吃完,後來,還發生了那件事。是二年級吧?噢,也許是三年級。

連班主任老師都認為橫網是故意不吃完午餐的。於是,一天,老師宣布說,在橫網同學全部吃掉午餐之前,全體同學不準出去玩,必須一直待在座位上。

那天的午餐是麵包配意麵,還有什錦水果杯。現在想來,簡直就是碳水化合物的狂歡呀,在當時可是最受學生歡迎的食譜。所以,大家都期待著用不了太長時間。可是橫網一邊哭,一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等她全部吃完的時候,第五節課的上課鈴聲都響過了。

那之後,唉……

第二天,橫網的父母一起來學校抗議。後來,明明是老師做得不對,卻給全班開了班會,要大家不再說傷害橫網的字眼,不再喊胖子、肥豬。可當時,橫網就坐在教室裏,當著本人的麵開這樣的班會,要是放到現在可是要出問題的。

胖子不能說,肥豬也不可以講,但老師卻沒說不能叫她橫綱。小朋友真是很傻很單純,有時又很殘酷。

盡管如此,但是大家並不知道橫網的體重是多少。當時電視台正在播放的一部機器人動畫片,在片尾曲不是有機器人的身高和體重嘛,大家都流行把歌詞裏的數字換成自己的身高體重,可是橫網卻沒有加入小夥伴的流行遊戲。於是就有小孩隨便亂猜,根據橫網的名字八重子,就說她體重有80公斤。然後,大家就都這麽傳起來,說著“胖子等於80公斤”。

由乃,還記得咱們測量身高體重的過程嗎?對的,男女生分別按學號排隊進入保健室,量完的人依次離開。所以呢,學號排第一的同學,他的身高和體重就會當著所有同學的麵被念出來。

高個兒的體育老師量身高,保健室的老師測體重,班主任負責記錄。其實隻要讓記錄的老師能聽到就可以了,但保健室的大嬸老師偏偏扯著大嗓門讀數字,像是要頒發畢業證書的架勢。

到了高年級,女孩子們就開始有些容易害羞了,因此學號比較靠後的我成為大家羨慕的對象。因為在我(結城誌保)的後麵就隻有橫網八重子了。

也許,最認可這種方法的就是橫網了,這樣她的體重就誰都聽不到了。

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想出了那樣的做法。

那是六年級上學期,與以往一樣,保健室裏就剩下我和橫網兩個人。老師報出了我的身高和體重,145厘米,32公斤。是的,上初中後,我的身高又長了10厘米呢。不過,身高我倒是並不在意,因為奶奶從不嘮叨我的身高,而且奶奶個子也很矮。對於和自己相似的地方,她從來看不到。不,是從來不挑剔。

班上的同學體重全部35公斤以上,隻有自己不到35公斤。我有點失落地離開了保健室,出來關門時體操服的衣角被門掛住了。我差點喊了一聲“啊呀”,就在此時我發現有兩張臉孔堵在我眼前,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我別出聲。

蹲在門邊藏著的是安田珠美和山岡美津江,她倆的學號在我前麵和前麵的前麵。估計是珠美想到的這個主意,然後把美津江也一起拉上了。珠美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也在一邊躲起來。

我不知道她倆打算做什麽,就這樣跟著一起躲在那裏。這時,從保健室裏傳來響亮的聲音——“64公斤”!

那樣的聲音跟剛才一樣。六——十——四,聽起來就像在背一種奇怪的九九乘法表口訣一樣,這個念法很關鍵。

當我剛剛意識到這個數字和九九乘法表的關係時,就被珠美拉著,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狂奔回教室。當然,絕不能讓橫網知道我們偷聽到了她的體重。

——還不過80公斤呢。

珠美邊跑邊說,臉上沒有一絲遺憾,應該說是一副相當滿意的表情。也許當時我的表情也差不多。

比起信口開河的大數字,這個不大不小的真實數字肯定讓人更興奮。而且,珠美還發現了一個剛好的倍數關係。

——是誌保體重的兩倍!

感覺我們像是挖到了特大新聞,但我們三人回到了教室以後卻沒有立刻將這個消息爆料出來,隻是在一邊竊笑。盡管如此,三天後,這個消息還是已經在班上散播開來,包括男生都知道了。由乃,我還講給你聽了,當時你還無限遺憾地說,以為得超過100公斤了呢。你竟然也有這麽可笑的時候呀。

還有校長的名字,叫作比呂誌(hiroshi)……

沒想到,那個數字,有朝一日竟然成為自己體重秤上顯示的數字。剛剛好是64,不多不少,更讓人有種不祥之感。

這個體重用不著擔心,是嗎?好吧,考慮到身高因素,我的體形和那時的橫網還算是有區別的。她是班上最矮的,那時應該還不到140厘米。是的,當時我們沒有聽清楚身高。

但是,64公斤也就是胖子的認證基準線了。

最近,我碰巧聽到我的丈夫和孩子的一段對話。那次我們一起去奧特萊斯店購物,約好了碰頭時間,大家分頭行動。平時我總是會晚到,那天他倆也以為我還沒有來,其實我就坐在那兒,位置跟他們就隔了兩張長椅。因為我不想以現在的體形買新衣服,所以早早就回來了。

64公斤的胖子,雖然自己心裏也是有意識的,但被別人說起來,果然更受刺激。

——剛才我在箱包店外邊看到我媽了,她站在包包的貨架前,怎麽感覺像塊大岩石一樣。以前她就那樣嗎?該不會是生了什麽病,瞞著我們沒說吧?

孩子的語氣很認真,聽起來挺讓人難受的。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我丈夫才用了那樣的語氣來回應。

——那隻是中年發福而已。你這岩石般的比喻倒是挺妙的。以前啊,你媽就像玻璃工藝品那樣,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從腰裏斷掉一般。唉,時間真是一把讓人猝不及防的利刃。從這點來看,二次元的女人是不會欺騙你的。對了,這些話你可得給我保密,絕對不能跟你媽講啊。

恰巧這個時候,一隊外國遊客從那裏通過,於是我便混身其中離開了。三十分鍾後,我提著並不想買的服裝店的紙袋再次出現,還笑著說了聲“抱歉久等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你說我應該買雙鞋?這不是問題所在好嗎?不過話說回來,鞋碼的確是沒什麽變化的。你說的對,鞋子才是永遠的朋友。隻有你不會背叛我。你說靴子也靠不住?你別追著我說啊。

還有,我,上周回了趟老家。

我媽跟我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哪怕我一個人也好,能回來一趟嗎?語氣相當嚴肅。我猜想該不會是家裏誰被醫生宣告得了什麽重症吧,於是立刻趕了回去。

結果回去一看,居然就隻是因為希惠的婚事定下來而已,對方是當地中學的一位老師,然後還說要和對方家裏一起見麵吃飯。突然被要求去參加這個飯局,我怎麽可能準備好赴宴的漂亮服裝嘛。我跟我媽稍稍抱怨了一下,結果還被她甩了一句,說,好歹你也是坐飛機回來的,我怎麽會想到你居然能穿得像去附近逛超市一樣就回來啊。

而且她還歎上氣了。以前我對臭美什麽的沒興趣,穿著很普通。而且,那時的衣服都是些便宜貨,價錢比現在要少一個零。所以說,還是得瘦,不管穿什麽看起來都挺好看。

可為此再置辦一套新衣也太傻了,於是我決定借妹妹的衣服。然後,你猜,她怎麽說的?

——你能穿上嗎?

竟然被那頭小豬說出了這麽令人屈辱的話。我回了一句說,開什麽玩笑。於是打開她的衣櫃,一看,看到裏麵有幾條娃娃款連衣裙。一想到希惠居然認為我連這樣的衣服都穿不進去,我心裏就感到不甘心和難堪。當然,肯定是穿得上的,雖然肩部有些緊,但並不是什麽問題。

接下來就去赴宴了。由乃,你還記得“柳飯店”嗎?對,對,就是那家餃子特別好吃的,像是中餐廳的地方。那家店,在老板兒子接手後重新裝修,店名改成“新中餐·柳”,變成一家高級的中國餐廳了。

餃子?套餐裏沒有,我也不知道。不過還真想嚐嚐看。可是當時大蝦、螃蟹、鮑魚呀,一個接一個地端上桌來,我光顧著吃光眼前這些菜了。

兩位主角本身就很緊張,而對方的家長又一個勁兒地在講話,我父母則拚命地陪著話兒,大家都不怎麽動筷子。結果,菜是一盤盤端上來,都沒地方擺了,搞得服務員都不知如何是好。以兄弟姐妹的身份出席的又隻有我一人,所以隻好我一個人來吃了。然而……

——不像話!

聽到我媽小聲地嘟噥了一句,我一看,正好和她四目相對。是我的吃相太難看嗎?媽媽的臉不知何時跟照片中饑餓的孩子的臉重合在一起,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放下了筷子。

這一切,好像被對麵的媽媽看在眼裏。

——真是抱歉,光顧著說話了。她大姐,你可別客氣,好好吃啊。身體為重啊,現在幾個月了?

演小品嗎?還是說是女性雜誌讀者來信中的笑料?我無可奈何地一笑了之。可就在這時,你猜誰開口了?是我父親。平日裏沉默寡言,那天也隻是以若有若無的聲音和對方寒暄了一句。我的父親居然開口說話了。

——那是肥肉喲。

一本正經的表情。席上頓時鴉雀無聲。然後,對方的父親為了岔開話題突然說起,“這個世界還真挺凶險的”,說好像是一個熟人的女兒死了。我一臉茫然,為什麽突然開始講這樣的事情呢?

在妻子的提醒下,對方的父親馬上又換了個話題,終於和我爸在賽馬這個問題上趣味相投起來。然而,為什麽對方的父親會忽然想起這麽個不吉利的話題,事後我才了解到原因。

第二天,我本想馬上就回來,但又去探望了奶奶。奶奶因為老年癡呆比較嚴重,現在住進了養老院裏。她好像不大能認出媽媽和希惠了,總把媽媽當成照護師,把希惠想成自己的妹妹。

盡管母親一臉嚴肅地提醒我,但我卻並不在意。被奶奶忘記了,也沒讓我感到難過。反而,我倒覺得我能更溫柔地對待她。說是她的內髒都比較健康,因此也沒有飲食上的限製,於是我還特地買了奶奶過去喜歡的“朝日堂”的豆子大福帶去。

結果呢,還不如不去。

見到我之後,奶奶沒有任何反應,所以我想著果然是認不出來了,於是對她說:

——奶奶,我是誌保啊。

於是,奶奶眼中好像恢複了生氣,抬眼盯著我說:

——你怎麽可能是誌保?那孩子苗條得很,和模特一樣,人長得標致,那可是我得意的孫女呢。你要是想騙我,蒙我錢,先把這一身的肥肉去掉再來吧,你這個肥豬。

人在受到特別的打擊時,記憶是會斷片的。等我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回程的飛機上了。我下意識地從前麵座椅的口袋中拿出一本雜誌隨手翻著,發現裏麵有由乃的照片。我當時就想,能拯救我的就隻有由乃了。所以……

請幫我吸走脂肪!按克來吸就好!請把64這個魔咒從我身邊趕走!

為什麽說是魔咒?怎麽到現在你還沒明白?橫網發現自己的體重被全班同學都知道了。她會怎麽判斷誰是犯人呢?她肯定想不到珠美她們事先藏在那裏,她不是那樣的小孩。她應該隻會簡單地懷疑我,因為我的學號排在她前麵。

複仇行動已經開始了。我知道我說的話很愚蠢,不過,積攢了這麽些年的強烈的執念,我覺得肯定擁有什麽力量。

在中餐廳裏聽到的自殺了的熟人家的女兒,好像就是橫網的女兒。

我想起在吃完飯回去的時候,對方的母親有點責怪地說她丈夫,不應該在飯桌上說橫網的事情。於是我就跟留在家鄉的同學確認了此事。不,不是堀口。我問的是珠美。

她說死因不太清楚,也可能是自殺。好像那個姑娘相當胖。希惠對象的父親為什麽會看著我說起那個姑娘的事情?一想到這裏……我想,是不是有什麽關係呢?肯定是因為體形被嘲笑了吧。

聽說橫網特別寵這個女兒,所以女兒死後非常消沉,還有傳言說她精神都不正常了呢。

也許橫網現在回顧自己的人生,正怨恨著曾經欺負過自己的人們。

我問過珠美了,第一個開始說“六四部屋”的是由乃吧。我也好,其他人也好,都隻是用已有的那幾個詞來笑話她,但“六四部屋”這可是專門給橫網創造出來的外號。

用羅西尼來說笑的話,橫網也不會意識到是在說自己。但是她聽到“六四部屋”的話,肯定會注意到是在說自己,肯定會發現自己的體重暴露了。

我被怨恨都是拜由乃所賜啊。

注釋:

[1]日本市町村內行政區劃之一,是由小字集中而成的較大的區域。——編者注

[2]由乃即久乃,是結城誌保對久乃的昵稱。——編者注

[3]閃電男孩是日本少年棒球隊的一支隊伍的名稱。——譯者注

[4]日本的一個以網球為主題的漫畫的主人公的名字。——譯者注

[5]此處的部屋和橫綱(橫綱)都是日本相撲運動的專業用語,“部屋”是訓練相撲力士的專門的學習生活場所;“橫綱(橫綱)”則是相撲力士中的最高一個級別。小說中的人物的名字寫作“橫網(橫網)”,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橫綱(橫綱)”。橫綱(橫綱)之後,其次是“幕內”,包括大關、關脅、小結、前頸四個等級,屬於力士中的上層。——譯者注

[6]“蟲子”“濾紙”在日語裏分別發“musi”“rokusi”,與64的兩種發音是一樣的。——譯者注

[7]大化改新是日本曆史上的一次重要改革,時間是在645年,在日語中諧音讀作“musigo”,與64的一種讀法接近。——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