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下了一天的雨在黃昏時分終於停了,厚厚的雲層漸漸散去,甚至有一抹極淡的日光穿透了雲朵。古舊的青磚樓被雨水衝刷過後, 露出了深深淺淺的黛色,在淡金色的夕照中,襯著香樟樹的蒼翠, 好看極了。

薑湛蹲在樓道口,守著一排鏽跡斑駁的郵箱。他臉上一片平靜,不時向遠處張望的眼神卻泄露了他的心事,他在等人。

不遠處傳來小狗的輕吠聲,伴著女人冷厲又極力壓低的聲音。“你自己想想為什麽這次考試倒退了一名,還不是因為功夫不到家!語文字詞是基礎,你連基礎都打不好,怎麽得高分?以後每天早起半個小時,把學過的字詞默寫兩遍。”

好嚴苛的媽媽啊!

薑湛不由得抬頭望去,見巷子的一頭有一對母女快步走了過來。媽媽穿著一身寶藍色的職業裝,手裏拎著兩個包裝袋;女孩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紀,穿著一條淺草綠色的紗裙,背著一把木色的尤克裏裏,梳著一個馬尾辮,板著一張小臉,嘴巴微微噘起,快速挪動著小短腿,極力跟上媽媽的步伐。她每走一步,就有黃昏的光從抖動的裙擺間傾瀉出來,像個小仙子。

“明天的生日會要好好表現,把我給你寫的那一段英文致辭練熟一點兒。還有啊,吃東西的時候要注意別把新裙子弄髒,一條裙子抵得上你爸半個月的薪水,回頭媽媽要拿去退的。”

女人依舊在嘮叨著,高跟鞋踩過雨後的青石板,留下幹淨利落的聲響。

小女孩卻突然注意到薑湛的存在,她微微歪著頭,看了一眼薑湛。薑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看見她的眼睛裏蓄著清澈的湖泊, 仿佛快要決堤。那樣子像極了他的妹妹薑沁,薑沁受委屈的時候總想要努力地忍住眼淚。薑湛的心忽然軟了一下。他想也沒想,做了一個鬼臉,眼睛向上翻,舌頭斜斜地伸出嘴角,看上去滑稽極了,就像從前他逗薑沁開心一樣。果然,那個小女孩慢慢地翹起了嘴角。

巷子另一頭響起熟悉的自行車鈴聲,薑湛猛地站起身,他等的人來了。

“叔叔,有我的信嗎?”

郵遞員似乎見慣他如此期盼的神色,不忍心見他失望,耐心地回複:“今天還沒有,再等等吧,從東北到江城,是要很久的。”

小女孩聽見“東北”二字,回頭張望,她想和他說些什麽。“程意蘿,你能不能走快點?這一班輪渡快開了。”

小女孩腳步還未停下,就被媽媽嗬斥著離開了。

暮色沉沉,巷子裏的人影漸漸遠去。薑湛依舊站在那裏,他左手戴著一隻厚厚的黑手套,在六月漸起的暑熱裏顯得有些怪異。

再等等吧。他心裏重複著郵遞員的話。再等等,薑沁的信就該到了。

頭頂的窗口傳來外婆的聲音:“阿湛,菜燒好了,回家吃飯啦。” 外婆的聲音蒼老而溫柔,像暮色裏輕輕**過的風。

薑湛輕輕地歎了口氣,也溫柔地回應:“好的,外婆。”

這是薑湛的十一歲,他和妹妹薑沁分離已經一年有餘。不遠處的江麵上,有渡輪經過,汽笛聲悠遠綿長,卻又像是有人在嗚咽, 不辨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