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信的女人

兩年以後,在墜落中聆聽著畫眉鳥美妙歌聲時,紀苟準會想起陸琪和他打賭的那個遙遠的晚上。

紀苟靠在蘭山港區調查局門前的路燈杆上,頹敗兩個字寫在臉上——和初中高中時一樣,他的命運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就莫名其妙地被某個可怕的女人操縱了。

“我隻是路過吧……為什麽?”他無助地喃喃道。

陸琪已經辦完了手續,走出大門剛好聽到這句話,莞爾一笑道:“我也是路過,咱們一樣啊。”

紀苟的身軀就像雨巷盡頭頹圮的籬牆一樣。

陸琪挽起袖子,燃起一支女士香煙,煙氣在淡黃色的路燈燈光下纏繞、回旋、變幻。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她白皙的小臂上有一串拉丁文紋身。

紀苟皺了皺眉,在他印象中,陸琪家裏雖然有黑道那方麵的背景,但是她本人受到的家教極嚴,至少在初中高中都沒聽說她有這樣的習慣。

在學生時代,她一直都是學校裏最耀眼的存在,班長、學生會長、省級三好學生、高考狀元……她是無數男生眼中的女神,是女孩子最想活成的模樣,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似乎是察覺到紀苟的不解,陸琪把一縷散發順到耳後,淡淡地說道:“人是會變的,不是嗎?紀苟,同學。”

不過她並沒有像偶像電視劇一樣過分展開,紀苟也沒問,兩人約好時間地點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還有黃小姐呢,你可把住了。”小二看過不少小說,裏麵說過漂亮且有故事的女人對男人的殺傷力最大。

“你懂個錘子。”紀苟蹲下來捶了三花貓一下。他已經忍了很久了,今天要不是這貨哪會有那麽多事。

陸琪雖然各方麵都屬於那種女神級人物,而且現在莫名其妙地對自己還算不錯,但要是條件允許紀苟絕對不願意同她多待一秒。

“走了!回家!”

……

時間還是傍晚,不過地點換到了武宿區大學城一處高級餐廳的包間——按照陸琪的說法,既然是名偵探做事就要有名偵探的排場。

當然對此小二表示嚴正抗議,因為他進不去。

抗議也沒用。

紀苟仔細整理好大學畢業就沒穿過的西裝,又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梳理了半天頭發,按理說入夏後他就剪了短發根本沒什麽好理的——這不過是在緩解緊張的情緒而已。

不是紀苟多想,但是這他娘的也太像約會了!

鼓足勇氣推開包間的門,兩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間都愣住了。

紀苟西裝馬甲領結皮鞋腰帶手表一件不落,陸琪隻是簡簡單單穿了一件白色T恤和一條熱褲而已。

一下沒忍住,陸琪笑出聲來。

紀苟的體溫迅速升高,臉頰燙得可以在上麵烙餅。這個時候,他充分體會到了生無可戀是一種什麽感覺,如果有條件,他一定選擇當場人間蒸發。

“坐吧,沒想到你這麽正式,真是對不住。”

紀苟依言坐下,臉頰顏色淺了一些但尷尬的神色一點沒有緩解。

“三菜一湯,不是招牌菜,考慮到各方麵因素我點的都不太貴,我們倆AA製,就當隨便吃點。”陸琪給自己盛了一碗湯,漫不經心地說道:“其實今天白天我又去了調查局一趟。”

她故意停頓了一會兒,但見紀苟在擺弄餐具沒有發言的意思她又繼續說道:“那邊的意思呢也是自殺,因為證據確鑿。不過我覺得你說的也挺有意思。”

“你要怎麽做?或者,你想怎麽做?”陸琪放下湯勺,極其認真地看著紀苟。

紀苟咽了咽口水,下定了某種決心,嚴肅地說道:“我想再去一次案發現場,然後再看看證物,如果條件允許的話,還希望能去死者家裏。”

一口氣說這麽多,他有些繃不住表情,趕緊喝了口茶。

“嗯,先吃飯,涼了浪費。”陸琪似乎早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複,隻是低頭吃飯。

對於紀苟來說這個晚上過的很迷幻,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在高檔餐廳共進晚餐。但是兩人的關係並不是很好,甚至在紀苟看來可以說是更偏向敵對一邊。

最後還是陸琪送他會的事務所,紀苟第一次坐跑車,既新奇又緊張,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吃軟飯的負罪感。

“調查局那邊我去說,前兩樣簡單,應該明天就可以。至於死者家,你自己去找家屬談吧,明天我會把聯係方式給你。”紅綠燈路口,陸琪回應了之前吃飯時紀苟的請求。

副駕駛上的男人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跨度有點大。

在事務所門口,紀苟下車告別。陸琪卻沒有按照套路回話。

她微微偏頭,看著紀苟好半天,然後認真地說道:“喂,你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什麽賭?賭什麽?”紀苟有些懵逼。

“兩天,從明天開始兩天內破案,找到真相。我不會插手任何事情,不會阻礙你,但也隻會給你提供一些能力範圍內的協助。”

紀苟十分不解,越發感到莫名其妙。他總覺得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針對他的大陰謀。

陸琪繼續說:“我賭你兩天內搞不定。要是我贏了你就不要再做這行了,反之我欠你個人情。”

紀苟一愣,然後是沒來由的惱怒,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恐懼,冷笑道:“我說陸小姐,這賭注不公平吧?”

“那換成我爺爺的人情怎麽樣?他身體還很硬朗。”

“你不覺得這個玩笑有些太過分了嗎?”

陸琪麵色嚴肅,根本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說真的,沒開玩笑。”

“你要不接受也行,反正從以前你就這樣。”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笑了起來。

紀苟緊緊捏起拳頭,指關節發白。

“我告訴你!人是會變的!陸琪!”

“那這麽說,你是接受了?嗯,明天起早點,我聯係你。”陸琪發動跑車,聲音在引擎聲中仍然清晰可聞。

“明天見,期待你的表現。”

亮紅色跑車快速駛離,幹淨利落毫無留戀。

“你明明知道她在故意激你幹嘛還故意往裏麵鑽?”小二不知什麽時候從隔壁咖啡店裏走了出來。

紀苟偏頭,看見黃欣怡站在門口,表情似乎有些擔憂。

他微微點頭,笑道:“放心吧,沒事的,就當是接了個高風險委托。而且對這個事我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有把握的。”

這句話相當於同時安慰了一人一貓。

“本喵看人還是挺準的哈,我第一眼就看出來她不是什麽好人。”小二知道勸不住。既然多說無益,就順勢轉移了話題。

紀苟和黃欣怡告別,一邊開事務所的門一邊低聲罵道:“你這家夥可從沒和我說過。而且一開始不就是因為你我才陷進去的嗎?”

事務所門上掛的U型鎖有些年頭了,鎖頭老是卡住,特別到了雨季紀苟每次開門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這間倉庫是他們公司的,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一直閑置著。”

紀苟想起了當時在現場一個調查員說過的一句話。

“小二,這把鎖用了多久了?”

“我來之前就有了吧,我怎麽知道。”三花貓打了個哈欠,“趕緊開門啊,說那麽多廢話幹嘛?”

折騰幾分鍾好不容易開了事務所的門,紀苟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癱在沙發上,而是靜靜地坐在辦公桌旁,思考著一些事情。

“我去樓上看電視了,記得鎖門。”三花貓一邊說著一邊上了樓梯。

走了幾步小二突然有些疑惑,小聲嘀咕:“奇怪,這個死潔癖怎麽沒讓我擦腳?”

搖搖頭,他快步跑上樓,最喜歡的節目就要開始了,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

雨聲漸起,今年夏末海清市雨水出奇的多。

紀苟無意識地抓撓著自己的頭發,雨點打在房簷上,激起水花,他腦海中的一些東西也逐漸成形。

閉上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倉庫。

外邊正在下雨,一個男人鎖好門,把鑰匙收好,用撿來的半塊磚頭壓好遺書。

他在倉庫裏轉了一圈,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在頭上套了一個袋子,並用綁紮帶束口,然後把自己綁在椅子上——先是腿後是身體,最後給自己拷上手銬。

在這個過程中透明的塑料袋上起了一層薄霧,但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操作。

急促地喘息,下意識地掙紮。

倉庫外雨聲漸漸狂野起來,椅子上男人的掙紮卻越來越無力。

紀苟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過了三分鍾,雨還在下,但倉庫裏又徹底恢複了寂靜。

“不對,不是這樣的。”椅子上已經不動的男子突然仰起頭來,掙紮著朝紀苟大喊一聲。透過塑料袋上的薄霧可以隱約看見他扭曲的臉龐。

“對,不是這樣的。”紀苟喃喃道。

周圍的場景像被子彈擊穿的玻璃彩繪一樣破碎,五顏六色的碎片四處飛濺,劃傷了紀苟的臉頰,也劃破了套在男人頭上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