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他倆這是去旅行了嗎

紀斯昱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透,臨近年關的北衡像是在他回過神後一夜之間荒蕪成了一座空城,街上張燈結彩,年味越來越濃,能感受到的真實的煙火氣卻越來越稀薄。

紀斯昱回程特意改坐了地鐵,不曾想這個時間段的五號線行人居然寥寥無幾,漫長的車廂一眼望不到頭,入目都是空**和可怕的安靜,反倒越發襯得他更像個無家可歸之人,找不到駐足點,隻能四處飄零。再一想,從前人潮擁擠,城市熱鬧喧騰,可也都與他無關,所以這個年過與不過,實質上真的沒什麽不同。

他立在沒開燈的玄關愣了一會兒,整個人像是被撲麵而來的漆黑與冷清偷襲到,很長時間都沒有找到勇氣提步走進客廳。身後是從樓道裏斜進來的一片冷白燈光,他站在明與暗的分界線上,被那些光抓著,欲罷不能。直到突兀響起的信息提示音驚醒了他,周樵發來微信跟他控訴:【斯昱哥你快把我姐帶走吧我的天,她一直在搶我的肉,太不像話了!你看看她哪裏有個當姐姐的樣子!】

緊隨其後跳出來的是一段短視頻,畫麵裏周赧然用一種很凶的表情瞪著周樵,一雙筷子還戳在周樵的碗裏:“我下午逛街把腿都逛斷了,最後一塊排骨給我吃怎麽了?!”

周樵把鏡頭遠離她,幸災樂禍道:“吃,你吃,你使勁吃,一口一塊不帶吐骨頭的那種吃法。我跟斯昱哥視頻呢,我馬上就把你的真實麵目公諸於世。”

周赧然很明顯愣了一下,像是變臉一樣找到鏡頭微微一笑:“紀斯昱你在看嗎?周樵是坑姐專業戶這不用我跟你多複述吧,我勸你最好遠離他,等他對你的新鮮期過去了,下一個被坑的就是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我才沒有在搶他的排骨,這塊排骨分明是他先從我嘴邊劫走的,我隻是在把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合理合法地爭取回來而已。”

隨後鏡頭一晃,周樵歪著頭別別扭扭地出現在畫麵裏:“斯昱哥,我姐是故事大王這不用我再複述了吧,以後她說的話十句我勸你信半句就行,因為其餘的九句半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信。”

視頻最後的三十秒,直到進度條走完,鏡頭都在不停晃動,什麽都看不清,隻聽到周樵扯著嗓子嚎了一聲,像是遭到了某種毒打……

紀斯昱把視頻重新點開,任憑手機裏聒噪的吵鬧聲一點點填滿這套房子,那些帶著刺的肅靜瞬間潰不成軍。他打開客廳吸頂燈坐到沙發上,給周樵回複:【把排骨讓給你姐,我請你吃飯。】

周樵過了快五分鍾才委屈巴巴地回:【斯昱哥你太小瞧她了,她什麽時候需要別人讓了,她已經搶走吃完了。】

紀斯昱想了想,切回去找到周赧然的聊天框:【你今晚還回來住嗎?】

周赧然的回複倒是很快:【回,周樵房間不是有好多壁虎嗎?現在讓我住他隔壁能嚇哭我。】

紀斯昱:【那你待會兒回來的時候幫我把Happy帶回來吧。】

周赧然:【你們家的家宴這麽快就結束啦?那行,你等著,我馬上帶Happy回去,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完美的不用留下洗碗的理由。】

耳邊響起密集的敲門聲時距離紀斯昱收到周赧然發來的最後一條微信已經過去四十多分鍾,他蜷在沙發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爬起來的時候半邊胳膊都是麻的。

門一推開,周赧然就迫不及待把懷裏的Happy塞給紀斯昱,甩著手腕一臉苦大仇深:“紀斯昱你的狗都不認門了,那會兒死活就是不進電梯,下了車自己轉頭就走,我繞著車庫追了一圈才把它抱上來。”

紀斯昱低頭捏捏Happy的小短腿,對周赧然說了聲“辛苦”。

“還有你,”周赧然指著待在紀斯昱懷裏依舊不安分的Happy,“你看你都胖成什麽樣了?周樵說把你當他女同桌來照顧你就放飛自我了是嗎?他女同桌要胖成你現在這樣早被他嫌棄了。”

紀斯昱看著她,突然說:“你那會兒吃飽了麽?”

周赧然十分費解:“你在你家家宴上沒吃飽?”

“拉麵還有麽?”紀斯昱說,“二十塊錢一盒的天價速食拉麵。”

“好像還剩兩盒還是三盒來著,”周赧然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我是買了一箱當儲備幹糧的,結果買完就吃了那一次。”

“好,”紀斯昱抱著Happy提步邁進樓道,並隨手把自家房門帶上,“那你去煮吧。”

周赧然:“???”

她有點懵:“你這個時間就吃宵夜嗎?會不會太早了點?”

紀斯昱“嗯”了聲,沒有多做解釋,轉身三兩步來到周赧然家門外。

見周赧然站在原地看著他一動不動,紀斯昱又說:“謝謝。”

周赧然:“…………”

五分鍾後,周赧然斜倚在自家廚房的流理台上,一邊燒水一邊認真反思自己:周赧然你這樣下去不行的,別人對你隨口說句謝謝你就丟盔棄甲嗎?你把自己的地位置於何處了?

耳邊很快又出現另外一個聲音與上段話相抗衡:給鄰居朋友煮個麵怎麽了?人家給你煮過多少次夜宵了你數得清嗎?人家今天還請你吃了一千多塊的牛排呢,給你家買了那老大一堆年貨,周赧然你的思想格局可真是太小了。再者說了,你們兩個不都是一直保持“我做飯你洗碗”的模式嗎?反正最後的碗又不用你洗,煮個速食拉麵有什麽的。

周赧然拍拍額頭,不得不承認紀斯昱又贏了,而且是贏得不動一刀一槍。

大概是因為沒有來過周赧然家,Happy顯得非常焦躁,邁著四條小短腿在客廳巡視完又跑去幾間臥室轉悠,扯壞了周赧然的抱枕不說,還一直汪汪亂叫,草木皆兵,紀斯昱喊都喊不聽,最後臉色漸漸冷了,問周赧然:“你明天還回家嗎?”

周赧然不明所以:“怎麽了?”

“把它送給周樵吧,我不要了。”紀斯昱的表情看上去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倒是周赧然聽完先不淡定了:“別啊,你一個大人跟小朋友計較什麽,Happy乖著呢,跟你多待兩天就又變回你原來那個說一不二的小寶貝了。”

紀斯昱捏了捏眉心,一副十足不耐煩的樣子:“我去洗碗。”

“算了,還是我……”周赧然看著眼前被Happy無情拋棄的紀斯昱有些於心不忍,她的客套脫口而出,站起來一半又反應過來什麽,話音突然卡住,騰地一下穩穩坐回去,對紀斯昱微笑道:“好的,你記得順帶把鍋也洗了。”

紀斯昱抬眼看著她,麵不改色地說:“既然你都開口了,那還是你去吧。”

周赧然:“…………”

“我帶Happy先回去了,”紀斯昱起身把Happy強行撈起來,對周赧然說,“明天見,晚安。”

周赧然心想,晚什麽安,這麽會套路人,晚上睡覺不怕做噩夢的嗎。

——

隻是沒想到,說了明天見的人卻食言了。

周赧然早上八點鍾被周媽媽準時從電話裏叫醒,迷迷瞪瞪地出現在菜市場,一逛就是整整半天,直到車後備箱和後排都被塞得放不下了,周媽媽才作罷,抱著一顆榴蓮心滿意足地坐進副駕駛:“起駕回宮了!”

“喳,太皇太後同誌。”周赧然瞄了兩眼她懷裏那顆巨無霸榴蓮,試探性說,“我跟您商量個事兒唄?您吃榴蓮前半個小時能通知我一聲嗎?我好有個心理準備,及時遠離現場。”

周媽媽斜她一眼:“現在還會跟我好聲好氣打商量,等我七老八十了怕是得叫我抱著榴蓮去小區門口守著垃圾桶吃吧。因為吃個水果被掃地出門的媽,我怕是頭一個呀。”

“那哪能,怎麽也不能讓您在小區門口吃。”周赧然張嘴就來,“我人生的終極目標就是賺錢給您買套大房子專門給您吃榴蓮用。”

周媽媽沒繃住,噗嗤一聲就笑了:“這孩子啊,果然還是看著別人家的好。要是你跟焦焦還有小昱站一塊兒讓我三選一,那我肯定不帶猶豫就選小昱了。至於你們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周赧然不樂意地撇撇嘴:“我隻能說您真的不了解紀斯昱,起碼不如我了解的多。他這人特會捏人七寸,經常三兩句話就把我繞溝裏去了,城府深得很。您別看他在您麵前表現得可勤快可有眼力見了,事實上他尤其特別非常不喜歡洗碗,我這幾個月在他家洗碗的次數比我這十幾年在麵館洗碗的次數累積起來都多。我還被他忽悠著幫他做過一次大掃除,一百好幾十平的地板我都是五體投地趴著拿抹布擦的,他就全程跟在我後麵慢悠悠喝咖啡看熱鬧。您想想吧,他把您閨女欺負成什麽樣了,哎,說得我這眼淚又要掉。”

“那照你這麽說……”周媽媽若有所思地頓了一下,“可真是太好了。”

周赧然:“???”

“我跟你爸這些年把你慣得都快沒個女孩子樣了,家務家務不愛做,煮飯煮飯不行,讓你洗個碗你還一堆不樂意。我看啊,早該有人治治你了。”周媽媽指指她,“我得跟小昱講,讓他再接再厲。”

周赧然:“…………”

“快別愣著了,你瞪我也沒用,我就是稀罕小昱這孩子,”周媽媽扣上安全帶,催促她,“給小昱發個微信,讓他下午早點過來,晚上留咱家吃飯。”

周赧然無奈地想,我怎麽就覺得紀斯昱除了長得帥、做飯好吃、會打籃球並且是個潛力股之外一無是處呢?她鼓著腮幫子不情不願地:“哦。”

周赧然點開微信,首先注意到的是由於剛剛更新過朋友圈所以掛在“發現”一欄首頁上的池漾的小小頭像。她習慣性點進去,池漾三分鍾前發布的一組九宮格跳出在朋友圈頁麵頂部,外加一句矯情兮兮的文案——想化成雪,落在姑娘肩頭。

周赧然看完後立馬跟著誇張地“嘔”了一聲,等不及點開照片,先給他評論道:【然後姑娘被凍得打了個噴嚏,一不小心你就掉到地上去了,最後姑娘撐開手裏的傘,感慨了一句這個冬天可真冷。以上,全劇終。】

周赧然邊樂邊關掉微信,給車點著火。

“小昱說什麽了?”周媽媽歪頭看著她,“給你美成這樣。”

“誒對!”周赧然猛地反應過來,“我忘了我忘了,對不起。”

她重新進入微信,結果看到池漾的小小頭像再次出現在“發現欄”的上麵,於是她的強迫症又犯了,把給紀斯昱發微信的任務拋去腦後,第二次點進朋友圈。

池漾刪掉了前麵那組動態,一分鍾前帶著老圖重新編輯了文案:【想化成雪,落在我兄弟肩頭。】

周赧然拚命忍了忍,實在沒忍住,拍著方向盤一通爆笑,就差把額頭撞上去了。

周媽媽瞪著她:“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樣?手機給我看看,小昱到底說什麽了?”

周赧然笑得肚子都抽筋了,沒顧上搭腔。周媽媽皺著眉一臉嫌棄,自己上手把她的手機拿過來,打開那組九宮格認真地瀏覽一遍:“最後一張照片裏這不是小昱嗎?他怎麽跑別人朋友圈去了?還有這個叫‘池三水’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周赧然一聽“池三水”這個自己處心積慮為池漾琢磨出來的備注被老媽一本正經地念出口,頓時笑得更停不下來了。

周媽媽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在一點點消失。

周赧然笑了差不多兩分鍾才勉強刹住車,把手機拿回來漫不經心道:“三水啊,三水是……”

及此,她突然想起老媽的上上上句話,盯著池漾朋友圈左下角的定位標識後知後覺:“他倆這是去旅行了嗎?”

周媽媽用一種“你已經無可救藥”的眼神看著她。

周赧然將信將疑,她點開九宮格的最後一張照片。

蒼茫的皚皚白雪地上長身玉立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生側影,四周空得深遠,像是飄著很厚的霧氣,天色和遙遙一點山尖都是鬱鬱的青。這幾抹單調內斂的顏色被收集進鏡頭後反倒毫不違和,自成一派,碰撞出一種說不出的高級質感。

“這您都能看出裏麵的人是紀斯昱?”周赧然哭笑不得,“別說他沒露正臉了,他這捂得親媽來了怕都不敢認吧?而且這還是個遠景。”

紀斯昱身上穿得是一件超長款羽絨服,通體純黑色,下擺堪堪遮到腳踝的那種,羽絨服自帶的帽子也拉到了頭上,整個人像是被裹進一床厚厚的棉被裏。

周媽媽無動於衷:“就是說呢,所以我不是他親媽。”

“…………”周赧然愣是沒能想到該如何反駁這句話。

“我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周赧然心裏遲鈍地湧上一陣難以名狀的失落,她從通訊錄調出紀斯昱的手機號撥出去,“我就說吧,紀斯昱這人典型的表裏不一,出遠門都不跟鄰居打招呼的,一聲不吭就跑東北去了,多不懂事。”

很快,機械的女聲提醒她,紀斯昱的手機關機了。

周赧然想也沒想又改撥幾分鍾前還活躍在朋友圈的池漾的手機,居然得到同樣的回複——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茫然地抬頭看向周媽媽:“倆人的手機全部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