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過來吃火鍋

常規賽采取分組製與交叉製相結合的方式,二十支球隊蛇形排列分為四組,同組五支球隊進行主客場雙循環較量,每支球隊與組內其他四支隊伍將交手四次;不同組球隊則進行主客場單循環較量,兩支隊伍分別交手兩次。常規賽共計四十六輪,贏一場積兩分,負一場積一分,棄權得零分。常規賽結束後,積分排名靠前的十二支球隊自動出線,進入季後賽更加激烈的角逐陣營。

所謂主場通俗來講就是在自家地盤迎戰對手,反之,客場就是奔赴對手的地盤進行廝殺決鬥。主場優勢在於球員對場地更加熟悉,包括場館氛圍,更多的球迷助威,這些都是主場球隊士氣大增的外在因素。

十月二十九日,周二晚七點三十五分,新賽季常規賽全麵拉開帷幕,揭幕戰由上賽季衛冕冠軍的獵豹隊承辦。

同一時間,野火隊迎來常規賽第一個主場。由於野火俱樂部與獵豹俱樂部同屬北衡地區,無論球迷還是媒體資源在兩個主場間都不可避免出現分流,野火俱樂部背景再強大,終歸還是職業籃球賽場上的新秀軍,公眾影響力相比蟬聯三屆總冠軍的獵豹隊還是略遜一籌。

當晚九點二十三分,獵豹隊率先結束首場比賽,以142-118的漂亮比分暴虐對手,各家的新聞稿卯著勁兒在三五分鍾內紛紛湧現網絡,“獵豹隊拿下常規賽首輪第一個勝績”、“上陣不離父子兵”等相關字眼迅速霸占體媒幾大重點版塊。

九點二十七分,隨著終場哨聲響徹籃球館,周赧然的指尖敲下發送鍵,把標題為《野火隊初露鋒芒,地表最強新秀陣容誕生》的現場報道發回編輯部。

然而她的工作並沒有就此結束。場上兩隊球員陸續離場回到更衣室做短暫休整,準備接下來的賽後發布會,周赧然借著這段時間馬不停蹄又出了一篇新聞稿——蘇彌要求她把紀斯昱和紀斯湛的常規賽首場比賽數據和個人表現分別列出來做一個對比,並著重點明需要看到衝突點在裏麵。

周赧然心知肚明蘇彌想要的衝突點是什麽,雖然她不是很情願寫這篇稿子,奈何她隻是剛轉正一個月的新晉記者,完全沒有拒絕的立場,她隻能盡自己所能站在相對客觀的角度來完成這份工作。

口口聲聲說著“明天見”的人事實上再次缺席了賽後發布會。

周赧然都不用出聲,她的同行大軍已經先她一步表現出強烈的不滿——紀斯昱作為野火隊首發前鋒理應現身新聞發布區接受媒體采訪,哪怕隻是露個麵,公式化地回答三兩個問題也說得過去。

周赧然看著野火隊公關姐姐麵對媒體的左右夾擊,笑得不失分寸也明顯為難:“抱歉了朋友們,紀斯昱上次腳踝受傷至今沒能徹底痊愈,為了不打亂接下來緊張的賽程安排,下場後需要第一時間趕去接受理療,希望大家諒解。”

聽到這個蹩腳的借口,周赧然不知怎的,好像隱約猜到紀斯昱不願露麵的真正原因。

大概是預見了記者們會緊抓關於紀斯湛的話題不放吧,就像蘇彌要求她追加的那篇新聞稿,紀斯昱的身份的確太過特殊,野火隊與獵豹隊今天同一時間開啟主場之戰,又前後相差四分鍾拿下常規賽首輪勝績,在這種情況下,紀斯昱很難不被媒體花費筆墨拿來與哥哥紀斯湛,甚至是父親紀柏明大作比較,站在公眾的角度來看,這是人之常情。

所謂“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大抵如此。

可是,紀斯昱呢?他也許從心底裏是厭倦這些的吧。

因為厭倦,所以選擇沉默,選擇拒絕和逃開。

周赧然短促地晃了晃神,腦海中一幀幀閃過紀斯昱撐在露台的鐵藝護欄上,安靜望向遠方天空的畫麵。

之前從未察覺,現在她卻一下子從那張側臉中品出了細細的落寞和某種向往。

“小師傅,”布丁騰出一根手指頭戳戳她胳膊,“你快提問呀,發布會馬上結束了。”

周赧然猛地回過神來,她應該問什麽呢?大腦好像突然間被清空了,她絕對不該在這種場合下走神的。

周赧然懊惱地扶額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結束全天工作開車回家的時候已經十點過半,周赧然虛脫地靠在電梯轎廂裏,日常犯愁自己該點份什麽外賣來填飽肚子。蓋飯?炒麵?黃燜雞?

好像都提不起太大胃口。

電梯“叮”一聲響抵達七樓,幾乎是踩著點,她的手機也響了一聲,周赧然邊提步邁出轎廂邊查看微信,紀斯昱:【過來吃火鍋。】

周赧然一凜,腳步立馬頓在原地,抬頭盯住自己斜對麵敞開著一條門縫的2702,臉上全是防備。

她不得不嚴重懷疑紀斯昱是在故意給她挖坑,咋的,夜宵這個梗是過不去了嗎?

她的心理活動像是隨時都能被看穿,紀斯昱的微信又發來一條:【清湯,你可以隻吃菜。】

周赧然心想,好的,既然采訪對象主動給了自己台階,那就沒有不下的道理了。更何況是紀斯昱在邀請自己,又不是自己死皮賴臉要去的。

公關姐姐口中腳踝受傷、下場後第一時間不去接受理療很有可能就會影響接下來比賽的人此刻身上穿著睡衣,正從廚房不緊不慢地把洗好的青菜端上餐桌,聽見她進門也沒有回頭,淡淡開口:“去洗手吧。”

“你是下場後換完衣服就回家了嗎?”周赧然看一眼桌上基本已經準備齊全的物料,摘下背包跑到廚房去幫忙,“幸虧你家公關沒有直接說,你缺席發布會是因為著急回家吃火鍋。”

紀斯昱抬手去拿蘸料的動作頓住,回身低頭看向她:“公關怎麽說?”

周赧然一撇嘴,從後麵輕輕抓住他的胳膊越過他,把兩盒蘸料拿過來,隨口說:“老樣子唄,腳踝受傷去接受理療了。”

紀斯昱垂眸看向周赧然無比自然地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你信麽?”

“我傻嗎?我又不傻。”周赧然拿到蘸料後很快地收回手,白他一眼,“我是最了解內情的好嗎?打完季前賽第一場比賽我就知道你沒受傷了,你說我現在能信嗎?”

紀斯昱沉默地盯著她的眼睛,目光變得有點深,似乎是在等待什麽。

周赧然筆直回視他,嘴巴動了動,她以為她會借著這個機會順勢問一問,紀斯昱不出席發布會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但好像因為那會兒在新聞發布區突然跳出來的猜想,這個問題無論換成什麽方式拋出來,都有點明知故問的意味。

所以周赧然幹脆轉身走了,懶洋洋丟下一句:“看我做什麽?我現在又不是記者,我是你鄰居,我是要跑去媒體那裏當眾揭穿你家公關,還是拿根黃瓜追著采訪你,要你必須給我說實話?”

身後她看不見的地方,紀斯昱低下頭,無聲地笑了。

周赧然秉承“不吃肉的火鍋是沒有靈魂的火鍋”這一真理,自己解決掉一整盒肥牛片,收尾時還不忘煮一塊火鍋麵,徹底放飛了自我。

這頓不知道應該歸屬為夜宵還是晚餐的火鍋一直持續到夜裏十二點才結束。

周赧然從身體到靈魂全部得到滿足,抽出一張紙巾擦擦嘴角,習慣性站起身客套道:“我去……”

紀斯昱放下手裏的木筷,抬頭看向她。

周赧然一愣,腦海迅速閃回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麵,及時刹車收住剩下的半句話,抿緊嘴巴朝紀斯昱微微一笑,人又坐回椅子裏,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好,你去吧。”紀斯昱用他標誌性的八風不動的語氣說。

“…………”周赧然倔強地跟他視線交戰半分鍾,最後還是敗下陣來,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起身,“好的,我去洗碗。”

紀斯昱也沒有真的狠心放讓她一個人洗完全部餐具,餐桌收拾出來之後就自覺地來到廚房,站在周赧然旁邊,卷起袖口把手浸入盛滿白色泡沫的洗碗池裏。

周赧然見狀立馬不著痕跡地停下手裏的動作,反正泡沫夠豐富,是天然的隱藏屏障。為了掩蓋自己的偷懶,她還特意開啟一個新話題,像模像樣找采訪對象閑聊:“紀斯昱,你們今天打樂卡隊打得很囂張哦,一點都不帶手下留情的,小心下次你們去人家主場被人家打得找不著回家的路。”

“不會。”紀斯昱低著頭,手上動作利落幹脆,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周赧然在渾水摸魚。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如果你們能拿下常規賽十連勝,我請你們全隊人吃大餐。”周赧然的手浸在池底,邊說話邊不厚道地把自己這邊的幾個碟子朝紀斯昱那邊撥了撥。

“不用。”紀斯昱還是很認真地在洗碗,“請我自己就行。”

周赧然:“???”

她順利把自己這邊的最後一個盤子驅離出境,想了想又說:“也對,你們俱樂部那麽有錢,不差這點聚餐的經費,但是請你們全隊人吃頓大餐可能我半個月工資都沒了。”

紀斯昱沒說話,周赧然看到他把自己剛剛趕走的那個盤子洗好第一遍放去旁邊的池子裏,正準備結束表演把手抽出來,紀斯昱的手突然裹挾著柔軟的泡沫劃破水波,一下子抓住了她的。

水分明是溫涼的,泡沫也綿密光滑,兩人肌膚相貼時的觸感卻真實到不可思議。

周赧然一個激靈險些跳起來,瞪著他道:“你洗碗沒洗夠嗎?”

“對不起。”紀斯昱把手從水池中撈出來,耳根迅速紅了一片,“我以為你那邊還有沒放過來的餐具。”

“…………”周赧然麵露尷尬,“你發現了?”

紀斯昱低眸看向旁邊另一個水池:“你隻洗了三個,其餘的都是我洗的。”

頓了下,他重新去看周赧然的眼睛:“自從我站在這裏,你一個都沒洗。”

周赧然再次:“…………”

紀斯昱用下巴點點旁邊那堆待衝洗泡沫的碟碟碗碗:“最後一步,你自己洗吧。”

周赧然哼一聲:“自己洗就自己洗。”

紀斯昱衝掉手上的泡沫,往旁邊退開一步,隨意地靠到流理台上,像極那天吃完酸湯水餃,兩個人待在周赧然家廚房時的場景。

唯一不同的是,紀斯昱這次沒再看向窗外,而是一直垂眸盯著她衝洗餐具的手。

盯得時間久了,周赧然覺得自己就快忘記手指頭該怎麽活動,她隻得再次開啟一個新話題:“紀斯昱,我今晚寫的新聞稿你看了麽?”

紀斯昱沉默了大概半分鍾,低聲說:“看了。”

“第三節裏你有個扣籃的畫麵特別酷!”周赧然遺憾地歎了口氣,“但是布丁沒拍下來,要不然就能放進稿子裏了……”

“哎不是,”她猛然想到什麽,臉色微微僵了,“後麵那篇你也看了?”

紀斯昱“嗯”一聲,跟她對視的目光還是安安靜靜,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但是這種安靜此刻落到周赧然眼底無疑是殘忍的。

她有些慌了,扔下手裏衝了一半的盤子,語無倫次地解釋道:“稿子裏寫的那些東西你別往心裏去啊,我其實是想說,並不是你打得不夠好,而是媒體對你的期待值真的太高了。作為第一年打職業的新人來看你的狀態已經可以說是絕佳,甚至比很多老將發揮都要出色。但你哥畢竟是獵豹的主力,還是國籃隊成員,比你多打了將近兩百場職業比賽,所以相比之下你的數據和技術都稍微差點火候,這也是情理之中對不對?如果調換一個身份來分析,就拿聞野和池漾來說,他們能有這樣的表現媒體就已經覺得……”

“沒關係,”紀斯昱淡淡地打斷她,他甚至還笑了一下,“我已經習慣了。”

周赧然皺起眉頭,胸口突然悶得厲害:“習慣什麽?”

在水滴排山倒海的碎裂聲中,她聽見紀斯昱說:“習慣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