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翌日,因為虞孟之的存在而被鬧得不得安穩的阮寧離頂著一對黑眼圈早早出了門,皆因她每個月都要按照鴇母花沐春的吩咐去采購胭脂水粉。

高級化妝品店的周老板是阮寧離的老朋友,早早為她準備好她需要的東西。阮寧離抱著買好的胭脂水粉沿著護城河往煙柳巷的方向走,忽然看見前方圍了許多人。

穿著黑色筆挺警服的警察正在維持著秩序,人群漸漸被疏散開,隱隱約約露出一具躺在地上的屍體。緊接著,她又看見眉頭緊鎖的顧隨。

又死人了?

阮寧離想到虞孟之對她說的厄運將至,眼皮突突地跳了起來。

“阮小姐!”

阮寧離從恍惚中驚醒,發現是顧隨在叫她。

她心知躲不過去,隻好走上前去。

顧隨看起來還是那麽不動聲色,說道:“想不到能在這裏碰見你,倒也省得我去找你。又有人遭逢意外,還請你再畫一幅畫像。”

阮寧離無語,她真的不知道是說顧隨倒黴——新官上任卻接連死人,還是說自己不湊巧,或者是說平城這如鏡花水月一般的平穩,終於要被打破。

她往地上的屍體看去,隻見男屍雙手被反綁,臉被刀劃得皮開肉綻。又因為剛剛從水裏被撈上來,身上滿是剛剛結了凍的冰碴子。

這死法倒是和之前那人一模一樣。

男屍穿著皺皺巴巴的白襯衫,露出布滿胸毛的大片胸膛,這粗獷的裝扮阮寧離瞧著眼熟,她似乎昨晚才在朝暮館裏見過付元桂……

付元桂?!

阮寧離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死的人是付元桂?!

顧隨瞧出她臉色難看,問道:“怎麽,你認識這人?”

阮寧離下意識地搖搖頭,她不敢回答。若死的人真是付元桂,那恐怕就不是凶殺案這麽簡單了。

付元桂死在了平城,那平城就得對這件事有個交代,可不論能不能查出真凶,兩座城池之間的關係恐怕就瀕臨破裂。平城和桂城的結盟一旦瓦解,先不論雙方是否會打起來,對華北一帶早就虎視眈眈的其他派係的軍閥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牽一發而動全身,到時生靈塗炭,苦的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

“給我紙筆。”阮寧離深吸一口氣,隻有用這種方法,她才能肯定死者的身份。

半個小時之後,當阮寧離把畫像畫出來的時候,不僅是她麵如死灰,顧隨的臉色也黑了。

果真是付元桂。

顧隨竭力控製著臉上的肌肉和扭曲的表情,冷聲問道:“阮小姐,這圖你可是畫錯了?”

阮寧離苦笑:“顧隊長,就算我不收你的錢再畫一次,我畫出來的也還是付元桂的這張臉。”

顧隨聽了付元桂這個名字,猛地捏緊拳頭,他低聲說道:“阮小姐,事關重大。尚未查證的事情,還請你不要對其他人說。”

阮寧離苦笑:“我不過是個小丫頭,顧隊長以為我能對誰說?”

顧隨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我也是奉公務行事,還請阮小姐不要見怪。”

阮寧離不願與他陽奉陰違,隻想盡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顧隨將她攔住,斟酌良久才不動聲色地問道,“我記得,付大帥昨晚是在朝暮館中?”

阮寧離心中一顫,顧隨的表情讓她心中那不好的預感更甚。

幾乎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付元桂最愛流連的就是朝暮館,可朝暮館是做風月生意的,哪裏有膽子和付元桂的死扯上什麽關係?

她立刻答道:“付元桂離開朝暮館的時候還好好的,沒什麽異狀。”

“我隻是問問,阮小姐不必緊張。”顧隨的眉目忽然舒展開來,嘴角竟掛上一抹難得的親和笑容,“對了,我還沒有感謝阮小姐,要不是你幫我們畫出畫像,恐怕我們還不能這麽快查出第三名死者的身份。”

阮寧離沒有應聲。她不傻,自然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入顧隨的套。

可顧隨兀自說了下去:“舉國首富殷誠,半個月前隱姓埋名來了平城,所以沒人知道。”

阮寧離想起自己畫的那張臉,的確是富貴之相,隻是沒想到那居然是全國首富殷誠,也難怪顧隨如此鬱結難舒,畢竟在他所管轄負責的地方,富商殷誠和桂城大帥付元桂接連喪命,這責任根本不是他一個偵察隊隊長能承擔的。

阮寧離一點也不想和這件事扯上關係,她匆忙地點了點頭,道:“顧隊長查案辛苦了。不過這種重要線索,還是不要對我這種外人說道比較好。”

“阮小姐可是要回朝暮館?”顧隨整了整衣領,“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雖然他用的是疑問句,可行動卻是幹脆利落,根本沒有給阮寧離回絕的機會。

阮寧離又怎麽會不知道顧隨的真實意圖,他恐怕是認定朝暮館和此次事件有關,想要上門調查。

如果被春姨知道自己帶了個警察回朝暮館,這飯碗恐怕都要保不住。可若是朝暮館真的跟付元桂的死有關,保不住的也許還有自己的腦袋。

顧隨打蛇隨棍上,阮寧離根本沒有資格拒絕。她隻好在顧隨的陪同下回朝暮館,順便祈禱花沐春不會殺了自己。

時間還早,朝暮館還沒打開門做生意。他們穿過門房、長廊,來到大廳,這才發現花沐春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幾個龜奴站在她身後,館內所有姑娘依次坐在堂前,例行聽她傳授哄客之道。

果然,見阮寧離帶了個身著警服的男人回來,花沐春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

“阿離,這位警長是?”

“我是顧隨,平城警察隊的隊長。”

“顧隊長啊。”坐在離花沐春位置最近的公卿卿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笑了起來,“昨天請你來你不肯,今天不是公職人員,肯進朝暮館的門了?”

對於公卿卿的指摘,顧隨並沒做過多解釋。他依舊疏冷,涇渭分明:“今日前來,是有公務在身。”

花沐春笑容一僵,她朝恨不得將自己藏進地縫以降低存在感的阮寧離使了個眼色,阮寧離苦著一張臉,有口難言。

“付元桂死了。”

顧隨一句話出口,朝暮館裏立刻就像炸開了鍋似的。花沐春臉色大變,聲音都跟著顫抖起來:“顧隊長,這玩笑可開不得!”

“我沒有開玩笑。”顧隨正色,表情冰冷,“我知道,付元桂死前最後來過的地方就是朝暮館。”

花沐春震驚得久久說不出話來,她又向阮寧離求證,阮寧離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花沐春深吸一口氣,說道:“顧隊長,付大帥完完好好地離開我朝暮館時,也是有不少眼睛看著的。”

“煙花之地魚龍混雜,我又怎知你們私底下有沒有暗通款曲?”顧隨冷笑。

“顧隊長的意思,難道是要將付大帥的死扣在朝暮館頭上不成?”花沐春拔高聲音,尖厲地問道。

顧隨並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從花沐春身上移開,在場上其他人的臉上流連。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的表情,察言觀色向來是他們警察最基本的查案手段。他認定若有人與付元桂的死有關,就一定會露出馬腳。

直到他一眼看見人群中正在瑟瑟發抖的夏鶯。

夏鶯臉色蒼白,眼神慌亂,無論怎麽用力吐納都無法平複呼吸。

顧隨朝夏鶯踱去,他本就生得高大,如今站在夏鶯麵前,壓迫力更盛,竟將夏鶯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之中。

夏鶯更加慌亂,連腿肚子都跟著哆嗦了起來。

“你慌什麽?”顧隨壓低嗓音,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我……”夏鶯被嚇得嘴唇都沒了血色,吞吞吐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鶯,你昨晚是不是出門了?”

這突兀的問題幾乎擊潰了夏鶯心中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線,可讓所有人都驚訝的是,問這句話的人不是顧隨,而是一直在一旁嗑瓜子的公卿卿。

阮寧離驚訝地看著公卿卿,她沒想到這個時候公卿卿居然會說話。

顧隨也沒想到,終於給了公卿卿一個正眼。

公卿卿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踱步到夏鶯身邊,說道:“今天難得我起得早,本來想找那條新做的牡丹花旗袍來穿穿,卻發現旗袍不見了。我正找著呢,就看見嫣兒鬼鬼祟祟地抱著我那身衣服回來。我心想丫頭偷衣服,這可不得了啊,於是捉住她盤問,哪知道她膽小,才被我嚇了嚇就老實交代說昨夜是你讓她來偷我衣服,為的是出門用。夏鶯,不如你告訴我,大半夜你偷我的衣服要做什麽?去的又是哪裏?”

夏鶯的臉色更加難看,她恨恨地瞪著公卿卿,眼底逐漸被恨意填滿。

顧隨自然懂得把握時機,他猛地攥住夏鶯的手腕,厲聲逼問道:“說,你去哪兒了?付元桂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夏鶯被這麽一嚇,立即丟了魂:“不!我沒有!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花沐春將桌子一拍,恨恨地說道:“夏鶯!你還不老實對我說你昨晚去哪兒了!你這是要害死我,害死整個朝暮館啊!”

夏鶯癱坐在地,她抽泣許久,才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我昨夜去了……去了付大帥那兒,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昨夜我侍奉完他就沉沉睡去,今早醒來時,他已經不在房裏了。”

花沐春見她承認,心中也是驚大過於怒,她厲聲問道:“付大帥昨晚不是早早走了嗎,你去找他做什麽?”

公卿卿笑了起來:“這有什麽難猜的?她偷了我的衣服,恐怕就是為了喬裝成我的模樣去付大帥麵前爭寵。”公卿卿頓了一下,“夏鶯,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公卿卿!”夏鶯氣急,宛若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都被公卿卿扒掉,她顏麵盡失,指著公卿卿罵道,“是!我就是打扮成你的模樣去勾引付大帥,可這都是你逼的!若不是你平日囂張跋扈,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裏!若不是所有男人都隻看得到你,幾乎斷了我們的活路,我又怎麽會這麽做!”

公卿卿也不理會張牙舞爪的夏鶯,隻是看著花沐春笑意盈盈:“春姨,有人要和我爭風吃醋,我無所謂,可是若是因為要爭地位而陷整個朝暮館於不義,這可不關我的事。”

她說完,又轉向顧隨,輕飄飄地說道:“顧隊長要查案,自然一切都是按照程序來。隻是一人做事一人當,千萬別連累無辜的人。”

這一番話說得勢利刻薄,可謂一點情分也不顧。

顧隨眼中滿是冷意與厭惡,答道:“這是自然。”

公卿卿又笑了,柔若無骨的身子幾乎貼在顧隨的身上。她壓低嗓音調笑道:“顧隊長,方才我逼問夏鶯時棒不棒?有你幾成功力啊?”

顧隨一點情麵也不給公卿卿留,避過她靠過來的身子,也不願再看輕描淡寫就將夏鶯推入火坑的公卿卿一眼。他轉頭對夏鶯說道:“夏鶯,既然你是最後見過付元桂的那個人,就跟我回警局調查吧。”

夏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著花沐春的腿求饒道:“春姨,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我真的不知道付大帥是怎麽死的!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花沐春神色複雜,夏鶯是她一手**出來的姑娘,若說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她們朝夕相對。她為難地看著拚命磕頭的夏鶯,轉向顧隨,正欲開口求情,不料又聽見公卿卿說話。

公卿卿的聲音還是輕飄飄的,說出來的話卻像是一條蘸了辣椒水的長鞭:“春姨,窩藏嫌犯和押送真凶,您應該知道哪條路能保住朝暮館。夏鶯的命是命,朝暮館所有人的命,也是命。”

公卿卿這一席話說得不輕不重,卻直戳在場所有人的心窩子。阮寧離清楚地看到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起來,他們看著麵如死灰的夏鶯,又垂下頭看著自己。

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在阮寧離的心中蔓延,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這種消極的情緒感染到,還是想突破這壓抑沉重的氛圍卻始終不得其法。她隻是看著如被判死刑的夏鶯,又看著事不關己的公卿卿和那些惴惴不安的人們。

在他們的眼中,是惶恐和茫然。那種情緒像一陣濃霧,遮蔽了他們的雙眼。他們並不在意真相是什麽,他們甚至不在意無辜的含義,他們在意的,隻是自己。

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是無辜的。

“春姨……”

“春姨……”

“春姨……”

他們不約而同地叫著春姨,想用所有能想到的理由來附和公卿卿的話。

“好了!”花沐春打斷了他們,疲憊地揮了揮手,整個人好像瞬間老了十歲,她閉上眼睛,歎道,“顧隊長,夏鶯隨你處置吧。”

夏鶯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若不是被龜奴按著,她早就撲到公卿卿的身上,用尖利的指甲在公卿卿身上摳出成百上千個窟窿眼來。

“公卿卿!公卿卿!”她像個瘋子一樣地吼著公卿卿的名字,好像這樣喊著,就能將公卿卿生吞活剝一樣,“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不得好死!”

她被龜奴拖著在地上滑行,明明還一息尚存,卻像一具屍體,隻有那充滿怨恨的聲音還在屋內回**。

那如鬼啼一般的嘶吼聲傳進阮寧離的耳朵裏,不知怎麽的,使她頭痛欲裂。

“春姨!”

阮寧離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喊聲一出,石破天驚,不但嚇了花沐春一跳,也逼停了那些差點就要將夏鶯帶走的龜奴。

連顧隨和公卿卿也朝她看了過來。

阮寧離想說不可以、不可能,就算給夏鶯一百個膽子,她都不敢也不可能殺死付元桂。更何況,付元桂的死法與平城之前死的那幾個人幾乎一模一樣,很有可能凶手是同一個人,而夏鶯甚至根本不認識殷誠!將她送出去,無疑隻是為付元桂的死找一個替死鬼。

付元桂死在平城這件事本身就十分微妙。他的下屬一定會就這件事向平城討個交代,若是有心人有意挑撥,那將他的死曲解成蓄謀已久的陰謀也不是不可能。平城很有可能被扣上暗殺付元桂的這頂帽子,而不論是平城政府,還是胥少琛的軍閥勢力,都不可能讓這件事往這個方向發展。

所以,朝暮館很有可能成為犧牲品。若付元桂隻是死於煙花巷中女人的爭風吃醋,隻是死於一場桃色案件,那桂係軍閥一定羞於拿他的死大做文章。

那些人是誰殺死的,不重要,也沒有人會在意,重要的是,有人能為付元桂的死負責。也就是說,即使夏鶯是無辜的,她也很有可能順理成章地成為真凶。

夏鶯隻要出了這扇門,就根本不可能再回來。

“阿離,你累了,不要說話。”公卿卿涼涼地說道,她扣住阮寧離的手腕,不讓她出頭。

胳膊上傳來不屬於自己的溫度的時候,阮寧離的腦海中卻湧入了許多奇怪的畫麵。

電光石火之間,那些紛至遝來的畫麵如潮水一般快要將她的大腦撐裂。她隻能死死地摳住腦袋,想將那些零星的片段從自己的腦中逼走。

莊嚴肅穆的宮殿……

身著縞素的女人被拖地而行……

身著繡著真龍的黑袍的男人站在王座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那女人喊:“你不得好死,我咒你今生今世、來生來世都不得好死……”

公卿卿仿佛也看到了這些畫麵,她驚訝地鬆開阮寧離的手。

阮寧離的頭仍在劇烈地疼痛著,這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絕望的夏鶯被顧隨帶走。

枉她一直想逃離風波和旋渦,枉她一直奉行著獨善其身的為人原則,不料還是成了幫凶。即使她不是劊子手,也是看著夏鶯走向斷頭台的冷血路人。

阮寧離忽然意識到,在這個時代裏,正義和真相是那麽徒勞又無用的東西。

所謂的公平隻是一種趨向於大眾化利益的取舍,他們逃開了古老而傳統的皇帝統治,以為這個時代終於可以人人平等,卻始終逃脫不了潛藏在人心中的約定。

當某一個群體有著共同目標的時候,那與他們目標不同的那個人就是錯的,沒有緣由,甚至也不需要緣由。

方才參與會審夏鶯的人們漸漸散去,好像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重新開始了周而複始的生活。

唯有公卿卿還站在原地,自上而下地看著阮寧離。

“我沒想到你會管這個閑事。”公卿卿說道。

阮寧離的頭沒有那麽疼了,她小口小口地喘著氣,苦笑:“這不是閑事。”

“你在怪我?”公卿卿問。

阮寧離搖頭:“我沒有立場責怪你。”

公卿卿伸出纖纖玉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上好的紅木桌椅。她垂下頭,低聲說道:“阿離,隻有有本事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去質問和探尋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我知道。”阮寧離說道,“我知道如果一個人想要在這個年頭活下來,到底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公卿卿還低著頭,阮寧離看不見她的表情,隻能聽見她的聲音幽幽的,似在嘲笑:“你、我、春姨,甚至是顧隨,我們都是聰明人,所以我們才有資格活下去,你明白嗎?”

“我明白。”

“你還要找你弟弟,不是嗎?”

阮寧離一怔,弟弟這兩個字喚醒了她封存已久的回憶,這讓她的笑容更加苦澀。

“我沒和你說過吧,我弟弟是被人販子拐走的。”阮寧離低聲說道,“那時隻有我們和娘親相依為命,雖然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可至少我們三個人是在一起的。那天娘親讓我抱阿生出去曬曬太陽,我不過是進門喝杯水,再出來的時候,阿生就不見了。我去問周圍的鄰居,他們都說阿生被一個老頭子帶走了。”

她苦笑了起來:“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和我母親有多絕望嗎?我每一天都在自責,自責我為什麽那麽不小心。我每一天都在祈禱,祈禱阿生能回來,祈禱上天能派一個人來拯救我們,可是沒有。從五歲到十七歲,我等了十二年,但我一直都沒有等到能救我的人。”

公卿卿靜靜地看著阮寧離,豔若桃李的臉上如今冷若冰霜。

“後來我就想,如果沒有人能救我,那至少我自己要能救自己。我不敢管閑事,我愛錢惜命,可是……可是我一直都很倒黴。”大約是極少剖析自己,阮寧離語無倫次,她喋喋不休地說道,“我很倒黴,我在想是不是我很少做好事的緣故,我在想阿生會不會像我一樣倒黴,我總是去廟裏燒最高最好的香,可是還是沒有用。前兩天我碰到一個人,他說我印堂發黑,他說我福薄命薄,注定多災多難……”

公卿卿的臉色已經完全冷了下來,她不耐煩地打斷了阮寧離的話,冷冷地問道:“你想說什麽?”

阮寧離抬起頭來,她的眼中滿是淚水,可臉上卻帶著笑。

“卿卿姐,你說阿生會不會像夏鶯一樣,陷入絕境卻沒人肯出手幫他呢?如果我能多積一點福氣,總會有人對阿生好的,對吧?”

此時,公卿卿的眼中隻有刻骨的冷漠與嘲諷。

“別傻了,你救不了她的。”

“我是救不了。”阮寧離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可有一個人,說不定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