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大帥府的每一天,對於阮寧離來說都是新奇的。阮寧生剛到任,每天都有不少人前來問候,在那些達官貴人、富家千金少爺麵前,阮寧生總是麵帶微笑地跟大家介紹阮寧離:“這是我的姐姐。”

她本來就對這些感到很不安,阮寧生的世界跟她的世界不一樣,或者說,從阿生被拐走開始,他們的人生就已經走上了不同的軌道。她在社會底層,為了活命小心翼翼,阿生卻去了另外一個地方,接受教育,不需要擔驚受怕,不用去考慮如何活命,怎麽賺到錢。她很害怕,害怕阿生會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可是阿生卻沒有表現出來這些,反而大大方方地跟別人介紹自己。

阮寧離心裏暗自決定,一定要當好大帥姐姐,不給阿生丟臉。

中午吃飯的時候,偌大的桌子上就他們三個人。

虞孟之專心吃著雞腿,全然不管這姐弟倆,阮寧離瞪了他一眼,把另外一個雞腿夾到了阿生的碗裏:“你太瘦了,多吃點。”

這幾天,阿生都沒有再在府裏辦過什麽酒會,阮寧離也樂得自在,再也不要穿什麽高跟鞋。吃飯的時候,突然間有下人端著個大盒子進來了。

“大帥,您之前吩咐過的東西已經弄好了。”

“先放一邊吧!”阮寧生也沒有說盒子裏是什麽,就讓下人先放在了一旁。吃完飯,阮寧離想動身去畫館的時候,被阮寧生喊住了。

“姐姐,你看看這個,看你喜歡不喜歡。”

阮寧離接過盒子,打開一開,裏麵放了一雙黑色的小皮鞋,皮質軟軟的,拿起來感覺也很輕便,稍微有一點點跟,但是完全不像舞會上那些高跟鞋那麽可怕。

“喜歡的話,就試試吧!我上次看你穿高跟鞋很不舒服的樣子,就找人定製了這個。”說完,阮寧生一副懊悔的樣子,仿佛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更了解姐姐的生活習慣。

阮寧離坐在椅子上,小心地穿著鞋子,穿好之後,還原地轉了幾個圈:“很合適,穿起來軟軟的,又好看。”

“你喜歡就好。”說完,阮寧生正準備上樓,又停下來對正準備出門的阮寧離跟虞孟之說,“今晚在百樂門有一個珠寶拍賣會,晚上七點鍾,我會派人去水墨館接姐姐。”

阮寧離歎了口氣,看來這段時間還是免不了要去應酬了。一開始,她覺得挺新奇的,到處都是沒有見過的食物、平日裏接觸不到的人,可是連著參加了幾場酒會,她就覺得乏味。一來大家聊的東西,她都不怎麽感興趣;二來,她平日裏獨來獨往慣了,要跟那些深居簡出的姑娘小姐一起閑聊,她確實應付不來。

唉,沒有想到窮人有窮人的煩惱,富人也有富人的煩惱。

這段時間,阮寧離進進出出都有大帥府的汽車接送,今天她拒絕了司機送他們去的請求,決定跟虞孟之走路過去。

大概這幾日閑適慣了,虞孟之一聽走過去,臉色立馬變了:“為什麽不坐車去啊?你就不能體諒下我這種體弱多病的神仙嗎?”

阮寧離送了他一個白眼:“太久沒有走路了,我不舒服,不然你自己去跟司機說,說你體弱多病,身體孱弱。”

“就你人窮事還多。”虞孟之嘴上說著不願意,步伐倒是很輕快。隻是沒有想到,一路上他們遇到了不少不認識的人,全部在小聲討論著她。

“哎,你看到那個人沒有?就是大帥的姐姐啊!”

“聽說失散多年,現在這個女孩子發達啦,攀上了大帥這根金枝。”

“我要是有個大帥那樣的弟弟就好了,這輩子都不用愁了。”

“可不是嗎!”

聽到大家的討論聲,阮寧離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複雜。怎麽她辛辛苦苦找到弟弟,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就成了陰謀論,成了她攀附權貴?

虞孟之見狀,把手輕放在阮寧離的肩膀上:“別聽他們瞎說,他們當然不知道你受的苦。很多時候,大家都隻看到了結果,得出一個片麵的推論。”

“你在找回阮寧生這條路上付出的辛苦,他們當然無法感受到,他們隻知道,現在的你,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阮寧離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平靜說道:“我知道我現在是平城裏的紅人,沒有關係的,別人說什麽我都不在意,阿生不這麽認為就可以了。”

“那就好。”虞孟之點點頭。

“快走吧!早知道還是應該讓司機送我們的,這走過去的時間,都能畫好幾張畫了。”

“可不是嗎。”虞孟之一臉“你就應該聽我”的表情。

等他們到了水墨館,平時裏冷冷清清的畫館,門口竟然排起了長龍,阮寧離看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虞孟之上前,問隊尾的一個大哥道:“大哥,你知道這裏為什麽排隊嗎?”

“嗨,你這都不知道!聽說這水墨館是大帥的親姐姐開的,這不,大家都有事情需要拜托大帥,不知道怎麽跟大帥接觸,就想著過來照顧一下他姐姐的生意,希望那位姐姐能在大帥麵前給我們美言幾句啊!”

“原來如此,那你慢慢排!”

“你不排嗎?聽說那位姐姐畫畫很厲害呢?”

虞孟之走到阮寧離麵前跟她說了以後,還打趣道:“看來你現在可真是平城炙手可熱的大畫師啊!不少達官貴人都派出下人在這裏排隊呢!”

阮寧離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不管那些人了,我們先把隔壁飯店老板的畫畫完。你等下出去,掛個牌子說今天歇業,這樣人群就會散掉了。”說著,她就拉著虞孟之繞過排隊的人群,走到後街,打開了後門進去。

之後的事情,阮寧離都沒有什麽印象了,她就專心坐在椅子上畫著畫,外麵再怎麽吵鬧都跟她沒關係一樣,倒是還能聽到虞孟之攔著別人,喊著不能進的聲音。

沒有想到,遇到虞孟之以後,運氣極差的她,不僅躲過了幾次小災難,還破了平城幾個案子,找回了自己的弟弟,現在又一舉成為平城紅人。

認識他以後,人生就是一個個的未知,讓她原本平淡晦暗的人生突然有了不少光芒。她想到這裏,突然在心裏笑了一下,也許她真的遇到了一個能時刻牽動著她心的人。

阮寧離把畫畫完就交給了隔壁飯店的老板,還跟老板道歉說家裏出了點事情,才導致畫拖了這麽久。老板擺擺手:“沒有關係的,阮小姐,您願意給我們畫,就是我們店的福氣了,就算您明年才給我們,我們也是萬萬不敢催促您的。”說完,老板轉身就招呼店小二選了一幅最大的畫掛在了店中央。虞孟之偏過頭,戲謔道:“看來之後隻要有人進來,老板逢人就會說,這可是大帥姐姐的作品。”

阮寧離早就料到了他會損自己,立馬還嘴道:“大帥姐姐的作品怎麽了,畫得不好嗎?”

畫中間的兩個小人,笑意盈盈地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周圍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隻有阮寧離知道,不管怎麽樣,他們都已經回不到最開始的那個時候了。

傍晚,司機就開車來接他們了。

這些日子,阮寧離都穿著洋裝,式樣比之前舞會上的簡單了一點,她也逐漸適應了這樣的穿著。今天她穿的是一條淺紫色的連衣裙,搭上一條白色的披肩,看上去也是十分精致。隻是怕畫畫的時候弄髒衣服,阮寧離特意放了一套舊衣服在水墨館裏,臨上車的時候才換了下來。

上車的時候,她卻發現阮寧生沒有在車上:“阿生怎麽不在呢?”

“大帥本來想一起過來的,但是下午,平城的商賈們過來跟大帥協商賦稅的事情,所以就派小的先來接小姐了。”

虞孟之斜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阮寧離覺得無聊,便問他:“你之前去過珠寶拍賣會嗎?”

虞孟之搖搖頭:“我之前一直待在福伯那裏的那幅畫上麵,在你來之前,我都沒有出來過。”

“那你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了?”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裏,阮寧離竟然有點開心。

“是啊,差點以為你們這個時代的人都跟你一樣長得難看。”說完他指著窗外的廣告牌,“後來才知道,原來還有長成那樣好看的人。”

廣告牌上的女人就是炙手可熱的女明星——白亭伶,阮寧離回頭看了看窗外的廣告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便不再說話。

“不過你也沒有那麽差啦!”虞孟之說完覺得不對勁,又趕緊補了這麽一句。

“你閉嘴。”

少女此刻氣鼓鼓的,好像充氣的河豚一般,扭過頭幹脆不看他。

“女人心,海底針。”虞孟之憤恨地說了這麽一句,倒是前麵開車的司機聽著他們吵吵鬧鬧,嘴角有了絲笑意,“小姐您跟這位先生關係可真好啊!”

“誰跟他有關係了,一個賴在我家的拖油瓶。”話是這麽說,她心裏卻是甜滋滋的。

他們到百樂門的時候,阮寧生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們了。

“走吧,拍賣馬上就要開始了,這一次說是拍賣會,實際上拍賣的東西並不多,拍賣會結束以後,現場就會變成舞會。但是這場拍賣會,平城裏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我就想帶著姐姐來出來轉轉。要是有喜歡的珠寶,一定要讓我知道,姐姐戴著一定好看。”

阮寧離點點頭。

虞孟之本來是跟他們一起進去的,可是剛走進去沒有幾分鍾,她就沒有看到虞孟之的身影了,阮寧生又帶著她到處走,跟這個打招呼,跟那個打招呼,一時之間,她也顧不上虞孟之了。

“各位來賓,各位朋友,今天的拍賣會,主要是為了增進平城朋友們的友誼,尤其是,我們迎來了新的大帥。本次拍賣的所有款項,都會捐給平城的教育機構,感謝我們前任大帥對我們平城文化教育事業付出的努力。第一件拍賣的產品就是這枚戒指了,歐洲王室精品工藝,一共六顆鑽石,三綠三白。大家隨意出價,十個大洋起價。”

阮寧離伸頭看了一下那枚戒指,小小一個,在燈光下顯得特別精致好看。平日裏那些闊太太都是戴著白鑽石,綠色的確實比較少見,看上去清新可愛。

捕捉到她伸頭張望的這個動作,阮寧生手裏的牌子就舉了起來:“一百個大洋。”

一看大帥搶先報了價,其他人都不敢動,生怕搶了大帥喜歡的東西,大帥以後會針對自己。隻是還沒多久,角落裏就有個女聲響了起來:“一百五十個大洋。”

大家感慨著到底是誰這麽沒有眼力見跟大帥搶東西,回頭的時候才發現喊價的就是因為拍了一部《情迷上海灘》而大紅的女明星——白亭伶。

“女明星到底是女明星,不害怕的。”有人小聲討論了起來。

阮寧生又舉了次牌子,白亭伶也不甘示弱跟著舉了起來,阮寧離悄悄拉了拉阮寧生,小聲說道:“阿生,別舉了,讓給她吧,一枚戒指,等下省得別人說你一個堂堂男子漢跟一個女人計較。”

戒指最後被白亭伶用五百大洋拍下了,之後的商品,阮寧離都沒有怎麽看。拍賣結束以後,舞會開始的時候,她又在角落裏看到了虞孟之。隻是中間隔著的人太多,又時不時有人跑過來跟她打招呼,等她再看過去的時候,虞孟之的身影又消失了。

就在她打算去尋找的時候,突然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阮小姐,你好。”

聽到聲音後,阮寧離向後看了一眼,之前在廣告招牌上看到的白亭伶正站在她身後。

“你好。”近距離看,她的臉好小啊,鼻子好挺啊,身上也香香的。大明星真的與眾不同,好像身上有著不同的光彩,閃閃發亮。看著光鮮靚麗的白亭伶,阮寧離有一種果然這才是受人歡迎的女孩子的感覺,再看了看自己,不禁有一絲窘迫。

“不好意思啊,剛剛那枚戒指,你喜歡的吧?”白亭伶說話的聲音軟軟甜甜的,一點都沒有小報上報道那樣,大明星態度都很惡劣,趾高氣揚的那種感覺。

“還好啦,我就隨便說說而已。”

“我還擔心你會因為我搶了你喜歡的東西而生氣呢。”白亭伶笑了一下,一對好看的梨窩露了出來。

“沒有沒有,我不介意的。阿生那裏,你也不要擔心,他不是那種愛計較的人。”好看的人說話都這麽溫柔嗎?阮寧離看著白亭伶,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白亭伶說什麽,她都想立刻說好,沒有關係。

“嘁,又在這裏假惺惺,你不就是想通過喊價來引起大帥的注意嗎!”突然間,有一個穿著白色西服的男人說話了,一雙鹿眸看上去炯炯有神,額前的頭發撩起,露出一個美人尖,長得雖然精致好看,可說話的語氣裏全都是不屑。

白亭伶還沒有說話,阮寧離倒是先生氣了:“你不要亂說話汙蔑人。”

“汙蔑人?哈哈哈哈,我怎麽可能汙蔑她呢?”

白亭伶朝著阮寧離抱歉地笑了一笑,帶著些無奈說:“這個人是我的弟弟,白燕樹,現在跟著我一起拍一些電影。不過,他還小,不太懂事,他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阮寧離點點頭:“我知道,我也有弟弟的。男孩子嘛,總是調皮一點。”

兩個姐姐一見如故,聊了起來。阮寧生被一群政界精英團團圍住,好不容易聊完了,看到阮寧離在這邊,便走了過來。

“在聊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

“亭伶在跟我交流當姐姐的秘訣呢。”阮寧離一把挽住阮寧生,笑嘻嘻地說,“亭伶也有一個弟弟。”

“那你們以後可以多多交流一下。”阮寧生看向白亭伶,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

“大帥,剛剛的戒指,對不起了,搶了您喜歡的。”白亭伶抱歉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看上去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般。

“假惺惺,你不這樣做,大帥會記得你?”一旁的白燕樹又抓住了時間點,開始插話。

此刻,阮寧生站在他們麵前,白亭伶的臉上寫滿了尷尬。一時之間,大家都麵麵相覷,還是阮寧生先打破了平靜:“白小姐是很優秀的電影明星,我當然對她有印象了,她不需要做這些多餘的事情的。”

白亭伶聽到阮寧生這麽說,原本鐵青的臉色才逐漸恢複正常。白燕樹在一旁冷冷看著他們,阮寧離從他的眼神裏隻看出了他對姐姐白亭伶的冷漠。

舞會快要結束的時候,白亭伶還跑過來問阮寧離,有沒有興趣一起去電影拍攝現場看看。阮寧離看電影的機會都很少,更別說去電影拍攝現場探班,就爽快地答應了。回家的路上,她跟虞孟之聊起這件事,語氣裏都是興奮。

“感覺好像交到了一個新朋友。”

“那可不知道人家的目標是你,還是別人。”虞孟之一瓢冷水倒下來,阮寧離都沒有了跟他交談的欲望。

阮寧離覺得白亭伶才不是那種人,拍賣一結束,她就把戒指戴到了手上,明明就是喜歡戒指才會執意要買的啊!

約定了第二天去白亭伶的片場看看電影拍攝,阮寧離一大早就起來了。昨天回家的時候,被虞孟之那麽一折騰,她心裏確實有點不開心,可是虞孟之這個人,說話有的時候就是很氣人,她想了一晚上,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要是自己還是住在長樂街上那個窮苦的阮寧離,別說被白亭伶邀請去看電影了,就連認識她,也是癡人說夢。

阮寧離還是主動走到了虞孟之身邊,見他又在看話本,便問:“你在看什麽呢?”

虞孟之也沒有抬頭,隨口說:“上海往事。”

“哦。”阮寧離平時對這些話本根本沒有興趣,她之前忙著賺錢,根本沒有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平時虞孟之會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說一下話本的內容,對方這麽一敷衍,她連繼續問下去的想法都沒有了,憋著一張苦瓜臉走到了一旁。

這個時候,虞孟之又沒皮沒臉地笑出了聲:“這個話本說了一個大明星的故事,一個男粉絲癡迷於大明星,每天都跟蹤大明星,希望得到大明星的愛,不過最後大明星被綁架了。”

“還真是嚇人,竟然有人寫這種故事。”

“可不是嗎,這個故事現在賣得可好了!”虞孟之意猶未盡地合上話本,“你是有什麽別的事想跟我說嗎?”他一臉“我早就看穿了你的意圖”的表情,戲謔地看著阮寧離。

阮寧離又氣又惱,氣惱自己的想法都被虞孟之給看穿了,結果還是要朝他低頭:“到了跟白亭伶約的時間了。”

虞孟之聽了這句,氣焰立馬囂張了起來:“怎樣?!”

“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話音剛落,她又立馬補了一句,“愛去不去!”

麵對虞孟之的猜不透,她就很焦慮,一焦慮就忍不住想凶他,真是太可怕了。她去收拾了一下,又提了一點她囑咐下人買的糕點,打算帶過去看白亭伶。

可是上車的時候,她打開車門,就發現虞孟之安安靜靜地坐在裏麵,揚了揚手裏的話本,一臉“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的表情候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