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故人西辭 第一章
公卿卿死了以後，阮寧離消沉了一段時間，每天就呆呆的，虞孟之喊她吃飯的時候就扒拉兩口，其他的時間就坐在椅子上發呆。
這天虞孟之照舊提了唐園的糕點過去，原本以為阮寧離還是坐在院子裏發呆，卻看到阮寧離坐在房間裏拿著算盤在算著什麽。
“你在做什麽？”虞孟之放下糕點，俯身湊了過去。
“卿卿走之前，把她多年的家當都留給我了，我打算拿去開個店。”
“開店，開什麽店？”看到阮寧離竟然恢複了過來，虞孟之頓時放心了不少，便開始關注起她的開店大業。
“我打算開個店給人畫畫像，一來，我對畫畫比較擅長，也能靠這個營生；二來，有個固定的地方，也能方便搜集到我弟弟的消息。”
“你什麽時候有了個弟弟？”虞孟之偏過頭，一本正經地問道。
“早年間被人拐走了，我就是為了尋找他的消息，才會去朝暮館打工的。那種地方人來人往的，信息量大。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也沒有搜集到什麽有用的信息。我估摸著要不開個店吧，跟人說阮寧離在找人，還不如說某個店的老板在找人，成功率還比較大。”
“分析還是很有道理的，我還以為公卿卿走了以後，你人就傻了，沒想到你這榆木疙瘩般的腦袋還是在轉的啊！”
阮寧裏離收起算盤：“人走了，日子也得過啊。卿卿跟我同病相憐，隻是她沒有什麽好記掛的事情了，我不行，我還得找回我弟弟。”阮寧離又回想起媽媽臨死前躺在病**，念叨著弟弟的名字，她搖了搖頭，從弟弟消失的那天開始，她的命運就注定了是要找回他。
阮寧離收好東西，站在門口等著虞孟之，回頭的那個瞬間，虞孟之感受到那視線裏有著一股淺淺的絕望和無奈。
“去哪兒呀？”虞孟之順手從桌上拿起一塊桂花糕，塞到了阮寧離的手裏。
“開店總要選個地方吧！走吧！你不是號稱神一般的男子嗎？去幫我選個賺錢的風水寶地，讓我挖掘人生第一桶金。”
公卿卿走了以後，阮寧離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出門，此刻上了街，倒是開心了不少，拉著虞孟之左瞧瞧，右看看，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長樂街上，此刻依舊繁華，並沒有因為誰的離開而蕭條，路過朝暮館的時候，還是有姑娘站在門口攬客，阮寧離別過頭去，假裝沒有看到。
虞孟之心疼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沒事的，這不還有我在嗎？”
“你幹嗎啊？！輕浮！男女授受不親，你拉我手幹嗎？！”說著，阮寧離趕緊把手從虞孟之手裏抽出來，“不要以為我長得好看，你就可以占我便宜。”話是這麽說，虞孟之卻看到她臉上有了一抹可疑的紅色。
“嘁。”虞孟之玩味地笑了一下。
兩個人逛了一會兒，走到飯店邊上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家筆坊在清倉甩賣，阮寧離趕緊大步走了進去。
“老板，這清倉甩賣是店鋪都要盤掉嗎？”
老板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抬頭回應著：“是啊，家裏老母身體不好，隻能把店鋪盤了回鄉下。怎麽，姑娘是要買筆嗎？現在買的話，很劃算的！”
阮寧離四下觀望了一下，店鋪就在飯店隔壁，人流量也比較大，在筆店買一批打折的筆，價格也比較優惠。當下權衡了一番以後，她問道：“店主，我想租下您這個店鋪開個畫館，筆的話，您也可以給我留下一批，反正我也用得上，你看怎麽著？”
老板本來正愁著臨時要關店，不知道如何是好，這個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要盤下店鋪的人，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便趕緊招呼小二上茶好生伺候著。
“不用了，老板您開個價吧！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就買下來了。”
談了一會兒，阮寧離就付了定金，等老板把店鋪清空，畫館就能開起來了。
回去的路上，虞孟之跟在她身後不說話。這個女孩子，這半個月的時間都過得很難受吧！一個人成長，還要背負著生存跟尋找親人的責任，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卻又要接受朋友突然離世的打擊，她的心裏也很難受吧！
“晚上我們去宋桂樓吃飯吧！”走在前麵的阮寧離突然停了下來，虞孟之還在思考著她的事情，結果一頭撞了上去。阮寧離個子不高，剛好到虞孟之的肩膀處，這一撞上去，倒好像是虞孟之從背後抱住了她。
“抱歉抱歉，我走路沒有帶眼睛，撞著了你。”這種時候他還是不要跟她開玩笑了，早點道歉早點完事，“不過，你今天怎麽這麽好，還是說，你終於意識到了你對我是有多麽糟糕，帶我去宋桂樓改善夥食？”
阮寧離逆著光，衝著虞孟之笑了：“當然不是因為你！”
太久沒有看到她笑了，虞孟之竟然覺得這個笑容有點好看，一時有點恍惚。
“上海來的偵探說，收集到了我弟弟的相關信息，我約了他在宋桂樓見麵。”
“哦！”敢情她是為了見上海來的偵探，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還帶上他這個拖油瓶去宋桂樓哦！
兩人上了宋桂樓二樓，虞孟之研究了一會兒菜單，還是忍不住八卦了起來：“你找的那個偵探靠譜不靠譜啊？”
“當然靠譜，上海的外國大使謀殺案、富商被盜案都是他給破的。人家可是憑借真才實學在破案，才不像你，半瓶水搖得嘩啦響。”
“你你你……”虞孟之暗自決定，等下點菜的時候，就要全揀貴的點。
過了一會兒，那位來自上海的偵探才姍姍來遲。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說完他便摘下帽子，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虞孟之憋了好久，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附在阮寧離的耳朵邊上小聲說著：“我相信你說的這位偵探很厲害了，畢竟隻有厲害的人，才會聰明絕頂！”
阮寧離伸腳狠狠踢了他一下，虞孟之吃痛才收回臉上的笑。
“趙先生，您說您在上海有收集到跟我弟弟相關的資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阮小姐，資料這種事情，是不能用真假來區分的。我提供的每一條消息都是有效的、有用的，是一環推動一環的。而資料的多少，當然還是需要用一點東西來衡量的！”趙偵探說完以後，端起了茶杯。
阮寧離聽懂他的意思，從包裏拿出五個大洋：“多謝趙先生了！”
“有消息說，你弟弟在蘇州城一家酒坊工作。”
“他……他還活著嗎？”一聽說弟弟的下落，阮寧離整個人就激動了起來。在這亂世，她還堅持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弟弟了。她辛辛苦苦找了這麽久，現在終於有了弟弟的下落，她終於可以跟九泉之下的媽媽交代了。
“還活著，日子過得不太好，但是也不差吧！”
“他還記得他有個姐姐嗎？媽媽呢，還記得嗎？”
“他說模模糊糊有個印象，不過你也知道，小孩子嘛，被拐走的時候那麽小，記憶有個模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聽到這裏，虞孟之覺得有點不對勁，這個趙偵探，真的可靠嗎？給出的資料都是模棱兩可的。他看著阮寧離，擠了下眼睛，表示他的懷疑，可是阮寧離似乎沉浸在找到弟弟的喜悅當中，完全無視了他。
“那爸爸呢，他還記得爸爸嗎？”
“記得啊！我問他的時候，他還說，記得小時候爸爸經常給他買糖葫蘆吃，長大後他就沒有吃過糖葫蘆了。”
“他要是來平城省親，我再給他買！”阮寧離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謝謝趙偵探了！還麻煩您把我弟弟的詳細地址留給我，過段時間天氣暖起來了，我再去蘇州找他。”說完她又遞上了五塊大洋。
“這個字條上麵就有他的地址，你要是去蘇州找他，就往字條上記載的地兒去。”說完趙偵探把十塊大洋悉數收到自己的銀錢袋子裏，“阮小姐，在下還有其他的地方要去告知消息，就先不陪了。日後要是還有什麽別的事情需要在下代勞，阮小姐盡管吩咐。”
“有勞趙先生了。”
說完這位趙偵探就戴上帽子走了，留下阮寧離跟虞孟之坐在宋桂樓。
“你餓了吧，點菜吧！”阮寧離看了一眼虞孟之，淡淡說道。
“小二點菜點菜，一個鬆鼠鱖魚、一個東坡肘子、一個炒三鮮……”點完菜，目送走小二，虞孟之看到旁邊的阮寧離突然開始流淚……
“怎麽啦，心疼錢了？別哭嘛，不就是幾個大洋的事情嗎？”
“不是你讓我點的嗎！我就想點幾個好吃點的嘛，你看你這半個多月什麽都沒有吃。好了，我不點了，你別哭了！”
無聲的抽泣卻一直沒有止住，阮寧離還是坐在座位上一直低頭哭著，虞孟之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本想伸手幫她擦一下眼淚，最後還是把手帕塞到了她的手裏，靜靜地看著她哭完。
“我爸爸在我小的時候就消失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樣子，阿生又怎麽可能記得？”
“我早就說了那個趙偵探是個騙子。”虞孟之心裏飄出這樣一句話，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默默地給阮寧離夾了一個雞腿。
“連我都活得這麽辛苦，更何況阿生呢。我還是不要抱希望了，就當他死了吧，這樣也許還快樂一些。”
“你別這樣，他還活著。”
“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的，沒有關係的。”
“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弟弟。”虞孟之看著阮寧離，一字一句地說。大話，他平時說得多了，可是此刻，被她這樣看著，他竟然覺得有點心虛。
“你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了。你總是喜歡捉弄我，說你是什麽神仙，還弄個什麽故城，讓人捉摸不透。”
“我沒有騙你，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弟弟。相信我！”
阮寧離剛哭了一會兒，眼睛還水汪汪的，看東西的時候都帶了一種模模糊糊的色彩，此刻隔著一層水霧看虞孟之，又覺得他好像又好看了幾分，再加上他這會兒一直哄著自己，一瞬間，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被人疼愛的感覺。看著虞孟之，阮寧離心裏生出了一種別樣的感情。
“你真的可以找到我弟弟嗎？”
“哎呀你這個小姑娘，我什麽時候撒過謊了？”
她點了點頭，拿著手帕擦掉了眼淚。手帕上還有著淡淡的虞孟之身上的味道，她不由得一陣臉紅。
此時的虞孟之正專心地把魚肉上的刺給挑了，夾了魚肚下麵最嫩的那塊肉放到她碗裏：“吃吧，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找你弟弟啊！”
她沒有回答了，隻是低頭吃起了飯，虞孟之的叮囑還在耳邊縈繞著：“多吃點啊，這頓飯可貴了，一定要吃回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