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 ◆

離開賭場,走出弄堂和跳蚤市場,回到大街上,蘇小晨才把我輕輕放下,怕我站不穩,一隻手還小心地扶著我,確認我沒大礙,才慢慢鬆開。

整個過程,彼此默默無語。

過了很久,我才艱難且含糊地說了聲“謝謝”,並非不想感激眼前的人,我隻是很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聲。

確認自己能穩住情緒,我再次確認般地說:“謝謝你,蘇小晨。”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這家地下賭場以前是蘇小晨爸爸在經營,後來他爸爸轉做正經生意後,這些產業就通通交給了蘇小晨的堂叔,今天的蘇小晨是幫爸爸辦點事才來找堂叔的,沒想到正好遇上了。

或許吧,這隻是一場巧合。可這個幾率很小的巧合,對我而言卻是百分之百的拯救。如果蘇小晨沒有像天神下凡一樣的出現,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樣。

我突然意識到,蘇小晨真的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叛逆的還單純的高中生了,他原來可以很成熟很懂事,像個男子漢一樣挺身而出為我披荊斬棘,而在本可以輕易製裁傷害我的人時,卻又很溫柔地把處決權交給了我。

而我呢,不再是平日那個長輩般的“七喜姐”了,我隻是一個被他保護著關心著的女人,感受著他帶給我的溫暖與安全感。

我突然發現這個想法很危險,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蘇小晨有些疑惑,猶豫著要不要上前一步:“七喜姐,你怎麽了?你別怕啊,我剛才很生氣所以嚇一嚇他,我平時不會做這種事的……”果然,蘇小晨又變回了以前的蘇小晨,“對了,要不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下吧。”

“不用的,我沒什麽事,我自己回去就行。”我拚命搖頭。

“不行,我不放心。我喊司機開車來接……”

“真的不用了!”我突然提高了音量,我不知道我在抗拒什麽,我隻是,太亂了。

蘇小晨有點無辜地愣在原地,遲遲接不上話。我有點後悔了,聲音又弱下來:“抱歉,我現在心情有點亂,今天真的很謝謝你,我現在想靜一靜。”

就在這時,蘇小晨的手機鈴聲響起。

蘇小晨當著我的麵接了電話,我隱約聽到手機那邊傳來很激烈的說話聲。蘇小晨皺緊眉頭,卻一言不發。大約這樣過了半分鍾,蘇小晨終於忍不住吼出了聲,“你鬧夠了沒?!”然後掐斷了電話。

可事情沒完,電話鈴聲再次響起。蘇小晨的表情已經由不知所措變為痛苦,而我已經猜到了是誰。

“快去找她吧,她那麽喜歡你,別讓她受傷。”我小心翼翼地說。

“可是我從沒喜歡過她。”蘇小晨情緒低落,聲音卻很堅決。

“但你已經答應跟她在一起了。”

“那是因為她用自殺威脅我,我怕我拒接她真的會……”他沒說下去。

“我知道,所以哪怕你後悔了,你也應該去當著她的麵講清楚,這樣逃避是不對的。”

老實說我這番勸阻是有私心的,我怕他會不肯離開我,怕他會任性地衝上來抱住我說“我隻喜歡你”,我擔心得要命,我不敢想象如果他這樣做了情況會不會失控。

謝天謝地,他掙紮了一會,還是走了。總是這樣,他太聽我的話了,像隻小老虎,明明有著鋒利的爪牙,卻溫順得像隻貓。

深夜,我站在一片昏黃的燈光中,看著蘇小晨單薄又落寞的背影漸行漸遠,我如釋重負,同時胸口又感覺到一陣難以名狀的空洞。

但很快,我想到了外婆。

沒時間多愁善感了,那個在隔我幾百公裏遠的老家,還有一個因為付不起醫藥費而隨時可能被人趕出醫院的蹣跚老人,這才是目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事。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了,我趕忙拿出來,來電顯示:越澤。

手心的振動透過指尖牽扯住心髒,跟著一起疼痛起來。這個時候還來找我又有什麽意義?我苦笑一下,掛斷了。

剛邁出一步,身後就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既然不想接電話,那就當麵談吧。”

我回過頭,眯眼看了好久,確定自己沒看錯。

是他。

如果十分鍾前,我被舅舅踢打辱罵的時候他能出現;如果兩小時前,我接到外婆主治醫生的電話衝出家門時他能追上我,一切都不會是這樣。我真的很想問他,為什麽每次都出現得這麽晚。

“你現在還來找我做什麽?”我真的倦了。

“接你回家。”

簡單的四個字,便輕易擊潰了我。

家。一直以來,我最向往的一個地方。可是真的還有家嗎?越澤你知不知道,對我而言,一百五十平方米的豪華裝修房並不是家。隻有當我願意回來,因為我知道屋子裏有愛我的人在等我,那才叫家。這些你都給不了。

他走上來拉住我的手。

我發誓我真的想甩開,可是他力氣太大了,不由分說就將我拉上了車。越澤啟動汽車,但沒有急著開走,而是打開空調,車裏漸漸暖起來,我身上的傷似乎也不那麽僵痛了。

沉默無聲地蔓延,就在我決定下車時他叫住了我:“艾七喜。”

我回過頭,等待著下文。

後來想想,這大概是他說過的最長也最真誠的一段話。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得我馬上去死。這事是我的錯,沒什麽辯解。”他平視前方,聲音輕了一些,“還有些事我認為應該告訴你。首先,你跟黃醫生的通話我都聽到了,我並沒有偷聽,是你的聲音太大了。你走後,我在網上找到那家醫院的聯係方式,之後我聯係上前台確認你外婆的情況,並支付了她欠的所有醫藥費,所以你暫時不用擔心了。我本來想打你電話通知你,但你不接。我隻能開車在星城找你,結果發現你正被你的小男友抱在大街上……”

“他不是我的——”

“他是誰你們又在做什麽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隻是想告訴你,艾七喜,如果你現在跟我回家,咱們的協議仍然有效,半年後你會拿到屬於你的那份錢。如果你不願意,現在就可以下車,你外婆的住院費也不用還了,正如你說,這段日子,你並不虧欠我什麽。”

有些人就是有這種魔力,像個強大到可怕的黑暗係魔法師,他可以讓滿地廢墟瞬間變回一座城堡,讓枯萎的花朵頃刻間生機勃勃,同樣的,也可以讓一個前一秒還對他失望的女孩,後一秒便原諒了他。

“你真囉唆,我隻想聽到三個字。”但就算原諒了他,甚至感激他,我仍然認為儀式感的東西還是很重要。

“說過了。”

“在哪裏?什麽時候!”

“心裏,就剛才。”

“……”是他的風格,哪怕認個錯都這樣死撐。“對不起”三個字就真的那麽難以啟齒嗎?不過我已經沒有力氣去計較了,我就是這麽沒骨氣,能和心愛的人和解,真的太好了,就像和全世界都和解了一樣。而現在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洗個澡,再好好睡上一覺。

“我們回家吧。”我歪過頭,輕輕倚在他的肩膀上,“我有點想小美元了。”

他用力推開我:“係好安全帶。”

“渣男你輕點會死啊!”我揉著腦袋,用力打了他一下。

“輕點你不長記性。”

他就是這種男人,溫柔像流星般短暫。

夜深了,街頭的燈火被車窗過濾成了溫暖的黃,越澤打開了電台,我微微偏頭,想就這樣睡過去,卻無意間一瞥,看到後視鏡的街尾立著的少年,蘇小晨。

他還沒有離開,他的身影隨著距離越來越模糊,麵容更是無從辨認,但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我以前啊,以為愛情隻有美好,如今才發現,愛情原來那麽殘忍。有些人,對你百般溫柔,為你流血戰鬥,你卻猶豫退縮,說走就走;有些人,對你冷漠堅硬,讓你流淚受傷,可隻要一個眼神,你就能原諒所有。

電台裏的歌正放著《紅玫瑰》,陳奕迅深情又微微沙啞的聲音漂浮在車窗中:得不到的永遠在**,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