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還是那片分不清黃昏和黎明的混沌天空,還是那個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和氣候冷暖的寂靜世界。唯一不同的是,紛飛的銀杏樹葉從天而降,像一場枯黃色的大雪。全世界都在這場大雪中變得溫柔而蒼涼。

“你醒啦。”

果然,又是這個熟悉的、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聲音。顧星河收回遠眺的目光,高聳的無名墓碑下,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盤腿坐在落葉之中。

關於此刻到底是睡著還是醒來的話題,顧星河已經懶得再爭論。他更糾結的是,自己怎麽又掉入了這個夢中,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做個夢跟連續劇似的,還有完沒完?

他有些沮喪地在守墓人旁邊坐下了。其實他也想過幹脆不理守墓人,自顧自地在這個夢中走走,可放眼望去一片荒蕪,根本無處可去。他想,還是隨便聊點什麽吧,讓時間過得快一點。而且和守墓人聊天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上一次守墓人就提醒他要說謊,幾乎算是救了他一命,雖然他不知道守墓人是怎麽預測未來之事的。

“來得正好,我一個人玩得沒勁,陪我下兩盤。”

顧星河低頭一看,兩人之間已經多出一副圍棋,之前明明還沒有。不過反正是做夢,夢本來就是這樣恍恍惚惚的。

“我不會圍棋。”

“不是圍棋。”守墓人摸著下巴微笑,“我都用來下五子棋。”

“這個我會。”顧星河鬆了一口氣,不然他還真無法奉陪了。

“你先來。”守墓人朝他擺了下手。

漫天的黃色銀杏樹葉還在紛飛地落著,但是怎麽也飄不到兩人身上,當然也飄不到棋盤上。

顧星河選了黑棋,第一步就下在了天元的位置。

“這麽霸氣?!”

“不行嗎?”顧星河反問。

“行,當然行。圍棋的棋盤上下橫豎各十九道平行線,構成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其中有九個交叉點用大黑點標識,被稱為星位,而棋盤正中央的這個星位被稱為天元。你知道天元象征什麽嗎?”

顧星河搖搖頭。

“它象征北極星,在中國古文化中,天元被理解為上天的意旨,也比喻出神入化的人物,他們是萬物的本源和開始。”

“你懂得很多。”其實顧星河根本沒多想,他隻是覺得棋盤上的其他位置都能找到對應的位置,唯有最中間那個點看似眾星捧月,實則格格不入。

顧星河能感受到那份孤獨,本能地想用黑棋去填補它,沒錯,填補,就像當初在大巴車上,他走向鹿央身旁那個唯一的空座位一樣。

“活得久了,很多事自然就知道了。”他身體微微前傾,優雅地捏起一顆白棋,放在黑棋的左邊,“不過天元這個位置看似厲害,但在圍棋中,很少有人開局會先走這兒。”

“為什麽?”

“這個地方最容易被困住,是死棋。”

顧星河似懂非懂。

“以前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當你成為世界的中心,你就成了世界的囚徒。主宰世人,就要被世人主宰。”

“我們隻是在下五子棋吧?”麵對眼前這個“神棍”,顧星河有點吃不消了。生活已經夠辛苦了,幹嗎做個夢都要這麽累?

“對對,下棋。我也覺得這話太裝了。”他伸出手,“到你了。”

顧星河下棋的風格簡單直接,橫衝直撞,不放過任何連成一線的機會。守墓人一直堵截,看似疲於應對,其實運籌帷幄,掌控著全局。不到三十步,顧星河能走的路便都被堵死了,一看對方的白棋,全都連成了無形的線。

下一步,對方至少有三步棋可以贏。

顧星河放下手中的黑棋:“我輸了。”

守墓人點點頭:“我都下了上千盤,你贏不了我很正常。我總結了一點經驗,要不要交流一下?”

“你說。”

“都說攻擊是最有效的防禦,這話沒錯。不過你太專注於攻擊我,已經忘記了這個遊戲隻需要連成五子就可以獲勝。其實你下棋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你心底很焦慮,焦慮的人都極具攻擊性。”

顧星河點點頭,承認了。

“跟我說說。”

“我想救一個人,本來有辦法,現在辦法沒了。”既然是夢,說了也沒關係吧。

“真遺憾。”守墓人不無惋惜。

“我以為你又會長篇大論呢。”顧星河嘴角笑容苦澀。

“哈哈,你真了解我。”守墓人像個孩子一樣笑起來,“我這不是在醞釀嘛,其實啊,辦法總是有的。”

“什麽意思?”

“如果你站在山腳下,你就隻能采點野菜填飽肚子;但如果你有本事爬到半山腰,你會發現林子裏還有野蜂蜜啊,蘑菇啊,各種各樣的山林野味,你不但吃得好,還能換錢改善生活;等到終有一天你強大到足夠爬上山頂,哇,原來對麵山上還有溫泉,左邊山上還有金礦,簡直瞬間變土豪。”

顧星河好像懂了點什麽:“你是說,如果我足夠強大,就能救她?”

“是這個理。我舉個例子,”守墓人舉起一枚白棋,“如果你現在非常厲害,獵能學院是不是會重點培養你?那麽你是不是可以認識學院裏的高層,接觸到各種機密研究,了解更多可嚐試的辦法?再或者,你強到一定程度,直接領悟了可以救人的獵能也說不定。”

守墓人說的話固然沒錯,可顧星河眼中的光還是暗淡下去,他搖搖頭:“我太弱了。”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時間了,鹿央的生命隻剩下一個月,一個月他能做什麽呢?他微弱的幻紫獵能甚至連幾隻小白鼠都對付不了。

“其實你不弱的。”守墓人像兄長一般拍拍他的肩,“力量一直在你心中,隻是不到關鍵時刻你無法激發出來。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懂嗎?”

顧星河歎了口氣,這家夥要去了他的世界,肯定是搞傳銷的一把好手。

守墓人感覺自己被嫌棄了,有些不服氣:“看來不露兩招,你真把我當成神棍了。”

顧星河心想你總算有點自知之明。

“說說,你目前的獵能是什麽?”

“幻紫。”

“幻紫啊。”守墓人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好辦,來,給我一個假想敵,就是你最想揍的人。”

顧星河本能地想到陰城:“一個同學,他是熾金和蒼青獵能者,很強,出手很快。”

“一看就知道你倆實力懸殊。”

這次輪到顧星河不服氣了,但他還是點頭承認。

守墓人略微一思考,立刻有了辦法:“通常來說,幻紫獵能就是精神力的對決。隻有自己的精神力比對方強大,才能幹擾甚至控製對方。如果你比對方弱,基本沒勝算。”

“是這樣。”

“不過凡事無絕對,就算是不可戰勝的大象,也可能被一隻老鼠殺死不是嗎?你聽說過賢者時間嗎?”

顧星河搖搖頭。

“賢者時間就是人類大腦在某件事件過後產生的空洞感。大多數的賢者時間出現在**和吸毒之後大腦空白的那幾秒,這個比較極端,我們不談。但就算是平時,人也會出現賢者時間,看完一本書、一部電影,都會產生輕微的空虛感。”

顧星河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清楚這有什麽關係。

“人處於賢者時間的話,精神力對自身的掌控度是很低的,就是俗話說的魂不附體、魂不守舍。這時候,哪怕對方是比你強大的對手,你的幻紫獵能也有機可乘。事實上,即使是作戰經驗豐富的高級幻紫獵能者,同樣會尋找最合適的時機施展獵能,達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

“可是我怎麽才能知道一個人是不是處於賢者時間?”

“我這不是要教你嗎?”守墓人神秘地笑了,“聽好啦,賢者時間的出現是可以預見的,通常是在欲望達成的一瞬間,更準確地說,是在即將達成又還未達成的一瞬間。”

顧星河若有所思。

“在天主教中,人有七宗罪:傲慢、妒忌、暴怒、懶惰、貪婪、貪食、色欲。這些都是人性欲望中非常致命的弱點。”守墓人繼續把玩著手中的白子,“我問你,如果你跟那個人戰鬥,他最容易出現什麽罪?”

“暴怒?”

“對,不過還有一個,對方可是比你強大很多的敵人呀。”守墓人耐心引導。

“傲慢。”

“對,暴怒和傲慢。對手這兩種情緒即將發泄的瞬間,就是你唯一的機會。”言下之意,沒能抓住這次機會,死的就是自己。

“抓住它,然後……”守墓人把白棋放到棋盤上,五子一線,“贏。”

世界奇怪地顫動了兩秒,好像他們被裝在一個巨大而密封的箱子裏,有人在外麵狠狠地撞擊了一下。

顧星河抬頭一看,銀杏樹葉組成的“大雪”停止了,天空的流雲又開始翻湧。

“真煩啊,我的老朋友又來了。”

“上次那個?”

“這次似乎還不止一個呢。”

“他們是誰?”顧星河早就想問了。

“他們啊……”守墓人收回溫和的笑容,淡淡地看向顧星河,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憂鬱,“都是一些應該躺回墓碑下的人。”

顧星河猛地睜開眼,立刻被窗外傾瀉而進的陽光刺痛了眼睛。他竟然睡過頭了,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想要看時間,一個電話剛好打進來。

“還在睡?”章釗的聲音很激動,“別睡了,快來二號實戰訓練場!有好戲看。”

二號訓練場又稱死徒實戰訓練中心。

顧星河還是頭一次來到這座氣勢恢宏的圓形建築的內部,它差不多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結構也近似,中間是一片沙地,周圍是環繞一圈的觀眾席。不同的是,場地和觀眾席之間有接近五米的高度差——一圈五米高的特殊牆壁,將場地圍在了中間。

顧星河繞著觀眾席往前走,高牆四周的高壓電圍欄邊,每隔幾米遠就站著一名狙擊手,狙擊槍裏裝有高濃度的麻醉彈,一顆子彈就能放倒一頭犀牛。

他想起來了,今天是一年級A班第一次進行死徒實戰訓練的日子,其他三個班級前來觀摩學習。他們不服都不行,當其他三個班級還在磕磕絆絆地進行初級獵能訓練時,A班已經遙遙領先,開始了與C級以下的死徒搏鬥的實戰訓練。

趁著人群哄鬧,顧星河偷偷走到了自己的班上,不動聲色地坐到章釗身邊。章釗從口袋裏掏出一包薯片塞給顧星河,儼然是來看電影的。

高牆北麵有一部大型升降梯,通往科研部關押死徒的地下室。在一陣嘩啦啦的鎖鏈摩擦聲後,電梯門“哐當”一聲被打開。與此同時,南麵牆上通往觀眾席的升降梯裏,走出了三名A班的男學生。

觀眾台上傳來一陣花癡的尖叫,作為整個一年級裏實力和顏值都排在前三的A班七組,他們擁有著粉絲數目龐大的後援團,他們的小組名叫法奧斯,在希臘語裏是“光”的意思。七組每個人的後腰上都別著一把匕首,深灰色皮革製成的刀鞘上印著獵能學院的倒三角形校徽圖案,他們一起握住銀製刀柄,緩緩抽出金黃色的匕首。

“獵徒匕首!”章釗激動地叫起來。

獵徒匕首是獵能者們繼獵能手表之後的第二件核心裝備——進入死徒實戰訓練課程後的同學才有資格使用。它是由AUS-8高碳低鉻不鏽鋼製成,表麵鍍金,刀身的形狀借鑒了嘉比亞,那是起源於中東的古刀,專給刺客使用,刀身微微彎曲,刀刃細長,嚴格遵守人體力學的設計,適合切割和直刺。

另外,在刀柄的內部有一個高度壓縮空氣罐,刀柄上帶有一個按鈕,刺入目標再摁下按鈕,超高壓的空氣流會順著刀身內的細管道噴出,高壓空氣瞬間就可以把傷口撐到籃球大小。不僅如此,它還會同時對目標注射少量的炭疽毒素,據說它是美國研究了幾十年,當初準備和蘇聯打生物戰爭的秘密武器,隻要播撒五加侖炭疽毒素在紐約上空,三天後紐約就會多出五十萬具屍體,其毒性可想而知。總之,這是一把專為消滅死徒而設計的貼身武器。

很快同學們又安靜下來——北麵的升降梯裏似乎有動靜了。它漆黑一片,像一個危險的礦井深洞,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繃緊了神經,一年級的絕大部分同學還是第一次見到死徒。

低沉的咆哮聲驟然響起,一隻犀牛模樣的死徒衝了出來。它魁梧凶悍,頭上長著一隻碧綠色的長角,渾身都是細小的綠鱗,仿佛披著一件鎖子甲。它像一輛失控的坦克,怒氣衝衝地開向法奧斯小組。

看台上已經有膽小的女孩被嚇哭了,秦山皺起眉頭瞄了一眼,還好,不是D班的,沒丟他的臉。

訓練場上的三個男生毫不慌張,慢慢後退,一點點被逼到牆邊。

“天哪!沒地方跑了啊!”章釗抓起一把薯片塞進嘴裏,神色激動。

“白癡!看不出他們是故意的嗎?”夏魚嫌棄地回過頭,一見顧星河也在身後,微微一愣,“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睡過頭了。”顧星河避開她的視線。

“是嗎?”其實夏魚早就察覺了,自從樸允慧老師死後,顧星河就變了,他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疏遠她和章釗,學習和訓練也開始消極對待。好幾次她都想找他問個究竟,轉念一想又怕是自己多心,反而把他推遠,隻好按捺著。可最近越看他越覺得不對勁,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天哪!就要親密接觸了。”章釗喊起來,滿嘴的薯片碎末往外噴。

狂躁的死徒衝向退無可退的法奧斯小組,三個少年的臉上卻洋溢著自信的微笑。

當死徒鋒利的綠色長角離他們不到一米時,左右兩名隊員敏捷地朝一旁閃開,中間的灰發少年朝上躍起,腳踩圍牆用力一蹬,幾秒後穩穩落地。他身前的死徒來不及停下,綠色長角輕易刺入水泥牆壁中,像是塑料刀插入一塊柔軟的蛋糕裏。

“誰告訴我這是什麽死徒?”秦山提問。

“綠角牛,D級死徒,擁有中級蒼青獵能,暴躁易怒,視力很差,多出現在埃塞俄比亞的達納基爾沙漠。”左小刀這次難得沒吐槽,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其實他正經起來的時候,還是挺厲害的。

“它的厲害之處在哪兒?”秦山繼續問。

“我知道。”阿依娜娜不甘落後地舉起手,聲音甜美,“它身體上的綠鱗非常堅固,可以防禦子彈,耐高溫和腐蝕。”

“它的弱點呢?”

“弱點……”阿依娜娜不太記得了。

“腳踝。”顧星河淡淡補充,“它每個腳踝處的綠鱗都很薄弱,近身戰的話,必須先割裂它四個腳踝上的跟腱,讓它喪失行動力。但因為綠角牛擁有蒼青獵能,再生速度很快,牽製住它後必須盡快解決。”

“星河真棒!”阿依娜娜比自己答對了還高興。

“章釗同學,你來說,應該如何解決?”

“啊……什麽?”章釗看得正歡,眼下綠角牛掙紮著想要拔出自己的長角,三人手持獵徒匕首試圖割傷它的腳踝,但它暴躁如雷地原地亂蹬,不給三人任何近身機會,他們若強行靠近隻會被踩扁。

“秦老師!戰況正激烈著呢,我哪有心情回答問題!”

“回答不出,我就把你丟下去一起參戰。”秦山微笑。

“別別別,開個玩笑嘛。”章釗擠眉弄眼地向夏魚求助,秦山身後的夏魚恨鐵不成鋼地打著手勢,比畫了半天,章釗才終於看懂,“破壞它的神經中樞。”

“神經中樞在哪兒?”

“在在在……在哪兒呢?我想想啊……對!在背脊骨的頂部,那裏的綠鱗很薄弱,隻要用利器插入就能使它癱瘓,但必須先讓它喪失行動力才能進行。”

秦山算他勉強過關。

訓練場上,綠角牛已經從牆壁裏拔出長角,它凶惡地轉身,再次鎖定離自己最近的目標——灰發男生。

它發出一聲驚天怒吼,整個訓練場仿佛都在顫抖,很多人不得不捂上耳朵。

綠角牛再次衝刺!

灰發男生不再閃躲,他舉起右手對準綠角牛,做好迎戰的準備。兩人相距不到五米時,他張開了五指,大喝一聲:“芒耀!”

仿佛有一顆閃光彈在他的掌心炸開,強勁的白色光芒吞沒了一切,顧星河隻覺得眼前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再度睜開眼睛時,綠角牛已經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三噸重的龐大身軀激起了漫天細沙。

剩下兩名隊員沒有給它爬起來的機會,快速包抄上來,獵徒匕首又狠又準地割裂了它的四隻腳的跟腱,四道細小的綠色血液噴湧而出,它的怒號變成了痛苦的哀鳴。

“好可憐。”阿依娜娜柔聲說。

“綠角牛雖然不吞食人,但它極端暴躁,是最喜歡主動攻擊人類的死徒之一。因為它體型龐大,力量驚人,被它攻擊的人類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就這一隻,據說被捕之前在沙漠裏攻擊了一個車隊,六輛越野車被壓成鐵餅,十一個人全部死亡。”夏魚不鹹不淡地給了阿依娜娜一個白眼,“聖母還是趁早退學的好。”

阿依娜娜眼底閃過一絲敵意,臉上卻依然是“傻白甜”的微笑:“你懂得真多。”

灰發少年反手抽出別在後腰的獵徒匕首,不慌不忙地走到綠角牛的身後,用刀尖輕輕一撬,綠角牛背脊處一片薄弱的綠鱗脫落下來,裏麵是錯綜複雜的淡綠色經絡,它們交纏在一起,在血肉之下靜靜湧動,看起來無比脆弱。這時候隻要將獵徒匕首捅進去,再按下刀柄上的按鈕,綠角牛必死無疑。

他舉起匕首,正要給出最後一擊,觀眾席上,全程緘默的封寒開口道:“可以了。”

“是。”三名學生立刻收回武器,走回升降梯。與此同時,一輛中型起重車從對麵的大門深處開出來,把喪失行動能力的綠角牛拖回去了。

第一場訓練圓滿結束,A班的同學們驕傲地鼓掌。

其他班的同學也跟著鼓掌,心情卻無比複雜。在A班法奧斯小組的身上,大家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他們訓練有素、反應迅敏、默契十足,若是換成其他班的小組,恐怕不是當場暈倒就是瘋狂求救了。

“這種程度,我們UGO也能搞定。”夏魚有點不服氣。

“瞎說什麽呢!”章釗一臉惶恐,好怕秦山會心血**把他們三個扔下去。

三分鍾後,第二場訓練開始。

升降梯緩緩打開,顧星河愣住了,上場的竟然是陰城和趙小兔。

“秦老師!他們隻有兩個人。”夏魚擔心地喊起來。

“當時A班隻剩下他們兩個,所以兩人一組。”秦山解釋。

“可是……兩人也能訓練嗎?”

秦山笑笑:“你知道為什麽他們第二組上場嗎?”

夏魚搖搖頭。

“進行死徒實戰訓練時,老師都是按照小組戰力總分的名次來排序。也就是說,陰城和趙小兔這組的戰力總分,在A班排第二。”

“不是吧?!”章釗被嚇得手中的薯片都掉地上了,“他們隻有兩個人啊!嚴格來說隻有一人能打架吧,這都能排到第二?”

再沒人說話,所有人都看向訓練場上的陰城——這個一年級最被看好的天才輕裝上陣,除了一把貼身的獵徒匕首什麽都沒拿,沉甸甸的裝備包全讓趙小兔背著。趙小兔吃力地跟在後麵,畏畏縮縮地東張西望,就像一個沒有經驗的仆人第一次跟隨主人出遠門。

對麵的升降梯緩緩打開,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著死徒的出現。

幾秒後,死徒出現了。

顧星河這輩子從沒有見過這麽醜陋而畸形的東西,它拖著臃腫的腐肉色身軀,像一隻巨形蛆蟲,且長著六隻腳,腳趾黏濕而肥厚。

怪物渾身遍布著惡心的肉質鱗片,頭部是一個溝壑橫生的肉瘤,像一個被剝了頭蓋骨的大腦,上麵長滿了大大小小的血紅色眼睛,它們痛苦而扭曲地半閉合著,像是流膿的傷口。肉瘤下方是一張血盆大口,裏麵長滿了不規則的鋸齒狀的鋒利牙齒,讓人不寒而栗。

趙小兔麵如死灰,不單是她,在場的很多女同學都捂住嘴巴,差點吐出來。

陰城滿不在乎,掏出後腰的匕首,等待著對方的攻擊。

“誰來告訴我,這是什麽死徒?”秦山蹺著二郎腿,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夏魚第一個說話:“它叫獨眼血魘,C級死徒,行動敏捷,異常狡詐,牙齒有劇毒。它的眼睛能釋放低級的幻紫獵能,一定程度……”

夏魚沒再說下去,而是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獨眼血魘消失了!

“它不見了!”有同學尖叫起來。

持槍警衛們也慌了,一時間,狙擊槍根本派不上用場。

秦山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況,眉頭一皺,飛快地站起來。幾秒後,他難以置信地得出了結論:“神隱?!”

秦山猜對了,死徒並沒有消失,而是使用了一種叫“神隱”的幻紫獵能,通過精神幹擾讓對方的視覺出現盲點,達到“隱身”的效果!

但是這怎麽可能?!

神隱屬於高難度的獵能招數,通常出現在一對一的對決中。區區一個C級死徒,竟然同時對在場兩百多人成功施放神隱,這即便是頂級幻紫獵能也做不到!

“沙沙沙……”

雖然大家看不見,但能聽到死徒迅速爬行的聲音。

獨眼血魘消失的那一刻,陰城也陷入了短暫的茫然,但很快他就興奮起來,就是要對付這種危險的死徒才有意思!

他朝著身後的趙小兔厲喊:“死徒探測器。”

“是!”趙小兔慌忙從裝備包裏找出一個小型的藍色警笛,旋轉警笛下麵的圓形托盤。藍色的警笛運作起來,它沒有聲音,隻是朝周身發出一圈又一圈的藍色脈衝光波,就像水麵上**漾開的漣漪。

第一圈脈衝光波**開後,獨眼血魘立即現身了,雖然隻是一個轉瞬即逝的藍色輪廓,但足以讓人確定它的位置。第二圈藍色漣漪**開,死徒的位置出現在訓練場中央,僅僅一秒不到,它就移動了五米。

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太快了!

陰城非常清楚,兩秒後,它恐怕就要出現在自己麵前。

“退後!”他轉身疾跑,趙小兔撿起背包跟上。兩人退到死角,與此同時,陰城奪過裝備包,掏出一瓶白色噴霧器,對著空氣大麵積噴灑。

一時間,四周彌漫著刺鼻的白色霧氣。這是專門用來對付隱身類死徒的裝備,通常來說,死徒的眼睛受到白霧的刺激會立刻閉上,一旦閉上眼睛,幻紫獵能的施放就會中斷,這樣就會解除隱身效果。

此刻陰城的位置是死角,他需要警惕的隻有前方。陰城緊握獵徒匕首,蹲下,讓身體可遭受襲擊的麵積減到最小,渾身肌肉緊繃,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三秒、五秒、十秒……

白霧漸漸消散,但獨眼血魘沒有出現!

難道它識破了自己的作戰計劃?不可能,死徒不具備如此高的智商。陰城按壓下心中的不安,低吼一聲:“探測器!”

“是!”瑟縮在陰城身後的趙小兔立刻拿起探測器發出脈衝光波,獨眼血魘依然沒有出現!死徒探測器的有效距離是半徑十五米,他們站在訓練場的死角,無法探測到全部場地。觀眾席上的同學們**起來:“獨眼血魘到底在哪兒?它在做什麽?”

顧星河胸口的胎記已經不是灼熱,而是鈍痛。

陰城失去耐性,奪過趙小兔手中的探測器,扔向訓練場中央——他必須確認獨眼血魘的位置。

兩秒後,陰城震驚了!

不僅是他,所有人的臉色都慘白如紙!

死徒探測器找到了獨眼血魘——那個若隱若現的藍色輪廓飄浮在半空!獨眼血魘竟然可以飛?!課本上可是從沒有講到過啊,就算是在場的兩位經驗豐富的老師也聞所未聞!

“它能飛!”

“它朝我們過來了!”

“啊!救命——”

膽小的同學們尖叫起來,觀眾席上的兩百多人陷入空前的混亂。

“警衛射擊!”封寒當機立斷。

來不及了,死徒朝著觀眾席的方向飛來,瞬間脫離了死徒探測器的脈衝範圍。警衛們就算是神槍手,也隻能對著空氣一通亂射。

“四麵都有安全通道,大家不要慌亂,避免擁擠和踩踏……”秦山保護著同學們疏散。

夏魚抓起顧星河的手,卻拉不動他。

“別愣著!走啊!”

顧星河不走,死死地盯著上方。

其實早在獨眼血魘出現的時候,顧星河胸前的胎記就在隱隱作痛,這讓他比其他人更仔細地注意到那隻不同尋常的死徒。隨即顧星河發現,死徒那張血盆大口的喉嚨深處藏著一隻紅色的眼睛,跟鹿央遇害那晚遭遇的眼睛一模一樣。幾乎是同一時間,那隻眼睛也找到了顧星河。

接下來,它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它是衝著我來的。”顧星河的聲音戰栗,並非恐懼,而是憤怒——就是這個東西咬傷了鹿央,就是這個東西奪走了他生命中僅有的一切。

“你在說什麽?!”

顧星河掙脫夏魚,朝著混在人群中逃竄的章釗跑去:“章釗!準備好。”

“準備個頭啊,快逃命好嗎?!”

“幫我跳!”

章釗一愣,立刻明白他想幹嗎了。“你這個瘋子……”他罵罵咧咧地蹲下來。顧星河助跑著衝過來,一腳踩在他的肩膀上。

“凝界!”章釗大喊一聲。

顧星河一躍而起,越過高壓電網,“飛”進了訓練場。

訓練場是柔軟的沙地,顧星河從高空墜落,順勢翻了一個跟頭,安全著地。他立刻站起來,抬頭望向天空,果然,獨眼血魘的蹤跡又重新出現在死徒探測器的脈衝範圍內——它掉頭了!

它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顧星河和他手中的魔方。

其實如果隻是對付顧星河,事情要簡單得多。但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它必須先對所有人施放神隱,這讓它耗費了太多獵能。

警衛開始射擊,死徒立刻放棄了緩慢的飛行,從空中墜落,臃腫的身體準確地命中死徒探測器並將它碾碎——它果然擁有高級智慧,知道死徒探測器會暴露自己的行蹤。

“趙小兔,給我武器!”顧星河大喊道,對付獨眼血魘他沒有任何把握,但這一次,他絕不會害怕和退縮!

趙小兔愣了一下,立刻從腰間拔出獵徒匕首。

“不準給!”陰城大聲製止。

趙小兔一愣:“可是……”

“這東西由我來殺死!”陰城挑釁地望向顧星河,“你給我滾,別礙事!”

“小心!”趙小兔捂嘴尖叫,她感覺到了危險!

顧星河隻覺得頭頂的空氣急速流動,陰冷的風中夾雜著一股腐爛的惡臭。他沒有回頭,而且根本沒時間回頭。

他不顧一切地往左邊躍開!

他身體還未落地,之前所站的地方就飛起了無數細沙!從那些細沙飛濺的程度,他完全能感受到對方那一擊有多猛然。

顧星河重重跌倒,被迫吃了一口黃沙,鼻腔裏一陣火燒。他連滾帶爬地站起來,趙小兔把獵徒匕首扔了過來,他跳起來接住,迅速轉身,擺出防禦姿勢。

前方的沙地上出現一條痕跡,顧星河心髒狂跳,死死盯著沙子上那道不斷延長的軌跡,它在高速逼近。

冷靜!集中精力!用力思考!

如何破除對方的隱身?

——弄清楚它的隱身原理。

隱身原理是什麽?

——幻紫獵能。

怎樣對付幻紫獵能?

——斬斷精神入侵的通道。

如何斬斷?

——有了!

顧星河閉上雙眼,與此同時,那條在沙地上移動的軌跡停止了!

一秒後,他睜開眼睛。

他閉上眼睛,死徒的幻紫獵能失效;他再睜開眼睛時,死徒會再次施展幻紫獵能,但這之前會有一個稍縱即逝的連接過程。

刹那間,顧星河看清楚了騰空而起的獨眼血魘,準確地說是它兜頭罩下來的血盆大嘴,嘴裏是密密麻麻的螺旋形鋸齒,以及那隻隱藏在鋸齒深處的、充滿仇恨的紅色眼睛!

顧星河已經來不及避開了。

秦山關於近身格鬥的技巧回響在顧星河耳邊——

“衝跳過來的敵人氣勢凶狠,正麵對抗沒有勝算,但可以巧妙反擊。越強的招式往往伴隨著越致命的弱點,衝跳過來的敵人的弱點,就是他已經飄在空中,落地之前不可能再對自身行動做出太大改變。這時候你要做的就是,迅速改變彼此的空間關係,然後……後發製人!”

顧星河迅速下蹲,雙手緊握匕首,由下往上猛力一刺。

匕首輕易刺入死徒的下頜,貫穿了它的整張嘴,應該也成功刺穿了那隻紅色眼睛,因為有一陣短促卻極度痛苦的尖叫從死徒體內傳出來,並不像是死徒本身發出的聲音。

死徒臃腫龐大的身軀繼續下壓,強大的衝力幾乎把顧星河的雙手震得脫臼。他根本沒機會按下刀柄上的按鈕,就被迫滾向一旁。

下頜被刺穿的獨眼血魘在地上瘋狂打滾,隱身效果已經解除。

死徒痛苦地號叫——這一次是來自獨眼血魘,而非體內的邪惡眼睛。

紫紅色的鮮血淌了一地,然而它並沒有受到致命創傷,它還能行動!死徒拖著一條猙獰的血跡朝顧星河爬過來,幾乎爆開的眼球中帶著瘋狂的仇恨。

顧星河的雙肩還處於短暫的麻痹中,他隻能跌跌撞撞地往後退。終於,後背抵到冰冷的牆壁,他再無路可退。

“陰城!快……快救他!”趙小兔哭喊著,“他是為了救我們才……”

“滾開!”陰城用力甩開趙小兔,他陰城會需要顧星河來救?簡直可笑!

滿臉淚水的趙小兔倒在沙地中,她狠狠一咬牙,衝向了顧星河。獨眼血魘再次躍起的同時,趙小兔張開雙手擋在了前麵。

“走開!”顧星河大喊。

巨大的陰影籠罩著趙小兔絕望的臉,她緊閉著眼,幾乎可以感受到即將吞沒自己的血口,以及無數沾滿劇毒的細碎利齒……

死亡沒有到來……趙小兔顫抖著身體,茫然地睜開眼睛,獨眼血魘飄浮在她的頭頂上方,卻詭異地定格了。

逆光之中,顧星河隱約看清楚了真相,數不清的細線把獨眼血魘的身體串了起來,那些半透明的細線鋒利而晶瑩,將死徒高掛在半空,它們不僅封鎖住了它的行動,就連它哀號的權利也一並剝奪。

封寒站在高處的觀眾席上,舉起右手,正對著死徒,很顯然,他用什麽不為人知的獵能把死徒製服了。

封寒的右臂平移,飄浮的死徒也慢慢遠離了趙小兔。

接著封寒的右手握緊,隻聽到一連串恐怖的割裂聲,獨眼血魘的身體四分五裂——不,何止是四分五裂,簡直就是被一台豆腐機切成了無數塊整齊的小方塊,這些屍體碎塊在空中詭異地靜止了半秒,最後混雜著血水掉落一地。

沒來得及逃離現場的同學們不幸看到這一幕,其中幾個人當場嘔吐了起來。

太可怕了!封寒僅僅是抬起一隻手,就在瞬間讓一隻變異的C級死徒變成肉末!所有人都被封寒的殘忍震驚到了,誰也沒注意到顧星河正朝著陰城衝過去,眼中燃燒著怒火——跟死徒的戰鬥結束了,但他們之間的戰鬥才剛開始!

“你剛才差點害死了趙小兔!”顧星河站到陰城跟前,幾乎失去了理智。

“無所謂。”陰城傲慢地藐視著他。

“她是你的隊友!”

“隊友?”陰城冷冷一笑,“你搞錯了,她隻是我的一條狗。”

“……”

陰城對顧星河凶狠的眼神很滿意,他就是要激怒顧星河:“你算什麽東西,也配教訓我?你不會真當自己是救世主吧?不!你誰也救不了!不管是趙小兔,”他停頓了一秒,冷冷地笑了,“還是鹿央。”入校之後他對顧星河做過一番調查,對於顧星河的那點兒秘密,他很快就知道了。說真的,知道後他反而很失望,搞半天顧星河就隻是這種貨色。

顧星河的身子猛地顫了一下,他緩緩垂下頭,低語著什麽。

“你在說什麽?”陰城笑容輕蔑,“大聲點,我聽不見。”

“閉嘴……”一滴眼淚無聲地滑過臉頰,掉進腳下的黃沙中,少年突然抬起頭,眼神不再滾燙,而是前所未有的寒冷,“給我閉嘴。”

“我要說不呢?你又能把我怎麽樣?”陰城大笑,“真是可笑,你這種廢物,除了大喊大叫、哭哭啼啼還會幹什麽?你以為鹿央是誰害死的?是你自己啊!是你的無能……”

陰城後退一步,迅速調整姿勢,所以當顧星河的第二拳揮向他時,他穩穩地接住了。

“你……找死!”

陰城的出拳速度快到無法想象,顧星河提前做出反應,才勉強躲開那一擊。獵獵的拳風像刀片一樣劃過他的臉頰,帶著火辣辣的刺痛,割出一道細小的血痕。

陰城不給顧星河應對的時間,緊跟著一腳踹出。顧星河沒能躲開,小腹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腳,他隻覺得胃裏一陣絞痛,整個人飛出去好幾米,無力地跌倒在沙地上,一連滾了好幾個圈。

他強忍著劇痛和嘔吐的衝動,拚命站起來。

一道黑影晃過,顧星河聽到風聲,用盡最後力氣伸手護住頭部,陰城的掃腿踢在他的手臂上,差點震碎骨頭。即使護住了頭部,顧星河依然覺得腦袋像被撞鍾的木樁狠狠敲擊了一下,整個人半旋轉著橫飛出去。

身體失重的那幾秒,他終於意識到何為差距,這就像一個三歲小孩子在挑戰一個世界級的大力士!不管多麽憤怒,他都毫無勝算。

顧星河癱軟在地上,臉深深地埋在泥沙裏,他站不起來了。挨踢的左手已經麻痹,臉部迅速腫大。他半眯著眼睛,視線開始模糊,掛在脖子上的哆啦A夢鑰匙扣不知何時脫落出來,掉在眼前的沙地裏。他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撿,卻被人一腳踩住。

那隻腳慢慢用力,終於,“哢嚓”一聲,U盤斷裂了。

“不——”

另一隻腳踩在了他的臉上。

顧星河的鼻腔被迫吸入大量黃沙,呼吸道一陣灼痛,他隻能痛苦地呻吟著。耳邊隱約有人在喊著“住手”,但他已經聽不出是誰了。他的手還在努力往前伸,想要拿回那塊碎裂的鑰匙扣,可是不管怎麽用力,他就是夠不著。

時間又回到了9月9號的雨夜。

顧星河坐在老房子的客廳沙發上,吃著那碗香氣四溢的長壽麵,女孩坐在對麵,靜靜地托腮看著他,她漆黑的大眼睛裏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臥蠶動人地彎著,一切是那麽的溫馨美好。

可是一轉眼,他就被關進了那個血跡斑斑的冰冷電梯裏,瘋狂捶打著鐵門卻無能為力。

他跪在血泊中,不敢回頭看,因為他知道,鮮血淋漓的女孩正蜷縮在角落,可憐又哀傷地望著他,像一隻瀕死的鹿。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祈求這不是真的。可是他好難過啊,這些都是真的,女孩就要死了。

——“開學那天我就記住你啦,別誤會啊,我對你沒意思。”

——“其實你也不用太難過啦,能真正被一個人愛著本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

——“可能咱們都是膽小鬼吧,膽小鬼跟膽小鬼的氣味是一樣的。”

我遇到了啊!可是,我又失去了。

陰城不解恨地揪住顧星河的銀發,好像提起一條奄奄一息的死魚。顧星河的左臉腫得變形了,鮮血從鼻孔溢出來,染紅了嘴裏的牙齒和半個下巴。

“你說你會還手,我一直在等!”陰城失望地質問,“這就是你的還手嗎?真是不堪一擊,你根本不配做我的……”

“呸!”一口混雜著血液的唾沫被吐在了陰城的額頭上,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

短暫的震驚後,陰城開始顫抖,劇烈地顫抖——最後一點理智**然無存。

“我要殺了你!”

陰城鬆開顧星河的頭發,又是一腳把他踹飛,這次他沒有倒地,身體撞到了牆上,一口鮮血吐了出來。他努力貼著牆壁,強撐著沒有倒下。

陰城拔出匕首,刺向顧星河的心髒。那一刺快而狠,就算是毫發無損的顧星河也很難躲過,何況他已經遍體鱗傷。他不怕死,死有什麽好怕的呢,比死更痛苦的事他也經曆過了。

少年仰起臉,笑了。

——誰想戰,我就與他戰!

麵對無處可逃的顧星河,陰城的傲慢和暴怒達到頂點,欲望的發泄已經達成。這一秒,就是他的賢者時間,也是他致命的弱點。

守墓人的聲音回**在耳邊:“抓住它!然後……”

贏!

顧星河黑色眼眸中冷光乍閃,仿佛烏鴉的身影掠過月夜下的湖麵,驚起一抹奪人心魄的紫。

陰城並沒有察覺到那一閃而過的寒意,隻覺得腦子有一絲輕微的眩暈。

在顧星河的世界裏,所有的聲音和景物都在高速流動,唯獨陰城的動作慢了下來,就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

顧星河覺得自己的意識正以一種無形的狀態衝出體內,將陰城纏繞,他臉部扭曲的表情,額前發尖上微小的汗珠,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刀刃上流動的寒芒,每一幀畫麵,每一幀畫麵的每一個細節,顧星河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陰城的動作,真的……太慢了啊。

按照近身格鬥的基本招數,顧星河一隻手托住陰城的手腕,一隻手按住他緊握匕首的手背,隻要一點巧勁的引導,他這股強大而緩慢的力量便如同轉彎的火車頭,一點點改變了軌跡,慢慢指向了他自己。

對陰城而言,過程隻是一瞬間。

他相信匕首刺穿了顧星河的心髒,因為他聽到了細微的風聲。可緊接著,左肺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他疑惑地低下頭,那把匕首竟然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為什麽會這樣?!

顧星河是如何做到的?!

陰城來不及想明白了,他雙腿一軟,跪在了顧星河腳下。

意識彌留之際,陰城抬頭仰視顧星河的臉龐,銀發少年絲毫沒有勝利的喜悅,他無聲地看著自己,深邃的眼底盡是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