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樸允慧的犧牲在學院掀起不小的波瀾,獵能者之家的論壇裏,相關話題的帖子鋪天蓋地,兩人究竟在洱海遭遇了什麽?樸允慧的真實死因是什麽?下落不明的禹川又在哪裏?大家的討論和猜測,讓原本就疑點重重的遇襲事件更加撲朔迷離。

第二天,大家自發舉行了一場追思會。前往獵能學院和平廣場為他們點蠟燭的師生絡繹不絕。大家坐在燭光海洋中,為失蹤的禹川祈福,為犧牲的樸允慧默哀。

一年級的新生並不認識這兩位老師,談不上感情深厚,但是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依然沉痛不已,幾乎所有同學都化悲痛為力量,加倍努力地學習和訓練,畢竟誰也不希望同樣的悲劇再次發生,而杜絕悲劇的唯一辦法就是變得強大。

除了顧星河。

在讀完那條訃告後,他便淪為了一具行屍走肉——樸允慧的犧牲讓他難過,更讓他絕望的是,這意味著,尋找禹川的線索徹底斷了。他不在乎之前的努力都白費,可突然之間,他連努力的目標都失去了。

麵對夏魚和章釗的關心,他不回應,不解釋,隻是一言不發地回宿舍了。

當晚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是個寒冬的清晨,天空灰蒙蒙的,他穿著寬鬆的藍白相間校服和那雙馬年限量版耐克球鞋,背著單肩包,在寂靜的小區裏徘徊,似乎迷了路。

這裏不是他熟悉的天馬小區,因為聽不到清潔車碾過地麵的聲響,以前他特別喜歡這種聲響,莫名覺得親切。它就像一個快樂又孤單的老朋友,無論刮風下雨、大雪冰雹,總會早早地停在樓下,呼喚著他。

顧星河走啊走,繞啊繞,終於看到了一個人。

女孩俏皮的短發似乎長長了一些,微卷的發尾沾上了露水,濕漉漉地搭在肩頭。她穿著粉藍色的睡衣,胸前印著一張哆啦A夢的大圓臉,寬大的袖口和褲筒下露出蒼白、細瘦的四肢。她就那麽直直地站著,像一株孤單又倔強的小杉樹。

她正看著小區樓牆角的一個綠色垃圾桶,顧星河走過去,發現垃圾桶的後麵躲著兩隻骨瘦如柴的小奶貓,黃色的絨毛稀稀疏疏的,打著髒兮兮的結。它們瑟瑟發抖,拚命分食著一片硬邦邦的土司,明明咬得那麽艱難,卻一刻也不敢停下。

鹿央抬起頭,微微驚訝:“顧星河,你怎麽在這兒呀?”

顧星河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

鹿央笑笑,蹲下身體去摸野貓的小腦袋:“我前幾天下樓扔垃圾時就發現它們啦。當時還有六隻的,又瘦又髒,嗓子都叫啞了。我給它們買了點牛奶和麵包,它們吃得簡直比我還快!”

“今天一看,隻剩兩隻了,其他四隻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鹿央微微歎了口氣,“你說是被人抱走了還是死了呢?天氣越來越冷了,它們撐不過這個冬天吧?真可憐。”

“我們可以收養它們。”

“我也是這麽想的。”鹿央點點頭,很快又垂下眼睛,“可是誰來養呢?你三嬸肯定不準,我這兒也不行呀。”

“為什麽?”

“因為,”鹿央抬起頭,笑容有一點點憂傷:“我沒有家啦。”

“鹿央!”顧星河喊出了聲,他想說對不起,想說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救你,想說我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你的家這樣你就可以收養兩隻小野貓了,可是夢就那麽醒了,枕邊濕了一片。他躺在寢室的**,耳邊是章釗勻稱的呼吸聲。

黑暗中,他用力伸出手,但什麽也抓不住。

一星期後,獵能學院一年級D班結束了枯燥苦悶的基礎體能訓練,迎來期待已久的全新課程——獵能訓練。

一大早,班裏就炸開了鍋。班長得意揚揚地宣布:早上他回宿舍時撞見了秦老師,班主任手裏提著一隻沉甸甸的大箱子,說是訓練裝備。

一聽“裝備”二字,埋頭啃書的同學們當場複活,對於自己將要使用的武器興奮不已。這種感覺就好比到少林寺掃地、挑水、撞鍾兩個月,終於能跟著師父學習十八般武藝了。

下午兩點,同學們準時趕往初級獵能訓練中心。

訓練中心的大廳很空曠,水墨色的大理石地麵,簡潔的白牆壁,中央立著一座形狀抽象的雕塑,表麵被噴繪得五彩斑斕,像在水底下綻放的繚亂煙花,又像是微觀世界下美麗、奇異的DNA。

雕塑後麵是一字排開的七扇大門,門上分別用英文和中文寫著:流玄、熾金、蒼青、翡藍、幻紫、月白、黯黑,意思一目了然。

秦山站在雕塑下麵,腳邊橫放著一隻銀灰色的大型保險箱。

同學們自覺排好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裝備箱,就像一群饑渴難耐的餓狼在圍觀一隻羔羊。

“從今天開始,在理論課和體能訓練課的基礎之上,我們將加入全新的課程——初級獵能訓練課。”

眾人一片嘩然。

秦山一腳踩在保險箱的觸發裝置上,保險箱哢嚓一聲打開——裏頭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三十塊深灰色的石英手表。

大家熱切的心情立刻被澆滅了,搞半天就是一塊表?

“這玩意叫獵能手表,獵能學院裏的每個人都會佩戴。這是你們的第一件裝備,也是核心裝備。它是獵能學院研發的最重大產品之一,已經在獵能國際協會申請了專利。這款表防水、防震、防壓、防高溫、防腐蝕,除非是極端情況,否則很難損害。”

“再厲害也隻是一塊手表啊,又不能殺死徒,也不能當吹風機。”左小刀就連失望都不忘記吐槽。他本以為會是什麽很酷炫的武器,比如微型手槍、激光劍、定時炸彈,再不濟,來把電擊槍也行啊。

“我知道了,這塊手表有麻醉劑!”章釗笑嘻嘻地接茬,模仿柯南的聲音,“真相隻有一個,凶手……就是他!”

“左慶龍、章釗,出列!”

“是是是……蛙跳三圈。”兩個活寶非常自覺,立刻抱著腦袋繞大廳蛙跳起來,這些日子他倆沒少被秦山體罰,可就是改不了插科打諢的毛病。

秦山伸出右手,在他粗大的手腕上,獵能手表小巧玲瓏得像個兒童玩具:“這塊手表不是用來記錄時間的,而是記錄‘收能’的強弱的。”

說話間,已經有同學逐個把手表發下去了。

“老師,沒有粉色嗎?”一個聲音甜美的中長發女孩問道。

“沒有其他顏色。深灰色最隱秘,任何太過鮮豔的配飾都會引人注目,容易帶來危險。《偵查與反偵察》的選修課大家都應該上一下,升上二年級就是必修課了。”看得出秦老師最近心情不太好,講起課來冰冷冷的。

顧星河以前看別人戴不覺得,自己戴上才發現它比想象中還要重一些。手表做工精細,平滑的表麵印著美麗而複古的花紋,像遠古時代的神秘圖騰,表盤上都是羅馬數字,沒有秒針。

蛙跳了半圈的章釗急不可耐地跑回來,一把奪走顧星河的手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哎喲,不錯哦!”

換作以往,顧星河肯定會搶回來,這次卻毫無反應。

“生氣啦?”章釗湊上去。

“沒有。”

章釗自討沒趣,把手表還給他。

“誰來回答一下什麽是收能?”

“老師我知道。”學霸班長飛快地舉手,“獵能分為收能和釋能兩部分。收能,顧名思義,就是把能吸收到體內。收能的強弱直接決定釋能的強弱。收能一共分為八個境界,由低至高對應的是八卦中的八門:開、休、生、傷、杜、景、驚、死。”

“很對。”秦山滿意地點頭,“最低的境界是開,無意識地獵取能,並且維持生命的基本運作,萬物生靈都具備這個境界,如果不具備,就意味著死亡。”

他看了大家一眼:“比開稍微高一點的境界是休。處在這個境界的人,依然是無意識地獵取能,但身體具備了一定的儲蓄能力,會自動把維持生命運作之外的剩餘的能留下,等到主人需要時再釋放出來。如今的你們,基本上處於這個境界。再往後走,就可以主動獵取能了。以此類推,後麵的境界會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危險。”

大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秦山拿起一塊獵能手表:“這塊表,就是用來測量大家收能的境界。一點最小,十二點最大,每兩個小時對應一個境界。比如點至兩點對應的是‘開’,三點至四點對應的是‘休’。”

“秦老師等一下!”夏魚立即發現了問題,“第八境界對應的不應該是十六點嗎?這塊表上隻有十二點啊。”

“獵能手表上隻有十二點,這並非開發者們的失誤,而是超過十二點的獵能者目前還沒出現過,至少在獵能學院的曆史上沒有過。”

“一個都沒有?”夏魚很吃驚。

“一個也沒有。”秦山回答得斬釘截鐵,“事實上,能達到十點以上的獵能者,全世界也不會超過來一百人。在奇門遁甲中,開、休、生為三吉門,傷、驚、死為三凶門,杜、景兩門中平,這同樣適用於獵能體係。你們的收能訓練首先會越過較為簡單初級的三吉門,接著,會有一個小凶門,也就是傷,剛步入傷這個境界的同學需要多加小心,收能時可能會傷害到身體。接著是杜、景兩門,它們可以說是絕大部分獵能者的天花板,進步會很慢,並且越來越難。最後的兩重境界,驚和死……”秦山的語氣不自覺地加重,“是獵能者的禁忌之地,無法抵達,獵能史上有過不少走火入魔的天才試圖強行突破這兩重境界,結局都是暴斃,無一例外。”

秦山的目光凝重:“總之,你們記住,獵能是把雙刃劍,它讓人強大,也讓人迷失!一旦被它吞噬心智,就會墜入地獄。”

沒人說話,空曠的廳堂突然間變得特別安靜。

“不過驚和死這兩重境界,就和釋能體係中的‘黯黑’一樣,隻存在於高深抽象的理論中,你們就不用吃飽撐著杞人憂天了。”言下之意,以上的警告隻針對超級天才。

“秦老師,你現在是什麽境界?”夏魚問。

“杜。”

“獵能手表上的點數呢?”章釗跟著問。

“這個會有一定波動。”秦山眯眼看了一下手表,“目前是9:27,最高的時候好像是9:42。”

“哇!它動了,好神奇!”夏魚興奮地驚叫,看著分針飛快地轉了一圈又一圈,時針也走了三格,最終時間定在了3:32。

“真的耶!”章釗抬起手一看,時間變成了2:36。

同學們紛紛興奮起來,變回了虛榮心爆棚的幼稚小孩,你看看我的時間,我看看你的時間,有的開心大笑,有的長籲短歎。

隻有顧星河無動於衷,他看著手表上的2:04,原來自己真的這麽弱。

“獵能手表務必隨身攜帶。一方麵,它會時刻觀察和記錄大家的獵能極限,算入期末考試綜合評分。另一方麵,它還能隨時監測大家的體溫、心跳和脈搏,一旦主人處於危險狀態,它會立刻通過學院的專用衛星向總部發出求救信號,獵能學院會第一時間定位到信號來源,從當地的分部派出營救小隊。”

原來獵能手表不單能測量戰鬥值,還是救命符,一時間大家都對它肅然起敬。

“收能雖然決定了一個獵能者的高度,但它主要是靠領悟和積累,沒辦法操之過急,下學期才會進入係統訓練。現在你們要進行的是釋能訓練,每個訓練室都有專門的導師對你們的釋能進行引導,本學期裏他們就是你們的初級獵能導師……”

大家急不可耐地脫離隊伍,朝著各自的門跑去。

“都給我站住!”秦山厲聲喊住這群毛躁的小鬼,“不知道什麽叫磨刀不誤砍柴工嗎?!”

大家紛紛跑回來,一臉“老師您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就趕緊吧”的表情。

“《獵能的掌握與應用》中的第九章,神聖字,都學過這一課了吧?”

“學過了!”

“先考考你們學得怎樣。”秦山看了一圈,點了最不在狀態的學生,“顧星河。”

顧星河抬起頭,看向秦山,全班同學隻有他被老師點名的時候不會回答“在”。

“什麽是神聖字?”

顧星河愣了愣,機械地背道:“神聖字是獵能者的祖先們在無數次戰鬥中一點點領悟並整理出來的寶貴經驗遺產,是用於觸發人體獵能共振的字符,一共有314個,都是音譯,不受限於任何語種。字與字之間並無絕對的關聯,可以任意組合。一旦找到它,並在使用獵能時發出這種音節,可以對自身的獵能起到強化作用。”

秦山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回答基本正確。理論上,屬於每個獵能者的神聖字都不一樣,在同一個獵能者身上,由於獵能種類和強度的不同,神聖字也會隨之變化。這些都靠你們自己領悟,天賦好的同學順著感覺就能喊出來,但大部分人都需要反複嚐試。我建議大家每進行一次釋能訓練時,都試著去組合這些神聖字,一旦找到它,你們立刻就能感受到它給獵能帶來的強化作用。”

“秦老師,你找到自己的神聖字了嗎?”章釗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狂荊。”秦山壓低了聲音,可大家還是感受到四周劇烈地顫了一下。

“哇,有點厲害!”章釗驚呼。

“追求神聖字的漂亮沒有意義。不是每個人的神聖字都很好聽,比如招生辦的唐主任,下次你們可以去問問他。”果然是好朋友,講課也不忘記拿對方開涮。

“難道是‘拉屎’嗎?”左小刀一鳴驚人,同學立刻腦補了一下優雅迷人的唐老師在跟人戰鬥時大喊一聲“拉屎”的畫麵,幾個花癡的女同學發出了傷心的尖叫。

“神聖字裏確實有‘屎’字,不過為了文雅美觀,音譯成了曆史的‘史’。”秦老師並不討厭左小刀,沒事也會跟左小刀鬥幾句嘴,但是最近一陣子他沒這個心情。他揮揮手,聲音裏透出一絲疲憊:“解散。加把勁,我們的進度落後A班很多了。”

D班暫時還沒出現M?獵能者(複合型獵能者),三十名同學分別走進了前麵的六扇大門。夏魚走進“流玄”的大門時,不忘記給顧星河和章釗打氣:“加油啊!回頭見!”

“必須的!”章釗躍躍欲試地推開了“月白”的訓練廳的門,一心想著待會兒訓練時如何讓獵能手表上的“時間”超過夏魚。

顧星河第二次獵能測試激活的是紫燈,他呆立在“幻紫”大門外,茫然得像是站在十字路口忘了回家路的小孩。

“喂!”有人拍了一下顧星河的肩,正是之前問獵能手表有沒有粉色的女生,她叫阿依娜娜。

幻紫獵能者一直很稀少,顧星河跟阿依娜娜是D班僅有的兩名幻紫獵能者。

“想什麽呢?還不進去。”女孩甜甜地一笑,兩個銀白色的大圈耳環晃晃****。

無論是體能訓練成績,還是理論課成績,阿依娜娜在班上都隻能算中等,然而她的存在感卻不輸夏魚,原因很簡單:顏值高,身材好。她有著嫵媚的大眼睛,靈巧的尖鼻子,左眼下麵還有一顆美人痣,笑起來的時候像某個漂亮的電影明星。阿依娜娜還有一副甜美的嗓音,說話時嘴裏像是含著一口蜜,就那麽甜甜美美地看著你笑,沒幾個男生招架得住。

說來也奇怪,向來對高顏值免疫無能的夏魚,偏偏對她特別反感。因為對阿依娜娜的成見,夏魚沒少和章釗吵,正因此顧星河才對她有點印象,當然,僅僅是一點。

顧星河看了女孩一眼,側身走了。

兩人通過一個十米左右的走道,推開盡頭虛掩的紫色大門。

裏麵是一間普通教室,牆上掛著一麵蒙塵的黑板,中間零散地擺著幾張課桌,牆角的書櫃上歪歪斜斜地擺著幾十本古籍資料,冷清蕭條。也難怪,幻紫獵能者原本就少得可憐,能同時上課的不超過五個。

導師是一個矮白的胖子,戴一副黑框眼鏡,頭發卷曲而蓬鬆,是黑人最愛的爆炸頭。他穿著夏威夷風格的花襯衫、一條居家的灰色尼龍褲,整個人都陷進沙發裏,投入地玩著PS3,儼然把這兒當成了自己家。

隔得老遠,顧星河就聞到他身上那股特屬於宅男的酸腐味——他至少一星期沒洗澡了。

阿依娜娜捂住鼻子,難掩失望之情。她原以為導師會是一個有著深邃眉眼的俊美男子,這才符合幻紫獵能者優雅、神秘的設定啊,誰知道竟然是一個媲美趙小兔的肉球,至於眼睛,根本找不到眼睛好嗎?不過算了,好歹旁邊還站著一個顏值不錯的顧星河,算是安慰獎吧。

兩人輕聲走到導師身後,投影儀直接在黑板上成像,那是一款現代戰爭的射擊遊戲,主角操控著一輛坦克橫衝直撞。顧星河一眼就發現了遊戲裏的偷襲者,提醒道:“九點鍾方向。”

胖子導師“啊”的一聲扔掉手柄,整個人都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嚇死我了,還以為是教導處的突襲檢查!”他捂著肥胖的胸口,“同學,能用地球人的方式打招呼嗎?”

“看老師你玩得這麽認真,不忍心打攪唄。”阿依娜娜甜甜地笑了,她對誰都這樣。

胖子導師腆著大肚腩,算上爆炸頭的那十厘米,也就剛好跟阿依娜娜一樣高。他吃力地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袋薯片,抓起一把薯片塞進嘴裏。

“行行,報一下到。”

“一年級D班,顧星河。”

“一年級D班,阿依娜娜。”

“阿姨?”

“依戀的依……”阿依娜娜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你叫我娜娜就好了嘛。”

“行了,隨便。”胖子飛快地登記,頭都懶得抬。換一般的男人見到阿依娜娜這種貌美、胸大、腿長的女孩巴不得多聊幾句,可惜眼前的胖子對三次元的一切事物都不感興趣。

他揉揉通紅的鼻頭:“我叫馬克,幻紫獵能初級導師。”

“馬老師好。”

“基礎理論有預習沒?”

“沒有。”阿依娜娜倒是很誠實。

顧星河搖頭,自從樸允慧死後,他什麽課都聽不進去了。

叫馬克的導師也是隨意到家了,大手一揮:“書架上有課本,先預習一下。”說完就坐回沙發上繼續打遊戲了。

顧星河和阿依娜娜翻了半小時書,然後再次去找馬克。

馬克扔掉手柄,呼哧呼哧地站起來,走到沒有被PS3投影儀覆蓋的那半邊講台上,拿出一支粉筆,歪歪扭扭地畫出了人類眼睛的透視圖。

他的語速是驚人的快:“幻紫獵能的基本原理就是以精神力為手段去幹擾、影響、迷惑和支配別人的意誌。唯一的媒介是眼睛,所以你們要先了解什麽是視覺。視覺是由眼接收外界的光刺激,通過視神經、大腦視覺中樞的共同活動來完成的。外界物體發出或反射的光線,從眼睛的角膜、瞳孔進入眼球,穿過晶狀體,使光線聚焦在眼底的視網膜上,形成物體的像。從這裏,到這裏,再到這裏……”

他用粉筆飛快地畫出要點:“圖像刺激視網膜上的感光細胞,產生神經衝動,沿著視神經傳到大腦的視覺中樞,在那裏進行分析和整理,產生具有形態、大小、明暗、色彩和運動的視覺……”

“那個……老師,能慢點嗎?”阿依娜娜吃不消了。

“通俗點說,你們之所能看到我,無非就是光照到了我,然後投射到了你們的視網膜,視覺神經受到刺激,轉化成信號往你們的腦袋裏送,最後產生視覺。”

“噢。”阿依娜娜點頭。

“那好,我問你們,腦神經裏的信號一般就是電流,那麽大腦為什麽能把這些電流的信號轉換成視覺呢?”

“為什麽呀?”

“事實上,目前科學界對此也無法做出解釋,隻能跳過這一環節,覺得它就應該合理存在。其實這個功能就屬於人最基本的獵能,還有所謂的第六感、第七感都是一樣的,因為這些獵能早已被使用習慣,大家便不覺得它是獵能了。”

“這些你們不用太懂,了解一下就行。總之,眼睛是跟大腦連接最緊密也最玄妙的器官,幻紫獵能者所有的攻擊都建立在這之上,隻有通過眼睛才能與對方的精神力進行各種相互作用。”

“那如果對方是瞎子呢?”阿依娜娜舉手提問。

“理論上,他們對幻紫獵能免疫。”馬克知道她想問什麽,“所以要是遇到比你們強很多的幻紫獵能者,立刻閉上眼睛,這樣你們還有一線生機。”

“不對視也不行?”顧星河問。

“可以,但隻要眼睛還能感光成像,對方就會有機可乘。並不是非得要眼睛對上眼睛,厲害的幻紫獵能者隻需要一刹那的餘光就足夠。不說這些了,實戰教學是中級獵能課程,不在我的教學範疇。”馬克沒什麽耐性了,拿起一個粉筆頭,對顧星河說,“我現在要丟你,你躲開。”

顧星河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下頭。

馬克輕輕把粉筆一拋,砸在顧星河的額頭上。顧星河大吃一驚,他分明已經躲了,可不知為何還是被擊中了。

“小把戲。我輕微地幹擾到你的精神力,讓你對移動距離產生了誤判,以為自己躲得足夠遠了,其實還是在粉筆頭可以丟到的範圍內。來,撿起粉筆,扔我。”

顧星河照做,明明隔得很近,粉筆還是從馬克耳邊擦過了。

“一個意思。你以為可以扔中我,其實我已經幹擾了你對距離的判斷。”

“我也要試,我也要試。”阿依娜娜興奮地舉手。

“沒必要,懂意思就行。”二次元宅男馬克對美少女的撒嬌置若罔聞,高冷得不行。

“幻紫獵能的初級訓練主要就是這些,通過精神力對敵人的行動力進行幹擾,從而達到製服敵人的目的。”

馬克走到房間左側,推開一扇掛著“一號訓練室”門牌的大門。

裏頭是一個明亮的房間,擺著六個一立方米大的正方形玻璃櫃,櫃子裏鋪著一層淺黃色的幹木屑,上麵養著幾十隻活蹦亂跳的小白鼠。

“哇,好可愛!”阿依娜娜的少女心上來了。

馬克從旁邊的一個紙盒裏掏出一把米黃色的顆粒狀食物,來到一個玻璃櫃前,打開櫃頂的小窗戶,把抓食物的手放到旁邊。

小白鼠們立刻躁動起來,爭前恐後地沿著玻璃櫃裏的微型旋轉樓梯往上爬,樓梯的最高處跟玻璃櫃頂端的窗戶邊緣連接著一條鋼絲,小白鼠們沿著鋼絲奔向馬克手中的食物。

有意思的事發生了,小白鼠們剛爬上鋼絲,沒走幾步就身體失衡掉了下去,好像被無形的機槍給掃射到。由於爬上鋼絲的小白鼠越來越多,少數小白鼠僥幸逃過“機槍的射擊”,爬向馬克,馬克就把手裏的食物給它們吃一顆,再把它們放回去。

半分鍾後,馬克蓋上玻璃蓋。

“這些是特製鼠糧,它們非常愛吃,聞到氣味就會湊上來。你們要做的就是與這些沿著鋼絲爬向自己的小白鼠對視,幹擾它們的行動,讓它們從鋼絲上掉下去。練習一分鍾,休息五分鍾。有問題沒?”

“怎麽練習啊,看著就行嗎?”阿依娜娜果然是個“傻白甜”。

“要集中精神去看,精神力是意念的產物。你是幻紫獵能者,多試幾次,自然就能領悟。”

“有什麽訣竅嗎?”

馬克撓了撓爆炸頭:“專注吧。”

“專注?”阿依娜娜想說:老師你這也太沒誠意了吧?我還刻苦努力、永不放棄呢。

“以目前的數據來看,厲害的幻紫獵能者多是心無雜念的人。我就是雜念太多,所以水平上不去。”馬克導師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這個要練習多久?”顧星河隨口問。

“直到你們一次性可以連續擊落一百隻小白鼠為止。”顧星河注意到馬克示範完後額頭上滲出了細汗,看來這招很耗費精力。他又想起在星城郊區的隧道裏,那晚,龍囿希讓上千隻爆裂蜻蜓同時停頓八秒——她的幻紫獵能究竟有多強?

馬克擦了一把額頭:“還有問題嗎?”

“沒了。”

“好好練習,加油。”馬克隨口鼓勵兩句,迫不及待地回去打遊戲了。

練習開始。

雖然導師示範過,但顧星河還是無法理解如何通過對視幹擾到對方。書上那些抽象的理論知識他背下來了,但根本無從領會。這就好比說每個人都知道喜歡一個人要看感覺,可這個“感覺”是什麽,又很少有人說得上來。

顧星河心不在焉地練習了兩次,竟然一隻小白鼠都沒能擊落。阿依娜娜倒是開竅了,練到第三次時,竟然擊落了兩隻,雖然它們看起來更像是因為自己太笨而摔下去的。

重複練習了幾次,阿依娜娜越來越失望,期待了那麽久的獵能訓練,沒想到比上理論課還無聊,一點也不好玩。顧星河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覺得自己快變成鬥雞眼了。他掐了掐鼻梁尾部,意誌消沉地閉上眼,隻想就此睡去。

他再次睜眼時,一旁的阿依娜娜竟然托腮認真地看著他,她微微俯身,半敞的領口裏春光乍泄,被他發現後,她也不回避,大方地搭訕道:“你的睫毛真長啊。”

顧星河迅速轉過頭。

“哎,你說你是不是睫毛精變的呀?”她窮追不舍。

顧星河幹脆閉上眼睛。

“其實你不用灰心啦。”阿依娜娜見搭訕不成,改走溫情路線,“這個不難,再試幾次你就能掌握了。”

“是嗎?”顧星河隨口應了聲。

阿依娜娜反應很快:“莫非,你不是為了這個不開心?”

顧星河心頭一動。

“其實我早發現啦,你好像有什麽心事。”阿依娜娜眨著大眼睛,慢慢朝著顧星河靠過來,“要不跟我說說吧?”

“說了也沒用。”

“不,有用的。”阿依娜娜善解人意地笑笑,“說出來,心裏會好受點。你試試。真的,試一試嘛。”

顧星河猶豫了一下,目光渙散地望向天花板:“有人快死了,我想救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方法,可現在那個方法行不通了。”

說完他就後悔了,胸口一陣鈍痛。

“騙人。”

“啊?”

“你騙人。”顧星河重新閉上眼睛,“說出來,根本沒有好受。”

阿依娜娜微微一怔,這傲嬌又呆萌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阿依娜娜從小就深知自己很漂亮,且非常擅長利用自己的漂亮去刷存在感:我就是長得美,我樂意看一大堆男孩為我爭風吃醋,甘心供我驅使。

其實在此之前,她對顧星河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好感,隻是看他長得不錯,上課又那麽無聊,就想著“調戲”一下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可偏偏這個顧星河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既沒有被她迷倒,也沒有對她厭惡。自始至終,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像一隻孤獨又茫然的小野獸,蜷縮在洞穴深處,舔著仿佛永遠愈合不了的傷口。那一刻女孩的胸口微微一動,說不出為什麽,她居然……很想給他一個輕輕的擁抱。

不行,穩住!你可是高冷無情的大天蠍,才不是什麽母愛泛濫的巨蟹女。阿依娜娜調整了下坐姿,精心練習過的甜美笑容回到臉上:“你想救的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吧?”

顧星河不再講話。

短暫的沉默後,他睜開眼睛,站起來,走到玻璃櫃前,繼續訓練。

阿依娜娜反倒鬆了一口氣,她呆坐在長椅上,下意識地捂著微微起伏的胸口,臉色緋紅地長長呼出一口氣:“真是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