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頓豐盛的海鮮盛宴吃下來,什麽壞情緒都一掃而空了,大家心滿意足地回了宿舍。

宿舍坐落於學院最東邊,是一棟呈弧形展開的五層樓建築,唯一的入口在中間——左邊是男生宿舍,右邊是女生宿舍。這樣設計的優點是隻需要一個宿管員就能監管所有學生的出入情況,缺點是……早戀有點難防啊。

宿管阿姨是一個身材走形的中年女人,穿著鮮豔過頭的衣裳,頭發燙成小卷兒,讓人想起那些精明、市井、特愛八卦的“隔壁阿姨”。

她先是跟蘇禾親熱地擁抱,聊了好一陣皮膚如何鎖水的話題,才依依不舍地去櫃台拿出一遝房卡,照著蘇禾給她的名單發放:“兩人一間宿舍,空調、熱水、局域網二十四小時開放,具體見《獵能學院學生行為規範守則》,在樓道裏貼著。你們來得晚,所以住五樓,有異議嗎?”

大家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哪敢有什麽異議,領了房卡就進電梯了。

寢室是按照標準的三星酒店布置的,實木地板、厚窗簾、雙人床、獨立衛浴,空氣裏飄著檸檬清新劑的淡淡香味,舒適、整潔、規範,唯一的缺點就是少了一點兒親切感。

章釗死纏著要跟顧星河住一間房,他把房卡插入卡槽中,鞋都顧不上脫就跳到柔軟的大**打了個滾,一副飽暖思**欲的猥瑣嘴臉:“啊……真舒服!這時候要是再來個美女給我按按肩、揉揉腿,那就太棒了。”

顧星河去浴室洗澡,衝去滿身的疲憊。

他剛洗完澡出來,床頭上方牆壁上的一台60英寸液晶屏幕便自動亮了,上麵出現一段文字,並附上優雅知性的女性智能語音:

來自星城的同學們,你們好。歡迎入住獵能學院一年級宿舍。房間的茶幾上有個白色藥瓶,裏麵放有兩顆藍色藥丸,請大家務必於深夜兩點之前服用一顆,服藥後勿再進食。請大家明早八點半準時到宿舍大廳集合,統一進行常規體檢和獵能測試,望相互轉告,最後祝大家好夢,晚安。——來自獵能學院一年級宿管部蔡老師的留言。

中文播報結束後,又用英文重複了一次。

兩秒後,所有人的學院專用手機都收到了同樣內容的短信。

顧星河放下擦頭發的毛巾,盯著桌上的白色藥瓶出神。

下午聽蘇禾老師提起這件事時,他就開始隱隱擔憂。他很清楚自己沒有獵能,明天的獵能測試要是檢測出相同的結果,他一定會被遣送回家的。獵能學院又不是慈善機構,要一個普通人做什麽?

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如果就這麽結束,他實在不甘心。

相比之下,章釗就沒什麽煩惱了,他一邊衝澡一邊哼著走調的流行歌,沒多久就光著屁股跑出來。在顧星河的強烈要求下,他才不情不願地穿上睡衣,躺在**玩手機。

學院的專用手機除了不能跟外界溝通外,係統和界麵操作跟iPhone 6S一模一樣,章釗玩得起勁,沒多久就翻到了一個默認安裝的APP——獵能者之家,他用遊客的身份登錄,立刻大開眼界。

“天哪!這APP可真厲害啊!各種八卦,還有風雲榜!”見顧星河不搭腔,他便自言自語,“戰力榜?哇,我看到老大的名字了,居然排在第七位!咦,還有男生顏值榜……老大排第二!獵能學院裏果真是藏龍臥虎啊!等等,富豪榜也有?!天哪!老大居榜首哎!我就說他是富二代吧……”

“咚咚咚……”有人敲門。

章釗趕緊閉嘴,以為是自己太吵引起了隔壁同學的不滿,他有點心虛地朝門外喊了一句:“這麽晚了,誰啊?”

“先生您好,我是來送餐的。”

“馬上!”章釗連滾帶爬地下了床。

門外站著一個彬彬有禮的燕尾服小哥,他禮貌地微笑著,把餐車推進了房間。車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坡肉、一盤香辣小龍蝦、一碟噴香的蒜香羊排,還有一盅熬到火候正好的烏雞湯。

章釗感動得熱淚盈眶:“怎麽和我媽做的菜一個味道,聞起來這麽香?!”

“謝謝誇獎。”服務生和顏悅色地解釋道,“這些是我們的主廚參考星城的飲食風味特別定製的菜式,昨天晚上就開始準備了,按照預定的時間送到這裏。”

“是誰這麽有心啊?”雖然晚飯吃海鮮自助時章釗就是扶著牆出來的,但他不介意再扶著牆去上床睡覺。

“是你們的學長薑佑同學特意吩咐的,說是為顧星河同學接風洗塵,還請笑納。”他微微鞠了一躬,“用完餐後按一下餐車上的呼叫按鈕即可,我會再過來。請慢用。”

“天哪!居然是老大送來的。”章釗一點都不客氣,拎起一塊羊排塞進嘴裏,“你小子果然不簡單啊,先是大嫂派我開悍馬接你入學,現在又是……咦,人呢?”

顧星河不見了。

深夜十一點,獵能學院也差不多進入了休息時間,校園寂寥而空曠,頭頂是滿天繁星。顧星河穿過宿舍前麵的一大片綠茵草地,來到一個路標下。

他的手中拿著一張卡片,那張卡片就壓在東坡肉的碗底下,上麵是一個漂亮的手寫英文單詞:Greenhouse。

發現這張卡片時,顧星河一刻都不願多等!他正愁著要如何找上這位權勢遮天的貴公子打聽線索,沒想到對方竟然主動找上來了。

正前方,爬滿常青藤的路標上掛著七八個指路牌,上麵寫著中英雙語的“圖書館”“教學樓”“操場”“醫院”“食堂”等,其中一塊指路牌格格不入,它不是現代工業製造出來的鋁製路標,而是一塊很童話風的長木板,手工刷上白油漆,上麵是一行浪漫的粉紅色花體英文:Greenhouse。

顧星河回望了一眼已經熄燈的宿舍,轉身踏入濃鬱的夜色中。

他離開學員宿舍區後,沿著一條蜿蜒的小山路走了約莫十分鍾,隻見山路的盡頭是一座天然的山崖。山崖附近有一座全透明的雙層玻璃房,裏麵燈火通明,遠遠看去就像一間晶瑩剔透又色彩斑斕的魔幻小屋。

顧星河推開虛掩的玻璃門,一片花海映入眼簾:紅玫瑰、白玫瑰、紫羅蘭、鬱金香、薰衣草、百合、水仙……太多了,還有許多花顧星河根本叫不上名字,可以確定的是,主人把它們照料得很好,它們大可盡情生長,爭奇鬥豔。

“這裏。”頭頂有聲音傳來。

顧星河爬上樓梯,二樓是個小閣樓,沒有花,隻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也是用透明玻璃製成的。

椅子上的人背對著顧星河,他裹著海藍色的天鵝絨睡袍,一隻手端著紅酒,一隻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出神地眺望窗外——懸崖對麵,一道瑩白的瀑布從天而降,隔著玻璃也能聽到飛流直墜深澗的轟鳴聲。

“你來啦。”他站起來,轉過身——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間的俊美,柔軟飄逸的栗色頭發,他應該有西方人的血統,眼睛碧藍,鼻梁挺拔,輪廓分明,下巴的線條精致得隻能用完美來形容。厚重的睡袍穿在他身上絲毫不顯得臃腫,微微敞開的領口裏隱約可見性感的胸肌。

顧星河打量薑佑的時候,薑佑也饒有興致地看著顧星河——無法忽視的耀眼銀發,清瘦而憂鬱的少年臉龐。他一動不動地站著,筆直得像棵樹,嘴唇緊抿,眼神裏流露出警惕與防備,應該是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

“坐。”薑佑指了指另一張椅子。

顧星河坐下。

“別緊張,單純是學長想要關心一下學弟。”薑佑笑容慵懶而和煦,一副好學長的姿態,“聽章釗說,你很特別,被唐老師破格錄取了。”

“沒有。”顧星河實話實說,“我聽章釗說,你很厲害。”

“過獎。”薑佑略感欣慰,這個小弟總算沒白收。

“其實……我……”顧星河猶豫著,他知道自己太急了,可他沒時間了。

“我知道你更想見我。”薑佑揚揚眉毛,“讓我猜猜,是為了……救某個人?”

顧星河一怔,隨即釋然地呼出一口氣。也對,他在薑佑麵前遮遮掩掩實在多此一舉,薑佑那麽厲害,肯定早把自己的事打聽得一清二楚了。

“其實呢,你想要的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們立刻成交。”

“這麽簡單?”顧星河難以置信,這一切未免太順利了。

薑佑放下紅酒杯,修長的食指輕輕敲打了幾下桌麵:“我們可以先聊聊別的。比如,你就不想知道死徒為什麽會襲擊你嗎?”

顧星河心裏一驚!死徒襲擊自己其實是為了搶走魔方的事,就連龍囿希都不知道,難道這個薑佑知道了?

“因為你是獵能者。而獵能者,都是死徒的食物。”薑佑察覺到了顧星河驟然出現的驚慌表情,普通人剛接觸死徒都這樣,沒什麽稀奇。

“你是說它們想吃我?”顧星河很詫異,沒想到獵能者跟死徒之間居然還有一層食物與捕食者的關係。不過另一方麵他又放心了,看來薑佑並不知道魔方的秘密。

“沒錯,獵能者的體內富含大量的能,對死徒來說可是美味佳肴呢。這就像黑熊愛吃蜂蜜,所以會去找蜂窩。”

顧星河點點頭,這個比喻很直白。

“事實上,這也是獵能學院篩選獵能者的主要方式。”

“什麽?”顧星河震驚了,難道每一個進入學院的新生都遭到過死徒的攻擊?

“因為獵能者的出現是隨機的,沒有所謂的血統、遺傳、規律一說,優秀獵能者生下的孩子常常隻是普通人,普通父母的孩子,卻很可能是出類拔萃的獵能者。這個世界太大了,想要在無數普通人中尋找潛在的獵能者,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是死徒可以做到。”

“對。很有意思不是嗎?死徒天生具有在人群中辨別獵能者的能力,並且會花漫長的時間去尋找,所以死徒盯上的獵物,一般就是潛在的獵能者。尋找死徒對學院而言太容易了,負責招生的專員一般會在死徒捕殺獵物之前對它進行截殺,這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薑佑淺淺地啜了一口紅酒,溫潤的酒紅色**在玻璃杯裏漾出迷人的光澤:“當然,死徒的鼻子並非每次都很靈,它們偶爾也會盯上一些天賦極低的獵能者。對於這種人,學院通常會把他們招進宇文中學,等他們畢業後再送去美國留學。”

這果然和唐謙當初說的一模一樣,可顧星河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

“每一所宇文中學都有獵能學院的專員派駐,非常安全。這樣他們就能受到學院的保護,這個過程中,他們體內能的氣息會越來越淡,死徒就不會再找上他們了。一個獵能者能否真正覺醒,又或者徹底退化為普通人,通常取決於十四歲到二十二歲這八年。”

顧星河點點頭,這樣一來,全說得通了。

先是他被死徒盯上,受到攻擊。龍囿希負責清除死徒,因為那是從沒遇見過的神秘死徒,中途才出了意外,並導致鹿央受傷。這之後龍囿希打暈了顧星河,應該對他的身體進行了檢查,發現他的獵能天賦完全達不到加入獵能學院的標準,之後便由唐謙出麵,招他進入宇文中學接受保護——同時也是約束。好在他以性命擔保懇求唐謙,唐謙才給了他一次對付爆裂蜻蜓的考核機會,他又靠著龍囿希的幫忙來到了這兒。

想通了這一點之後,顧星河更悲觀了——薑佑說死徒盯上的都是潛在的獵能者,但顧星河很清楚,死徒盯上的不是他,而是魔方。這進一步說明:他天賦極低,甚至根本沒有獵能。

魔方的事暫且不說,明天就是獵能測試,他沒獵能,要如何過關?過不了關,他又如何繼續留在學院?

兩人一陣沉默。

薑佑漫不經心地望向遠方的瀑布,顧星河心事重重地低著頭,腳底下,透明的玻璃地板下是一片盛開的花海。

“美嗎?”

顧星河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說花房,隨之點點頭。

薑佑嘴角微彎,俊美的臉上出現了一股孩子氣的得意:“這是我的私人花房。”他等著顧星河接話,可是半天沒等到,十分無奈,“學弟你聊天時能不能專心點啊?”

“什麽?”顧星河實在是心裏苦。

“我們現在可是在談論美麗的鮮花哎。”薑佑一副受不了的樣子,“你一點都不好奇我幹嗎要這樣做嗎?”

雖然顧星河一點也不好奇,但他還是很配合地問:“為什麽?”

“學院沒有花店,偏偏我有心愛的姑娘。為了每天能把不同的鮮花放進她窗前的花瓶裏,我隻好造一間花房。”

“很……浪漫。”顧星河努力配合。

薑佑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雖然是我的私人花房,不過我不介意跟別人分享。你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安排專業的花藝師為你修剪。”

“謝謝。”

“不客氣。好啦,閑聊到此結束。”薑佑拿出一個牛皮檔案袋,“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顧星河精神一振,繃直了背。

“八年前,有一個學員在執行任務時被死徒咬傷,不但沒有被同化,反而蘇醒痊愈。因為是首例,這件事在當時的獵能界引起轟動,獵能學院專門立項進行研究,可惜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太大突破。”

“為什麽?”顧星河的心一沉。

“學院對其進行研究,無非是想開發出對抗死徒病毒的血清。遺憾的是,專家們並沒有找出那個幸運兒的血液跟常人有何不同,也就無從培植——除非,換血。”

“換血?”

“就像白血病患者,當體內的血液壞死時,就進行一次換血手術,把新鮮血液輸進體內,用於延長生命。”

顧星河認真聽著。

“可是你知道每年被有毒的死徒咬傷的人有多少嗎?假設每個傷者需要一個月換一次血,除非這個幸運兒體內的血液容量是一座水庫,否則什麽都改變不了。”

“也就是說,隻要他願意換血,就能救活中毒的人?”顧星河揪住了重點。

薑佑點點頭:“理論上可行,但出於人道主義,國家元首也不能強迫他。所以如果他願意以犧牲自身健康為前提,長期為你的同學續命,她就能活下來,甚至醒過來,而撐的時間越長,希望就越大。說不定哪天獵能界就有科學家研究出對抗死徒病毒的血清了。就拿艾滋病來說吧,起初,感染者的平均存活時間隻有十年左右,現在隨著醫療技術的不斷優化,感染者的存活時間可達三十年。”

顧星河眼中已閃爍著熾熱的光芒,他伸手去拿檔案,紙袋卻被薑佑按住:“你該不會忘了交換條件吧?”

“你說,隻要我能做到。”顧星河已經做好賣命的準備。

“你不能追龍囿希。如果一定要追,也必須跟我公平競爭。”

“就這樣?”顧星河睜大眼睛,以為他在開玩笑。

“什麽叫就這樣,你不要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薑佑的表情認真得有些可愛。

顧星河實在不知道這件事難在哪兒,追龍囿希?他壓根就沒有過這個念頭。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是情敵?”

“我懷疑……”薑佑的笑容裏閃過稍縱即逝的緊張,“她對你感興趣。”

“對我感興趣?”顧星河一臉茫然。

“別誤會,所謂的興趣不一定是那種興趣。”

“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不,你不了解囿希,除非必要的交流,她絕不會跟任何人多說一句話。當然啦,我除外。但你知道等來這曆史性的進步我用了多久嗎?整整兩年!可你才跟她認識幾天啊……”薑佑說不下去了,一臉心痛的表情。

“明白了。”顧星河爽快地舉起右手,“我發誓,絕不會追龍囿希,也絕不會喜歡她。如有違背,天打雷……”

“君子約定,毒誓就免了。”薑佑把檔案袋遞給他。

顧星河立刻拆開檔案袋,抽出厚厚一遝資料。他隻看了一眼證件照,整個人就驚呆了——怎麽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