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高一念完的那個暑假裏，魏行止和他奶奶回了老太太年輕時候待過的小縣城。

魏行止的奶奶其實是外婆，叫她奶奶是因為他真正的奶奶不讓他叫，他媽媽不是個好母親，也不是個好妻子和好兒媳，不懂伺候公婆也就罷了，還整日對自己老公沒個好臉色，這樣不識好歹，心定不下來的女人不招他奶奶喜歡，連帶著他也不招人待見，叫他都是“魏蘅那白眼狼下的崽”。

魏行止的爸爸魏守業在家裏時是最受寵的小兒子，沒必要成家了還得受老婆的氣，因此魏家人對他在外麵的拈花惹草從來都持一種默許的態度，魏蘅在的時候還好些，他再怎麽浪**，也不至於把人領到台麵上來，畢竟他那老丈人不是好糊弄的，可後來魏蘅、魏太生相繼走了後，他就肆無忌憚了起來。

魏家漂亮的別墅裏，常年飄**著各色女人的香水味道，魏守業帶回來的女人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半老徐娘，也有清純女秘書，他不僅風流，口味還挺繁雜，睡過的女人簡直都可以做一本中國女子圖鑒。

魏行止對這些從來睜隻眼閉隻眼，不然怎樣呢？他管天管地，還能管到他老子下半身上去嗎？

可在那個燥熱的暑假裏，他終於是忍不下去了。

沒辦法，畢竟誰也不能做到看見昨天還教過自己水彩的老師赤身**地被他爸抱在懷裏還無動於衷。

他在沙發裏看到這一幕時，臉上倒是沒什麽表情，隻是上樓揣了自己的身份證，別的東西都沒拿，直接去了他奶奶家，語氣平靜地對他奶奶說“走的時候把我捎上”。

魏行止就這麽來了龍陽縣。

這個縣城破敗又落後，哪裏都體現著“窮鄉僻壤”四個大字，飲食也不合他心意，廚娘宋嫂做的飯菜又辣又鹹，他隻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心煩意亂地出去轉悠了幾圈，想找個麥當勞、肯德基之類的快餐店，可這麽個鬼地方，什麽都沒有，唯一一個炸雞漢堡店，還叫“德克基”，也不知道德克士和肯德基什麽時候出了這麽個聯名品牌，他站在店外，聞了聞那讓人倒胃口的廉價地溝油味道，最終選擇了回家。回去也是個問題，他實在不想頂著那麽大的太陽又一路走回去，他看了眼出租車那髒汙的座椅，最後去坐了公交車。

這顯然也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後麵坐了一對祖孫，那個小孩兒正是好奇的時候，拽著自己奶奶的衣角，天真懵懂地問：“奶奶，車車為什麽不開啊？”

他奶奶耐心跟他解釋：“因為前麵的車子沒開啊。”

這場對話乍一聽，還有一種溫馨，但如果是反反複複重複了好幾遍，這就沒辦法讓人覺得溫馨了，隻讓人煩心。魏行止坐在他們前麵，聽得眉心緊皺，恨不能把那小孩兒給扔出窗戶。

就在他越來越不耐煩的時候，車子停了，一個女生走了上來，他本來沒有去注意她，但架不住公交車一個神龍擺尾，把那女生給甩到了他腿上。

那種情況下，一向冷靜的他，其實也有些慌了。

女生離他那麽近，近到他可以聞到她頭頂的發香，看到她耳後發絲的濡濕，白瓷般細膩的肌膚，以及那臉上大片大片的潮紅。

是誰說的，世間真話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臉紅勝過一大段對白。

心髒漏了幾拍的感覺讓他有些陌生，那位女生還坐在他的膝頭忘記起來，他無奈地開口：“勞駕，尊臀抬一下？”

這就是他和趙敏敏的初遇。

後來，趙敏敏總是喜歡問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還大言不慚地問他是不是對她一見鍾情。

其實他自己都不清楚，一見鍾情太快，日久生情又太慢，仔細想想，他好像初見之時，就對趙敏敏抱了點心思，可又沒到喜歡的地步，不是一見鍾情，可他一開始就把趙敏敏放在了一個特殊的位置，又不符合小火慢燉的日久生情。

如果真要用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那應該是慢慢喜歡。

慢慢喜歡不是一個貶義詞，不是意味著趙敏敏在他眼裏沒有魅力，第一眼就寡淡，隨著漫長時間的發酵，才回味過來她是一杯醇厚甘洌的酒。

相反，第一次見麵，趙敏敏臉頰的紅雲就令他心悸，第二次見麵，他是轉學生進校，趙敏敏站在高二21班教室外的走廊裏，有頑皮的男同學經過，嘲笑她“心寬體胖”，她笑眯眯地回敬：“吃你家大米了嗎？”

牙尖嘴利。魏行止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一眼，並不覺得她胖，充其量隻是有些圓潤而已，很漂亮，很可愛，尤其是她一身白瓷般的肌膚，站在陽光底下白得發光。那不是常年不見太陽的病態的白，而是透著生機與活力。她的眼睛也特別好看，大大的、圓溜溜的，像顆水潤的紫葡萄，黑色的瞳仁特別大，魏行止一度以為她戴了美瞳，可後來發現並沒有，她的眼珠真的就那麽大，滴溜轉的時候，靈氣四溢。

第三麵，第四麵……之後的很多麵，他都能從趙敏敏身上找出讓他感興趣的一麵。

比如，她很聰明，經常能聽清他一句話後隱藏的意義，往往當事人聽了都一頭霧水，她卻總能在一秒內聽懂，然後用一種非常無語的眼神掃他一眼，好像在說“原來你是這樣一個人”。

她身上還隱藏著許多秘密，可惜被他不小心撞破。原來，和他一樣，她在這世上也是孤零零一個人，她也不招人喜歡，她是十裏八鄉都聞名的天煞孤星，他是白眼狼瘋女人下的崽，和他那沒心肝的媽一樣，生了顆焐不熱的石頭心。

她也很脆弱，有些人將自己活成了張牙舞爪的模樣，格外開朗外向，給周圍的人帶去歡樂，其實都是色厲內荏，她從來不敢去拒絕別人，就算是再無禮的要求，就好像她但凡是說了個“不”字，就沒人和她做朋友，她也習慣所有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明明是個哭包，卻偏偏愛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所有這些，都是缺愛的孩子身上的特點。

……

他越與趙敏敏相處，就越從她身上發掘出閃光點，她就像一盒什錦巧克力禮盒，每一次拿出的糖果，都能讓他驚喜不已。

這就是他的慢慢喜歡，初見便動心，此後的時光裏，越陷越深，直至趙敏敏成了他眼裏獨一無二的存在。

從小到大，他對愛情、婚姻這類東西都沒有好感，他有個專情，最後死於“情”之一字的母親，有個濫情，成天眠花宿柳的父親，兩個都不好，他於是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把自己變成了個冷情的人，對誰也不動心。

趙敏敏是他人生中的一場意料之外，她給了他愛情，把他變成了一個溫柔的男人，他也學著用一枚戒指把她拖進了婚姻這座牢籠。

因為他覺得，如果對象是趙敏敏的話，那他甘願畫地為牢，淪為她一人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