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廢柴人生

小假期結束的傍晚,方寸從家裏歸隊,遠遠就看到楊光心站在公寓外麵衝她揮手。

還沒等她走近,他就衝過去幫她拿行李。楊光心對方寸那就是司馬昭之心,說好聽點兒叫情根深種,不好聽的那就是死纏爛打。

隻見他穿著運動拖鞋和運動衣褲,頭發理得很短,古銅色的皮膚和著一副十分健美的身材,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

不能說他長得不帥,隻是方寸喜歡的是隔壁遊泳隊連任那種白白淨淨並且溫文儒雅一看就十分有涵養的男生。

至於楊光心,用方寸的話來說,除開他是目前世界上3米跳板的霸主之外便一無是處了。

“我不是讓你幫我照顧阿珩嗎?你這幾天怎麽也不向我匯報她的情況?”方寸將行李遞給他的時候問。

“我倒是想啊,關鍵是那丫頭這段時間就沒有下過樓,我打電話過去先是沒人接,後來幹脆直接打不通了。”楊光心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馮小庭那個渾蛋,”方寸從來都是直來直往,“我們家阿珩這麽乖,他是失心瘋了嗎,去招惹隔壁遊泳隊的人?”

楊光心撓了撓頭,畢竟他和馮小庭是舍友,又都是男生,這件事上他不好評價什麽。

“你倒是說話啊!”方寸橫了他一眼。

“呃,但是我覺得喜歡隔壁遊泳隊的隊花也沒有什麽不能理解的吧!”

“瞧瞧,瞧瞧,”方寸眯起眼睛,一臉“看吧被我猜中了吧”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們都是些膚淺的人。”

“你說就說,扯上我幹嗎?我和他又不一樣!”

“一個屋裏住出來的人,就是一個樣兒。”

“我是一開始就喜歡隊花,他是先招惹了阿珩後麵又去勾搭隊花的,這有質的區別。”楊光心一副驕傲到不行的神色。

方寸嫌棄地看了看他那如同智障一般的表情,扯過自己的行李就上樓了。

她以為打開門會看到滿地的零食袋,或者外賣盒子,或者至少會有一股微生物發酵的味道。

但她沒有想到,屋內居然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三天前,她離開時給沿珩準備的幹糧還放在桌子上一動未動,她望向沿珩的床,米黃色的被子裏沿珩整個人正蜷縮在那兒。

方寸歎了一口氣,走到**那團拱起前心疼地問:“你餓不餓啊?”

“嗯。”沿珩的回答好像是從鼻子裏發出來的,帶著濃濃的鼻音。

她趕緊將手伸到被子裏,一摸才驚覺沿珩身上燙得厲害,於是趕緊翻開被子,隻見沿珩小臉通紅,圓圓的眼睛現在一點兒神光都沒有。

“你這是生病了啊!”

“沒什麽大不了的。”沿珩又將被子扯過去蓋身上。

“不行,要去看隊醫。”方寸使勁拉她,但她被拉著拉著居然哭了起來。

“我不要去看隊醫……”沿珩低聲訴求。

以前每次沿珩生病了,都是馮小庭跑來背著她去找隊醫的,但是現在她就算是要病死了也不能告訴馮小庭,因為他現在已經有別的人要去關心了,心裏的那點兒落差讓她感覺到了莫名的淒涼。

方寸理解沿珩的心情,隻好作罷。她蹲到沿珩的床邊輕聲說:“阿珩,你要知道啊,人都是要長大的,長大就意味著需要麵對自己不想去麵對的事情。還有,你看啊,感情這種東西由不得我們,但身體是自己的,隻有你把身體養好了才會有精神去談感情對不對?”

麵對一個十七歲未成年的少女,方寸這個隻比她大一歲的人能說出這些話,真的要感謝她平日裏沒少刷的偶像劇。

沿珩不為所動執意窩在被子裏當鴕鳥,方寸隻好向隊醫描述了沿珩的基本症狀後問隊醫拿了一些藥。

想盡辦法勸沿珩吃了藥,好在真的隻是感冒,第二天沿珩的狀態才恢複了一些。

隊內恢複訓練,好在沿珩和馮小庭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運動員,所以訓練的時候才避免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

不過,往往在恢複訓練的第一天隊內所有成員要一起集合開會。

肖教頭平時是很少會出現在這種場合講話的,除非有什麽重要事情要宣布。可是今天早上他不僅來了,還一直麵色凝重。

果然在一陣騷亂之後,他站在了隊伍的前麵,雄渾有力的聲音穿透空氣在水麵上激**開去。

“鑒於本次奧運會期間大家的表現,隊裏本著賞罰分明的原則,為國爭光的,自然有獎勵。但是,那些讓跳水隊蒙羞的人,”他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沿珩,“隊裏是一定會給出嚴肅處分的。”

聽到這裏沿珩將頭低得更深了,想都不用想啊,讓隊裏蒙羞的人除了她還有誰啊。

“女子組3米跳板的沿珩,在上個奧運周期裏表現不佳,成績不進反退,排名非常靠後。這種情況原本是要被踢出國家隊的,但本著人性化的管理,再加上新的奧運周期已經到來,隊裏決定再給其一次機會。為了遵守公平、公正的選拔要求,以及體現跳水隊賞罰分明的原則,沿珩在接下來的半年內將不得參加任何級別的跳水比賽。”

肖俊武的話剛剛落音,隊伍裏就展開了低聲討論。

“安靜,”肖俊武凝視著隊伍,“這不僅僅是對沿珩的懲罰,所有人都要在新的奧運周期裏嚴格要求自己,像有些低級錯誤,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這段訓話中,對沿珩上了負麵新聞頭條的事隻字未提,可見,肖俊武確實是顧忌到連送上次說的話。

隻是沿珩並不理解,既然不怪她給隊裏抹黑丟臉的事,那為什麽還要讓她禁賽半年,說到成績不好,她又不是最差的那個。

她悶悶不樂地吸著冰涼的芬達,中午食堂裏隻有頭頂上的大吊扇在嘎吱嘎吱地轉動,但這根本就沒法緩解夏日的悶熱。方寸坐在她旁邊,不管天氣如何胃口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因為她對美食向來是來者不拒的。

“趕緊吃啊,吃完了我們去館裏先做它幾個反身跳。”

“我下午請假了,吃完飯我先回屋。”沿珩將瓶底最後一口黃色**順著吸管吸進嘴裏,貪戀的那一絲涼氣終於消失了。

方寸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放下碗筷盯著她認真地說:“沿珩,不能比賽,但並不代表就可以不去訓練了知道嗎?”

“反正我現在的教練也沒工夫搭理我。”她還是扒拉了兩口飯。

她說的也是事實,她的教練也是夏寒和呂含山的教練,那兩人冠軍拿了無數個,而她現在連賽程都沒有資格參加,教練放棄她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方寸正想發火,楊光心就送上門了,他喜滋滋地走過來,把餐盤往方寸那邊一送,問方寸要不要吃他的。

“滾!”方寸將他的餐盤往邊上一推,“我這會兒沒工夫搭理你。”

“我又招你惹你了?”楊光心一臉不解。

“你哪兒不能吃飯啊,非要靠過來,不知道天氣很熱嗎?”方寸不樂意的時候,楊光心連呼吸都是錯的。這就是愛情中有恃無恐的一方。

“哎,我就是喜歡坐這裏怎麽著?”楊光心也被挑起幾分血氣。

“那你坐吧。”方寸一怒之下起身示意沿珩走人,“你說你,除了會跳水……”說到跳水,方寸靈光一閃,轉向楊光心,“對啊,你現在才是3米跳板上技術最高的人啊。”

“是,是啊!”楊光心對她瞬間變化的語氣還不能完全接受。

方寸放下手中的餐盤一把抓住楊光心的衣領,湊近他問:“給你個徒弟,收不收?”

對方靠過來的臉上瑩潤的皮膚透著一股少女特有的天真和無邪,楊光心當年就是被這打動的,而且時至今日他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收!”他臉色通紅,語調也溫柔得要滴出水來。

坐在一邊的沿珩還來不及撿掉在地上的雞皮疙瘩,就被方寸一把拽過去推到楊光心的麵前說:“叫師父!”

“什麽?”兩人齊聲問。

方寸覺得自己的主意簡直是神來之筆:“你看啊,阿珩成績本來就不好,再加上沒了比賽資格,她的教練鐵定不管她啊。而你楊光心,你是現在3米跳板上技術最高的,於情於理,你是不是都得幫助她?”

“哪門子的於情於理啊!”楊光心開始後悔了,“我是男隊的,阿珩是女隊的,拋開訓練時間不一樣,我們訓練的難度也有區別吧。”

“就是啊,雖然心哥技術是很強啦,但你也知道我們是有區……”

方寸“啪”的一聲將筷子放到餐桌上,簡單粗暴地結束解釋:“你們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兩人齊刷刷地搖頭。

“那還不叫師父?”

方寸發威,誰敢不服……

沿珩立馬回頭衝著楊光心叫師父,楊關心也十分配合呆頭呆腦地應答著。

沿珩雖然沒有比賽了,訓練也被推到所有人的後麵,但教練組還是給她安排了很多雜事,比如清掃泳池、放換水之類的。

半年裏,她真的就是除了在楊光心絞盡腦汁擠出的時間裏有過比較好的訓練之外,別的時間裏在其他人看來基本上就是一個廢柴了。

奧運之後的第二年初,為下一屆奧運選拔人才的全運會如火如荼地展開了。方寸在完成單人10米跳台比賽之後正好趕上隔壁遊泳隊連任的400米自由泳決賽。

於是她以絕對小迷妹的身份拉著沒有比賽項目的沿珩跑過去觀看。

“方小胖,”沿珩坐下後對方寸抱著的一堆零食的舉動非常不解,“你是來給你偶像加油的,還是來看熱鬧的啊?”

“你不知道,這叫勞逸……”她的目光在對上坐過道一邊的帥哥之後,就換了內容,“這氣質也太英倫範兒了吧!”

沿珩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小半年了,可因為那件事,她平白蒙冤無處申訴,到現在還沒有恢複比賽,這種屈辱就算是再過二十年也不可能忘得掉的。

她心裏這樣想但卻不敢光明正大地看他,隻能躲在方寸的背後偷瞄,想在無形當中用眼神把對方給秒了。

可是對方一點兒想要分心看過來的意思都沒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從側麵看,他眉骨突出顯得眼窩很深,眼尾略微上揚,鼻子從山根到鼻尖是一個非常流暢的四十五度線。但是,薄厚適當的唇角勾起的似笑非笑是怎麽回事?

莫非,莫非他知道我在用眼神秒殺他?

沿珩有些心虛,趕緊扭過頭,裝作不經意地用手摸了摸被她紮成了半丸子頭的短發,然後順勢將臉埋進厚厚的圍巾裏。

果然是個衣冠禽獸啊!

“阿珩,你看我右手邊三點鍾的方向。”方寸還以為她並沒有注意到連送,“我的天啊,簡直是人間尤物啊!”

“尤物是用來形容女人的。”沿珩糾正。

“哦?”方寸不以為意,“那就是人間極品。”

“你不是來看連任比賽的嗎?”沿珩現在覺得身邊有一個隨時會犯病的顏癌朋友是一件很丟臉的事。

“比賽自然要看,但白給的帥哥不看,那我腦子不是有問題嗎?”

沿珩不想跟方寸繼續溝通下去,因為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對方可能會隨時扭過頭來。

但方寸一點兒想要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阿珩,你說看他的樣子會是個富二代還是個創一代啊!”

沿珩感覺到,那人已經扭身看向她們了,這一次她除了將頭埋得更深,還順勢將自己整個身體往椅子下麵滑。

果然,就在她覺得已經丟人到不能控製的地步時,那人扭過來對她們低聲提醒道:“比賽要開始了。”

“啊……對對對,看比賽,看比賽。”方寸紅著臉迎合他的意思,還不忘使勁拍打沿珩提醒她快看帥哥,帥哥的正臉果然很“精品”。

沿珩紅著臉窩在椅子裏,為了避免直接跟那張臉對上,她隻好將頭扭向另一邊。

然而轉過去臉,就看到更讓她尷尬萬分的畫麵——馮小庭很明顯是剛剛比完賽,連衣服都沒有換,隻是把浴巾圍在腰間就迫不及待地趕過來找即將比賽的平瑤。

平瑤可真漂亮,細長勻稱的大長腿,優雅的天鵝頸,好看的五官,飄逸的長發,再加上還有好成績。這樣的女孩子,是個男人都會喜歡吧!

馮小庭毫無顧忌地摟著平瑤的腰,時不時地跟她耳語兩句,親密的樣子仿佛是在跟全天下的人宣布,這個女人是我的。

沿珩垂下眼睛,左右都是會讓她窘迫的人,早知道就算方寸再怎麽求她,她也不會來。

好在連任的比賽時間並不長,可沿珩沒有想到,方寸那家夥還要等到別人頒獎之後找人合影。

“有沒有搞錯啊,”沿珩小聲問,“平時訓練隔得又不遠,想合照什麽時候都可以啊。”

“那不一樣,平時合照的話會讓別人誤會我對他圖謀不軌,但是現在合照就會顯得光明正大。”

沿珩根本無法理解她的邏輯,但是又不能就這樣把她一個人丟下,隻好跟著她去了運動員熱身準備的後區。

沒有想到,陰魂不散的冤家居然也在那裏。

方寸興奮地說:“你看吧,多虧我要來,不然再次與帥哥邂逅的機會可就沒有了。”

“你不是沒有看出來他就是那天晚上非禮我的人吧!”沿珩轉身就想走。

方寸驚得一把拉住她:“你是說,他就是連送?”

“他是誰我不知道,但他就是那個害我上頭條又害我被禁賽的人。”

“天啊!”方寸驚歎,“他居然是我男神的弟弟,這下完了,好難取舍啊。”由於當天晚上情況混亂,再加上被上頭條的連送一直是背對吃瓜群眾,方寸這個顏癌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也屬正常。

“說什麽呢,這麽開心?”連任走過來,邊穿上衣邊問方寸,“有粉絲說要合影,正好也認識你們,問能不能一起。”

聽到這話,方寸毫不矜持地回:“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能跟偶像合影這種事,求之不得。”

沿珩借著厚厚的圍巾嫌棄地白了方寸一眼,扭身想去一邊等候,連任見她朝反方向走便問:“沿珩,你不一起來嗎?”

“不了,不了,我對合照這種東西過敏。”

“過敏?”沿珩順著聲音回過頭,撞見一臉驚訝的連送,“我知道一種抗過敏的藥,藥效非常好,要不要介紹給你……”

“嗬嗬,”沿珩尷尬一笑,“不用這麽認真吧?”還有啊,先生,我好像跟你一點兒都不熟吧!

連送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地說:“我覺得我們有必要來一張看起來比較正經的合照。”

有必要?沿珩完全不覺得有必要,但看著那邊已經站好的幾個人都在衝她和連送揮手,想必這合影是無論如何也逃脫不掉的了。

於是一張看起來怪怪的世紀大合照就這麽誕生了。沿珩用圍巾把自己鼻子和嘴巴圍起來,隻露出了那雙大大的圓眼睛。她想以這種方式告訴那個人,她一點兒都不想跟他扯上關係。

連送本來回國這段時間很忙,但為了鞏固連家在大眾眼中是一個非常相親相愛的家族形象,必要時他需要露麵去觀看連任的一些比賽。

本來幾乎已經快要忘記之前和沿珩之間發生的那些小插曲,可今天再次遇見她,看她從頭到尾躲躲閃閃的樣子,一下又讓他把之前的事情想了起來。從事情的本質上來說他並沒有做錯什麽,但年齡差距畢竟擺在那裏,他看得出,關於那件事,對方似乎並沒有釋懷,於是合完照,他故意找她說話:“沿珩?”

沿珩望了他一眼沒回答。

“連送。”他伸出手想要跟她打招呼,“說起來有過幾麵之緣,還沒有好好自我介紹一下!”

“你離我遠點兒,不然等下又有記者拍下什麽莫名其妙的畫麵。”沿珩故意往後退了一步。

連送收回手:“看來那件事你還在耿耿於懷啊。”

沿珩有點兒火:“不要以為自己會兩個成語就了不起了,”扯下圍巾,“你不是我,你不會知道那件事對我產生了什麽影響。”

“我也是受害者啊!”連送依舊是笑著對她說。

“受害者?”沿珩不顧方寸的阻攔,“是你先非禮我,好不好?”

“非禮?”連送覺得這就有點兒嚴重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某人當天可是溺水差點兒要身亡了,如果不是我……”

“你開什麽玩笑?我可是堂堂國家跳水隊的運動員,一個小小的遊泳池能溺死我?”

“哈哈……”連送爽朗地笑了一聲,“說到跳水運動員,別人都穿著比賽服,你穿著大衣圍著圍巾,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隻是個高中生,”興致滿滿地朝她靠近,“我說,全運會這種國內性質的比賽,你都沒有資格參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國家隊的?”

“大壞蛋!”沿珩跺了跺腳,心中怒氣更甚,“我被禁賽還不都是你害的!”

“被我……”

連送還來不及反應,就看沿珩一隻強牛般轉向他,不知道那丫頭哪裏來的那麽大的力氣,雙手一推,他重心失穩,一個趔趄,“撲通”一聲跌落進了運動員熱身用的水池子裏。

壓向池麵激起的巨大水花將水濺向了地麵……

連送心中一驚,沁涼的水就漫進了他的衣服裏,他騰地坐了起來,池水在他額前的發絲上肆意橫流。沿珩用一個極其傲嬌的小眼神望向他,似乎是在宣告勝利,之後便扭身就走。

連送驚歎自己本該憤怒的時刻,卻怎麽因為那個小眼神而心緒**漾起來,不僅不惱怒反而覺得沿珩有點兒意思。

大概是剛才腦子裏進水了吧!他這麽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