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江水暖
翌日清晨,連送在空曠的客廳裏醒來,昨晚一夜風緊,陽台連著客廳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吹開了,木槿花已經完全凋零,最後幾片被吹到了連送的枕邊。
他眯著眼看了看這個房子,盡管擺設家具都還在原地,可他總覺得少了一點兒什麽。
餐桌上放著一杯餘溫尚在、濃香撲鼻的美式咖啡,以及一塊精心製作的三明治,盤下壓著一張便條。
連送簡單洗漱之後坐下喝了一口咖啡,溫度剛剛好,看來是沿珩把握著他起床的時間準備的,暖洋洋的心情讓他自動忽略掉了微涼的天氣。
他將盤下的便條拿出來,以為是如同往日那樣溫馨的情話,或者是一些必須要交代的瑣事。
可是今天,一樣娟秀的字跡,內容讀起來卻句句誅心。
“連先生,當你看到留言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跳水中心正常訓練了。在偽裝幸福的這兩個月裏我幾乎沒有一天是不後悔的,我以為隻要和你在一起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但我到現在才明白,我喜歡的那個人其實隻是連家二公子。我其實很討厭睜眼就聽到小區裏老人坐在一起念叨的聲音;也不喜歡深夜裏你給我講的那些故事,太無趣太乏味;我甚至也不喜歡光線不好、家具破舊的房子,可你不再是連家的少爺,你能給的便隻有如此。所以,我想通了,我們就此結束這段荒唐的日子,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裏去吧。再見了,連先生。”
咖啡的苦澀還在舌尖縈繞,寫信的人卻把他的心掏空碾碎。
他現在終於知道房間裏少什麽東西了,少的是沿珩的氣息。
他無力地癱坐在餐椅上,手指顫抖,眼前蒙上了灰暗的一片,像是工地上水泥騰起的煙霧。
窗外晴空無雲,寂寥肅殺著天地間一切留白的地方。
高陽便在這時推門而入。
“連固先生讓我來接您回去。”
那麽這短暫的“幸福”生活算什麽?果真如她所說隻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嗎?他就像是一個殷殷切切想要珍貴玩偶的小孩子,好不容易有一天家長把他期盼已久的玩偶放到了他手上,那份欣喜的情緒還來不及大肆鋪展開來,便在下一秒被人搶走,對方還理直氣壯地說,這不屬於你。
短暫的幸福,可怕得讓人生畏,讓人驚顫。
“腳尖,腳尖,注意腳尖。”
藍色泳池裏的水還未完全平靜,沿珩喘著粗氣又站上了跳板。起跳、旋轉、入水,幹淨流暢,完成標準高。
每次沉入池底後,她都要故意喝兩口水,隻有肺部激烈的刺痛感才能讓她清醒一會兒,才能讓她把來自其他器官的傷痛轉移開來。
睫毛上的水珠在她仰頭的時候進入到眼睛裏,強烈的酸澀感讓她止不住想流淚。
好像是一個買賣的過程,她同意離開連送,連固便把她接回了跳水中心。回來後甚至沒有人再提及關於那次訓練資料被偷的事情。
小人物有什麽好的!
她奮力起身,爬上岸準備再跳一次。
“沿珩。”
她回頭,方寸笑著站在她身後。
從未見過方寸穿裙子的樣子,不過方寸本來就長得漂亮,穿裙子自然也是好看的。
她朝方寸走去,還沒開口,方寸便說:“今晚‘東郊故事’我的歡送會,要來哦。”
“好。”
望著方寸轉身離去的那襲白色身影,沿珩竟難過得不能自已。
初見時是中二犯渾的方寸,離經叛道,沿珩跟著她做了不少被隊裏處罰的事情。之後是情竇初開的方寸,拉著沿珩追遍了體壇稍有姿色的男性運動員,可惜最後一個都沒有成功。現在,方寸已然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漂亮女人的模樣,之後的人生裏,可以預見她終將和沿珩漸行漸遠,直到彼此隻能成為對方的回憶。
和沿珩一樣難過,甚至更難過的人便是楊光心,他自認為條件不差,並且用了整個青春愛了一場。可臨了,別人說走就走,一點兒緩解的機會都不給他。
歡送會上,來者都是方寸平日裏關係不錯的隊友或者體壇圈內的朋友,大家吵吵嚷嚷地讓方寸發表“臨走遺言”。
方寸便拿著酒瓶站到桌子上笑著說:“我方寸,從今天開始就光榮退役了,”她舉起酒杯麵對大家,“這麽多年的陪伴,多的話不說,感謝大家!”然後舉杯一口幹了這杯酒。
“哦哦哦……”大家起哄,鼓掌。
她繼續說:“本人貌美如花,結果連場戀愛都沒有談過,這其中的罪魁禍首就是楊光心,”她略帶醉意地指向楊光心,“你像個跟屁蟲一樣黏著我黏了六七年,害得我連個男朋友都交不到,但鑒於你這麽多年對我還有我們家阿珩的照顧,臨走了,來,你提個請求,不管是什麽我都答應你。”
沿珩和宋子寧趕緊將楊光心手上的酒瓶子奪了,擠眉弄眼地暗示他可以表白了。
楊光心一時激動得語無倫次,被眾人推到方寸跟前,他傻笑著抹了一把臉,抿了抿嘴大聲問:“你來真的?”
“真的!”
“做我女朋友,繼續欺負我。”
眾人一下子都湧了上來將他倆圍在裏麵,方寸笑著說:“沒聽到。”
“做我女朋友,繼續欺負我!”楊光心大聲吼了出來。
眾人拍手大笑。
“還是沒聽到。”
楊光心一激動站到了吧台上,大聲吼道:“方寸,我的要求就是,你,做我女朋友,以後繼續欺負我!”
有人催促:“喂,方寸趕緊答應啊,不能食言的。”
“行,試用期……”
方寸剛說到這裏楊關心便上前捧住她的臉當眾深吻了她,放開之後,挺起腰杆宣布:“試用期,一輩子。”
“同意。”光影搖曳的酒吧裏,方寸麵對楊光心第一次表現出了溫情,眼眶裏一下子湧進了幸福的淚水。
楊光心便趁機將她摟在懷中,這一刻,他等了七年。
眾人歡笑著,似乎比他倆還高興。
沿珩也是激動得雙手捂臉,生怕掉下眼淚搶了主角的戲。
喧囂的房間內,大家在美酒和夜光中最後一次肆意揮霍青春的時光。有說有笑,又哭又鬧,分別不就是這樣嗎?
沿珩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隔著不太遠的距離,在心裏悄悄地對方寸說——再見,年少珍貴的朋友,感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
來年四月,夏寒在第三站世界跳水係列賽中發揮失誤導致國家隊女子3米跳板單雙人均無緣獎牌。
周玉芬臨時命沿珩和呂含山去參加第四站墨西哥站的比賽。
賽前,沿珩結束了一天訓練正準備回宿舍收拾東西,老遠便在宿舍樓下看到夏寒和呂含山鬼鬼祟祟地在商量什麽。
夏寒見沿珩走過來就轉身離開了。沿珩冷笑,以前夏寒在她和呂含山比賽中使絆子她並不想深究,可也不願意一直就那麽無動於衷,於是她走到呂含山麵前說:“含山師姐,關於配雙的事情,如果你是真心實意地想跟我搭檔,就請你在比賽的時候多少認真地尊重一下這個比賽本身。當然了,如果你不願意跟我搭檔,也無所謂,我一點兒都不介意去花更多的時間和一個新人磨合。”
初春的空氣裏還有些許涼薄,呂含山聽得渾身一抖,這才發現,沿珩在經過幾次重大打擊之後,已不再是以前那個要依附別人才能奪冠的無名小將了,她現在已經強大到足以獨當一麵了。
俄羅斯喀山的7月是那裏一年中最為溫暖的季節,位於伏爾加河的中下遊,這裏江水如帶,綠樹成蔭。
沿珩在完成了半年世界跳水係列賽和國際跳水大獎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之後終於迎來了第一個跳水生涯中世界性三大比賽之一的——世界遊泳錦標賽的跳水項目。
呂含山和沿珩在上場之前,夏寒多次暗示呂含山一定要按照事先說的計劃去做,拖垮沿珩讓她無法翻身。
但站在比賽後場,呂含山自嘲地笑了笑,沿珩隻怕是已經翻身並且水平早就淩駕於她和夏寒之上了。單不說那樣做拖不垮沿珩,她也很想問問夏寒,憑什麽?
憑什麽要犧牲掉全世界去成全你夏寒一個?
夏寒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啊。
這次世錦賽,會通過電視在全世界實況直播。在人們已經快要忘記這個曾經的跳水天才少女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並且一出現就震撼世人。
這一輪,沿珩選擇了305B這個動作,反身翻騰2周半,屈體,難度係數3.2。
沉穩大氣的出場、連貫美觀的助跑、高度適中的起跳、優美舒展的翻騰以及垂直幹淨的入水,一氣嗬成,動作相當規範。
伴隨著她動作的完成,解說員感慨激昂地高呼一聲“漂亮”,從她的語氣中便知沿珩的成績會很好。
果然在出來的排名中,沿珩不僅是第一名,而且還甩了第二名接近一百的分數。
“我們可以回頭看看沿珩這名選手哦,她可以說是相當地大器晚成了……”解說員邊解說比賽的進度還要邊向全國觀眾介紹沿珩。
連送聽到這裏便抬手將電視關掉了,陰沉著臉繼續策劃新產品的研發方案。
高陽走進來說:“又呤小姐在樓下等你一起吃晚飯。”
“跟她說沒空。”
“她說她知道你沒空,但她會一直等著。”
“隨她去吧。”
高陽出門後,連送想了想又把電視打開了,不過比賽似乎已經結束,鏡頭切換到了頒獎儀式上。
那名解說員激動地說:“沿珩這名選手真的太出乎意料了,觀眾朋友們,她今天可以說是重新定義了女子3米跳板,不得不說,實在是太厲害……”
“啪”的一聲,他又將電視關掉,這一次他幹脆起身走出了房間,下樓瞥見李又呤便對她說:“不是要一起吃晚飯嗎?走吧!”
盡管語氣中不含任何感情,但李又呤還是在光影交錯的玻璃門後聞見了夏日雨後的芳香。
從喀山回來,沿珩便在八卦新聞裏看到了連送約會李又呤的一係列消息。
她用拇指輕撫屏幕上的連送,麵龐依舊俊朗,身形還是頎長,白色的襯衣袖子被他卷在肘間,李又呤自然地挽著他,他未拒絕。
好笑,他為什麽要拒絕呢?
沿珩撲哧一笑,將手機扔進訓練包裏,轉身走上了10米跳台。
上一次因為馮小庭,她最終放棄了挑戰10米高空跳的念頭。可是現在,她想要的並不是挑戰,而是刺激。
她閉上眼,室內大型空調機的轟鳴聲清晰可聞,甚至偶有風從耳邊輕輕刮過都能清楚地感知。
腳尖一點一點地靠近跳台的前端,對黑暗和未知的恐懼立馬湧上心頭。可是她想要的正好就是這些。沒有任何技巧或者華麗的動作,她就那麽直直地跳了下去。
笨重的身體在輕薄的空氣裏急速下降,毛孔像是被撕扯著一般刺痛,然後“撲通”一聲,激起巨大的水花。
水從呼吸道灌進肺裏,如同灼燒一般的感覺,讓她疼得眼淚直流。她浮到水麵之後劃了幾下便遊到了岸邊。
扶梯邊突然出現了一雙腳,她激動地趕緊抬頭,撞見的卻是馮小庭。
“怎麽,看到我這麽失望?”馮小庭一笑。
沿珩走上岸,擦了擦頭發,然後將浴巾披在身上。聽說馮小庭也要退役了,她想既然在這裏遇見了,那不如提前道別,於是說:“是啊,以後都見不到了肯定會失望。”
“是嗎?”馮小庭表示不相信,“不管怎麽樣,沿珩你好像是長大了。”
“這把歲數了,要是還長不大,那我的情商得是有多低。”
馮小庭哈哈一笑問:“一起去喝兩杯?”
“還是不要了吧,被隔壁……”
“我們分手了。”
並不意外。
馮小庭自從上次奧運會之後,便頻頻參加娛樂綜藝節目,比賽不怎麽參加,跟隊裏的教練也差不多都鬧翻了。體育新聞裏幾乎見不到他,娛樂新聞倒是經常上頭條,跟娛樂圈裏的女明星也是緋聞不斷,而平瑤似乎低調多了。他們兩人走不到最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怎麽樣?跟你的豪門少爺還有希望嗎?”三杯酒下肚,馮小庭便開始胡言亂語。
沿珩仰頭將杯中酒倒進口中,辛辣的**便順著喉嚨進到肚子裏,不一會兒胃便燒了起來。
“你也說了,人家是豪門少爺,我等凡夫俗子,跟別人的調調不一樣。”沿珩眼神迷醉。
“要我說啊,你可是這世上最好的沿珩,放棄你,那他一定是傻×!”
“哈哈……”沿珩笑得慘淡,“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對啊,我可不就是嘛!”
她突然收住了笑,眼睛瑩潤:“但是我們,是我放棄的他,是我不要他的,是我……”
很晚了,馮小庭扶著喝醉了的沿珩走出酒吧大門。
迎麵開來一輛車,遠程燈將雨後的路麵照得淒迷。
沿珩錯覺般地以為停車下來的人是連送,於是她掙脫了馮小庭朝那個方向走去,酒精一瞬間湧上腦部的神經末梢,沒走幾步她便撲通倒地。
走來的人,確實是連送,以及正挽著他胳膊的李又呤。
馮小庭見狀趕緊過去把沿珩扶起,沿珩一邊哭一邊對著連送的方向喊他的名字。
“連先生,連先生……”
見他朝自己走過來,沿珩推開了馮小庭直直地撲向連送然後將他抱住,不管臉上的眼淚鼻涕是不是會弄髒連送的衣服,隻管哭著說:“連先生,我好想你啊。”
盡管沿珩醉了,可熟悉的柑橙香味,讓她即便是再不清醒也知道那就是連送本人。借著酒精的掩飾,她將他抱得更緊了。
馮小庭看得清楚,連送在愣了幾秒後,麵無表情並且硬生生地將沿珩推開,不管身後顫巍巍得站不直的沿珩是不是會再次跌倒,他大步離開,仿佛他根本就不認識她,而她真的就隻是一個路邊喝醉的人。
懷抱突然空了,明明是高溫炎熱的夏天,沿珩卻覺得全身惡寒。她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裏,淚眼婆娑,失魂落魄,像走失的孩子一樣無助。
世界杯是在開年後春節前舉行的,沿珩借著勢頭再次問鼎,由此半年後的奧運會參賽名單基本確定,她將參加女子3米跳板單雙人的比賽已經沒有意外。
回國後,隊裏為眾人舉辦了一個慶功宴,也是為參加幾個月後的奧運會的他們打氣,但沿珩借趕回家辦年貨為由,提前離開沒有參加。
方寸一退役,便去了學校。所以學校一放假,方寸便回到了跳水隊,美其名曰想沿珩了,但其實就是借機談個戀愛。聽到沿珩那麽說,她十分不服地說:“真是見鬼了,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孝順,還回去辦年貨!”
“就是因為以前沒有過,所以我這即將二十歲的人該做些改變了。”
但實際上她們都清楚,她之所以這麽著急忙慌地離開這裏,不過是因為知道連氏集團和李氏家族的世紀大聯姻在這幾天就要舉行了。
方寸不拆穿,隻是囑咐說:“那你回去,就少看些電視、少上網,多陪陪叔叔阿姨。”
沿珩笑著嘲諷她:“你以為我是你啊?”方寸網癮少女這稱謂可不是憑空得來的。
“不然把手機交給我替你保管也行。”
沿珩打了一下她伸過來的手心,收住笑容,突然認真地朝她走了過去,給了她一個擁抱。
“好了好了,”方寸不想過分煽情,於是拍了拍沿珩的背說,“重死了你,臭丫頭長這麽高幹什麽!”
舒慶春有一篇文章叫《濟南的冬天》。
他說濟南的冬天是沒有風聲的,響晴並溫暖。
可此時,耳邊呼嘯著的又是什麽?
公共墓地在城郊的北邊半山腰,青鬆頭頂上臥著雪,沿珩穿著灰色的長羽絨服,抱了一束鮮花站在錢辰的墓碑前,鼻尖在寒涼的空氣裏凍得通紅。
錢辰離世正是去年她在俄羅斯喀山參加世錦賽期間。完成了最後一跳,連送打電話親自告訴她的。站在喀山的街頭,她望不見中國的山川河流,隻能希望西伯利亞南下的風將她內心裏的傷痛和悼念傳送過去。
“師父,”沿珩給他倒了一杯酒,“你應該已經見到木槿前輩了吧?”
她靠在錢辰的墓碑上,仿佛聽到了錢辰爽朗的笑聲,由近及遠,一直飄到了銀色的天邊。她便也咧嘴笑了起來,末了趁著天還未黑起身回家了。
沿江站在門口張望,見沿珩走進狹窄的巷道裏,才露出笑來,招呼劉小美可以上菜了。
劉小美嘟囔著將飯菜擺上桌,沿珩正好跨門進來,哈了一口白氣搓了搓手就準備坐下。
劉小美用筷子頭敲了敲她的腦袋嚴厲地說:“洗手去。”
沿珩吐了吐舌頭,起身鑽進了衛生間。沿江不滿地說:“咱們女兒好久不回來一次,你就不能表現得慈愛點兒?再說,她現在好歹也是世界冠軍了,又不是小孩子,多少給點兒麵子嘛!”
“啥麵子不麵子的啊,她就算是嫁給了美國總統當老婆,那不也還是我女兒嗎?”
“媽,您說得對,”沿珩擦了擦手,笑著坐過來,“但為什麽是美國總統?”
“我倒是希望你能嫁給小庭,不過你沒那本事,我能有什麽辦法!”
“嗬嗬,”沿珩夾了一口菜尷尬一笑,“原來馮小庭在我媽眼裏比美國總統還大牌啊。”
“好了,好了,看電視,看電視。”
沿江將電視打開,正遇上六點檔的娛樂八卦節目。
“嘖嘖嘖,”劉小美喝了口湯咂了兩下嘴,“瞧人家那孩子生得多好看。”
“我們家阿珩也不差。”沿江圓場。
“哎喲,你說人家那閨女怎麽就那麽好命啊,嫁的人家也好,你看那新郎官俊成什麽樣了。”
“到底是有錢人啊,結個婚都能上電視。”沿江說著便調了頻道。
見沿珩吃飯一副艱難吞咽的樣子,劉小美趕緊給她遞了一杯水,問:“媽媽做飯有那麽難吃嗎?還把你吃得眼眶都紅了。”
“媽你今晚煮的米有點兒硬,”說完她便起身準備上樓,“我吃飽了。”
“有嗎?”劉小美又吃了兩口,並不覺得米硬,於是問沿江,“你也覺得硬嗎?”
“可能有點兒吧。”
老城區的小巷子裏,青石板街上有人騎著自行車按響了鈴鐺在跟沿珩父母打招呼,沿珩眼裏噙著淚水透過玻璃窗看到外麵青灰的天空,兩根平行的電線正在風中搖曳。
這便是濟南的冬天。
隔天早上,樓下賣糖人的老大爺周圍站了一群小朋友,嘰嘰喳喳的,像春天的燕子。
沿珩整個人深埋在白底小青花的被子裏,紅腫的眼睛剛接觸到冷冽的空氣和凝白的光線就敏感地刺痛起來。
下意識地又將頭躲進被子,手機裏各種軟件的消息推送準時得比她訓練還積極。要是以往,她一定會拿起來點開看看,就算沒什麽感興趣的,她也會看看。可是今天,好像一點兒興致都沒有。
有人走進她的房間,走到了她的床前,隔著被子拍了拍她。
“媽,我不吃早餐。”
哭過後醒來時濃重的鼻音和慵懶的嗓音混合在一起讓人想到了香甜的牛奶。雖然遭到了拒絕,但來人並不立馬放棄,依舊延續著先前的動作。
沿珩煩躁地一把掀開被子騰地坐起來,頂著亂糟糟的頭發說:“我不都說了,不吃……”
她怔怔地看著蹲跪在她床前的人,頭發散亂地耷在霜白的臉上,一雙眼炙熱地望著她。
沿珩不動聲色地抬起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清晰的疼痛感讓她確認她此刻並不是在夢中。眼前的這個連送和她長久以來幻想的那個並不一樣,他是真實可觸的。
“今天,今天不是你的婚禮嗎?”她震驚地問。
“是啊,”連送微微一笑,“我這不是來接我的新娘了嗎?”
“你……”
和著濟南冬天偏暖的氤氳,連送溫柔地將她抱入懷中。長久未見,辛苦隱忍的思念被他一股腦兒吻進了她的心間。
掀開被子的**,她手機裏最新的消息推送是——世紀罕見!連氏集團和李氏家族的盛大聯姻,新郎新娘齊齊消失,這或將成為本紀元裏最為尷尬的婚禮現場。
炸鍋的婚禮現場上,李、連兩家正在給來賓和記者道歉。李家家主黑著臉有氣無處發泄,若隻有連送沒來他還有話可說,但偏偏自己的女兒也聯係不上,這讓他原本的計劃無處開展。
連固雖然也表現得怒氣衝天,但連送在去年答應他,要在一年內成功幫他擴充版圖的承諾基本上已經實現,所以這場聯姻到了這裏,他已不那麽看重了。
去往倫敦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李又呤站起來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來丟進了垃圾桶,然後長舒一口氣,皺著的眉頭終是鬆開了。
泳池邊的美人蕉在太陽的曝曬下顯得無精打采,偶爾有兩隻七星瓢蟲爬進花蕊,但馬上又退回陰涼裏。
連送坐在客廳的地板上叼著未點燃的煙皺著眉頭正在裝行李。沿珩流著大汗和宋子寧從外麵進來,一見他嘴邊的煙趕緊走過去奪了下來。
“不是說不準抽煙了嗎?”
連送委屈:“我沒抽啊。”
“那你叼煙幹什麽?”
“認真思考的男人都要借助點兒什麽東西來裝飾一下,這你都不知道嗎?”
宋子寧翻了個大白眼,心裏不平,怎麽到什麽地方都有人秀恩愛啊!
高陽停好了車走進來,看他們瘋鬧便笑著對連送說:“人給你接過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陽子,”連送叫住他,“不跟我們一起去看奧運嗎?”
“我去幹什麽?電視有直播呢,沿珩小姐一定沒問題的。”
“不去算了,可別怪我沒有提示你,李又呤就在那個城市呢!”
那個城市,在火熱的七月將本次奧運會的氣氛點燃到了極致,與其說是一場四年一屆的巔峰體育盛會,倒不如說是一次別開生麵的嘉年華。
除開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烏龍事件,總的來講,運動員們的感受還是非常好的。
夏寒最終還是失去了奧運會的參賽資格,呂含山和沿珩的配合十分完美,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雙人決賽取得冠軍之後,其他國家的教練紛紛搖頭說——3米跳板的難度係數看來又被刷新了,上屆奧運之後拿著她們的錄像研究了四年,一點兒用都沒有啊!
北京時間淩晨三點,沿珩迎來了自己的單人3米跳板的決賽。在最後一跳上場前,她朝觀眾席看了看,連送衝她揮了揮手。隔著一個泳池的距離,她在想自己要用多快的速度向他奔去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和他擁抱。
隨著身體揉進空氣再融進水中,等她浮出水麵,現場傳來了雷鳴般的掌聲,周玉芬抑製不住激動的情緒衝過去將她抱住。
“沿珩,你太了不起了,你把這個項目的得分刷新到了短時間內無人能夠超越的高度。”
至此,沿珩成為中國跳水隊裏最快完成大滿貫的選手。
“恭喜你啊。”看台上李又呤伸出手對連送說道。
都已經伸出手去的連送在隔著老遠的距離看到沿珩吃人般的眼神後,悻悻地縮了回去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回:“謝謝。”
頒獎儀式在排名出來後就馬上舉行了,沿珩第一,呂含山第二,俄羅斯的選手排在第三。
“恭喜你!”沿珩麵向觀眾席鞠躬,抬頭便撞上了衣著考究、身姿筆挺的頒獎嘉賓連固先生,“好好想想,選個日子過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