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招安 中

劉成棟眼角有些抽搐,和李夢空一起把那些糙漢子趕了出去。

糙漢們出門,恰好碰上李響往這裏趕,這些歪瓜裂棗的大漢就拉著他一陣問候。

李響和這些人的利益早就勾連在一起,更何況其中很多人論輩分還是他的叔伯,也隻好使勁客套著。

劉成梁聽到外麵一陣喧嘩,出來見著這拉親戚的場麵心中謾罵一片,上前把這些上不得台麵的老兄弟們趕走,然後拉著李響往裏走去。“這位青石先生可了不得,你好好表現,爭取當個徒弟啥的。”

聽著梁叔絮絮叨叨,李響對士大夫地位的評價又提高了一層,曾經在綠林中砍人無數的梁叔居然如此尊崇這位大儒,難道原本時空的大宋朝也是如此嗎?

到得正堂,王珪正在品茶,劉成棟和李夢空等人正在左右陪著說話。在劉成棟嚴厲目光的逼視下,李響隻好恭敬地上前行晚輩禮,然後像個閨中小姐一般站在一邊,等青石先生訓誡。

“好一個少年郎!”王珪心中評價道。

李響個子不算太高,但身體非常勻稱,大病之後經過柳至和的調養加上堅持鍛煉,顯得十分幹練。

劍眉如飛,更難得的是鼻梁挺直,一雙眼睛也迥異於山野村夫,顯得十分明亮。

劉素素和熊嬸裁剪的士子袍十分合身,李響比直地往那裏一站,一個陽光又上進的讀書人形象便出來了。

李夢空看看李響,又看看自己,到底誰是讀書人啊?老夫好歹是童生,如果當年沒有跟著劉成棟跑路而是參加府式的話,一個秀才是跑不了的。

李響這廝一身古怪的學問倒也罷了,穿上士子袍居然有鼻子有眼,李夢空很是碎碎念了一陣。

在場的不是李響的長輩,就是李夢空幾個童生,王珪也知道劉成棟的意思,但自己的徒弟可不是隨便收的。王珪眯眼打量了李響一陣,便問他都讀過哪些書。

李響早有準備,就自己這些天熬夜看的文章談了一下見解。然後靈機一動,把三字經拿了出來。據他所知,大周還沒有出現這種啟蒙讀物。

感覺怪怪的,李響抬頭一看。好嘛,在場一個個目瞪口呆,李夢空激動得口無倫次,王珪口中不斷默念著“性相近,習相遠”在品味著什麽。劉成棟兄弟兩個雖然不了解這篇文章的巨大意義,卻知道王珪對李響十分滿意,於是相視一笑。

王珪定了定神,問李響道:“能夠欣賞這樣的文章,真是不需此行啊,可惜這樣的文章沒有早些出現。你師從何人,尊師何在?”

“小子的學問都是一位遊方道士教的。那還是幾年前,家父從外麵救回一位道長,之後大雪封山,道長便傳授小子三個月學問。因為時間緊,所以小子隻是學了一點皮毛,這篇文章據道長說是一位王夫子所著。”

“其它諸如鐵爐、防寒服之類的匠術也傳授了一些,說是即使將來不能出將入相,也能夠掙份家業。而後春天到來,道長便告辭了,說是要到大周之外的世界見識一下。”

李響非常雞賊,他知道明月寨的很多人,包括劉成棟在內,都想知道自己的根腳。現在自己還算安全,但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把他抓去當小白鼠呢?

既然不能隱藏那些先進的知識,又怕自己的根腳禁不起懷疑,那不如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給自己的來曆和學問找個靠山。既然都說這位青石先生很牛叉,那有了他的證明應該就可以讓很多人有所顧忌吧?

王珪的作證豈止好用,要知道這位仁兄可是當代大儒,各地學子追捧、交友遍天下、官家都經常召進宮聊天的人物。毫不誇張地說,青石先生隻要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一位學子的前程。

李響從來不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多少,說到底他隻是位全日製高中畢業生而已,隻不過很幸運地得到了施展先進知識的機會。

所以李響從一開始便沒指望靠單純的說辭打動王珪,而是要靠真實的演技來征服所有人。李響演著演著,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另一個時空的爹娘,於是潸然淚下,一度哽咽,看得眾人唏噓不已。

劉成棟和李夢空等人徹底放下了對李響身份的顧慮,王珪起先也有些懷疑李響的說辭,但李響的真情爆發說服了他,他不相信一個未經人世的少年郎能夠臉厚心黑到蒙蔽自己。

王珪哪裏能想到,站在他麵前的少年有著後世的靈魂和出眾的演技,更何況這廝演著演著便真情流露了……

全場唯一沒有被李響的演技打動的人,大概就隻有劉素素了。

素素神色複雜地看著演技爆發的李響,然後碰了碰自己袖子裏的東西,要不要把這個會唱歌的鐵疙瘩交給李響哥哥呢?素素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歎了口氣,等婚禮後再還給李響哥哥好了,萬一他拿到這個東西直接飛走,不要自己怎麽辦。

李響表演完之後,王珪讓他坐在旁邊,開始細致地考校學問。煉鐵機械之類的匠術被王珪一帶而過,很多士大夫雖然也有鑽研,但永遠隻是配菜。在士大夫眼中,匠術永遠隻是下流,下麵陪坐的曽木匠等人很落寞。

李響在心中暗歎口氣,看來這位青石先生也看不起“奇技**巧”啊。

相較於明月寨的製度改進和醫護營的醫學創新,王珪更看重阿拉伯數字、標點符號和拚音標注法。

為了不刺激這位大儒,李響隻把拚音當成一種漢語標注介紹給王珪,王珪邊聽邊記錄這方麵的知識,很快便積累了一大摞。

劉成棟和劉成梁接到熊大春和劉元的消息,說勳陽府和南陽府的官差已經到了寨門,於是劉成棟悄悄離席,不想打擾自己女婿的前程。

王珪絲毫沒有發現招安的“正主”已經不在,正聚精會神地聽李響總結拚音標識的核心思想。

“……道長說那位先生窮二十年之力,從西方古籍中取經,最後定下28個拚音,然後定下了七個聲調,覆蓋絕大部分的漢字。”

“蒙童隻需花費一段時間學習拚音標注,然後便可以自學方塊文字,大大降低學文的難度。至於這阿拉伯數字,也是那位先生從印度僧人那裏求來的東西,用於數算如虎添翼。”李響終於講完了,有點口幹舌燥,又不敢喝水,隻好擦把汗看著王珪運筆如飛。

王珪很快書寫完畢,交給家生子拿去鋪到桌上,李響瞟了一眼後大驚失色。飄逸的書法,嚴整的詞句……

隻是聽李響用大白話講了一遍,青石先生便把李響話中的東西自動“翻譯”成文言文,而且對仗工整,讀起來朗朗上口。難道這便是大儒的功底?要不要這麽強悍。

看著李響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王珪有些好笑,心裏也有點小得意。“羨慕了?須知立身先進學,進學先學字。從一個人的書法便知人品修養,那什麽鵝毛筆拿去給匠人用便算了,平時還是要多用毛筆。”

盡管心中不大同意,但李響在口頭上還是一口答應。“多謝夫子教誨,謹受教。”

青石先生見李響所學頗雜,於是把自己的文集和一些藏書交給他,李響再次拜謝。然後王珪道:“那位整理阿拉伯數字和漢字拚音的先生沒留下什麽名號?”

李響做出一副回憶的樣子,嘴中喃喃道:“道長隻說那位前輩得罪了什麽人,不得不早早隱居,但求善終。但那位前輩不想把這些東西帶入墳墓,於是統統交給了道長。”

王珪靠上椅背,長長歎了口氣。他已經絲毫不懷疑李響的說辭,因為他已經拚接出了整個故事的首尾。按照時間推算,整理拚音標注的那位大賢,應該也是幾十年前那場朝堂風波的失意者。

幾十年前那場始於文官壓製武人、最終席卷整個天下的朝堂亂局可怕無比,王珪光是想想就心肝疼。那麽多賢才被趕出朝堂,很多人憂憤而死。

在那場朝堂風波中,遭殃的不止是長勝不敗的狄大帥,更多的是王珪這樣的士大夫。在王珪看來,那位大賢肯定是被趕出朝堂後心灰意冷,於是埋首整理出一套學問,這種情況在士大夫階層屢見不鮮。

那位道長得到拚音標注和阿拉伯數字的學問後,又傳給了李響這幸運的小子,還夾帶著很多雜七雜八的學問。至於李響的來曆王珪則不怎麽關注,大周每年破家滅門的人家不要太多。

王家的家生子已經把晾幹墨跡的紙張整理好,其中一人更是拿出針線飛快地裝訂成冊。李響又看得目瞪口呆,這效率簡直了!

那位負責裝訂的微胖家生子看到李響張大嘴巴的樣子,表情很是不屑,應是把李響當成了土包子。

王珪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收拾起紛亂如麻的心思,目光炯炯地看著李響。

李響有些緊張,這位青石老同誌還想幹嗎?聽說原本時空的宋明士大夫非常喜歡帶著俊俏的書童,必要時可以拿來應急。咦!不會吧?

要是知道李響的心思這麽齷齪,估計也不會有接下來的劇情了。

隻見王珪從衣袖裏掏出一枚上青下白的玉佩,交給李響。那位訂書的胖胖青年憤憤不平地想要說話,卻被身邊一個高瘦的同伴製止。

“咱們隻不過是家生子,要清楚自己的位置!”那位心腸好的同伴如此說,胖胖的王小九聽到這裏有些頹喪,隻好悶悶不樂地看下去。

李響捧著這枚玉佩不知所以,旁邊的李夢空呆滯了一下,然後急忙用手語提醒。李響恍然大悟,“恩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