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醫精誠

“那人是湯毅嗎?”待得粉末散去,沈心遠問道。

“不知道。隔得太遠,看不清臉。不過看這粉末,八成是有毒的。”公輸門搖了搖頭。

“怎麽樣,你沒事吧?”

黑衣人已經找不到蹤跡,再去追已經沒有意義,沈心遠也隻能放棄,轉身查看了一下公輸門的情況。

公輸門並沒有接觸到粉末,此刻並沒有什麽異常。沈心遠總算是鬆了口氣,自己的人沒有事,這算是目前為止最好的消息了。

“咱們不如回去看看那些中蠱的人怎麽樣了。”樂扶柳提議道。

沈心遠點了點頭,他也有些放心不下鎮上的情況。

“且慢!”公輸門卻有不同的意見,“那個黑衣人顯然就是吹笛人,他若是走了,那鎮上的百姓便不會再像剛剛那樣。”

“有道理,昨晚很明顯,是那笛聲控製了那些中蠱的人,大概是通過蠱蟲控製的吧。”衛雲帆也表示同意。

沈心遠思忖了片刻,也點點頭同意下來:“那好,那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既然那個黑衣人逃掉了,那他一定會去別的鎮子上,說不定那個鎮上也會出現今天這種情況。”公輸門分析道。

“可是……”沈心遠來回踱著步,“這附近一共有三個鎮子,他下一個會去哪裏?”

大小羅鎮的路不寬,沈心遠五六步就能丈量一遍街道的寬度。這句話他說的有些猶豫,說完這句話,他已經走了兩個來回。

“沈兄你在這推磨呢?”衛雲帆調笑一句,顯得似乎並不為此擔心,“這還不好辦嗎?咱們人多,又不是隻有一個人,分散開來去通知其他鎮上不就好了?”

聽聞此言,沈心遠眼睛一亮,拍了下腦袋。之前四人一直是一起行動,所以他下意識覺得四人不可分散,倒是有些走入誤區了。

說走就走,隻是去通個信,行李什麽的就先放在大小羅鎮上也無妨,輕裝簡行,走得也快一些。

公輸門輕功稍微好一點,所以他去的是路程稍遠的鎮子,叫河田鎮;衛雲帆與樂扶柳一組,去了一個叫月機的小鎮;沈心遠自己一組,去的地方叫風峪鎮。

風峪鎮之所以會叫風峪鎮,是因為小鎮坐落在風口處,日日夜夜刮著風,似乎永不停歇,隻是風不會太大,居民日常生活完全沒有問題。

在風峪鎮待了一天,沈心遠又踏上了前往下一個小鎮的路途。既然已經出發,倒不如將這個消息通知給所有出現蠱毒的小鎮。這是四人在分別之時商議的,所謂的“計劃趕不上變化”大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了。

四人約定在孤鶩鎮碰麵,沈心遠是最後一個到的。別看樂扶柳是女流之輩,可是她的腳力絲毫不遜色於衛雲帆,據衛雲帆說,這一路上他們絲毫沒有停留,通知完後立刻前往下一個小鎮,兩人就像是在較勁一般。

這一路上沈心遠也唏噓不已。他路過了拱門鎮,鎮上的情況還算是不錯,每天的中蠱者數量不多,但是都被艾蟲解掉,所以這一次笛聲控蠱在這裏行不通,整個小鎮算是可以高枕無憂。

誰能想到,之前最慘烈的一個地方,現如今竟然逃過一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小師叔,你回來了。”留在孤鶩鎮的連山派弟子見沈心遠回來,連忙迎了上去。

“嗯,這邊情況還好吧?”這幾天下來,沈心遠算是徹底習慣了“小師叔”這個稱呼,應起來也毫不猶豫。

“情況不太好,每天依舊有新的病人被送來,就算是之前治療好的人也有不少再次中蠱的。”那名弟子歎了口氣。

“看來這裏的蠱毒傳染性不是一般的強。”沈心遠感歎了一句,“大小羅鎮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那名弟子應了一句,“我們幾人和荀家兄弟商議過了,此事已經超出我們的應對範圍,就算過兩天門派裏的掌事過來恐怕也無濟於事。”

“所以呢?”沈心遠知道他還有下文。

“所以,我們打算請掌門出山,同時向周圍的州府傳出消息,看看能否找到治愈這蠱毒的方法。”

沈心遠歎了口氣,事情現在已經算得上是失控了。

“請師叔出山會不會過於冒險了,畢竟他老人家年紀也不小了,若是出了什麽事情,咱們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他還是不太同意這個做法。

“這恐怕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這裏的消息傳回門派,掌門必然會得知,以他老人家的性子,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目前看來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沈心遠隻得同意:“那就做好準備工作,一定要保障師叔他老人家和前來助力的醫者的安全。”

“是。”那名弟子應聲離開。

片刻之後,一匹快馬馱著一個人踏破夏風,踏起了一路煙塵,遠遠的向著連山派的方向奔去。

接下來的這幾天,黑衣人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也沒有聽說有哪個小鎮上再次爆發笛聲控蠱的事情。

雖然這算是個好消息,但是沈心遠看著孤鶩鎮日益增多的中蠱者,依舊束手無策。病人就在自己眼前,自己也知道他是何病症,但就是無法治愈,這種無力感快要將沈心遠逼瘋了,每天從沈心遠頭上掉下的頭發都快夠做成一把刷子的了,既有殫精竭慮後自然脫落的,也有沈心遠自己抓掉的。

這種情況持續了十天,沈心遠的頭上明顯禿了一塊,衛雲帆等人也不知該如何替他分憂,也隻能在他旁邊陪著,每日想方設法的弄些好東西給他補補。連山派的掌事早已到達,不過正如他們所料,這幾名掌事同樣束手無策。

十天後,沈心遠總算是等來了一個驚喜。這個驚喜並不是連山派的掌門,而是沈心遠的師傅——杏林聖。

杏林聖也不是獨自一人來的,還帶著韓顧。韓顧已經跟隨杏林聖修習了一段時間,醫術以及心態方麵有了一個長足的進步。

“師傅,您怎麽來了?”沈心遠正一個人坐在屋裏苦思冥想,見到杏林聖,自然十分驚訝,伸手扶了扶帽子。他的頭發禿了一塊,看著實在是不雅,所以也不顧這大熱天,自己找了一個薄布做的帽子帶上。

“我們聽說了這裏的事情,就想著過來看看,說不定能幫上什麽忙。”韓顧扶著杏林聖緩緩坐下,搶著回答道。

“但是這裏的情況太危險了,這蠱毒傳染性太強,而且尚不明確到底是通過何種途徑傳染的,師傅您老人家在這裏,恐怕……”沈心遠猶豫著,後麵的話他實在說不出口。

“心遠徒兒,你還記得當初我教你的第一堂課是什麽嗎?”杏林聖笑的很是慈祥,但是似乎有些答非所問。

“是《大醫精誠》……”沈心遠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那你還記得其中是怎麽說的嗎?”杏林聖說起話來依舊不溫不火,似乎有一股讓人心安的魔力,至少沈心遠是這樣覺得的。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

沈心遠依言,從頭背著這篇他已經滾瓜爛熟的文章,但是背到這一句時,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惜身命!”杏林聖接著向下背了幾句,表情嚴肅,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沈心遠沉默了。

他清楚這幾個字的含義,也從這幾個字裏讀出了杏林聖的決心,也明白了他的師叔——連山派掌門的固執。

《大醫精誠》是每個醫者都必須學習的一篇文章,出自前朝“藥王”孫思邈所著的《備急千金要方》的第一卷。醫者一生需以其中所言為準則,不得有半點僭越,否則心中有垢,醫術成就自然不會太高。

“你做得很好,最近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可能連你也沒有察覺,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違背這《大醫精誠》。”杏林聖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古井無波,臉上也重新掛上了笑容,眼神裏充滿了期許。

他說不上來自己一生教過多少徒弟,但是他可以肯定,沈心遠定然是其中成就最高的一個。

“可是……”沈心遠還是不想讓杏林聖待在這裏,畢竟這裏實在是過於危險了。

“沈兄!”韓顧插話道,“我也知道你這是放心不下,但是師傅的意願不可違背,這是咱們做弟子的本分,所以還是不要再說了。”

聽聞此言,沈心遠重重地歎了口氣。這聲歎息裏包含的東西太多了,多到似乎能看到這一口氣的實質,其中既有擔憂,也有不甘,還帶著些許的如釋重負。

自打這天起,除了連山派的支援,附近幾個州府的醫者也陸續趕來。他們大多是幾人一起成群結伴的趕到孤鶩鎮,有不少人臉上掛著憂慮,但是更多的是帶著堅毅的輕鬆。

倒不是說他們不怕死,隻要是個人,任誰也會怕死。但是既然已經選擇醫者這一條路,那便不能回頭。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換在他們身上,大概要換一換了,改成“人間有疾,誓不成佛”還算合適。

“師兄你看,這些年輕人多麽像咱們年輕的時候。”連山派掌門在杏林聖到達的第二天便趕到了。此刻,他們兩位白發老人站在小鎮一處較高的閣樓之上,看著下麵陸續趕到的各地醫者,不由得回憶起了從前。

“是啊……”杏林聖也感慨了一下,然後叫過沈心遠,“心遠徒兒,這裏有我和你師叔坐鎮,也不需要你了,你跟你那幾個同伴一起,去尋那個黑衣人吧。”

“是,師傅。”沈心遠點頭答應,他早有此意。

“韓兄,照顧好師傅和師叔,我走了。”招呼了一聲韓顧之後,沈心遠便離開了閣樓,向著暫住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