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醫者

孤鶩鎮疫情嚴重,但是官府好像一點也不清楚一樣,既沒有派人來查看,也沒有向孤鶩鎮提供一點幫助。這一點在沈心遠看來著實有些不可思議,一個官府要冷漠到什麽程度才會做出這種事情。

但是出了小鎮,沈心遠才明白,原來自己錯怪了官府。不僅僅是孤鶩鎮,周遭大大小小將近十個鎮子都爆發了瘟疫,隻是他們一直待在孤鶩鎮沒有出去,並不了解罷了。官府的人手實在是不夠,難免會有疏漏,好在孤鶩鎮沒有出什麽大事。

既然“疫鬼”曾經在拱門鎮出沒,那拱門鎮的情況肯定好不到哪裏去。沈心遠同衛雲帆、公輸門、樂扶柳一行四人一起回到了這個曾經不待見他們的小鎮,而且臨走之前,幾人還有過一點爭執。

“他們這樣對咱們,還回去幹什麽?”衛雲帆有些不理解沈心遠決定回去的這個選擇。

其實這放在誰身上都不會理解。以德報怨?這是連聖人也不會做的選擇,更不用說普通人了。沒人能夠真正做到忘記仇恨,沈心遠也不例外。

“我是個大夫。”沈心遠隻有這一句解釋。

“大夫又怎麽了?拋開大夫這個身份,你還是沈心遠,何必為難自己呢?”

“既然我選擇了行醫這條路,大夫這個身份又豈是說拋開就能拋開的?我確實是不喜歡那個鎮上的人,但是,他們也是病人,當我拿起銀針藥匣的時候,任何私仇都要拋之腦後,挽救性命才是我唯一的選擇。”

沈心遠的話擲地有聲。

或許衛雲帆、公輸門和樂扶柳三人並不會理解,但是沈心遠身為醫者,治病救人便是他的底線,就算這個人是他的死敵,那他也不可以趁此機會殺掉病人。這是一名醫者的操守,是學醫的時候學的第一堂課。

衛雲帆拗不過沈心遠,但也可能是被沈心遠打動,最終還是同意一起回去看看。

拱門鎮的情況比孤鶩鎮還要糟糕。沈心遠幾人離開時,曾經遇到過一個病人,就是那個打更的老付,正被人抬著去了鎮上唯一一家醫館。

這個老付沈心遠並沒有檢查過,但據說症狀與吳老三的完全一致。但是他就比較可憐了,沈心遠回到鎮上,聽人說起來,這個老付甚至連一個下午也沒有挺過去,到了醫館沒多長時間便一命嗚呼,也是讓人唏噓不已。

而醫館裏出了這樣的事,官府中人又不可能坐視不管,也同樣派人來將醫館的館主帶走詢問。他就沒有沈心遠這樣好運了,在知縣崔成的一番盤問之下,雖然這件事與他無關,但是無意間牽扯出來之前的幾件案子,這些案子都是他治療方法不得當,最終導致病人死亡。

崔成大怒,當場將館主收監,然後花了兩天的時間細細盤問,發現是當地的裏正幫忙遮掩,這才沒有東窗事發。

結果不論是對沈心遠還是對當地百姓來說都算是比較好的,裏正被革職查辦,一方惡霸終於被消滅,鎮上唯一一家醫館就這樣被查封關門了。

醫館關門這件事對當地百姓可算不上什麽好事,當這場瘟疫爆發之時,鎮上的百姓就遭了殃。

吳老三是第一個發病的自打這之後,幾乎天天有新的病人,最多的一天發病人數達到了十幾個。雖然數量上與孤鶩鎮相比算是很少,但是兩個鎮子的病情完全不同,孤鶩鎮的病人規模很大,但是到目前為止沒有人有生命危險。

拱門鎮可就沒這麽幸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裏的民風不純,被老天看在了眼裏,鎮上的瘟疫就像是懲罰一般,雖然感染規模不大,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活過第二天。

鎮上的醫館關門了,現在鎮上還在幫忙治病救人的,除了官府派來的一些官籍上的大夫,就隻有幾個所謂的赤腳醫生了。

已經幾天了,這些大夫沒有治好一個人,他們的心情自然不用多說了。當沈心遠見到他們時,這不到十個人全部麵容憔悴,雖有麵紗遮住了臉上的大部分區域,但是露在外麵的眼睛充滿了血絲,眼神裏除了無法挽留病人的憐憫,還有見慣生死的麻木,更多的是彰顯無助的呆滯。幾個人的身體與精神早已經到達了極限,仿佛觸碰一下就會崩潰。

即便如此,也沒有一個人停下來休息。

整個拱門鎮也同樣對他們惡語相向,甚至在他們收治病人的地方,外麵的院牆和門上被貼滿了驅邪的符咒,還有不少人借著“汙穢驅邪”的名頭,將夜香桶連帶著裏麵的夜香一起扔進了院子。

他們沒有精力與鎮上的百姓爭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便繼續上街尋找那些被家人拋棄的病人,將他們抬了回來。

鎮上沒人將他們當成依靠,但是他們卻默默的支撐起整個拱門鎮。

沈心遠的到來,終於讓他們燃起了一絲希望。因為這是這幾天以來,第一個自願來幫助他們的人。

見他們聽自己介紹時,死氣沉沉的眼睛中終於出現生機,沈心遠心裏也不太好受。相比之下,衛雲帆三人感觸更加深刻,他們現在才徹底理解沈心遠之前的那番話。

醫者沒有尊嚴,他們有的隻是底線。

“你們先歇歇吧,我來幫你們抗一會兒。”沈心遠對幾位大夫說道。

他帶來了一隻艾蟲,這根本不夠用,不過也算是個好消息——終於有辦法治愈這瘟疫了。幾個大夫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原本緊繃著的身子瞬間放鬆下來,幾個人當場癱坐在地下,抱頭痛哭。

之前的壓力和委屈,此刻連同決堤的淚水一同湧出。這幾個人雖然不是鐵鑄的漢子,但是幾個大男人哭得呼天搶地,也是難得一見的場景。

沈心遠四人默默的退出了房間,順手將房門關上,然後便來到了安置病人的地方。

屋子裏的病人隻有寥寥的六個人,這是沈心遠最不願意麵對的情況。病人如此少,那就說明之前的病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那幾名醫者麵對著這種情況還能堅持下來,沈心遠不由得心生敬意。

“接下來怎麽辦?”公輸門歎了口氣,走上來問道。

“這裏的病人少,一隻艾蟲說不定夠用。”沈心遠推算了一下,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之前吳老三中蠱之後,經過沈心遠的治療,拖到了第二天才死,這就說明蠱蟲是可以用針石治療,至少可以壓製病情,或許能拖到艾蟲恢複的那一刻。

“那這些人呢?這裏的六個人情況可不算好。”

“隻能盡力試試了。”沈心遠顯得有些為難,“現在有一點,我還拿不準主意。”

“什麽?”衛雲帆有些好奇。

“是先治療病情較輕的還是重的。”

“有何區別?”公輸門問道。

“先救輕的,用銀針壓製重者的病情,雖然輕症者一定可以治好,但是重者大概率不能活下來;先救重者,那就不知道輕者可以撐多久,可能全部救下來,也可能一個也救不下來。”沈心遠閉上了眼,語氣十分糾結。

“先救重的。”衛雲帆想也不想的回答道,這個回答也符合他的性格。按他所想,既已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我還是覺得先救輕的。”公輸門的性格有些保守,這樣至少能夠保證有人活下來。

現在就差樂扶柳沒有說話了,三個男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向她。樂扶柳掃視了一圈,有些受寵若驚:“看我幹嘛?我肯定先救重的。”

“好。”沈心遠也似乎下定了決心,其實他並不想先救重的,他不是喜歡冒險地人。當他問出這個問題時,心裏便已經有了答案,隻是現在所有人都做出了選擇,他也似乎是被幾人說動了,於是同意了幾人地想法。

在準備雞血地空擋,沈心遠來到了幾個大夫房間。他們早已止住了慟哭,見沈心遠走了進來,連忙從地上站起身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衣服上地塵土,借此掩飾一下剛剛的尷尬。

“我需要幾位地幫助。”沈心遠開門見山,也順便化解了空氣中地尷尬氣氛。

“少俠盡管說,能幫到的我們一定竭盡所能。”

沈心遠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沒有絲毫的隱瞞。幾位醫者互相看了看,沒有一絲猶豫,一口答應下來,即便沈心遠的選擇危險重重,他們也願意選擇信任。

這一夜,除了昏迷著的病人,一屋子的人都沒有睡覺,直到天亮,才從最後一個病人的口中將艾蟲取了出來。

幾人的臉上無不透漏著狂喜之色,這一夜的成績斐然,所有病人都活了下來,甚至有一個體製較好的,經過一夜的休息,已經睜開了眼睛。

這天白天,鎮上原本的幾名醫者沒有出去尋找病人,而是在屋裏酣睡。這幾日來,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熟睡。尋找病人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沈心遠幾人的身上,樂扶柳也要跟著出來,而屋裏不能沒人照顧,隻好留下了相對細心的公輸門。

之後的幾天,沈心遠與這幾名醫者依舊收治著病人,各自分工有條不紊,好在病人沒有孤鶩鎮那麽多,一隻艾蟲基本夠用。

拱門鎮的百姓也對他們另眼相看,沒有一個不稱讚他們的。對於這些稱讚,沈心遠隻是笑笑罷了。他已經看透了這些人,當自己能夠治好他們的病時,他們會對自己奉若神明,一旦出現失誤,這些人的臉色變的比翻書還快,瞬間就能將自己罵的狗血淋頭。

沈心遠已經打算好了,隻等連山派的人一來,他們幾人就會立刻去附近的幾個小鎮看看。

一味的被動收治病人不是辦法,最重要的還是要找出疫鬼,這樣才能從源頭上斬斷這場“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