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你會覺得自己時時刻刻都是無所不能可以創造傳奇的嗎？
當然不是。
甚至於某些時刻，你的目標和夢想其實隻是那麽一次而已。隻要有那麽一次，就不想再那麽拚命了。你是個人，你會累，會痛，也會有怯懦地想要懶惰和穩定的想法。
這就是司念的想法。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越來越想要更安穩，她知道自己的夢想是再一次站在職業聯賽舞台上證明女選手也可以打職業比賽，證明女選手不用非得去打女隊，證明她還可以，證明她這輩子還能拿到一個冠軍。
現在這一切她都做到了，她已經快要三十歲了，偶爾也會產生想要休息的念頭，這就好比在CW的時候，哪怕陳旭陽那時候不說要放棄她，她也會在一段時間之後自己提出退役。
在這個圈子，選手的壽命就那麽幾年，賴著不走並不夠體麵，適當地離開反而會被人銘記。
而且，每個人，在每個年齡都有不同的需要和追求。
這都該地自己定的，一旦這些成為別人衡量你甚至決定對你感情多少的因素，就完全不同了。
坐在台階上，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空，司念抽著煙，很久沒說話。
紀野無聲地坐在她旁邊，兩人一起坐在樓道的台階上看著窗口外麵，抽了幾根煙之後，紀野先開了口。
“KILL的脾氣你也知道，不要太在意他說的話，他隻是還沉浸在輸掉比賽的事情當中，等過了這段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
紀野說完，司念直接就笑了，她彈了彈煙灰淡淡道：“想不到你也會安慰人。”
紀野板著臉道：“我沒安慰人，我說的是事實。”
司念不為所動地看著他：“你確定？”她懷疑的眼神太過明顯，明顯到紀野都不得不好好思考自己說的話是否有可信度。
思考了許久，他甚至自己都說不出話來了。
司念眼底流露出些許悲哀，但很快就被掩蓋了，她很平靜地說：“一直以來，是我太樂觀了。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感情超脫出我們目前的關係，但其實從一開始，我和葉蜚聲會有瓜葛，也是因為英雄聯盟和比賽。我在這上麵體現出來的天賦讓他感歎原來女性也可以達到這個程度，他才會不自覺地關注我，從而喜歡我。一旦我不再是那個天才的女選手了，他的感情就會一點點被失望淹沒，但時候我都不知道我該怎麽自處了。”
她站起來，走到窗前，盯著樓下的一花一草：“這次隻是一個預告，哪怕我們和好了，我也無法確定下一次什麽時候到來，也許是再輸掉比賽的時候？”她有點傷感地看向紀野，“簡單來說，我覺得在他心裏，比賽可能比我們感情更重要。他一定不會承認這一點，但他絕對會在我一次一次的失誤中失望，像這次一樣……感情上最怕的就是這個，我經曆過，我最清楚。兩個人之間對彼此的耐心一旦消耗完了，就會消耗感情。”
紀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一樣，司念微笑了一下，望著他的眼睛說：“你看，這次比賽明明謝源的失誤更致命，但他更不滿意的卻是我，這就是原因。他不希望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希望我越來越優秀，可以和他一起奮鬥到退役，但是我做不到的。”她垂下眸子，“我馬上就要三十歲了，你見過哪個選手三十歲還在賽場上堅持？哪怕是自己的戰隊，自己人不提這個，外麵的人又會怎麽說？而且，我這個年紀在賽場上一旦犯了錯，立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所有的利箭都會射向我，我不是無所不能的高牆，我也會畏懼害怕。其實我沒告訴過任何人，我原本就打算總決賽打完就退役的，隻是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她熄了煙，一步步往回走，走到門口開門之前，她最後對紀野說，“目前戰隊需要人手，我不會提這件事，但我會開始尋找可以替代我的人，希望你也能幫我。”
語畢，司念沒再遲疑，開門進了屋。
紀野始終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擰眉望著窗外，久久沒有言語。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在繼續過，世界級全明星賽打完了，LPL慘敗，所有人都成為大家段子、嘲笑的談資，看著網上那些調侃和憤怒的宣言，司念幾乎可以預見自己這樣強撐下去未來會是什麽樣子。
其實她不是不想繼續打比賽。
她不是不想繼續和大家一起站在賽場上創造曆史。
可她得麵對現實，生活不是戲劇，不可能那麽圓滿。
捧住臉，司念對身邊的謝源道：“我休息一會，有點累，呆會再繼續。”
他們正在訓練。
沒有葉蜚聲所在的訓練。
謝源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司念沒放在心上，拿了煙盒離開了房間。
方青子看著她的狀態，擔憂地望向易琛，易琛微抬下巴睨著她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
傍晚時分。
大家都開始吃晚飯，司念吃得快，吃完就回了屋，葉蜚聲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基地，也沒人敢提起他的名字，可在訓練之中大家都可以感覺得到，失去了葉蜚聲的他們，脆弱得不堪一擊。
房門被人敲響，司念愣住，詫異地望過去，幾乎有些不敢開門。
咚咚咚的敲門聲像催命符一樣不斷傳來，司念深呼吸了一下，有些腳步不穩地走到了門口，沉默了許久許久，才慢慢打開了門。
在門外，她沒有看見自己滿心以為的人，看見的是……易琛。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表情。”
易琛淡淡地說完，直接走進了她的房間，手裏端著一碗蛋炒飯。
“你晚上都沒吃什麽，給你開個小灶。”
易琛把蛋炒飯放到桌上，指著椅子讓司念過去。
司念抿抿唇，順從地走過去，坐到椅子上開始吃飯。
易琛的廚藝無需過多贅述，她以前是非常喜歡吃他做的飯的，可現在越吃越心酸。
看著她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易琛很平靜地說：“是不是覺得自己不配吃這頓飯，以後也沒機會再吃了？”
司念驚訝地望向他，沒想到他會猜出自己的想法。
不對，易琛是何等人，認識這麽多年，她被他猜到的次數還少嗎？
再次垂下頭，司念忽然就食不知味了，對於往日的美食，隻能慢慢放下筷子。
易琛看著她這副樣子，波瀾不驚道：“準備什麽時間離開？”
司念沒動，也沒說話。
易琛繼續道：“你應該想越快越好吧？現在這樣的生活對你來說是不是很累？”
司念終於揚起了頭，有些茫然無措地望著他勉強笑道：“我可以覺得累嗎？”
易琛微微彎腰，與她四目相對：“你當然可以。”
司念愣了愣，竟有些無所適從。
“你這個年紀，本該早就退役了。我沒告訴你吧，星航雖然決定回來繼續打比賽，但也早已經決定打完這季S係比賽就正式退役。”
司念錯愕道：“什麽？”
易琛：“並不是隻有你累。大家都是在為一個夢想奮鬥，這個目標實現之後，當然也會想要有可以什麽都不想，每天安然放鬆的時間。我也如此。”
“……你也這樣？”
“對，我也這樣。我和星航的想法一樣，這一次，也會是我最後一次執教戰隊，不管這次S係比賽WIN可以取得什麽樣的成績，我都會在那之後正式離開這一行。”
司念說不出話來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延續，又過了一段時間，易琛才做到另一張椅子上沉聲說：“你選擇現在離開，原因隻是你和我們的目標不同。你的目標已經完成了，我們的還沒有。”
司念不斷地眨眼，不知是在心虛還是在難過。
易琛微微蹙眉道：“人到了一定年紀，也會疲於奮鬥，電子競技這一行和其他的體育競技都是一樣的，它對年齡和反應的要求非常高，到了年紀後選擇離開，是對自己和行業的負責，你不用覺得有心理負擔。”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許久，好像時間靜止了一般，司念終於開了口。
她說出了這段日子以來，她心目中最好怕的事情。
“可是……大家是因為我才從CW出來的，如果不是我，大家可能還可以去打全明星賽，如果在這個時候離開，我簡直是……”司念哽咽地說著不敢向任何人吐露的真心話，易琛聽完就笑了。
“怕什麽？”他平靜道，“不僅僅是你不是麽？還有我。”
司念望向易琛，沒有言語，易琛盯著她一字字道：“這是第三次，從一開始你就以為他們隻是為了你，但這裏麵還有我。我會陪著他們，所以，你可以選擇先離開。這是個機會，你強撐著和我跟星航選擇同一個時間離開，隻會讓你在今後的比賽裏發揮更差，你知道那會帶來什麽。”
無非就是比此刻更嚴重的身敗名裂。
司念仰起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依舊不言語。
易琛站起來，似乎言盡於此，轉身離開，在拉開門出去之前，說了最後一句話。
“人很多時候是為了別人而活，為自己活的時間很少。你現在可以選擇，是繼續下去，為人詬病，還是適當地離開，哪怕是跟我一起做個幕後。如果你想好了可以來找我，我帶你去找那個能夠替代你做得更好的人。”
說完最後一句話，易琛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司念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蛋炒飯，就那麽僵直地坐在那，整整一夜。
隔天。
司念一大早就敲響了易琛的房門，易琛打開門看見她，兩人交換了眼神，誰也不用說一個字，就知道對方的意思了。
其他的一切都如常進行，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樣，缺少了葉蜚聲的團隊仍然在運轉，但是不是強弩之末，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在和司念一起出去之前，望著坐在電腦前的其他三個人，易琛平聲平氣道：“頹喪的時間這麽久也該足夠了，我會為你們報名下一場比賽，能不能洗刷前恥就看你們自己了。”
他一個個望向他們，鄭重道，“記住你們自己是誰，你們是老CW的成員，在沒有葉蜚聲的時候也創造過輝煌的戰績，有時候我想他這次暫時離開也是對的，至少能夠讓你們看清楚自己的技術在哪裏，一直以來你們都太依靠他的發揮，在他的光芒之下打比賽，現在你們該改變這種狀態，找回你們自己的光芒。”
易琛的話讓坐在椅子上的三個人先是茫然，隨後陷入了沉思，他最後看了他們一眼，和司念一起離開了基地。
看著他們的背影，謝源有些莫名擔憂道：“琛哥帶司念出去是要做什麽？”
紀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陳星航一直都很安靜，這會才說了句話：“去做該做的事情。”
謝源似懂非懂地望著陳星航，最後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
外麵。
易琛的車上，司念坐在後座上，易琛透過後視鏡看著她的臉。
“做好了決定，就不要更改，我身邊的位置永遠留給你。”
司念眨了一下眼。
“別誤會，我是指，助教，或者未來的——圈內第一個女性總教練。”
司念愣了一下，失笑道：“我沒有誤會。”
易琛抿唇道：“那就好。”他眼底有笑意，顯然，他也是開玩笑。
連易琛這種平時不苟言笑的人都在為了讓她情緒好一些而開玩笑，司念哪裏有還有權利繼續消沉下去？
每個年級都該有新的目標，現在看來，她新的人生，就此要展開了。
車子啟動，緩緩駛出小區，在車上人沒發覺的地方，葉蜚聲與他們擦肩而過，回到了基地。
車內。
“琛哥，你說的那個可以替代我並且做的更好的人是誰？”
“到了你就知道了。”
“是我認識的人嗎？”
“不僅僅你認識，其他人也認識，你們還非常熟悉。”
“……是我猜到的那個人嗎？”
“你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