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二章
幹等了一下午,張小滿也沒再見到魏雪。算了,她肯定這會兒忙得夠嗆。醫院裏就兩種人,醫護工作者和病人,前者忙忙碌碌,感受不到時間流淌;後者極度無聊,無所事事,同樣感受不到時間流淌。張小滿,現在就極度無聊,盯著牆上的掛鍾,覺得那時鍾是不是壞了,走得也太慢了。
好不容易等到六點,妻子帶著張允熙來到病房。今天是燉排骨,味道不錯。看來妻子也沒閑著,定是忙活了一下午,還要趕到學校接女兒放學,再來醫院給自己送飯。看著正在給自己盛飯的妻子,張小滿歉意道:“曉曉,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黃曉曉撩撩耳邊的垂發,笑道:“還知道心疼人,就不算白費功夫。”
張小滿摸了摸張允熙的腦袋,對黃曉曉說道,“明天你就不用給我送飯了,今天魏雪告訴我,不用再輸液了,就是還要在醫院觀察幾天,我自己到食堂吃就行。省得你來回跑,太麻煩了。”
黃曉曉點點頭,“也好,最近我也有點事要忙著處理一下,那你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吃過晚飯,陪著女兒做了一會作業,黃曉曉就領著張允熙離開了。空****的房間,又隻剩下張小滿一個人。躺在**實在睡不著,看了一眼牆上掛鍾,時間還早嘛。靜極思動,張小滿趿著拖鞋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偶爾路過一兩人,砸吧兩下嘴巴,張小滿決定去護士站看看魏雪下班沒有。還沒到護士站,張小滿就聽到一陣吵吵鬧鬧的聲音。
護士站前的地上坐著一個婦人,瘦削的臉龐,下巴像一把尖刀,身上裹著一件好幾年前流行的休閑外套,袖口上滿是汙漬。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著一個人大喊大叫,張小滿走近一瞧,那人正是魏雪。
魏雪雙頰緋紅,臉上燙的厲害,一隻腳被坐在地上的婦人抱著,寒聲道:“你再這樣我就叫保安了!起來!”
婦人一下子哭喊地更厲害,對著其他圍觀的人說道,“你們給評評理,憑什麽不讓我見我兒子。奇了怪了,我自己的兒子生病住院,我還不能陪著,你們說說看,天底下有這道理的嗎?”
圍觀的其他人有不少開始點頭的,魏雪氣急,解釋道,“都跟你說過了,不是不讓你見。隻是現在不行,患者還沒有度過危險期,家屬是不能陪同的。”
婦人不依不饒道:“不行,我今天要是見不到東東,我就一直坐在這不起來。”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危險期’,”張小滿撥開人群走到魏雪身邊,“醫生護士是救治你兒子的,又不是害他,你在這起什麽哄,添什麽亂。你這樣做,隻會影響你兒子的正常治療,還是說,你根本不想治好你的兒子。”
婦人一聽,立刻從地上跳起來,指著張小滿鼻子罵道,“你在這說什麽瘋話,天底下有哪個父母會害自己的孩子!”
“對了嘛,有什麽站起來好好說,人從樹上跳下來就是為了直立行走,坐在地上不是又變回猴子了,”張小滿對著圍觀的人揮揮手,“都散了吧,沒什麽好看的了。”
看著人群漸漸散去,魏雪對張小滿投向感激的眼神,“小滿,多謝了。”
婦人見魏雪和張小滿如此熟絡,拍著手道,“好啊,原來你們認識,合起夥來欺負我一個寡婦。”
張小滿歎了一口氣,“大姐,我這麽做也是為你好,大庭廣眾之下,大家麵上都不好看。你還坐在地上鬧,跟村婦撒潑有什麽兩樣。有事好好商量嘛,何必搞得這麽狼狽。”
婦人捂著臉哭道,“我沒想鬧......我就想知道我兒子怎麽樣了.....他們什麽也不跟我說,也不讓我看......實在沒法子......”
張小滿疑惑地望著魏雪,“是這樣嗎?”
魏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麵色複雜地說道,“話雖如此,但那也是因為醫院有這樣的規定,我也沒有辦法。”
張小滿摸著下巴說道,“不對吧,就算是在重症監護室,家屬也是可以進去探望的,更何況病情這種事怎麽可能不通知家屬,你們醫院這規定的也太奇怪了。”
魏雪吞吞吐吐說道,“一般情況來說,是你說的這樣,”看了一眼還在啜泣的婦人,“可是她的兒子現在在頂樓。”
張小滿注意到魏雪在說“頂樓”兩個字的時候,婦人突然停止了啜泣,“有什麽區別嗎?”
魏雪搖搖頭,“在頂樓,病人不再是患者,”一字一頓說道,“而是客戶。”
張小滿仔細琢磨這兩個稱呼之間不同的含義,還是有些不大明白,“是高端患者的意思?”
魏雪聲音一下低了許多,“可以這麽說,但是也有特殊情況。”
張小滿打量著婦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能付得起高昂醫藥費的樣子。那麽她的孩子應該就是魏雪說的“特殊情況”,正想要追問下去。
隻見魏雪低著頭離開,臨走時對張小滿說道,“小滿,今天的事非常感謝你,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該問問她,為什麽她的孩子會出現在急救室,明明應該還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孩子卻在遊泳館出了事。我能說的就這麽多,我還有事,先走了。”
張小滿目送魏雪離開,回過頭想要和婦人再聊聊,沒想到婦人也一臉落寞地離開了。張小滿尷尬地笑了笑,也沒了繼續溜達的興致,轉身走回病房。路過隔壁三角眼房間的時候,從半開的門裏看見三角眼正支著身子拿床頭櫃上的水杯,由於左手插著輸液管,右手始終夠不到櫃子角落裏的水杯。
張小滿推開門,走到櫃子旁,將水杯遞到三角眼的手裏。三角眼抬頭看了一眼張小滿,甕聲甕氣說道,“謝了。”
“客氣啥,咱都是病號,就該同舟共濟。”張小滿嗬嗬笑道。
“你過幾天就能出院了,我可不知道還要在這破醫院待到什麽時候,真是花錢買罪受。”三角眼酸溜溜地說道。
“老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相信他們很快就能幫你找到合適的腎髒,我可聽說這家醫院在這方麵是業內最權威的。”張小滿趁熱打鐵跟三角眼攀著交情。
“什麽權威嘛,說的跟做的完全是兩個樣。吹呢,就天下無敵,做呢,就有心無力。”三角眼接過張小滿遞過來的吸管,放在水杯裏,輕輕吸了一口,臉色陰鬱道,“不就是我當時拒絕了去頂樓治療嗎?哼,一群勢利眼!”
張小滿輕輕“哦”了一聲,驚奇道:“聽說頂樓的病房可是社會高層人士才能住的啊?”
三角眼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什麽阿貓阿狗也都配得上社會高層人士幾個字?我就是不喜歡上麵住的那些人才下來的,他們肯定以為我是心疼一萬塊一天的房費,呸,沒見過世麵的東西。”
一萬塊一天?好家夥,果然是高端人群才能消費的地方,難怪都敬稱為“客戶”。張小滿張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傻笑。
傻笑,是化解尷尬的利器,這是他在王九江身上學到的東西。
淩晨一點,張小滿從**坐了起來,從床頭櫃子裏拿出一個口罩戴上。走出病房,輕輕地將門拉上,左右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走廊,朝著電梯方向走去。按下下行鍵,須臾電梯門在3樓緩緩打開。
張小滿走了進去,果然,電梯也沒有人使用。還是小心點好,按下1樓的按鍵。張小滿靠著電梯的鐵皮,低著頭沉思。電梯門再次打開,一樓到了,張小滿緩步走出去,在電梯門外按下上行按鍵。
再次進入電梯,看了一眼頂樓8層的按鍵,張小滿在6樓的按鍵上按下。電梯又一次停下,張小滿從電梯裏再次走出。很好,外麵的走廊同樣空無一人。張小滿走到走廊盡頭,邁步從6樓的消防通道向頂樓走去。
站在頂樓的消防通道門前,望了一眼裏麵空****的走廊,張小滿苦笑著搖了搖頭。一道玻璃門阻隔在眼前,旁邊的牆壁上安著一個小黑盒,需要指紋解鎖才能打開玻璃門。正當張小滿想要返身回去的時候,一個小男孩突兀地出現在走廊盡頭。
懷裏抱著一個布娃娃,光著腳丫站在地上,不太明亮的燈光照映出慘白的小臉。小男孩死死地盯著玻璃門外的張小滿,笑嘻嘻地唱著兒歌,悠長的童聲在走廊回**: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眼睛,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