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五章

河岸邊芳草青青,水花生開出白色的小花,零星地點綴在青色的底色上。河水穿家過戶,湛藍的天空,柳絮白的雲朵,投影在河水表麵,猶如百裏畫廊。站在農田裏幹活的鄉民,有偶爾隔著田埂吆喝幾句的,有偶爾撐撐酸痛的腰杆仰天大笑的,這便是鄉村最為日常的生活的。

張小滿便是從這塊大地上走出去千千萬萬的鄉農子民之一,每次回到老家,沒有那種久違的懷念之情。恰恰相反,是每次帶來驚喜的新鮮感。從不斷更新換代的農具,到便捷寬暢的水泥馬路。從村道兩旁的太陽能路燈,到村口新增的幾家商超。這無不是時代進步,歲月變遷的體現。

將腳下的鞋子脫掉,踩在河邊鬆軟的泥土上,努力地回憶年少時光著腳前行的模樣。望著這唯一不曾改變的大河,近來大腦裏那根一直緊繃的弦得到了放鬆。不再去想過去的種種,就讓它如褪去的舊殼,深埋在這片土地裏。

一個少年正坐在河邊的草地上,百無聊賴地往河裏扔著石子。張小滿笑著走過去問道:“俊娃,傷好了嗎?”

李俊抬了抬纏著繃帶的左臂,“左手還沒好,我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早呢。”

“傷沒好就出來亂跑,不怕你媽把你屁股打爛栽盆菜,”張小滿打趣道。

李俊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憂心忡忡地盯著河麵,“滿叔,你說人死了還會說話不?”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張小滿有些莫名其妙,“人死了就跟貓貓狗狗死了一樣,怎麽還會說話。”

李俊緩慢地搖著頭,撇著嘴,“不對,我就能和她說話,”說完,舉起一塊大石頭,扔到河裏,濺出一大片水花,起身往回跑,“你們大人就會騙人的。”

張小滿愣愣地站在原地,直覺告訴自己李俊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回到家裏,黃曉曉已經把飯菜在桌上擺好。張小滿在水盆裏洗了洗手,坐到餐桌旁,一手捏著筷子,一手端著一碗白米飯,卻遲遲不動筷子。黃曉曉一邊給張允熙夾菜,一邊將一盤紅燒肉往公公和婆婆麵前挪了挪。

尹芳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到張小滿碗裏,“出啥子神,快吃。”

張小滿將紅燒肉放進嘴裏,又刨了一口飯,定了定神,對著尹芳問道:“媽,你曉得李俊過年之前有沒有出過啥子奇怪的事?”

“小娃兒能出啥子事,你問這個幹啥?”

“我就是覺得有點奇怪......”

黃曉曉舉著筷子,抿抿嘴唇,皺眉道:“其實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那天我抱著他往回走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他嘴裏一直在重複念著什麽東西。”

“啥子?”張小滿和尹芳異口同聲道。

“好像是.....五隻猴子在學校,樹上叫叫,樹下跳跳,一不小心,摔了一大跤,還剩幾隻猴子跳....大概是這樣。”

尹芳笑了笑,滿不在乎說道,“就是一首兒歌嘛!”

張小滿和黃曉曉互相看了一眼,覺得喉嚨有些幹燥,張小滿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張大山像是記起什麽,“奇怪的事就沒有,不過,過年前,好像他們班主任來做過一次家訪。走的時候,我看李慶和蔣風滿臉不高興,估計是李俊期末又考砸了吧。”

張小滿抬頭問道:“那個班主任叫什麽?”

放下手中的碗,擦了擦嘴,張大山拿起水盅漱口,含含糊糊說道:“你也認識,就是原來小學教你和李慶數學的劉老師。後來村小不辦了,就去鎮上教書了,要說這就是緣分,兜兜轉轉又教李俊。”

張小滿眼睛微眯,“看來,走之前要好好拜訪一下劉老師了......”

與都市不同,即便城市化建設的鄉鎮也少有高樓大廈。行駛在隻有一條單行道的鄉道上,視野卻不會狹窄的道路受限,開闊的田園一望而去,便可見鎮上小學校園裏迎風招展的紅旗。沿路行走的人們,個個麵帶笑容。

都是些沒有心肺的傻瓜,從那些膚淺的笑就可以看出,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麽是人心險惡,也沒有真正嚐過什麽才叫人間疾苦。將車子隨意地停靠在路邊,看了一下手表的上的指針,時間剛剛好。

一走進麵館,老板好奇的看了一眼來人,不像是小鎮居民的打扮,是個生麵孔。臉上堆滿訓練有素的笑容,拿著菜單,用著濃厚的鄉土口音問道:“吃點啥子?我們這兒最出名的就是肥腸米粉,搞一下?”

張小滿也用家鄉口音爽快地笑道:“那就來二兩肥腸米粉,再給我加一盤結子。”

老板眉開眼笑道:“原來是家鄉子嗦,要得,馬上就好!”

少頃,一盤顏色純正的鹵味結子和一大海碗騰騰冒著熱氣的的肥腸米粉就放到張小滿的麵前。張小滿端著米粉和結子,打望一眼店內的座位,慢悠悠地坐到牆角的一桌。對著坐在對麵的一位頭發花白的男子笑嘻嘻說道:“好久不見,劉老師。”

劉老師抽出一張紙巾,擦了一下有些紅油的嘴巴,注視了一會眼前的張小滿。又拿出一副眼鏡戴上,一邊盯著張小滿的臉,一邊努力的回想,最終取下眼鏡,搖搖頭,“你是哪個嘛?”

張小滿用筷子拌了一下米粉,快速地嗦了一口,讚歎道:“果然還是這個味道!難怪,劉老師你每天下午5點半來這吃一碗米粉的習慣還是沒變,幾十年如一日。”

劉老師皺著眉道:“你到底是誰?”

張小滿舔了一下嘴唇,一字一頓說道:“我是張小滿,您不記得了嗎?”

眼睛一亮,劉老師拍著大腿道:“你是小滿?”

見張小滿點點頭,劉老師歎道:“一晃眼都二十來年了,你不說是真認不出了啊,變化真大啊。”

“人體細胞新城代謝,每三個月就會替換一次,全身替換完成大概需要7年。如今你看見的我,至少是重生三次以上的我,認不出很正常。”張小滿侃侃而談。

劉老師哈哈大笑道:“之前就聽說你現在是大學教授了,”撫掌讚道,“是不一樣了啊。”

低著頭攪動了一下碗裏的米粉,又夾起一塊鹵味結子放進嘴裏,細細嚼咽,張小滿輕聲道:“這不全依賴著您的教育才有今天的我嘛!”將盤子往前推了推,“您也吃點?”

劉老師笑著搖搖頭,“不吃了,吃過了。嗐,我那點本事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這回是回來過年啊?”

張小滿點點頭,“過陣子就回去了,這個做教師嘛,您也知道,一開學就有的忙了。”

“不能跟你比啊,”劉老師歎氣道,“你是大學教授,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小學數學老師。先不說工資待遇,即便就是帶的學生,也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小學老師那日子一個瑣碎哦。算了,不說這些了。今天碰巧遇見你,也是我們的緣分,回頭開學給那群小猴子講一下,定教他們好生羨慕。”

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張小滿搖著頭說道:“這可不是碰巧,我是專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