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四章
張小滿躡手躡腳地從廁所最後一個隔間走了出來,輕輕地合上隔間的門板。生怕發出一點響動,再把已經離開的幾人吸引回來。兩隻腳有些發軟,心煩意亂地拍拍大腿。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要偷偷摸摸地吃那袋放了半個月的幹脆麵,肯定是過期了。
幾分鍾前,李慶前腳剛走到廁所打算小便,後腳就跟進來幾個穿著初中校服的男生。一個有些肥胖的男生手臂攀著李慶的肩膀,甕聲甕氣說道:“老規矩,等會兒放學後留王九江半個小時。”
李慶有些為難道:“胖子,換個人嘛,一直逮著一個啞巴整也莫得意思啊。”
胖子舉起肥手拍拍李慶的臉蛋,“要不然換你?”
李慶嚇得已經尿了一半的尿突然中斷,“莫開玩笑.....”
胖子將手在李慶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看你那個莫出息的樣兒,你也就隻能在小學生裏麵耀武揚威了,等到了鎮上初中,還不是要靠虎哥撐腰。”說完,對著後麵一個仰著頭鼻孔朝天的高個諂媚笑道,“虎哥,你說是不是?”
高個子笑著輕輕哼了一下,從兜裏掏出兩塊錢扔到李慶身上,“怎麽說,我家也是鎮上有頭有臉的,拿著錢閉嘴,做好你該做的,不要讓我聽到啥風言風語。”
幾個人趾高氣揚地離開,李慶從地上撿起錢,愁眉苦臉地跟在後麵。
“叮呤呤,”最後一堂課的上課鈴聲打響。張小滿快步走回教室,看到坐在自己位置後麵的王九江跟他打招呼,低著頭默默坐到椅子上。這堂課本來是張小滿最喜歡的數學課,劉老師在黑板上唾沫橫飛,張小滿卻提不起精神,滿腦子胡思亂想,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下課鈴聲打響,張小滿才一下驚醒,看著就要收拾課本離開的劉老師,張小滿鼓足勇氣,“劉老師,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劉老師瞟了一眼黑板上的掛鍾,指了指教室門外,“走嘛,出來說。”
張小滿跟著劉老師走出去,站在教室外走廊上,合上翻開的數學書,咬了咬嘴唇,“劉老師,其實.....我不是想問你數學題。”
劉老師皺眉道:“那你想問什麽?”
張小滿深吸一口氣,“如果有人被欺負了,該怎麽辦?”
“哪個?”劉老師看了一眼坐在教室的學生,目光最後停留在王九江身上,以前大概聽到其他老師說過,好像王九江經常被李慶等人捉弄。收回視線,看著張小滿說道:“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她如果說不出來喃?”
劉老師以為張小滿說的是王九江,語重心長道:“當事人都不吭聲,外人能幫啥?小滿,告訴你一句話,人不自助天難助。如果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就該他爛在泥坑裏,”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好了,你要是有數學題要問就趕快,沒有的話,我就走了。”
看著搖著頭離開的劉老師,張小滿拿著課本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鐵青著臉回到教室。王九江臉上的笑容愈是憨厚,張小滿心中的怒火愈是旺盛。下定某個決心,不再跟王九江閑扯,張小滿立刻開始收拾東西。行色匆忙,剛好和李慶撞了一下肩膀。瞅見李慶罵罵咧咧,自己也不在乎,時間不多了。
從村裏唯一的雜商鋪買了一把黑鐵剪刀,張小滿小心地放進書包裏。以前隻道是李慶是想打王九江獎金的主意,沒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獎金隻是個說辭,留下王九江才是目的。
張小滿走在通往鎮上的石子路上,道路兩旁是金黃色的麥田。看著右側有些地方過去踩踏倒伏下去的痕跡,張小滿鑽了進去。深一點,再深一點,很好,就是這裏。張小滿輕手輕腳地蹲下,消失在麥田裏。
汗水順著臉頰一滴滴落在土裏,被土地裏巨大的裂縫瞬間吸收。右手握著從書包裏拿出的大剪刀,張小滿開始練習深呼吸。鎮上初中學校到村裏攏共兩裏多點的地,算算時間差不多了。
麥浪開始波動,外麵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響。來了!精神因為高度緊張開始興奮起來,就連已經微弱的深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張小滿索性左手捂住口鼻,強迫自己不弄出一丁點動靜。
聽著那些人在猖狂地大笑,王九江姐姐在麥地裏瘋狂扭動,像一條被獵人叉住的白蛇。漸漸地,她開始跪地求饒,繼而認命一般躺在麥地上閉上眼睛,那些人笑得更大聲了。張小滿隻覺得這世界上不會再有什麽聲音比這些笑聲更刺耳,更難聽,就像被擴音放大一百倍一萬倍的公鴨嗓子,“嘎”、“嘎”、“嘎”!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不繼續反抗下去!
手被拉住,你還有腳;不能說話,你還有牙齒。使勁踢,用命去咬啊!踢他個四腳朝天,咬他個血肉橫飛,笨蛋!隻要你再堅持一會,繼續反抗一下,我馬上就會衝出來,一人給他們一剪刀!我要讓他們再也發不出那種討厭的聲音!
“啪”一個耳光響起。
“啪”!又一個耳光。
每響起一聲,張小滿感覺自己心裏就插入一把刀。渾身躁動的熱血,漸漸涼了下去,左手放開捂住的口鼻。不用了,這一切已經快要讓他窒息了。
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小,麥穗最終停止了顫動。張小滿拖著身子走了出來了,盯著那些被壓垮的落了滿地的麥穗,感歎它們何其無辜。瞟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娃娃的王九江姐姐,嘴角淌著鮮血,身上白色的連衣裙已經肮髒不堪,就像一塊掛在身上的破布。
張小滿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眼角還有淚水的她,嘴角揚起了慘然的微笑。背對著她的張小滿目光陰冷,她居然在笑?
將手中的黑鐵剪刀扔在她的手邊,張小滿語氣冷淡道:“不是一次兩次了吧?王九江那個白癡也是,你也是,被人踩在地上隻會忍氣吞聲。你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就是被他們玩弄?要麽你現在立馬追上他們,殺了那群畜生,要麽你幹脆點,自殺吧!這樣活著真礙眼!”
意料之中,沒有任何回應,張小滿失望透頂。背著書包重新回到石子路上,望著被落日熏黃的天邊,口中喃喃自語.......
看了一眼熟睡的張允熙,黃曉曉慢慢退出臥室。換了一杯熱茶放在坐在書房的張小滿麵前,柔聲道:“坐了一夜了,到底怎麽了?”
張小滿雙眼微紅,低頭看著手中滿是鐵鏽的剪刀,聲如蚊吟,“原來,一切都是我的罪”,口中的喃喃自語和那個石子路上默默行進的少年的低語重合:
火祭就要開始,稻草人一落淚,大麥田裏吃掉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