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章

時鍾的指針走過九點,張小滿正要收拾東西去學校研究室,破舊的木門嘎吱一下開了。一身深藍色外套,胡子拉渣的男人慢步走了進來。

看清來人,張小滿堆出有些勉強的笑容,“我當是誰呢,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找過來了。”

“這不是怕你忙嘛,”何警官自顧自往屋裏走,在屋裏隨意轉悠了一圈,在沙發的一角坐了下來,“你這,比我家也好不了多少嘛。”

張小滿拉上門,無奈歎了一口氣,“這就是方便我在學校做研究,臨時用的。以前租給林雨宣的那間教師宿舍不好再住,能再要來這麽一個地方,已經不錯了。”

聽到張小滿提起林雨宣,何警官麵色有些落寞,那時正是和老曹一起辦的案子,“聽說前段時間你去少管所見過馬一航幾次?”

張小滿一邊整理一會要用的資料,一邊說道,“是啊,就是覺得是個不錯的教育素材,去問了一些事,怎麽了?”

何警官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沙發,“他自殺了。”

“哦?是嗎?”張小滿語氣平淡道。

“你好像並不驚訝,是早就知道了?”

張小滿轉過身麵對何警官,搖搖頭,“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這件事的人,但確實早有預料,他那樣的人,隻能以悲劇結尾。”

何警官歪著頭盯著張小滿,“知道嗎,就在他自殺前一個月,還約見了我和曹大嫂。”

“所以呢?”

“那孩子道歉的態度很誠懇啊,害得我差點以為他是不是吃錯藥了。畢竟在那樣的環境下長成的孩子,怎麽會突然良心發現,甚至想要請求判處自己死刑。要知道他是為了活下去,可是連自己的父親都下得去死手,”何警官伸了一個懶腰,正坐起來,“知道你去看過,一下我就明白了。”

“哦?你太高估我,我能有什麽魅力,能讓浪子回頭啊?”張小滿嗤笑道。

何警官眼神犀利起來,“不,沒有高估,我甚至低估了你。最近一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事。你是我見過,除了餘兮之外,最能洞徹人心的人。”

張小滿放下手中的書,從桌上拿了兩個杯子,拿起桌下的水壺倒滿水杯。一杯放到何警官麵前的茶幾上,自己端著一杯,喝了一口,“沒什麽能招待你的,喝口水再說吧。”

何警官斜瞥了一眼張小滿,端起水杯,咕隆咕隆喝下去,將空杯重新放在茶幾上,“好了,之前在服務區的時候,你就欠我一個解釋。現在案子已經結了,卷宗都已經封存,如果有什麽當時不好說的話,也可以講了。”

張小滿癟了癟嘴,嘲笑道,“看你喝得爽快的勁,還以為你喝的是酒呢。也沒什麽不好說的,倒是我有個問題很好奇,當法律和情理衝突的時候,你會怎麽選擇?”

何警官眉頭緊皺,“知道司法女神朱蒂提亞為什麽蒙住雙眼嗎?你如果能清楚是什麽含義,自然就知道我的選擇。”

張小滿隨手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何警官對麵,“所以,現在的結果就是最好的。豪門夫妻雙雙出軌,互相算計對方。妻子買凶綁架,兒子不堪長期受虐,殺了父親。妻子擔憂東窗事發,跳樓自殺。這不是人們最喜歡的劇情嗎,至於真相,誰有精力會在意那些事?”

“我在意!”何警官冷冷說道。

“如果我告訴你,繼續追究下去,曹大嫂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還要執著你的真相嗎;如果我告訴你,深陷這個漩渦的本該是你,老曹是替你而死,還要在意下去?”張小滿逼視著何警官說道。

何警官胸口微慟,訥訥道:“怎麽會.......你是說......”

張小滿站起身,將桌上一摞資料放進包裏,“我什麽都沒有說。”

何警官沉默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有時候沉默並不會帶來什麽爆發,也不會帶來什麽死亡。沉默就是沉默,隻會讓人感到刺骨的冰冷,如墜冰窖。

事實上,後來他多次詢問過曹大嫂,為什麽老曹會插手馬一航的事情,曹大嫂隻說老曹是聽以前的朋友說起的。至於是什麽人,卻支支吾吾說自己不清楚。他調查過陶晴出軌的那個男人,讓他大跌眼鏡的是,居然是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叫俞東的律師。

可是,當他去致遠集團調查的時候,公司的人卻告訴他,法務部沒有一個叫俞東的人。連帶消失的,還有馬致遠當時的秘書,也就是傳聞中馬致遠的情人小新。甚至,那個司機老鄧也不知所蹤。唯一的一丁點收獲,通過長時間的走訪調查,司機老鄧竟是當年老曹辦理家暴案時,毆打過的那個丈夫。

何警官不是沒有猜測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隻是即便真如自己所想,那又如何,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些有什麽關聯,一切已經塵埃落定。現如今張小滿的話暗示可能更深層的事實,但自己也隻能選擇沉默。

張小滿長歎一聲,麵無表情地對著何警官說道,“請回吧,我該去研究室了。”

何警官慢慢回神過來,站起身來,“打擾了,改天再請你喝酒。”說著,就要往出走,突然在茶幾的對麵電視櫃前停下來,伸手撩開上麵蓋著的深灰色遮塵布,一台投影儀和兩個老舊方形音響出現在眼前,“這是什麽?”

張小滿走了過來,重新蓋上遮塵布,漫不經心說道,“前段時間電視機壞了,從研究室拿了一台投影儀過來,偶爾看看電影電視劇什麽的。”

何警官笑了笑,不以為意,“以為你就知道學術研究呢,還挺懂享受的,”走到門口背對著張小滿,右手在頭頂上揮了揮,“走了。”

張小滿再次關上門,重新回到桌前,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數學雜誌。翻開雜誌,露出兩封黃色的信件。一封是之前就給何警官看過的那封“預言信”,另一封便是“俞東”轉交給自己的。有些事,張小滿刻意地讓何警官忽略過去。輕柔地撫摸著信封表麵,抽開那封背麵印有稻草人標誌的信封,盯著這封已經看過無數遍的信,信的內容隻有幾行字,一種熟悉的口吻躍然紙上:

花未全開月未圓,人生最好是小滿。好久不見,張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