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八章

何警官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馬一航對麵。沒想到,短短一個月內,馬一航會因為兩起涉嫌故意殺人案件兩次進到審訊室被問話。何警官一陣唏噓,將一疊照片放到馬一航麵前,“這些照片有印象嗎?”

馬一航一張張翻過一遍,憤怒地將陶晴的那些照片撕碎,怨毒道,“這個叛徒!”

何警官沒有想到一直不開口的馬一航會如此過激,追問道:“你為什麽會覺得她背叛了你?”

馬一航從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想要自己一個人逃跑去逍遙快活,想得美!”

何警官長歎一聲,“你口中的叛徒已經死了。”

馬一航哈哈大笑起來,由於笑得過於用力,開始劇烈咳嗽起來。稍稍平緩了一下,拍起手來,“殺得好!殺得妙!”

何警官寒聲道:“她不是被殺,是自殺的。”

馬一航嘲諷道:“就憑那個女人,她有什麽膽量自殺?!”

何警官搖搖頭,“法醫已經證實了她是墜樓身亡,怎麽說她也是你的母親,我以為即便你恨你的父親,對她應該多少有些憐憫。沒想到,你居然一絲難過都沒有,哪怕是裝的。”

“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的袖手旁觀,我會是現在這副鬼樣子嗎,”馬一航氣急敗壞,脫下上衣,站了起來。後背上一道又一道的鞭子留下的傷疤交織著,像一張張開的大網。

何警官將衣服給他重新披上,“我去過地下室了,”麵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對著馬一航說道,“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其實,還有很多辦法......”

“辦法?”馬一航一揮手,“別扯淡,以為我還真是小孩子嗎?隻要我一天活著,就隻能在那個家裏掙紮著,沒有人理會這些事情,也沒人願意伸手把我從裏麵拽出來。我是馬致遠的兒子,就憑這幾個字,我又能逃到哪裏去。既然將我培養成怪物,跟我談什麽溫情,不覺得很可笑嗎!”

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名技偵科的幹警走了進來,在何警官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放下一個手機就離開了。馬一航認出了那個手機,是陶晴的手機,手機的背麵外殼的紋金太陽花非常紮眼。

何警官按下解鎖鍵,屏幕亮了起來,是一張全家福的合照,“要不要看看這裏麵都有些什麽,”快速輸入幾個數字,手機係統成功解鎖,點開手機裏一段視頻,放在桌子上,“一起看看。”

視頻裏正是馬一航拿著匕首一刀又一刀捅進馬致遠身體裏瘋狂的情形,何警官眉毛擰成一字,“說說吧,當時到底怎麽回事?”

馬一航咬牙切齒,麵色猙獰道,“果然是她!”

.......

小新將裹成一團的鞋套從包裏拿出來,很自然地扔進街邊的垃圾桶裏,就像是剛從朋友家裏拜訪出來一般。走向出租車臨時停靠區,隨意地上了一輛出租車,和前排的師傅說了一個地址,就閉上眼睛,靠在後座上打著瞌睡。

車子在郊區的公共墓地門口停了下來,小新大步從車上邁了下來,遞給前排司機一張百元鈔票,示意不用找零,便揚長而去。從門口一家祭品店鋪買了一束白菊,一步一個台階地向著墓林深處走去,虔誠地就像是西去的朝拜者。

在一塊墓碑前站定,地上已經放著三束白菊。小新對著先到的三人點頭示意,彎腰放下一束白菊,靜默了數分鍾。老曹的愛人率先開口,對著其餘身著黑色禮服的三人深深鞠躬,“老曹的事,多謝你們了!”

司機老鄧一把扶起她,“嫂子,別這樣。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沒有曹大哥,我現在都還是爛人一個,現在的生活擱以前想都不敢想。”

俞東得意洋洋道:“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派出所那些人正滿世界找那輛車,哪裏想得到更大的驚喜正等著他們呢,”對著老鄧問道,“那輛貨車沒問題吧?”

司機老鄧擺擺手,“能有什麽問題,我就和那司機抽根煙的功夫閑聊了幾句,又沒真讓用他的貨箱拉車。估計他早就忘了,讓他們找去吧,一輛根本不存在的車,我倒要看看他們怎麽找。”

站在一旁的小新,臉上卻沒有他們的興奮,眼框中盈滿了淚水,拉著曹大娘的手,“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們,曹叔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俞東攥緊了拳頭,對著曹大娘猛地跪下,低下頭,“對不起,都怪我,就不該相信那個人的話!這一切,和曹叔,和我們,本來沒有什麽關係,要不是我,曹叔也不會......”

曹大娘走到俞東麵前,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就算不是你,老曹知道那種事,也不會袖手旁觀的。他這個人,就是愛管閑事。以前是你們,現在隻不過換成那家人。”

老鄧掄起手臂狠狠扇了俞東一巴掌,小新連忙擋在兩人中間阻攔,老鄧指著俞東罵道:“你這個不孝子,害死你曹叔,對得起你母親的在天之靈 嗎?”

曹大娘拉起俞東,摸著俞東被打紅了的左臉,指著墓碑,對老鄧罵道,“狗改不了吃屎,你怎麽能當著老曹的麵對孩子動手!還好意思提你媳婦兒,誰給你的臉麵。老曹死了,是他命不好,跟這孩子有什麽關係。”

俞東低著頭抽泣,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老鄧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一臉沮喪。盯著墓碑看了片刻之後,轉身離去。小新盯著老鄧的背影,看了一眼低著頭沉默的俞東,對曹大娘鞠躬告別,快步追向老鄧。

曹大娘拍了拍俞東的手背,“小鄧,別哭了,怎麽還跟孩子一樣。你曹叔的仇也報了,不會怪你的。小新這姑娘挺不錯的,以後跟她好好過日子吧,別再跟那些人有什麽聯係,太危險了。”

俞東看著離去的老鄧和小新,眼神複雜道:“是我對不起她。”

曹大娘仰著頭歎息,“走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俞東搖了搖頭,“大娘,你先走吧。我留在這跟曹叔說說話.....”

曹大娘點了點頭,步履蹣跚地往墓林外走去。

俞東蹲坐在墓碑旁,過去的種種回憶紛至遝來。原本小日子還算美滋滋的一家三口,由於父親承包了致遠集團的工程,卻遲遲拿不到錢款。債台高築的父親隻能宣布破產,傾家**產還掉一部分工人的工資。

找不到事做的父親遊手好閑,整日出沒各種賭場娛樂會所的父親,債務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多,脾氣也越發暴躁,將這個家打得支離破碎。還是孩子的他,甚至不能幸免於難。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深淵,心中剩下的隻有怨恨和絕望。

那一天有個警察本來抓走了家裏的那個混蛋,可是在母親的央求下還是將他又放了回來。在他以為一切不會有任何改變,日子又要回歸到那個煉獄的時候,事情悄無聲息的發生了變化。那個警察每一天下班的時候都會到家裏來,有時帶盒他沒有吃過的蛋糕,有時帶來一個漂亮的筆盒。偶爾會和那個混蛋父親喝一杯,漸漸地,他發現家裏真的不一樣了。混蛋父親不再打罵自己和媽媽,開始認真地找事情做,哪怕是去工地搬磚,也沒有聽到他抱怨一句。

日子回歸正軌,母親卻因為渾身的勞疾去世。可是,他記得,母親是帶著笑容離開的。這一切,都是那個警察帶給這個家的新生,而現在,他卻隻能冰冷地躺在這裏......

那個人讓人直感到毛骨悚然,當初那美麗的謊言是多麽動聽,以為可以和他一起幫助更多像自己一樣不幸的孩子。沒想到,那個人隻是在利用自己,為了達到目的,可以無情地犧牲一切,冷冰冰地像個機器。腦海中浮現那個人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神,俞東後背慢慢爬起一層雞皮疙瘩。

黃昏拉長了墓碑在地上的影子,斜斜地指向遠方。張小滿看著地上四束白菊,對著墓碑深鞠一躬歉意道:“老曹,來得太急,沒帶什麽東西,不要介意。”

俞東被迫拉回飄遠的思緒,背對著張小滿,“你來了?”

張小滿呼出一口濁氣,“看來你已經等了很久了。”

俞東站起身來,“和曹叔聊了很多,所以接下來能跟你說的話自然很少。”

張小滿眼睛眯成一條縫,“你不是俞東,或者根本就沒有俞東這個人,你是誰?”

俞東轉過身,直視張小滿,“你浪費了一個問題的機會,這個問題毫無意義,或許你也該猜得到。”

張小滿皺著眉,“你什麽時候盯上馬致遠一家的?”

俞東將視線移向遠方,“什麽時候?大概一年前吧,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公司的職員,有人給我發了一封電子郵件,附件的那組照片,勾起了我很多不愉快的回憶。”

張小滿沉思片刻,“綁架他們父子的應該另有其人,你們想要在案件之後完全脫身,就不能是你和老鄧。那個人是誰?”

俞東輕拍手掌,“你猜的不錯,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從衣服兜裏拿出一封信,“時間差不多了,那個人讓我轉交給你一封信,言盡於此,就此別過。”

張小滿接過信封,俞東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視線裏。佇立在清涼的晚風中,低著頭看著眼前的黃色信封,信封上正麵一行小楷寫著“張小滿敬啟”,信封背麵一個稻草人的標誌赫然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