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風聲
“之前在這裏住過的人?”湯雨澈晃了晃手裏的藥品,“我是新來的,你才是這兒的老人呢,我肯定沒聽說過啊……不對,你是說,這裏之前也有人住過嗎?”
“好像是哦。”閔舒從袖口裏掏出一張小小的紙片,“你看這個,我昨天突然在床底下的縫隙裏找到的。”
“不可能吧,他們打掃這麽不用心的麽?”湯雨澈一手接過來,發現這似乎是一張很有年代感的記錄表的一角,ID號已經汙損了一半,隻能隱隱約約看清一個性別男,和一個不算太通俗的名字。
“壓在床腳下麵的,一般不會有機會把床挪開掃吧。”
她又仰起頭對著光看了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說:“淩夙誠?”
“應該是。”閔舒靠在病床的枕頭上搖頭晃腦,絮絮叨叨地說,“原來在我之前還有另一個倒黴蛋住在這裏啊……真可惜,不知道現在還聯不聯係的上這個人,我覺得我跟他肯定很有共同語言……不對,他怎麽成功出去的?不,不會是……”因為實驗一不小心失敗而掛掉了?又或者是失去利用價值而被舍棄了?怎麽無論哪種可能性想著都挺嚇人的……
眼看眼前精神頭頗好的病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精彩,湯雨澈扯了扯嘴角,正想堵他兩句,無意識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突然一愣。
“怎麽啦?”可能是她表情變化也很明顯,閔舒很快就問。
“這個名字……”湯雨澈的眼神沒有聚焦,語氣也不太確定,“好像有那麽一點點耳熟,好像,好像在爸爸那裏聽過……”
“你爸爸?你爸爸是誰呀?”
出於某種莫名的心虛,湯雨澈沒有回答,隻支支吾吾地接著說到:“應該……是我記錯了吧。”
仔細想想的話,確實不太可能。她的父親對於自己手頭的工作向來守口如瓶,且如果不是因為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實在是難以適應軍隊的生活,她的父親甚至是不太願意她從事相同領域的工作的。能夠從他的口中光明正大說出來的名字,應該也是某一個方麵的要員之類的,不太可能曾經在這裏接受過治療——
治療嗎?湯雨澈拿起少年的正常的不能更正常的體檢報告,不自覺冷笑了一下。
“說到這裏,你起初究竟是怎麽到這裏來的?”湯雨澈忍不住問到。
這個問題,其實她已經偷偷摸摸琢磨許久了。正規程序是不可能允許實驗室將一個人長久的扣在這裏的,而閔舒手上現在甚至連ID都不具有——即是說他根本不具備盤古號的公民身份。
但是閔舒左手腕上的傷疤在無聲地向她傳達,他並非從一開始就是像現在這樣被排除在社會之外的。
仔細想想的話,以他活潑好動的性格,也並不像是從小便在這種冷冰冰的環境裏生活。
“以前的事情嗎?”少年的眼神忽然少見的飄忽起來,半晌才又說了下去,“我好像……已經有很長的日子沒有刻意的去回想以前的生活了,你突然提起來,還有點讓人懷念呢。”
“這麽說,你果然是在年紀比較大的時候才到這裏來的嗎?”
“具體一點的話,是在一試的時候後,大概是三年前?”閔舒歪了歪頭,稍微有些自嘲地說,“原來才三年嗎?我怎麽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大半輩子似的。”
“‘大半輩子’這四個字,對你來說還太遙遠了。”湯雨澈繃著臉。
“是是是。”閔舒又笑了起來,很配合的點頭,“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很緊張,因為我當時已經十三歲了,但是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具有什麽樣的‘天賦’……小時候一起玩兒的玩伴很多都已經有點厲害了,我當時很羨慕隔壁那個可以十歲時50m測試就可以跑進6秒的小瘦子。”
“你是在一試的時候才被檢查出天賦的?”
“是啊。考完試後我本來沒報什麽希望,跟玩兒的好的幾個出去該怎麽玩兒怎麽玩兒,日子過得開開心心的。結果突然有一天,有一整個隊的醫生和軍人來到了我家,我爸媽都嚇了一跳,以為我闖什麽禍了呢。”
“……如果是你闖了禍的話,一般來說也不會來那麽多醫生吧。”
“那個時候完全沒有往別的方麵想啦……”閔舒的情緒漸漸有些低落,“那些人擠滿了我家的客廳,其中看著最嚴肅的那個在沙發上正襟危坐,開口就是,我是他們平生僅見的‘天才’,把我一下誇得心花怒放的……”
“然後你就跟他們走了,來了這兒?”
“我的爸爸媽媽,都沒有什麽特別厲害的能力。尤其是我爸爸,一直對軍隊非常憧憬,很遺憾自己沒有被選上。所以他們開口一提,我爸爸媽媽就歡天喜地地同意他們先帶我去進行專門的提高訓練了。”閔舒的笑容有些發苦,“我當時……也挺高興的。但是我並不是一開始就來了這裏,而是在短期內又做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檢查之後,才被實驗室這邊正式接手的。其實我當時就已經多少看出來不對勁了,怎麽說呢……我經常覺得,有些醫生當時看我的眼神挺嚇人的……就好像,就好像……”
“你不用說的那麽仔細的,想起來有些不太舒服的內容,跳過就好了。”湯雨澈遞上一杯溫度正好的水。
“好的。”閔舒抬手猛灌一口,又不太斯文地用袖子擦了擦嘴,繼續說到,“當時,我本來想給家裏說一聲,結果突然發現ID的部分權限已經被鎖定了,我隻能看到爸爸媽媽單方麵發過來的問候訊息,卻沒有辦法回複。”
“真傻。”湯雨澈皺著眉頭評價到。
“或許是吧……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跟我家裏說的,總之從來沒有人試著過來找我。又過了幾個月,我就被送來了這裏,很快連ID也取下了。”
“連ID被取下了,你的父母也沒有過問嗎?”
“有個看起來很嚴肅的負責人,來找我談過心。我這才知道自己擁有的到底是什麽樣的能力。知道之後……就釋然了,我可以明白他們死活拘著我不肯放手的原因。隻能說,是我自己運氣不好……或者太好吧。”閔舒低頭看著自己左手腕的傷疤,“居然得到了可以影響他人天賦的能力,說出來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怎麽做到的?”湯雨澈剛一說完,就拍了拍自己的嘴,“算了不問了,沒什麽意義的問題。”
“怎麽會沒意義呢。”閔舒反而回答的很大方,“隻要我想著,就可以做得到哦。後來他們的研究漸漸深入,發現可以短暫的用藥物保存存在於我血液中的這種力量。說起來,好像就是從從那天起,我覺得我好像經常可以吃到豬肝一類的東西?再後來,我聽有一個醫生說,他們已經做好了善後工作,告訴我的家裏,我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幸遇難,連名字都被刻到公園的牆上了……真慚愧啊,其實我隻是在這兒每天無所事事地待著呢。”
“……你為什麽不反抗呢!”湯雨澈聽得有些氣急敗壞,“找機會去鬧啊!難道你不想回到過去的生活,心甘情願在這兒關著麽!”
“……回不去了呀。”閔舒的聲音越來越低,“醫生說,他們已經做好的我家裏的思想工作。雖然家裏沒有其他英勇捐軀的人,但是因為我的功勞,他們可以在孕育申請中插隊。說不定這個時候,我早就有弟弟妹妹了……”
湯雨澈的嘴唇微微張了張,突然覺得說不下去了。
“心甘情願是不可能啦,隻能說是‘接受現實’吧。”閔舒垂著眼睛,懨懨的樣子終於有點像個病人了,“家裏已經不需要我了,而我的存在確實可以幫上很多人的忙。一旦藥品的製造技術穩定下來,我們船內確實是可以所向披靡,很多軍人都不會死了,我——”
“你覺得值得嗎?”湯雨澈打斷了他,提問的聲音極輕。
“大概是……值得的吧。”久久的無語之後,閔舒勉強地笑了笑,岔開話題,“說起來,我還真是好奇,這個‘淩夙誠’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在這裏住過呢?他現在人還在嗎?過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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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湯雨澈打量著眼前與自己歲數相仿的年輕人,在心底無聲地回答。
原因倒是還不清楚,但他現在看起來比你過得好多了,居然還混上了二組組長的位置。
“抱歉,我並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聲音很冷靜,“即便你是二組組長,如果你拿不出證據,請不要憑空揣測。”
淩夙誠卻沒急著解釋,而是緩緩走到窗邊,忽然打開了窗戶。
“……你幹嘛?”隱約的花香味裹挾著突如其來的陽光,湯雨澈眯了眯眼睛,語氣不善。
這算什麽,不好辯駁,直接開始物理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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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韓越說,你好像對我兒子參與這件事有點不滿?”
眼前的中年男人這種隨時隨地保持的悠閑,偶爾會讓人覺得他更加麵目可憎。湯顯光咬了咬牙,很幹脆地點了點頭:“我還算是了解他,他不適合參與這樣的事情。”
“怎樣的事情?”
“有違一些幼稚得可笑的‘正義’觀念的事情。”
“你為什麽會對他這麽沒有信心?我對我兒子還是挺滿意的。”中年男人注視著他。
沉默了一會兒,湯顯光忽然歎了口氣,重重地坐在了沙發上,一手捂著眼睛,低聲說:“……我還記得,夙誠還小的時候,第一次來我那兒去做綜合測試。其中有一項是關於聽力的,他被關在一件隔音非常好的屋子裏,十分鍾後,我問他都聽見了什麽。”
“他怎麽說?”
“窗戶沒有完全關好,有些風聲。”湯顯光頓了頓,“還有,他建議我把掛在窗台外邊的花盆都搬走。”
“哦,這是為什麽?”中年男人似乎頗覺有趣。
“他是這麽說的,‘十分鍾裏,已經有三隻蜜蜂撞到玻璃窗上了。如果這裏一直做這種用途,長時間都會關窗的話,還是挪走會比較好’。”湯顯光低著頭,有些無奈的笑了笑,“其實我當時就想告訴你,恐怕我們倆的期望都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