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對答

上午九點整,醫院。

“雨澈的個性嗎?”薑仲妍抿著嘴唇,挑高一邊的眉毛,似乎是仔仔細細地回想了一遍,還是搖了搖頭,“我覺得你問錯對象了。她隻是在我手底下做過一年多的事情,我們倆私下沒什麽多餘的交往。”

“怎麽您也這麽說。”元歲端著一杯冒氣兒的熱水,在一旁插嘴到,“昨天也有人這麽說過。那麽問題來了,這位湯護士究竟和誰比較熟呢?”

“沒關係,客觀的說一說你對她的看法就好。”淩夙誠手上正翻動著湯雨澈往日填寫的各種記錄表,稍微頓了頓,“她字還不錯。”

“很意外?你是不是也覺得醫生寫字一般都比較寫意來著?”

“比填過表的其他幾個人都要工整。”淩夙誠實事求是地回答。

“也許是因為她和我一樣,都是半路出家吧。”薑仲妍也低頭看了眼紙張上的字跡,點了點頭,“好吧,確實比我寫的更好一些。”

“半路出家?”

“她和我一樣,都是先讀了一段時間的軍校才退學穿上白大褂的。”薑仲妍攤了攤手,“不過我是跟著上麵的指令行動的。你爹希望能多幾個信得過的人來幫他盯著點醫院,我就老實的過來了。雨澈好像……是在軍校的一次基礎訓練中意外受過傷,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隻能退學,往白衣天使的方向發展了。”

“哇喔,原來還是我的前輩。”元歲對著杯子邊緣吹了吹,突然衝著淩夙誠眯著眼睛笑,“說起來,以湯護士的身份,老大你……難道以前也沒接觸過麽?”應該不會吧,淩夙誠明明看起來和她爹很熟的樣子。

“見過一兩次吧。”淩夙誠回憶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對她印象不深。”

“其實怎麽說呢,我也是。”薑仲妍點頭附和,“她是那種很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反正是沒看出她平日裏有端什麽架子或者擺什麽派頭出來,還挺好相處的。但是真要說她和誰關係有多親密,好像也談不上……說起來,淩組長,這算不算是你們這類那啥二代性格上的通病?”

“一個不太特別的人嗎……”淩夙誠皺了下眉。

“可不能這麽簡簡單單的下結論。”元歲低頭喝了一小口水,燙得吐了吐舌頭,又接著說到,“其實每一個人都應該是‘特別’的吧,隻是有些人的獨特之處比較難察覺到。平日裏話不多的人,說不定反而內心比較豐富,隻是他的豐富一般不向著外人表達。”

“說的再具體一點?”淩夙誠轉頭看向她。

“呃……”元歲組織了一下語言,“大致就是說,有些人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很少表現自己,但是或許他隻是已經度過了那種需要拚命表達來標榜自己的與眾不同的年紀了。對他來說,或許隱匿在眾人當中,被當做‘普通’反而是好事,會活的比較輕鬆。”

“你好像很有感觸的樣子嘛。”薑仲妍若有所思地看了淩夙誠一眼,又笑著說,“不過我問了一下手下的丫頭片子,關於這位湯護士,她們倒是有一些稍微有趣一點的說法。”

“嗯?”元歲眨眨眼。

“首先,據說她非常喜歡吃甜食,經常會帶一些稀罕的小零食分給大家,有人一次抓一大把也不生氣,挺和氣的一個人。”薑仲妍偏著頭回憶,“但是呢,也有人說她有時候特別講究,從來不吃食堂,拒絕其他人分享的零食,似乎是有點潔癖吧。”

“聽著很正常。”元歲撓了撓頭,“從這兩點來看的話,說不定我和她還挺有共同語言……”

“除此之外呢,還有人跟我說過,她曾經為了去聽一個叫做‘愚人歌’的地下搖滾樂隊的小型演唱會,跟別人換過班,似乎是忠實粉絲。”

“地下搖滾樂隊,哇喔。”元歲裝模作樣地鼓了鼓掌。

“不過,在我按照你的意思,詢問她們湯護士看起來是否像是那種膽大包天協助犯人潛逃的人——當然我問的時候表達的更委婉一些,無論是平日裏和她走的稍微近一些的人,還是那些言談中透露出不太喜歡她的人,全都給出了否定的回複。”薑仲妍頓了一下,又補充到,“或許是因為她身體不太好,據說平日裏工作偶爾會有點迷迷糊糊的……而且經常連保溫杯的瓶蓋都擰不開,總是為此四處求助。”

“您這麽一說的話,感覺這個人好普通又好真實啊。”元歲好像聽得挺開心。

“那麽,小偵探,你有聽出什麽嗎?”薑仲妍調侃到。

“不不不,您看錯我了。”元歲笑著擺手,又飛快地指了指淩夙誠,“這位,才是能夠通過聽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神奇地接近真相的人。”

淩夙誠又搖頭,語氣誠懇:“我不能。”

“說到這裏,其實我有一個問題。”薑仲妍清了清嗓子,“你們幹嘛把目前的矛頭對準小湯啊?先不提她那個敏感的身份,你們動不動得了……我覺得你們也更應該抓緊時間找那個跑出去的,和那個目前還沒查出身份的幫凶吧?小湯就算有可能確實和這件事有牽扯,也不是最要緊的。”

“警察那邊,已經全體加班,派出了所有能夠派出的人。”淩夙誠的語氣淡淡的,“如果連他們那種大型全麵的搜索也找不到的話,我也做不了什麽,隻能試試取巧了。”

“然後呢,老大,咱們下一步幹嘛?”元歲摸著下巴,似乎從淩夙誠的語氣裏聽出點不太積極的情緒。

“等。”淩夙誠按了按眉心,“等到湯雨澈醒過來,提供更加具體的線索,又或者,等她的父親終於沉不住氣,主動多透露一點消息。”

“哦,我好像有點明白了。”元歲一拍手,“目前船內可以風平浪靜地扣下所有出港的船隻,是因為現在正是正月,本來也可以找到一萬個理由暫時閉港,所以有些強行使問題複雜化的人還不太著急。一旦過了好幾天,事情還沒有進一步的進展的話,他們才會被逼開始透露有用的訊息。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幾天咱們做什麽?”

“可以回家休息,原本你也在休假。”淩夙誠說話時並沒有看向她。

“誒?”元歲這下是真的有點吃驚,“這樣……好嗎?我覺得警察叔叔們看起來還是很靠譜的。這麽仔細的排查,您覺得,還是抓不到那個跑出去的嗎?”

淩夙誠突然深深看了端著水杯的薑仲妍一眼,沉聲說:“能不能先請你稍微離開一下?”

薑仲妍一愣,元歲連忙開始打圓場:“薑姐姐呀,這個……老大也是怕您知道太多事情了反而會不好……”

“得得得,我配合我配合,我去查一下房。”薑仲妍舉起雙手以示配合,快步離開,順帶體貼地關上了門。

“你想想那種藥物的效果。”淩夙誠大概是確認人已經走遠,半靠在桌邊,閉著眼睛緩緩說,“如果那個神秘人物的天賦,與暫時強化或者削弱其他人的天賦有關,應該很難被找到——所有搜尋類的天賦都可能會失效,而我們目前一向習慣於依賴這類天賦。”

“這種時候,突然覺得還是科技更加有效啊……”元歲點了點頭,“不知道警察局的那些古董尋人儀器還有沒有用……不過,就算有用,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到處掃描確認是否‘有人’,好像也挺奇怪的。”

“所以我們目前已經不剩下多少能夠做的了。你確實可以準備回去休息。”

正喝著水的元歲大概是打算再說點什麽,結果把自己嗆得扶著桌子咳嗽,手一晃,盛滿熱水的玻璃杯徑直落向地麵。

好在更深一步的慘劇沒有發生。玻璃杯剛剛落下一個杯身的距離,便被另一隻手穩穩的接住了。幾滴被顛出來的熱水濺到了淩夙誠的手腕上,而這個人似乎毫無感覺似的,一派平靜地將杯子擱在了桌上。

元歲咳得更厲害了,含著點生理性的淚水擺了擺手,半晌才緩了過來,瞪著微紅的眼睛驚驚慌慌地問:“我的天……咳,您沒燙到吧?”

淩夙誠很敷衍地擦了擦手,低聲提醒到:“注意一些。”

“咳,您才是呢。”元歲莫名覺得有點火大,好在下一秒就控製住了,一邊飛快眨眼一邊好聲好氣地問到,“對了,老大,既然您上次也這麽問過我,那我這回也反過來問問您,昨晚上為什麽睡得不好呀?”

“既然你知道答案,又何必費時間問呢。”淩夙誠回答的還是有點硬邦邦的。

這人今天絕對心情超級不好。元歲嘴裏發出一個奇怪的氣聲,手指在ID上點了點,似乎是在搜索什麽。

“抱歉。”淩夙誠很快軟和了態度,垂著眼睛,“那麽,你怎麽看待這件事情呢?”

“如您所說,既然我們暫時反正也多做不了什麽,擱置一下也好。反正最急的本來也不是我們。”元歲的視線還是停留在小屏幕上,“讓有些人了解一下您也是有難處,不是萬能的,長期來看對您有好處。”

“……我不是說這個。”淩夙誠稍微昂起頭,喉結輕微滾動,“你怎麽看待……犧牲一個人的利益,來換取其他多數人的福祉……這種事情?”

“我很抱歉,我沒有這種精彩的人生體驗。”元歲手上點個不停,“這種事情,除了當事人本人,其他任何旁觀者都沒有資格下定論。針沒有紮在有些人身上,他們不知道疼,所以可以大義凜然的說出‘如果是我,我願意’這種漂亮話。我是個自私狹隘的人,我隻能薄涼的說,如果是我,我不願意。”她忽的抬頭,眯著眼睛認真打量起了淩夙誠的表情,又接著說到,“但是如果是您的話,您說不定會願意做那個犧牲的人吧。您真是比較成功地接受了有些人對您的特殊教育呢。”

“我也不願意。”淩夙誠也抬眼,毫不避諱地直直看向她。

“但是您已經接受了。”元歲的語氣少見的冷淡,“在這一點上,我一直很佩服您。作為一個和家庭相處的不好的人,我一向覺得自己的命就是屬於我一個人的,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它。雖然這麽說多少有點過於極端,不過對於您來說,我覺得您需要補習一下如何正確的發泄情緒這堂課。”

作為下屬,這番話已經相當冒犯。但元歲看著這個依舊相當穩得住的人,忍不住繼續說到:“得得得,我知道您可能真的厲害,比我們的命都要硬,但那也不是您無私奉獻的理由。拜托您也稍微考慮一下我這種在您手下打工的人的感受嘛,您哪天要是突然撐不住了……我這種靠您混飯吃的可怎麽辦。”

得,說到半途還是有點慫了。不對,他們是怎麽偏題討論到這種問題上的?眼見淩夙誠頭越垂越低,元歲急急忙忙地開始補救:“不是……嗨呀,我……我本來也是說點真心話……”

“沒事。”淩夙誠打斷,表示這個議題暫時到此為止,“那麽關於湯護士呢?你現在覺得,她可能是共犯嗎?”

“大概不是吧。”元歲的語氣透出點掩飾不住的諷刺,“作為立場差不多的人,您的日子可比她要難熬多了吧?連您都沒有長歪,她沒理由搞事吧。”

“我希望那個人可以不被找到。”淩夙誠突然說。

元歲的表情瞬間錯愕:“那……”

“但是我還是會盡全力去找。”淩夙誠按著額頭,“他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但絕對不能落入其他人手裏。咱們船上還算是留有餘地了。”

元歲的臉色精彩地接連變化了一陣,最後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如果暫時沒有別的有用的事可以做的話,要不要去聽一場演唱會?”元歲指了指手腕,“‘愚人歌’,今晚的場次,剛好還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