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偏離
“啊?”元歲努力醞釀出驚訝的情緒,用力瞪著眼睛問,“真的嗎?”
淩夙誠隻淡淡看了她一眼,隨即繼續低頭沉思。以元歲察言觀色的能力,大概領悟出這個眼神的意思大概是“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嗎裝什麽裝”。
我這不是配合您烘托一下氣氛嘛。元歲悄悄腹誹,隨即小心地問到:“這是可以和我談論的事情嗎?”
果不其然,淩夙誠搖了搖頭。正當元歲以為這個話題要就此打住的時候,他忽然又緩緩說了句:“你遲早都會知道這件事的。”
這是打算告訴她的意思嗎?元歲眨巴眨巴眼睛。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拍著胸脯表表忠心之類的?
“先說說你看出來的吧,關於我。”淩夙誠居然毫不介意破壞現場,直接拖了一張凳子坐下,看來是在緩衝長篇大論的進度條。
在他的注目下,元歲也縮頭縮腦的找了個凳子坐,躲閃著目光回答到:“有些問題……我其實是反複猜測過很多次了。”
淩夙誠沒有打斷,大概就是鼓勵她說下去的意思。元歲咽了口唾沫,低聲說:“第一條就是,您的天賦,到底是什麽?以我的權限,自然是不可能看得到您的資料的。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您的天賦是控製重力,但是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對勁。”
她稍微朝後挪了挪,直到靠上椅背,才接著說到:“您的感知力超常,可以準確察覺到距離非常遠的敵人;明明長時間連續進行高負荷的工作,卻很少流露出明顯的疲態,或者是出現體力下降的情況;您對於精神類的衝擊有很強的抗性,而且記憶力也遠超常人——您知道嗎,原本我一直自認為算是記性不錯的。說句輕鬆一點的題外話,您想的起來我頭一次跟著您出門,去顓頊的那天,穿的是什麽衣服嗎?”
“記得。”淩夙誠點了點頭,平靜地追問,“還有呢?”
“如果說上麵的這些個人素質,還多多少少可以通過後天的鍛煉得到合理的強化的話,您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元歲頓了一下,指了指淩夙誠還包著紗布的手掌,“就是這裏。我頭一回跟著您出門的時候,您的手也被碎玻璃劃傷過,但是之後幾天,您做事的動作一點也沒有受到影響……我曾一度覺得您可能是習慣受傷,所以特別能忍,但是,就在這時,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什麽?”
“手對於我們來說,應該算是最容易受傷的地方吧。就連越哥的手上,都有不少疤痕。”元歲把左手的袖口往上用力扯了扯,“我也有,其中一道就在手臂上,還是去年練習的時候不小心被人劃的。可是您手上卻幹幹淨淨,明明您對於包紮傷口一直很馬虎,還做的是最需要衝鋒陷陣的工作。”
話說到這裏,淩夙誠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隨後在元歲的注視下,不緊不慢地一圈圈拆掉纏繞於手上的繃帶,大大方方地攤開一點傷疤也沒留下的手,突然問到:“知道為什麽我們要在這裏談論這個話題嗎?”
“因為……”元歲頓了一下,瞬間恍然大悟,“這個房間沒有監控設備?”
淩夙誠又點了點頭,繼續問到:“一個這麽重要的地方,為什麽會沒有更嚴密的看護措施?如果裏麵住著的是一個‘危險’的人,一般來說,都會全天二十四小時有人守著吧?”
“您……不會認識那個剛剛從這兒逃出去的人吧?”
“我不認識。”淩夙誠看著她,“但是套用在我自己在這兒的經曆,現在我大概可以猜到,他為什麽會待在這裏。”
“難怪。”元歲的眼神閃爍,“認識您的人一直很少,能夠一眼認出您甚至叫出名字的人就更少了。那個醫生那麽自然地跟您打招呼,我還稍微吃驚了一下。”其他組長之中,就連資曆算是比較長的莫允涵都叫不出淩夙誠的名字。
“他在這兒很多年了。”淩夙誠也慢慢靠在了椅背上,輕聲說,“這間屋子,是給擁有特殊天賦的人準備的。這些儀器,大概是為了保證在進行各種實驗和研究的時候,不至於不慎殺死珍貴的樣本吧。”
“那……”
“你仔細想想,最近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是什麽?”淩夙誠微微仰著頭,自問自答,“是那種藥,那種本不應該存在的,可以短暫的壓製一個人‘天賦’的藥。”
元歲略微被他發散的思路震了一下,半晌才回過味兒來:“您是說,這個之前一直被關在這個房間裏的那個人,是製作那種藥物的來源?”
“很有可能。”淩夙誠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我在上學的時候,有一位老師和我說過兩句話,我一直記著。一句是,‘天賦就是天賦,不是魔法,也不是秘術’,另一句是,‘所有看似超越了常識的現象,都來源於天賦’。”
“如果這位跑出去的兄弟,真的可以做到壓製天賦,那確實是超越常識了……”元歲喃喃自語,“豈止是超越常識,這種人一旦落入……之手,我們確實是會有不小的麻煩。”
“你還在學校的時候,吃的那種可以短時間提高能力的藥,很有可能也是來源於他。”淩夙誠補充,“所以有些人正在如坐針氈。”
“那我還應該謝謝他,難怪我那回逃命的時候可以那麽超水平發揮……”元歲看向窗外,突然猛地站了起來,振作精神說到,“既然是這樣,咱們這回無論如何也得把他找回來。線索總是有的,您聽說過‘羅卡定律’麽?”
“隻要物體之間存在過接觸,就一定會產生轉移現象。也就是說,不管犯罪手法多麽縝密,隻要足夠細心,一定能夠找到破綻。”淩夙誠點點頭,“法醫學。”
“是時候向您證明,您沒看錯我了。”元歲深深鞠了一躬,“我再出去一趟,從進入實驗室的位置,一路仔仔細細地搜索一遍。”
“我和你一起。”
元歲戴著手套,幾乎是不太雅觀地趴在地麵上一路前進。淩夙誠沉默地跟在她身後,心中思緒萬千。
醫院使用白色地磚的優點終於顯現。元歲用力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從樓道轉角處撚起一根頭發,認真地問:“這裏怎麽說也是醫院的一部分,打掃應該挺勤快的吧?您覺得,這會是醫生們的麽?”
“要鑒識一下才能確定。不過,他們頭上都戴了帽子,一般不會落在這裏。”淩夙誠比劃了一下長度,“應該也不是湯護士的。”
於此同時,韓越的電話打了進來。
“湯雨澈的命保住了,但是暫時還昏迷著。另外,在她的外套上,我找到了一根附著的頭發。”韓越壓著嗓子說,“關鍵的是,這根頭發不是她自己的,剛剛比對結果還顯示,也不是咱們船上登記過的人的。”
“第三人嗎……”淩夙誠看了元歲一眼,後者立刻會意。
“我馬上把這根也送過去!”元歲說話嗓門都大了一些,粗糙地抹了抹腦門上的汗水,火急火燎地說,“如果是同一個人,基本上就八九不離十了。”
淩夙誠目送著她越跑越遠,正有些走神,忽然又聽見元歲的腳步聲一頓,隨即似乎是在飛快折返。
“怎麽了?”淩夙誠看著扒著牆露出個腦袋的元歲,詢問到。
“那個……”可能是因為有些氣喘,元歲的臉有點紅,結結巴巴地說,“您……記得……那個,說話算話。”
“我記得。”沒想到淩夙誠馬上就意會到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元歲長出一口氣,再次一溜煙跑了。
一個人靠著牆邊站了一陣,淩夙誠回望這道隱秘的房門。
元歲沒有追根究底地詢問他真正的天賦,這讓他略感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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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閔舒靠在公園的長椅上,聚精會神地看著幾個老大爺正在熱血澎湃地下象棋。
第一個逃亡之夜,他始終縮在幾叢開的正好的山茶樹中央。層層疊疊的鮮紅色花瓣漂亮又新鮮,就像是畫師描繪血跡的柔軟筆觸,三三兩兩墜飾在盤錯的枝頭上。雖然一夜沒合眼,閔舒卻絲毫不覺得疲倦。
興許是平時睡得太多了,閔舒思忖到,說真的,就算有這個條件,他可能也興奮地睡不著。
外界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著迷。上一次可以這麽自由自在地像個傻子一樣奔跑跳躍,是在什麽時候來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包子的香味。棋局看到一半,他就被這股味兒勾去了所有的注意力,搓著手走到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張羅的小攤前。
“要幾個呀?”老太太掀開蒸籠,笑得彎彎的眼睛充滿對少年人由衷的慈愛。
“所有味道的各來一個吧。”閔舒微微昂著頭,把自己單薄的胸膛拍的咚咚作響,“您放心,我肯定吃得下!”
幾個身著警察製服的男人從他身邊走過,嘴裏似乎正在低聲說著“總之先不要太聲張,依次戒嚴重點的幾個片區,循序排查所有在咱們這兒滯留的外地人”。
閔舒叼著包子,和其中一人對上了眼。他非常自然地衝那位警察叔叔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一大袋兒包子,隨後猛地立正,敬了個歪歪扭扭的禮。
一愣後,一臉浩然正氣的警察叔叔也有些忍俊不禁,在身邊同事不解的目光下含著笑向他標準的回禮,隨後才匆匆走遠。
今天陽光正好。閔舒抬頭,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就像個再正常不過的十多歲少年似的,精力充沛地蹦跳著鑽進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