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意氣
陸傳旭從麵包店門口巨大三明治吉祥物的背後露出半個頭來,鬼鬼祟祟的行為惹得裏麵的店員將口罩往桌上一甩,正摩拳擦掌的想出門攆他,他卻扒著牆,往前小碎步跑了。
那個健壯的成年男人正雙手揣兜,一邊掛著耳機聽電話,一邊大搖大擺地往前走著。
“隻可惜效力隻能持續三天。”男人的語氣一派輕鬆,“不然真夠他們好好喝一壺的。”
“你之前使得什麽法子,再使一遍不就完了。”電話那頭的人說。
“那可不成了。先不說我們還得盡快歸還借出來的那小怪物,免得多生事端,更何況,短時間我也找不到第二個那麽好的機會了。”
“不會被人揪到尾巴吧?”
“放心吧,不能夠的。就算他們找到了傳染的‘媒介’,也查不出來半點會引起懷疑的成分。”男人似乎非常洋洋自得,“說真的,我特別想臨走前再幹一票大的。”
“還是算了,你那些前同事們也不是吃白飯的。再說了,那小怪物最近兩天似乎也不太好。”
“你多上點心,那小東西不是個省油的燈。”
“現在有人能製住他了,別擔心。”
盡管全程偷聽得雲裏霧裏,陸傳旭還是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看來順著這根藤,一定能摸出個不小的瓜。
他突然覺得自己莫名高大偉岸了起來。看看,這麽敏銳又果敢,機智又聰明的自己,居然還有人看不上。
不過要是真能立下大功,說不定……
陸傳旭忍不住捂著嘴略滲人地怪笑了兩聲,隨後接著輕手輕腳地跟了上去。
這個肌肉發達的男人的行動軌跡非常奇怪。
他先是一臉興味地進入一場主題為“論天賦利用的延伸性與可持續發展性”的讀書沙龍,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了人群最後,聽了不到二十分鍾就搖搖頭轉身走人,迫使陸傳旭也不得不在周圍幾個人不耐的目光中撥開人群跟著離開。
之後,男人又拐進一家藥店裏,買下了僅剩的兩盒氯丙嗪——一種不受管製的鎮定類藥物,出門時似乎往陸傳旭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嚇出陸傳旭一身冷汗,幾乎要識時務的掉頭就跑的時候,男人又狀若無事的接著瞎逛了。
驚驚慌慌的跟蹤中,陸傳旭連續撞上了好幾個無辜的路人,也顧不上賠禮道歉,隻怕被徹底甩掉。男人最後停留的一站是一個排著長隊的煎餅攤,又耽誤了十分鍾,買了一個加了兩勺肉鬆的金黃煎餅,頗為豪爽地大口啃著,步伐穩健地走上了電梯。
這可不行!
陸傳旭的眼睛放光,伸手努力揮了揮,扯著嗓子大叫一聲:“等等!”
好在裝滿人的電梯裏總算有一兩個好心人替他按住了開門鍵。點頭道謝後,他努力把自己收縮成薄薄的紙片,同時堅持不去正眼看那個男人,吹著口哨盯著天花板。
負十三層。電梯裏已經隻剩下寥寥幾人。他的口哨越吹越響,從jinglebells一路哼到了四小天鵝,引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爺爺頻頻回頭。
男人終於下站。陸傳旭的口哨吹破了音,趕著電梯快要關閉的時候,突然風一樣地衝出門,以一頭撞上牆壁的代價,勉強隱藏了自己。
模擬自然的人工燈光在提醒他,已經徹底入夜。
盤古內部的負11到19層,均為排列緊湊如蜂巢的公寓。這些公寓以100戶分為一個片區,以羅馬數字表示的樓層數與以英文字母依次編號的片區位置簡單命名。
如果一戶新組成的家庭想要入住公寓,需要在一層的專門機構提前申請,並在通過後抽簽接受分配。隻有極少數的特殊人員,如軍人,部分警察,醫護人員及住院病人等等才能夠住在海平麵以上,享受真實的陽光雨露。聽說“盤古”的初版設計圖上,海平麵以下的所有樓層都留有窗戶,而如今隻有負五層以上的部分保留了原有的設計。
陸傳旭以前便琢磨過,其實這種深度下,外麵反正是看也看不清的充滿未知的森冷深海,確實不如偽裝成窗戶貼於牆麵的人造光源來的舒服。
他抬頭看了一眼標識,XIII-F,十三層F區。
盲目闖入一處沒有熟人的居民區,或許不是一種理智的行為。
不是船內的每一處,都能維持不錯的治安的。這即是所有警察也都是軍校的畢業生的原因。
陸傳旭呆呆地站立在男人剛剛鑽入的走廊門口,咽了一口唾沫。
也許是他想多了呢?莫名奇妙跟蹤一個陌生人,尾隨了兩小時直到闖入住區,如果被人察覺後檢舉,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幾乎免不了記過——對於他這張臉看著到底像不像好人,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旦記過,就意味著他和軍校徹底拜拜了。
所有上頭的熱血漸漸冷卻了下來。光線昏暗的走廊仿佛沒有盡頭,像是某種怪物長長的食道。
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陸傳旭莫名打了個冷戰,覺得四肢有些僵硬。
也是在這樣一個偏僻的走廊裏,那些像是暴雨一樣落在他身體上的拳頭,不堪入耳的羞辱唾罵……一時衝動強出頭後被一群高他兩個頭的大男孩兒圍在角落裏踹到動彈不得的經曆,從腦海的角落裏爬了出來。
最後的最後,偏偏是那個他最不想麵對的人如神兵降世——不過這位神兵正一臉嫌棄的嚼著草莓味的泡泡糖,壓著裙角,用那雙他事後上交了數月零花錢來補償的小皮鞋,一腳把痞裏痞氣的輕佻領頭踹到了牆上。
仗著自己天賦掌握的還算不錯,她將所有可以俯視她的男生全部五花大綁,在片區的大廳依照高矮順序掛成了一串供人觀瞻。隨後一臉大姐大樣的扯下小外套,用力搓了搓自己破相的臉,疼得自己嗷嗷叫了半天。
“你是不是傻啊,小兔崽子一個充什麽英雄好漢呢!”那人總是得理不饒人。
“我是為了救……嗷!你輕點行不行!”自己一如既往連謝都沒有一句。
“不好意思,不行。”漸漸被自己追上身高的元歲手上更用力了,“這種事兒找你爸啊,還怕出不了氣麽。”
“什麽叫‘我爸’,那也是你爸!”
“好好好,咱爸咱爸。看姐姐我保護了你這張沒啥保護價值的臉的份上,別告我狀啊。”十四五歲的元歲正是最乖張的時候,平日裏已經很少和他說話了。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姐姐我聰明咯。”元歲的聲音悠悠的,“找你這種死腦筋,連腦子都用不上。”
這事兒最後怎麽收場的來著?
哦,是了。他得了一張“見義勇為”的獎狀,元歲挨了個通報批評,那群被記大過留校察看的不良少年,之後應該極大地豐富了元歲的課餘生活。
元歲能夠考進軍校,其實他是很高興的,至少她真的過上那種從小夢寐以求的誰也幫不上忙,誰也添不了亂的日子了。
如果他是哥哥就好了。
陸傳旭撥電話的手頓了頓。他究竟是想證明自己給誰看呢?
“那個……哥哥哥哥。”一雙慘白的手突然從背後握住了他的手腕,嚇得他把耳機摔了出去。
陸傳旭縮著脖子回頭,卻看到了一個隻有他胸口高的瘦弱女孩兒,穿著看著就冷的花裙子,一雙澄淨的大眼睛盯著他。
“喔。”他鬆了一口氣,努力緩和著口氣說,“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有什麽事兒嗎?”
女孩兒似乎是才看清他的長相,眼神瞟過他頭頂的黃毛後,往後退了一步。
天地良心,他雖然長得也許看起來輕浮了一點,其實他從小都是一個根正苗紅的好少年好嗎!
“沒關係,有什麽難題,哥哥會幫助你的。”陸傳旭努力憋出一個友善的笑容。
女孩兒似乎就這麽輕易的相信了他,笑得很甜,聲音卻有些沙啞:“我突然找不到爸爸了,哥哥能幫幫我嗎?”
某種潛藏已久的虛榮心突然得到滿足,陸傳旭摸了摸她的頭,溫和地說到:“好呀。”
-
淩夙誠突然毫無預兆地睜眼,環視了一遍四周,心中略微吃驚。
潔白的牆壁,消毒水的氣味,他仰躺在醫院的床鋪上,愣愣地看著窗外的陽光。
“喲,終於醒啦。”韓越放下一份文件,在他眼前比了個“二”,問到,“這是幾?”
“現在幾點了?”淩夙誠沒有理他無聊的玩笑。
“十點過,對我的放假作息來說,還早。”韓越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對你來說,那就不一樣了。”
淩夙誠從病**緩緩坐了起來,眼神的意思大概是等一個解釋。
“昨兒晚上後半夜,哦,應該說今天淩晨的時候,你老爹帶著我把你從**哼哧哼哧搬到這兒的。”
“我……完全沒注意。”他睡覺其實一直挺警醒的。
“你在低燒,而且怎麽也喊不醒。”韓越轉了轉脖子,“我本來打算趁你爹不備,悄悄把那顆你偷偷多拿的藥喂給你的,結果你爹早就察覺了。”
“本來也不可能瞞過他。他不阻止,大約就是不反對的意思。”淩夙誠試著活動了一下身體,並未感覺有哪裏不適。
“你倒是想的明白,害得我提心吊膽。”韓越一臉假笑,“不過你爹最終還是把那顆藥丸沒收了,說看你自己的造化,真是親爹。”
淩夙誠沒有接話,直接拔掉了手臂上輸液的管子,站了起來。
“你要不還是再留院觀察一下?你真沒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對勁麽?”韓越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腦子清醒麽?心理健康麽?想從這兒的窗戶跳下去麽?”
說完,他就走到窗邊,大大咧咧地將窗戶推到最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覺得我沒什麽問題。”淩夙誠頓了一下,又問到,“元歲那邊的情況,你問過了嗎?”
“我打過電話了,沒接,估計還在睡懶覺吧。說真的,我好羨慕她啊,您啥時候能多體貼體貼我,真是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
“再打。”淩夙誠堵住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