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少時
“您說您說!”元歲似乎一下子便雀躍起來,音量都大了一點兒。
“這大概不太適合給小朋友當做睡前故事來講,我先給你提個醒。”
“我膽子大!”
“行吧。”韓越頓了頓,“這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咱們小老大也才十七八歲,比你現在都小,同樣尺碼的製服,還不太能夠撐得起來。”
“……您是在暗示他現在胖一些了嘛。”
韓越似乎是被她的反應逗樂了,笑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那一年出了一個大案——哦,如果不是因為解決的不太漂亮,大概是會被寫進教材的那種。涉及到的犯人,也是目前為止,我們在船外遇到的,‘天賦’最強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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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2年,2月21日。
韓越哈出一口白氣,小幅度做了個拉伸的動作,立刻遭到身旁同伴的眼神警告。
“放心吧。”他扭得更歡實了,緩緩比了一個口型,“看不見我的。”
忽略身旁的組員投以的充滿羨慕嫉妒恨的目光,韓越特地轉過身去,伸長脖子看了一眼縮在最後存在感微妙的淩家小少爺,心裏嗤笑一聲。
這位小少爺真是無趣的人。在他這個年紀,原本是絕對不被允許執行外派任務的,出現在此便是違例。如果他有他爹一半巧舌如簧的本事,也不至於受此冷落。
說到這裏,明明是父子,無論是外貌、性格還是行事方式,韓越都沒有從淩夙誠身上看到一點點與他父親相似的地方。這位天之驕子的業務能力到底如何,他倒是還未曾得見,不過性格一點都不討人喜歡這點倒是可以提前確定了。被臨時編組到隔壁以好脾氣聞名的文道遠任職的六組,顯然已經是上頭照拂後的結果,他卻完全沒有把握機會,對於一切還算友好的關心一律對付了事,成天一個人掉在隊伍最後,所有人熱臉貼了幾次冷屁股之後,也懶得理他了。
原本,這次的任務內容就已經讓人十分不愉快。
極少有人能夠享受到六七組為他一齊出動的待遇。算上來觀摩實習的淩夙誠,現役六組及七組全員合計整整七名精銳,分別由文道遠與韓越帶隊,隻為了看似狗拿耗子的抓捕一位不受管轄的船外人士,也算是一樁奇聞。
今年的冬天冷的出奇。韓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略略瞄一眼周圍的同伴,個個也都是凍得滿臉晦氣。
“雁姐還沒有聯絡?”有人憋不住問到。
“沉住氣。”文道遠低聲說到。
四下又安靜了一陣,雪塊兒已經快把趴在屋頂的幾個人埋住了。這種環境很容易讓人昏昏欲睡,韓越正在走神兒,身後卻有一人突然起身,沒等其它人反應過來,徑自從天窗跳了下去。
“媽的,是那個毛孩子!我去給他逮回來,小心壞事兒!”沒等文道遠阻止,又有人跟著跳了下去。韓越與他對視一眼,前者挑眉,後者歎氣。
怕是已經壞事兒了。韓越打了個手勢,所有人依次跟著跳了下去,他優哉遊哉的跟在最後,想著下一步還能補救點什麽。
他正搖頭晃腦的走著,突然被折返的一名隊員狠狠撞了一下——他是真沒想到這麽寬的過道還能莫名遭這種殃,有點無奈的在額頭上搓了搓,回神正欲開口,卻看見那個剛剛撞上他的隊員看也沒看他,正扶著牆幹嘔。
寒冷的感覺讓所有人都有些麻木。韓越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空氣中的這種味道,恐怕不僅僅是鐵鏽味兒。
三步並作兩步,韓越很快趕上前麵的人,拐了一個大彎兒,終於進入任務地點——一個堆滿了空木桶,但仍存著點酒味兒的舊倉庫。
所有人散得很開。這種情況要是真碰上個了不得的人物來偷襲,怕是這群真正遇到事兒之後還是不夠成熟的隊員還得栽個跟頭。韓越摸了摸腦門,越過前頭擋著的幾個,定睛之後,也略微頓了一下。
六組那位出了名的既漂亮又厲害的女性成員,已經被人折斷了手腳,囫圇塞進了一個大木桶裏,如果不是因為她標誌性的栗色頭發,幾乎已經很難辨認出個人的形狀。血液從木桶邊上溢出來了不少,韓越揉了揉眉心,看見沾滿灰塵的地麵上蘸著血寫了三個工整的大字。
“來晚啦。”
韓越輕輕“嘶”了一聲,回頭去看文道遠的表情。
那層隨時不慌不忙溫溫柔柔的殼子,似乎終於從他的臉上被人血淋淋地撕了下來。他的臉繃得死緊,眼睛睜大的有些嚇人,正緊緊咬著牙關,嘴唇卻在微微顫抖著。
這時,一個杵在一旁的影子突然不合時宜地動了。韓越抬眼,才發現那個人影居然是跑在最前麵的淩夙誠。
他聽見淩夙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隨即,淩夙誠平穩地走到桶的邊上,遮住了眾人大部分的視線,雙手在桶內似乎是翻找了一會兒,隱約有點粘稠的聲音搔過每個人的耳膜。大約兩三分鍾後,韓越才終於聽到一聲冷冰冰的電子音:“ID解除確認。”
這是確認隊友死亡後的第一優先反應,此時卻聽起來非常刺耳。看來這位小少爺心理素質的確非常過硬,隻是有些……
韓越環視四周,捕捉到了所有人臉上慍怒的表情。
淩夙誠卻隻在前頭稍微擦了擦手,眼神在韓越和文道遠之間打量了一遍,最終走向韓越,第一次開口對韓越說到:“燒掉嗎?”
數道幾乎可以吃人的目光直直射向這裏,淩夙誠卻好像毫無知覺,眼神和語氣依舊是那麽平靜,顯然是在等韓越下令。
“……燒掉吧。”韓越覺得有點頭疼,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聽見迅速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的文道遠似乎是中途踢到了一塊兒什麽,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噪音。
韓越看著眼前眉眼頗有幾分秀氣的年輕人,心裏想到,這下倒是錯不了了,看來確實是他爹親生的。
他靜靜地看著淩夙誠摸出一枚燃燒彈,從始至終連手都沒有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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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文道遠的聲音已經非常嘶啞,像是剛剛連續抽完兩三包煙——事實上可能還不止這個數。
韓越知道他已經快三天不吃不睡了,連走路的腳步都有些虛浮。
他在房間裏掃視一圈,果不其然在最偏的角落,看到了一個人靠著桌角的淩夙誠,正低著頭,捧著一個冒著熱氣兒的杯子,似乎對屋子裏的一切並不太關心。
他們此行的目標,是船外這兩年內無數人關注的焦點,據傳隻要給錢什麽髒活累活都接的天才殺手,暫定代號為“GT”,來源於最早被確認死於他的手下的兩名死者的姓氏。
兩年來,這位來路不明的殺手陸陸續續犯下數十樁人命案,但一直沒有引起並未直接涉及此事、相對處於觀望狀態的“盤古”方重視。
直到有人出資聘請這位手段殘忍的年輕人暗殺一位“盤古”號上的退役軍人。
難以相信的事情有兩件。第一件是,即使對象是受層層保護的一方人物,他也居然真的成功了,第二件是,他因此暴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居然是一位在船外的孤兒院降生的危險天賦持有者。
這種了無牽掛的人是最可怕的。
高層派遣了兩組共同行動,足見對這件事的重視。六七組經過漫長的情報搜集工作,終於設下一個“釣魚”計劃,一方麵拐了數個彎兒請人傳遞給這位殺手新的“工作”,另一方麵,讓一名成員扮作這次“工作”的目標,其他人在附近布下天羅地網,隨時支援。
六組這位習慣被稱為“雁姐”的女性成員,綜合素質非常優秀,更是一位少見的擅長搏擊的特殊成員。女性的身份是很好的掩飾,足以讓多數任務目標心生懈怠,韓越認識她以來,很少能遇見幾個可以和這位看似柔弱實則剽悍的女人過招的家夥。
但是她無聲的死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底下,甚至沒有發出一點點訊息。
韓越想起這位殺手挑釁似的三個字,說不上血氣上湧,但是稍覺頭痛。
想到這裏,他又盯著淩夙誠看了好一會兒。作為最早發現異狀,一馬當先衝在最前麵的人,這位毛還沒完全長齊的小夥子表現出了驚人的冷靜,並始終對於他發現異狀的方式避而不談。
算了,淩夙誠是誰送過來的,身份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也無意追問下去。但這個人說話的態度實在是讓人惱火,幾乎在這幾天承受過屋裏所有人控製不住的怒火,不過他依舊保持著無所謂的態度,既不反駁,也不解釋,在他身上浪費口水絲毫起不到任何出氣的效果,隻能對著這張白白淨淨的臉越想越氣。
非要說起來,淩夙誠勉強還算是他一個不太親的親戚,既是後生,也是小輩,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照顧一二。可惜麵對著一個總是拉長著臉看不出心思的人,韓越也實在獻不出這份殷勤。
正胡思亂想著,雙眼具是血絲的文道遠再次開口嘶啞地說到:“有一個新的突破口。”
“什麽?”房間內的氣氛一振。
“這位殺手先生……原來並不是一個孤家寡人……”文道遠的語速極慢,雙眼閃動著奇怪的光芒。
短短幾天,文道遠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幾乎算是有點魔怔了,沒日沒夜地從犄角旮旯裏搜索關於“GT”的情報,已經來回往那所孤兒院跑了兩三次。
韓越也跟著去過一次。說是孤兒院,裏麵的條件或許還不如少管所。實事求是的說,這種管理人員刻薄至極,靠著做童工來交換生活物資的地方,培養出一兩個給社會添堵的人士絲毫不奇怪。沒有人有能力幫助全天下的可憐人打抱不平,更何況是在這麽個誰活著都不太容易的條件下。
所有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韓越自己也是做著賣命的工作。這份工作最大的弊病,就是會讓人越來越失去同情心。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多數時候,反過來倒也成立。
文道遠這邊似乎已經討論出了個什麽結果,韓越有點走神,沒有插上話。他抬頭,居然意外地撞上了淩夙誠的目光。
他第一次從淩夙誠的眼睛裏讀出一點不太好的情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