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突入

“哇,這可真是……真是……”極其少見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元歲也沒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幹巴巴的又接連“哇塞”了幾聲。

“這就隻剩‘哇塞’啦,你的文化課也忘得太快了。”韓越撓了撓下巴,“看你起的那個範兒,我還以為你要現場賦詩一首呢。”

“我年紀小,沒見過世麵,當然是比不了您啦。”元歲接嘴很快,“不過您看,咱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小老大都沒嫌棄我呢。”

“你可別看他總是繃著臉不說話,說不定他心裏已經寫完一篇嫌棄你的八百字作文了,開頭還是幾大段排比的那種。”

淩夙誠回過頭來,表情認真的開口澄清到:“沒有。”

元歲與韓越愣愣地對望一眼,突然後知後覺地哈哈大笑起來。

這兩個人意外的合得來,至少是在打趣他的方麵相當有共同語言,簡直是相見恨晚。

淩夙誠輕輕歎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原地休息一刻鍾。”

幾重山梁中的凹陷內,一座鋼筋鐵骨的城市突兀的拔地而起。徒步從沿海走到這裏,即使選取的是最短路線也花費了一晝夜。淩夙誠剛剛鬆口,韓越就毫不講究地在地上躺平,絲毫沒有在新人麵前維持前輩姿態的意思。

此時又是日落時分,巨大的夕陽仿佛可以點燃城市。即使是還未真正叩響這座城市的大門,彌漫於空氣中的某種刺鼻氣味也讓元歲打了一連串噴嚏。

“比起這裏,我寧願睡在昨天那片林子裏。”打噴嚏的間歇,元歲捏著鼻子嘟囔了幾句。

“幾十年前頗有名望的工業重鎮,後來不小心漏了點什麽東西出來,說是這周圍兩百年都長不出一根草來。”韓越的聲音懶洋洋的。

“以前的城市嗎?”元歲蹲下來錘了錘腿,“說真的,有點……令人失望。”

即便是完全拋開“審美”這類主觀色彩濃鬱的參照標準,這座城市給人的感覺也頗為不適。城市外圍層層疊疊的排列著樣式統一顏色灰暗的低層樓房,逼仄得幾乎看不出一條明顯的巷道;中心區域則被刷成花花綠綠的超高層建築占據,建築古怪的修成了圓柱形,就像幾根紮進土地的吸管,視覺上非常不協調。

“可能是我視力不夠好,我怎麽覺得這些房子都沒有窗戶?”元歲提問。

“確實沒有窗戶。”淩夙誠瞥了韓越一眼,後者立刻會意,主動承擔了解說工作。

“我有說過這是‘咱們’以前的城市嗎?”韓越挑了挑眉,“我們喜歡通風透光,有些東西可不喜歡。”

“是它們的城市?”元歲一下來了精神。

“至少是被它們糟蹋成這樣的,我聽說這邊很久以前是風景區。那些東西來了之後,看重地下麵的東西,美其名曰和當地人一起開發,實際上呢,”韓越指了指中間的高層建築,“這些房子的地底下幾乎都掏空了。它們給這裏的人每人分配一間房子,白天直接坐電梯到地底下幹活,晚上上樓睡覺,非常高效方便。”

“沒人逃跑麽?照理來說,它們的數量並不多呀。”

“你知道以前的福建土樓麽?它們分配的房子就像土樓那樣,圍成一圈兒。它們在這個中空的圈兒裏修建了一個‘哨塔’,能夠看見樓裏來來往往的人,樓裏的人卻看不見它們。它們隻用偶爾進去轉轉,所有人都隻敢老實待著。”

“聽著就像是監獄。”

“就是監獄。結果這些人斷斷續續接受了二三十年的勞動改造,把地下的東西挖的差不多了,本以為總算是能解放了吧,結果很湊巧的挖出了事兒,一大半的人全給毒死了。殘餘的一點點人根本不敢鬧事,逃到更深的山裏去了。這塊兒被榨幹的地方很快就被它們放棄了。”

“為什麽會有人願意離開船,到這種地方來呢?”元歲輕聲問到,“船上哪怕是再不好,也比這裏強吧?來這裏的人吃什麽用什麽?哪怕是小病小痛,又到哪裏去找醫生呢?”

“你的問題真多。”即便嘴裏正說著不耐煩的話,韓越臉上卻還笑眯眯的,“你操心那麽多幹什麽?有些人為了擁抱大地,就是樂意朝生暮死,你還能攔著?”

朝生暮死。淩夙誠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他揮揮手打斷韓越的話,問到:“接下來有兩個選擇。我們不清楚城裏的情況,貿然在晚上進去可能會遇上麻煩。但是我們這次來也是輕裝,如果在這裏逗留一晚,返程的時間和物資都會吃緊。”

“那就抓緊唄。”

“還是小心些吧。”

韓越和元歲同時開口,隨即麵麵相覷。

“你們做主,你們做主。”元歲有點慌張地擺了擺手,立刻改口,“快刀斬亂麻,英明英明。”

韓越笑著瞥了她一眼,解釋道:“咱們動作還是越快越好。我們浪費的時間越多,對家的準備時間就越充足。遲則生變。”

“嗯。”淩夙誠點了點頭,“我們不清楚這些人具體的住處,盡量安靜地從邊緣開始排查。”

和表情仍有些訕訕的元歲擦過目光的瞬間,淩夙誠隱約注意到她張了張嘴,好像有什麽話想說。

但最終,元歲隻是勾了勾嘴角,老老實實地跟上了韓越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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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陳舊的木門,響聲讓人有些牙酸。元歲將手當做風扇,費力地驅趕著空氣中無數漂浮的顆粒。韓越也跟著裝模作樣的吹了吹,還抓了在空中胡亂的抓了幾把,玩兒的很開心的樣子。

屋子的窗戶都被木條封住,三個人的影子混合著今日的最後一寸陽光延伸進屋內。

“這什麽味兒?”元歲摸了摸鼻子,似乎又有連續打噴嚏的前兆。

“黴味兒。對你來說確實是新奇,多吸幾口嚐嚐鮮吧。”韓越摸了一把牆,不但沾了一手的灰,還順帶扣下來了一塊兒,“很久沒人動過這裏了。”

“如果是我的話,也不會待在這麽外圍的地方。”元歲捂著口鼻跟著他走了進去,聲音悶悶的,“既然是藏起來,肯定會待在最僻靜的角落,沒有那麽容易找到的。”

“慢慢往裏邊轉唄。”韓越拍了拍手。

“前麵有一間,窗戶沒有封上。”淩夙誠指了指屋外,“分開找效率會高一些。”

“行啊。”韓越似乎是想用沾灰的手拍拍淩夙誠的肩膀,被淩夙誠麵無表情地閃開,“不過也用不著完全分散,不安全。”

元歲恰巧背過身,正在好奇地扣牆。韓越指了指她的後腦勺,繼續道:“要不你們倆一組,出門往你說的那個沒封上窗的房子那兒走,我往反方向走走看,一會兒回來找你倆。”

“可以。一小時,自己小心。”

錯身而過時,韓越緩緩比了個口型。即便是不用刻意叮嚀,淩夙誠其實也知道他想說什麽。

“看緊那個女孩兒。”韓越在提醒他。

元歲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塊兒扣下來的牆皮包進手帕裏,衝著淩夙誠笑了笑:“小老大,咱們也馬上出發?”

“嗯,跟緊我。”淩夙誠回答。

他聽見走遠的韓越似乎是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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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以前住的人,應該要比前麵幾戶都要有錢。”元歲砸了砸嘴,“獨棟小洋樓,階級敵人呀。”

“窗戶也從裏麵被釘上過,是後來拆掉的。”

“有人最近來過這裏,應該是男人。”元歲掏出電筒,比畫了一下地上的幾個留在灰塵上的腳印,“哦,也有可能是腳特別大的女人。”

自然光已經很弱,這種地方自然是不能指望能夠方便的開燈。電筒的白光將一切都映照的有些鬼氣森森,元歲緩緩走到桌邊,將扣著的相框翻了過來,不太意外地發現裏麵並沒有照片。

“真遺憾,我還想知道以前的人長什麽樣呢。”元歲似乎是歎了口氣。

“之前每一間屋子都很空,這一間房子裏還算是剩下的陳設比較多的。如果不是搬走的時候刻意清空的,也許是那些後來搬到這裏住的人將有用的東西都帶走集中起來了……”淩夙誠看著她手裏搖晃的光源,突然皺緊了眉頭。

“怎麽……”元歲還沒反應過來,突然被幾步上前的淩夙誠一把按倒,脫手的手電筒滾進了角落裏,屋裏頓時一片漆黑。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窗玻璃接連碎裂,玻璃渣子鋪了兩人一身。突如其來的尖銳噪音讓元歲腦子嗡了一聲,反射性地想要稍微抬起頭,脖子剛一動作,就被淩夙誠用了點力重新按了回去,磕出了不小的響聲。

“有人開槍,仔細聽。”淩夙誠蹲在她旁邊,聲音冷了下來,警告意味十足。

意識到了自己的反應完全不及格,元歲悄悄伸手揉了揉額頭,小聲辯解到:“我覺得有點奇怪嘛……窗戶是從一邊開始碎的,我第一反應還以為是有人從外麵走過,挨著敲爛的。”雖然再稍微過腦子想想的話,這個猜測是有點不靠譜。

槍聲已經停了下來。淩夙誠似乎是頓了一下,按著元歲的手稍微鬆了勁兒,接著低聲說到:“北麵的山坡上,是有點遠,三個人。”

“三個人?”元歲小幅度抖玻璃渣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突然猛地坐了起來,一把逮住淩夙誠再一次伸過來按她的手,慌慌張張地說,“不對勁兒,咱們快出去!”

黑暗中,淩夙誠皺了下眉,一手扯下外套,鋪在了殘存不少角度尖銳的玻璃的窗框上,另一手撈起元歲,把她往正確的方向輕輕推了一把,開口道:“鑽出去——小心些。”

隻有極其微弱的月光。元歲原地打了個轉才驚慌地摸到了窗框,蜷著鑽出窗外,落地時還打了個滾兒,剛站起身,身後的淩夙誠已經迅速貓著腰跟了出來。

“別愣著。”淩夙誠聲音已經有點無奈了,“摸著黑往前跑,如果摔了我會及時拉你一把的。”

“等等等下。”元歲打著結巴,回頭將淩夙誠的外套收好,這才一路小跑起來。

大約才衝刺了一百米,身後一聲巨響,光線突然亮了起來,將小巷映照成搖曳的紅色。淩夙誠回頭,看見剛剛的小洋樓已經炸塌大半,火光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