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秦依凝第一次見到沙塵暴。

此刻,她正蜷縮在衛衣裏,把臉埋進衣領內,露在外頭的耳朵被裹挾著沙粒的疾風肆意地拍打著,整個人如同蘆葦般搖搖欲墜。

小組隻剩她一個人了,確切的說隻有她能挑起重擔,陳威和董強都臥床不起,徐小萱還要照顧他們,唯獨她仍健全,能跑能跳,因此一大早接到倫巴桑的電話她就匆匆趕了過來。她就像一個男人一樣奔波個不停,盡管疲倦全無處抱怨,她感到力不從心。

這是他們抵達藍郡的第七天,她不知道為何還沒有接到回撤的指令,鏡像人已經被燒成了骨灰,難道還有第二個鏡像人,此刻正藏在一個不知名的角落不成?抑或是沙民和飛蜥還未消滅,情報所想讓他們把這些玩意兒斬盡殺絕才讓他們返回?拜托,這不是買一送二,他們的任務是殺死鏡像人,僅此而已。

誠然,藍郡眼下並不太平,昨晚突然出現的飛蜥空襲了藍郡,據警方粗略統計,至少有五人喪生,八人失蹤。喪生的無一例外是從半空中墜落,而失蹤的全是小孩,答案在此已經顯而易見,飛蜥拎不動成人,於是它們不得不放開他們,轉而去捕捉質量更輕的獵物。僥幸被飛蜥放生的人也難逃一死,沒有人能確保自己從十幾米高的地方墜落毫發無損,事實上,這樣生還的可能性為零;至於失蹤的小孩,倫巴桑推測他們被飛蜥拎回了老巢——即小鬆溝一帶,然後被那些餓壞了的同伴撕咬得支離破碎,連尋找屍骸都失去了意義。

秦依凝一大早便乘坐警車來到了藍河河畔,下了車,她一眼便望見在河畔駐足的倫巴桑,她邁步走到他身邊,發現對方麵情憔悴,似乎一夜沒合眼。兩人相互請了安,倫巴桑便向她描述了上述情況,一大早喊她來是因為有人報告稱在藍河發現了一具動物的浮屍,郡警打撈上來後確認是巨蜥,倫巴桑認為秦依凝他們可能會對此感興趣,於是便喊她過來了——事實上,是董強烈強要求她來的。

“巨蜥?有翅膀嗎?會是昨晚飛進來的那些嗎?怎麽可能落到水裏呢?”秦依凝聽後拋出一連串疑問。

倫巴桑轉向他,眼神透著古怪,“不是,它沒有翅膀。”

秦依凝皺了皺眉,“沒有翅膀?那它是沒有變異的時候落到水裏的?”

倫巴桑麵色凝重地點點頭,“你能看現場不?可以的話跟我來。”

秦依凝略一猶豫,點點頭,她跟著倫巴桑沿著石階走下河堤,一張巨大的白布在地上攤開,上麵已經落滿了沙子,風呼呼地刮過,蜥蜴黑色的屍體在白布下時隱時現。

倫巴桑擔心地看了秦依凝一眼,見後者默不作聲,於是命人揭開白布,秦依凝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在目睹那具高度腐爛的、散發著惡臭的畜生的屍體的一刹,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在她胃中打結,她感到天旋地轉,漸漸失去了知覺。當她再次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城堡裏那張熟悉的**……

秦依凝忘了這是第幾次暈倒,總之,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徐小萱告誡她如果再去觀看血腥的場景,那她將會有生命危險。

醒來後,徐小萱一直陪著她說話,不讓她再次暈厥,她看了看表,此時不到上午十點,也就是說自己暈了還不足一個小時,可她卻感覺恍如隔世。她問徐小萱倫巴桑去哪了,徐小萱回答說對方回警府了,目前正在處理巨蜥的屍體,警方也已對屍體出現在河裏的原因展開調查,考慮到巨蜥生活在距藍郡幾十公裏的野外,因此它爬過來的可能性不大,加上這隻蜥蜴沒有翅膀,不能飛,因而此事顯得有些蹊蹺。

正談著,徐小萱收到了一條信息,她瞄了一眼,對秦依凝說:“博士問你醒了沒。”

“啥事兒?”

徐小萱聳聳肩。

躊躇片刻,秦依凝決定到董強的房間去,他一定是有事找她。徐小萱也跟了過去。

在董強的房間,她發現陳威也在,後者的腳已經能下地了,拐杖擱在另一條腿上,恢複堪稱神速,臉上的繃帶也解掉了,露出傷痕累累的麵龐,他衝她們打了個招呼,徐小萱嬌喚一聲,兩塊紅暈罩住臉頰,秦依凝心裏一緊,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之中曖昧的氣息,暗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好點了嗎?”董強不再臥床休息,而是坐在沙發上,問她。他的疼痛似乎有所緩解。

秦依凝把視線從徐小萱的臉上移開,僵硬地點點頭。

“剛剛倫巴桑給我來電了,你們知道他們解剖蜥蜴時發現了什麽嗎?”

秦依凝心頭一緊,朝他投去質詢的目光。“什麽?”陳威最先按捺不住好奇,問。

董強迎上他的目光,“蜥蜴的胃被人剖開了。一開始他懷疑屍體是被殯儀館丟棄的,後經核實殯儀館裏麵的屍體還在冷藏,沒有人動過,這說明……”董強忽然壓低了聲音,犀利的眼神在眾人臉上掃過,“玉佩很可能就在這隻蜥蜴的胃裏,但糟糕的是,有人已經先我們一步把它取出來了。”

“你怎麽知道?”陳威下意識地問道。

董強直直地瞅著他,“在排除所有可能之後,剩下的就算再不可能,它十有八九也是事實。你說,還有別的可能嗎?”

房間一片沉默。

半晌,董強說:“我們已經完成了情報所賦予我們的任務,但之所以還未接到離開的通知,我想是因為玉佩沒有找到。”

陳威和徐小萱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前者得意地說道:“看吧,我說的沒錯吧?”

“嘿,你也這麽認為?”董強仿佛找到了知音,雙目炯炯地望著他。

“是的。”陳威答道。

董強挺直了腰板,“這不是一個好消息,雙魚玉佩非常危險,但凡隻要碰到它,那就會跟狄狄巴圖一樣,遭到複製。我可不希望有第二個鏡像人出現,否則我們前期做的努力就白費了,一切都得重頭再來。所幸目前為止還沒有這方麵的報告,我們暫且可以緩一緩。”

“緩一緩?你的意思是隻要玉佩沒找到,那我們的撤回就無限延期嗎?”徐小萱激動地問。

“沒錯。”董強得意地抬抬下巴,仿佛正中下懷。

徐小萱黯然失色,“啊”了一聲,急得直跺腳。

“怎麽,你急著回去?”董強麵帶微笑地問她。

“她母親需要錢動手術。”陳威替她回答。

董強恍然,撓撓頭,道:“那也沒辦。我早就說過了,找到玉佩很重要,警府那幫豬腦子就是不配合,這下好了,玉佩被人偷了,我看他們急不急!玉佩要是沒找到,哼,倫巴桑就等著被革職吧!”他擺出一副隔岸觀火的架勢。

陳威對董強的話不以為然,後者對玉佩恐怕是別有用心,他把目光投向秦依凝,想征得她的讚同,可後者卻耷拉著個腦袋,顯得有點悶悶不樂,他這才意識到她可能察覺到了自己與徐小萱之間的曖昧,不禁感到忐忑不安。

“依凝,”董強轉向秦依凝,後者把埋在頭發裏的臉仰起來,“你與倫巴桑聯係一下,我要見見那些盜墓賊的家屬。”

秦依凝一言不發地點點頭。

“盜墓賊的家屬?見他們有什麽用?”陳威問。

董強幹笑一聲,“或許會有知情人。但凡有一絲線索,我們都不能放過。”說著站起來,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走到房間中央,“我也該出動了,休息了這麽久,我過意不去。你們……就留下來休息吧!”

董強走後,三人各自回房間了,秦依凝由於起得太早,她倒頭就睡,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陣敲門聲吵醒,她從**坐起來,匆匆地披上外衣,前去開門,來人出人意料,是陳威。

“怎麽了?”秦依凝頓時睡意全無,冷冷地問他。

“嗯……我想請你幫個忙。”陳威擠出一個微笑,撓了撓頭。

“什麽?”

“能進去說嗎?”陳威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在被子被掀開的、淩亂的**。

秦依凝回頭看了一眼,說:“裏麵太亂了,有什麽就在這兒說吧!”說著雙手抱胸,擺出一副拒人千裏的態度。

陳威一時語塞,聲音在喉嚨裏打滾,暗想:這婆娘又在報複我。“我給你叫了一瓶奶昔,趁熱喝了吧!”說著從背後拎起一瓶袋裝飲料,舉到秦依凝麵前——他知道對方不待見她,因而早有準備。

秦依凝心裏一動,瞟了眼塑料袋,奶昔瓶身高高的,瓶口還冒著香噴噴的熱氣,她柔聲道:“謝謝。”並伸手接過。

陳威以為她放行了,沒想到對方仍堵在門口,剛邁出的右腳又收了回來,他臉上一熱,幹脆放棄了進屋的打算,問:“你會開車嗎?”

“會。”秦依凝就是不讓他進,即便收了他的禮物,她也不打算跟他妥協。

“那我們到車上說吧。”陳威無奈,退讓道。

“可以。”秦依凝爽快地答應了。

五分鍾後,兩人出了副堡,朝地庫走去,一路上,陳威拄著拐,趔趔趄趄地走著,秦依凝也不扶他,隻是無動於衷地跟在他身後,盯著他的背影,哭笑不得。他們好不容易來到車邊,秦依凝麻利地坐到駕駛座上,然後透過倒後鏡,盯著陳威費盡地爬進後座,心中的得意更甚。等對方坐好,關上車門,她板起臉,生硬地問道:“你想去哪兒?”

陳威揩了把汗,道:“你載我去市場吧,我開不了車!”說著氣鼓鼓地把拐杖擱到秦依凝的座位後,似乎在發泄不滿。

“去那兒幹啥?買菜嗎?”

“不是……我想讓你幫我辦件事。”陳威的語氣軟了下來。

秦依凝翻了個白眼,暗道:一瓶奶昔就想收買我?陳威,你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吧!她沉吟片刻,道:“我幫你叫出租車吧。”

陳威沒有回答,車上一片沉默。半晌,他惱怒地打開車門,將拐杖撇了出去,隨著“乒”的一聲響起,響聲在空****的車庫裏回**,秦依凝一凜,通過倒後鏡觀察著他,隻見陳威扒著坐墊,拖著傷腿,艱難地往外鑽,她努努嘴,仍然無動於衷。

很快,陳威鑽出了車外,他重重地摔上車門,然後拄著拐,顫顫巍巍地朝出口踱去,秦依凝望著他的背影,心裏一軟,立刻發動車輛,踩下油門,車幾乎是滑著到了陳威身邊,她搖下車窗,對他說:“上車吧。”

“不用。”陳威看也不看她,兀自往前走。

“我知道你要幹什麽——”

“不用你管!”

秦依凝沒有鬆開離合,讓車與陳威亦步亦趨,她說:“你一個人搞不定的,必須有人幫你。我明白你為什麽叫我來,你是想去殺朵力兩兄弟嗎?”

刹那,陳威停住了,他僵直地轉過腦袋,迎著秦依凝的目光,點點頭。

“上車吧,我不介意當從犯。”秦依凝直勾勾地望著他,真誠地說道。

“為什麽?我本想征求你的意見。”陳威充滿不解地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秦依凝把視線投向車庫的出口,喃喃道:“我覺得值得……”

陳威坐在後座上,透過車窗,靜靜地注視著市場入口。秦依凝就把車泊在馬路邊,這裏距市場不到五米,可以一窺市場的全貌。

秦依凝下去不到五分鍾就回來了,帶回來的消息是弟弟朵可在,但是沒有發現哥哥朵力的身影,她問陳威是否立即動手。

“事不宜遲。”陳威對她說。

“你仍打算讓我把他拐過來?”秦依凝站在車窗旁問他。

陳威堅定地點點頭,柔聲道:“不好意思,隻能委屈你了。”

秦依凝沒再吭聲,她轉過身,邁著輕盈的步伐向入口走去。

陳威緊張地等待著。

秦依凝的效率很高,不到十分鍾,她便領著又矮又胖的朵可出來了,陳威此時已經藏進了後備箱,通過微敞的蓋板注視著他們。

秦依凝打開車門,率先邁進了後座,接著那個矮胖的禿男人也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帶來一股肉類混雜著蔬菜的氣味。陳威事先已經把後座調好了,隻要輕輕一推,它就能往前倒。

朵可上來後,便開始對秦依凝動手動腳,秦依凝沒有反抗,任憑他在自己的身上撫摸著,甚至還自動解開了衣扣,見狀,朵可也開始脫衣服。

秦依凝是用美色把朵可拐上來的,然後他們之間會進行交易。這在藍郡很普遍,攬客的女人通常會到人流眾多的公共場所招徠生意,與客人談妥價格之後,她們會把客人帶到車裏,然後由司機把他們載至酒店。樣貌出眾的女人往往很搶手,她們隻要往男人們麵前一站,就主動會有人前來勾搭,就好比秦依凝。陳威能看見市場的入口處有好幾個人在朝這邊引頸眺望,甚至可以用望眼欲穿來形容。

見車上沒有司機,朵可的色膽徹底放開了,他把手伸進了秦依凝的短裙裏,後者一把將他的手撣開,用藍語嗔怪了幾句,朵可****地笑了起來,光頭在陳威的視線上方晃動。

陳威強壓住憤怒,悄悄地拿出繩索,繩索事先係了一個圈,他一把推開座位,騰出一個空檔,然後用手肘撐著擠了出來,還沒等朵可反應過來,他便把繩索套在對方的脖子上,使勁拽著,朵可起初還掙紮了幾下,可過了沒一會兒,他便停止了掙紮,一命嗚呼。

陳威長舒一口氣,瞟向一旁的秦依凝,對方把臉埋進手裏,根本不敢看朵可的臉。“怎麽了?”陳威問她。

“我做了什麽……”秦依凝斷斷續續的話語從指縫中傳來,倏地,她把手移開,打開車門,衝了出去,然後鑽進駕駛座,迅速啟動車輛,準備開走。

“等一等!”陳威突然叫住了她。

“幹什——”秦依凝正欲發問,隻見一個身材偏瘦的禿男人正朝他們走來,秦依凝說到一半的話又咽了回去。

陳威趕緊把朵可脖子上的繩索取下來,把座位打好,重新藏進了後備箱裏。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會不會被禿男人看見,但事已至此,他已經顧不上這麽多了,大不了到時用槍崩了他,然後讓秦依凝開車逃跑就是了。

所幸,車玻璃反光,男人沒有看見後座上有人,不過他倒是看見了秦依凝,因為後者出去了一趟,正好被他瞧見。他來到駕駛座的車窗旁,弓下身,一對小眼睛先是打量了秦依凝一番,然後越過她的肩膀,看到了後座上的朵可,他喚了朵可一聲,後者沒有回應,隻是垂著頭,默不作聲,秦依凝趕緊解釋道:“他害羞。”

男人沒有起疑,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秦依凝的臉龐,仿佛想把她看透。“他多久回來?”男人粗聲道。

“很快的!”秦依凝仰起臉,衝他笑笑。

“司機呢?”

“我,我就是司機。”

男人咧嘴一笑,瞅著秦依凝半裸的胸脯,伸手想去揪一把,卻被秦依凝擱住了,她說:“回來給你摸個夠。”

男人粲然一笑,露出乳黃的門牙,伸出食指,道:“記住,陪完我弟就回這裏來找我,不能讓任何人上這部車!”

秦依凝給他拋了個媚眼,道:“好的,老板,一定!”說完搖上車窗,在朵力的注視下把車緩緩地駛開了。

陳威十分佩服秦依凝的演技,他問她是如何將一名應召女郎扮演得如此像的,後者一聽臊紅了臉,讓他趕緊閉嘴,絕對不能在董、徐二人麵前提起這事,丟人不說,影響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