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話音未落,耳機突然中斷了,穆彪東心下生疑,左顧右盼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於是摘下耳機,試著搗鼓著。就在這時,一串紛亂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他想向巷子深處走,可腿腳又不便利,加上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很容易跌倒,他幹脆拔出槍,原地待命。
腳步離他越來越近,黑暗中,一道手電打在了他的臉上,他本能地閉上眼,移開腦袋,對方發現了他,快步朝他走來,他定睛一看,是一個麵目猙獰的禿頭,禿頭手持衝鋒槍,氣勢洶洶地走到他跟前,道:“是你,穆警官!”
穆彪東心下一驚,巨大的懊悔向他襲來,同時意識到普特出賣了他。他還未來得及阻止對方開槍,胸膛便被打穿了,頓時,血流如注。他低下頭,不可思議地盯著胸口,血像石油井噴一樣往外冒,毫無保留之意。
他知道自己完了,於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手槍,還沒等他扣動扳機,槍聲再次響起,這次他直接被掀翻在地,緊接著兩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羅裏招呼手下趕緊來處理屍體,他要回去向巴欽克珠邀功,因為他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在殺人這種事情上,他從不含糊。
兩聲槍響劃破了夜空,即便它們是在象征著神祗的修道院周圍響起,羅裏也不會覺得有事,因為有巴欽克珠和普特給他頂著,修道院就跟刑場沒有區別。至於周邊的居民,他確信他們不會報警,這種聲音意味著藍葵正在維護周邊的和平與穩定,因此呼叫郡警純屬多餘。
羅裏大步往回走,心裏很快湧上一個疑問:為什麽巴欽克珠知道穆彪東在修道院旁邊呢?
隨著他重回修道院,他心中的疑問很快被解開了,隻見坐在廂房中央的是麵如土色的普特,旁邊是一臉怒容的巴欽克珠,後者見他回來了,問:“搞定了沒?”
羅裏拍了拍槍套,示意一切順利。
“真是穆彪東?”巴欽克珠問。
“是的。是那老頭兒。”羅裏說著把目光投向普特。
普特不自然地聳聳肩,巴欽克珠轉向他,說:“老師,幸好你沒有中他的詭計。”
“我就說呢,穆彪東怎麽突然之間介紹一個北芬人給我認識,還要分我一杯羹,咯咯,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得虧你剛剛提醒我,不然我就真的栽了!”普特強顏道,身子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動著。
沒有人搭腔,廂房安靜得出奇,在場所有的藍葵都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等待巴欽克珠發話。角落裏傳來艾德斷斷續續的呻吟,普特循聲望去,前者正蜷縮在地,膝蓋處的褲子磨破了,隱隱可見白森森的骨頭。倏地,他感到頭皮一麻,不由自主地移開了視線。羅裏呼哧呼哧地從他麵前走過,朝他投去嘲弄的眼神,仿佛在說:你還想裝?巴欽克珠托著下巴,白慘慘的燈光映在長長的鷹鉤鼻上,從側麵看就像一隻鷹。
“還流血嗎?”巴欽克珠斜睨著艾德,冷冷一問。
艾德咕噥了一聲,不置可否。
巴欽克珠把腦袋轉向普特,衝他眨了眨眼,說:“老師,您還是疏忽了,這讓我們付出了代價。”
普特心裏一驚,以為對方要拿自己開刀,他目不旁視,可還是能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打在自己的臉上,囁嚅著問:“什……什麽?”
“我們打死了一個郡警,這樣影響會很不好,況且他曾經是刑警隊長。你讓我怎麽跟郡主解釋?”
普特聽得冷汗直流,他支吾其詞:“我……我是見財眼開,大……大意了。姓董的那家夥說要把三成的利潤讓……讓給我,穆彪東也說要分我一成,我……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咯咯!”他匆匆地轉過臉,衝巴欽克珠一笑,見後者臉色陰沉,立刻收斂了笑容,“姓董的想要那塊玉佩,所以讓我求你來著。還……還好我反應快,識破了他們的計謀,這不,姓穆的不是遭到報應了嗎?”他第一次在他學生麵前表現得如此低聲下氣,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巴欽克珠撇過頭,作出沉吟狀,似乎在思考懲罰對方的對策。很快,他說:“你回去跟那個姓董的說,讓他們趕緊滾蛋——”
“我知道!”
“我上次已經警告過那小子了,結果他們仍不知悔改,當時要是擰斷他的脖子就好了!”說著慍怒地掃了艾德一眼,問道:“能站起來嗎?”
“不可以……”艾德仰起頭,痛苦地答道。
“待會讓人送你去醫院,我會給醫生打電話,確保你不會烙下殘疾。”說著站起身,環顧眾人,用居高臨下的語氣說道:“這就是背叛的下場,害人害己,要不是院長反應迅速,那我們的秘密就泄露了。各位,敵人很狡猾,眼下已經滲透到了我們藍郡內部,目的就是擾亂藍郡,盜走我們的寶物。我已經對他們提出不止一次警告,可他們依然置若罔聞,接下來我會稟報郡主,如果郡主同意,那我們將拿起武器,對那些肮髒的外地佬宣戰,把他們趕出藍郡。我們藍人的血液是純潔的,容不得受到絲毫玷汙。拿起我們的酒杯,為藍郡的和平拚盡最後一顆子彈,呼裏格!”
藍葵們紛紛拿起酒杯,齊聲高呼“呼裏格”,他們把酒順著鼻梁倒下,之後一飲而盡。普特不甘人後,他也把杯沿狠狠地砸在上唇上,酒精的刺激頃刻驅散了內心的恐懼,他站起身,對一眾藍葵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們要發誓永遠為藍神效忠,趕走外地佬,趕走大西人!巴欽克珠做的沒錯,穆彪東是我們藍人的叛徒,他死有應得!從今以後,我們應當加強警惕,防止被敵人滲透。現在已經到了藍郡危急存亡的時刻,到處亂象頻發,這一切都是大西人的陰謀。秋馬(指藍神信徒)們,請灌滿你們的酒杯,為決戰來臨而歡呼!”
“呼裏格!” 眾人齊聲高呼。
巴欽克珠與羅裏對視一眼,臉上充溢著不加掩飾的得意。
霍伊克率領憲兵與沙民們纏鬥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把它們消滅了一半。他已經掌握了訣竅,那就是先用衝鋒槍轟它們的腦袋,力求把腦袋打開花,使它們暈頭轉向,然後命人用噴火槍噴它們,把它們燒死,這樣它們就不會複活。
他覺得沙民要比鏡像人好對付,前者最起碼能打死,後者可是令人束手無策(他聽說的)。他想起那晚與鏡像人擦肩而過的經曆,那家夥看起來像是有理智,沒有把他們的車屁股打爛,否則他現在就不能與這些可愛的沙民交鋒了。
他透過擋風玻璃,注視著毛手毛腳的憲兵們扛著噴火槍,對一群搖頭晃腦、張牙舞爪的沙民使勁噴火,噴了老久都燒不死一個沙民。他看得不耐煩了,連按幾下喇叭,憲兵們立馬散開了,他踩下油門,朝沙民高速駛去,沙民們被撞得飛上半空,然後重重地摔落在地,斷胳膊斷腿甩得到處都是。
他覺得不過癮,還想再來,這時,手機響了,他放到耳邊,裏頭傳來倫巴桑的聲音,對方告訴他最好能去一趟榴台鄉,那裏也爆發了沙民,幾個小孩被沙民殘忍地咬死了。
他怒不可遏,答應立馬趕過去。即便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趕到榴台鄉得花一個小時,可他還是立馬收攏人員,留下幾個收拾殘局的,便帶領三部警車向郊區駛去。這些瘋子竟然攻擊小孩,這令他難以容忍,因為他也有小孩。
警車駛離收費站,路麵一下子暗了下來,不僅如此,周圍的氣溫也驟然下降,仿佛突然之間越過了一個臨界點,世界瞬間改頭換麵。霍伊克不由得擁緊了大衣。
收費站是城區和郊區的的分界線,從這裏往西便是藍郡下轄的鄉鎮,小鬆溝、紅灣鄉、榴台鄉都在這條路上,越往西海拔越高,氣溫也越低。
霍伊克盯著窗外濃墨般的夜色,冰冷的路燈麵無表情地分立在道路兩側,像是目送他們遠行。他想起在紅灣鄉的經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他當時僥幸撿回了一條命,此番又去挑釁死神,他還能全身而退嗎?
顛簸了一個小時,他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霍伊克還未等車停穩,便打開車門跳了出去,闖進涼嗖嗖的夜色之中。他大步向一座亮著燈的宅邸邁去,鄉長在門口迎接了他。
兩人進了屋,鄉長簡要向他介紹了一下情況,原來有四個小孩在樹林邊燒烤,不知是由於火光吸引了沙民還是別的原因,他們受到了襲擊,聽到叫聲,一個小孩的母親循聲趕了過去,她在樹林邊上發現了三具小孩的屍體,自己的孩子卻不知去向。說是咬死其實也不準確,鄉長建議霍伊克到現場看看,而後再做決斷。
他們來到田壟上,農田種著比人還高的玉米,在寒風中搖搖晃晃,猶如魔鬼亂舞;清幽的月光在地上鋪就了一層銀紗,四周萬籟俱寂,空氣中漂浮著一股令人窒息的不安。
第一具屍體就在玉米地上,借著手電,霍伊克可以看見小孩穿著一件白色小背心,向上卷到腋窩處,肚子被挖爛了,腸子流了一地;小孩的脖頸和兩隻手腕處都有深深的齒痕,粗略一數竟多達六十顆牙印,全身因失血過多而呈現出駭人的灰白色。
另兩具屍體離這兒稍遠,看出來兩個小孩是想逃走,可惜沒能逃離魔爪。他們的死狀更慘,肚腸橫流,身上到處是抓痕,豔紅的血跡處隨處可見,衣服被撕得破爛不堪。從被壓彎的玉米和地麵上的腳印推測,沙民應該是往玉米地裏去了,而且還不隻一隻。
霎時,憤怒塞滿了霍伊克的胸腔,他問鄉長這兩天有無失蹤人口,鄉長說早查過了,既沒有人離開榴台鄉,也沒有外來人口進入,沙民想必是偷偷摸進來的。
霍伊克望著高聳的玉米地,手一揮,示意憲兵們跟他上,然而,一向唯命是從的憲兵這次卻沒有動,他們眼神流露出的恐懼說明了一切。霍伊克感到無奈,為了不耽擱時間,盡快找到失蹤小孩,他隻好帶上兩名親信和一隻警犬,進入玉米地裏搜尋。
警犬在玉米地裏快速穿梭,霍伊克不得不貓腰前行,防止被葉片刮到眼睛。玉米地很大,他們跑了五分鍾都沒跑出去,警犬倒是精力充沛,這裏嗅嗅,那裏聞聞,步伐越來越快;由於田間坎坷不平,霍伊克和兩名憲兵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不必要的消耗使他們的體力漸漸不支。
突然,警犬開始狂吠,朝東南麵竄去,像是發現了目標。刹那,興奮與恐懼一齊湧上霍伊克的心頭,他緊緊地跟上去,並把槍舉在胸前,隨時準備射擊。
跑了約摸五十米,前方陡然出現了一塊空地,警犬興奮地跑過去,借助月光,霍伊克發現地上果然躺著一具屍體,他放慢腳步,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打開手電,隻見屍體的臉被啃得隻剩三分之一,身體從腰處斷成了兩截,很明顯是被兩個沙民一頭一尾用力拉扯所致。
霍伊克感到一陣失望,僅有的希望之火被生生掐滅。他回頭吩咐憲兵把屍體拖走,卻發現他們離他遠遠的,一副畏葸不前的樣子。霍伊克舉起手電,命令他們過來,這時,一竄急促的腳步聲驀地從斜刺裏傳來。他感到脊背一涼,回頭一看,隻見一隻爬行動物從玉米地裏衝了出來,它分明長著一張人臉,可卻像蟲一樣爬著——是沙民!是手電把它們引過來的!
霍伊克嚇得把手電扔到地上,舉起手槍就是一頓猛射,亂槍沒有擊中沙民,它縱身一躍,直接把近前的警犬撲倒在地,張口就咬。強壯的警犬硬是被它壓在身下,動彈不得,霍伊克趁機對手下大喊:“跑!”
三人沿著來時的路奪命狂奔,身後是狗吠和沙民的嘶鳴。很快,狗吠停止了,霍伊克心下一涼,料想警犬被沙民咬死了。由於沒有警犬帶路,四周也漆黑一片,他們很快迷失了方向。
三人在玉米地裏四處亂闖,就像無頭蒼蠅,走了一會兒,恐懼讓他們停下腳步,他們害怕再次落入沙民的陷阱。
高大的玉米在冷風中搖擺,三人透過秸稈中的縫隙,不安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一名手下建議打電話派人來營救,這個提議被霍伊克製止了,他說這會把沙民引過來的。
然而,話音未落,霍伊克的手機便響了,他下意識地掏出來一看,是留守榴台鄉的憲兵負責人打過來的,他正猶豫要不要接上,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迅速傳來,他手下嚇得大嚷:“它們又來了!”
他說的沒錯,是它們,因為腳步聲表明沙民不止一隻。霍伊克撇掉手機,撒腿就跑,腳步聲像是跟蹤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摸到了他們身後,緊接著一聲慘叫便傳來,霍伊克驚恐地回過頭,隻見一名手下被沙民咬住了脖子,前者拚命掙紮,沙民死咬著不放,撕心裂肺的慘叫劃破了夜空。霍伊克剛抬起槍,另一名手下便拽住他,讓他快走,這個時候可不是見義勇為的時候,無奈,霍伊克轉身就跑。
他們剛跑出幾步,腳步聲便再次傳來,這次是在前方,像是有人撥開玉米,迎麵衝他們走來。兩人不禁停下,掏出槍,怔怔地注視著前方的動靜。
高大的玉米被成片成片地撥倒了,慘白的月光下,一個麵色發青的女人撥開玉米,蹣跚地走到他們跟前,她有點佝僂,臉色青得嚇人,胳膊比常人要多出一截,像秋千似的耷拉在膝蓋處,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們。
霍伊克知道猶豫不得,他二話不說舉起槍,朝女人射擊,子彈擊中女人的腹部,把她打得歪向一邊,手下緊跟著也舉起槍,朝女人連開數槍,這次女人被打得一個踉蹌,栽倒在地,腹部血流如注。眼看女人就要一命嗚呼,她猛然仰起頭,對著月亮,發出聲嘶力竭的嗥叫,叫聲嘶啞,猶如馬鳴和狼嘯的結合,令人毛骨悚然。
霍伊克頓感不妙,這時,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兩人轉身一看,隻見兩個人猛地向他們撲來,其中一個竟然是原先那名手下。霍伊克尖叫一聲,來不及防備,就被他的手下撲倒在地,一張血盆大口朝他撲來。他知道隻要被咬到就完了,用盡全身的力氣想把對方推開,然而,沙民巨大的力氣卻讓他感到絕望,他終於體會到那些受害者無力抵抗的原因。掙紮了不到兩秒,對方便把臉湊到他脖頸處,他隻覺一股潮腐的氣味湧入鼻腔,緊接著脖子傳來一陣劇痛,一股熱乎乎的**直往外冒。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了,生前的景象如電影放映般在腦海中轉瞬即逝。忽然,他的大腦白光一閃,視線重新變得清晰,隻不過視網膜蒙上了一層墨綠。他全身一挺,一股力道使他猛地推開沙民,並一躍而起,他環顧四周,感到前所未有的亢奮,見仍有一個人在地上掙紮,他二話不說走過去,跪下來,張口就咬。
汩汩流出的鮮血令他越加亢奮,單單一些髒器和骨頭遠不能令他飽腹。霍伊克把的手下咬得稀爛以後,便站起身,招呼他的同伴,示意他們跟著他。同伴們很聽話,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他領著他們向來時的玉米地走去,從這裏他們能回到榴台鄉,他知道那裏有獵物等著他們,那些毫不知情的人能填飽他們的肚子。
霍伊克感到氣溫不再寒冷,夜色也不再魆黑,他的軀殼仿佛被麻醉一般,儼然已沒有了疼痛感。此刻,他的腦海隻有一副景象,那就是鄉裏那些鮮活的獵物,他要把他們的脖子咬斷,把腸子拉出來,扔到地上。這是一種本能,就像人見了食物就想吃一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