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為什麽?”秦依凝問。
倫巴桑麵色凝重地望著她,無奈地聳聳肩,“這是郡主的指示,我們也沒有辦法。”
“郡主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嗎?”董強問。
“什麽意思?”倫巴桑一臉疑惑地看著他,隨即明白過來,“你指的是玉佩嗎?”
董強情緒陡然變得激動,肩膀開始顫抖,眼球急劇擴大。
見他激動得無法言語,倫巴桑道:“玉佩?據說是沒有。郡主也知道那是藍郡之寶,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因此事發後第一時間就讓我們把盜墓賊抓起來。可是無論我們怎麽逼問,他們就是不承認偷了玉佩,我們搜遍了他們的住處,也沒有發現玉佩的影子,郡主一怒之下,下令處決他們,三條人命,就這樣沒了……”倫巴桑神色黯然,摸著腦門,忽然,他抬起頭,說:“你們想過沒有,狄狄巴圖和阿裏克是最後見過玉佩的人,之後它就不見了蹤影;考慮到巨蜥被複製了這麽多,這說明玉佩是被巨蜥吞掉的。那些盜墓賊肯定說了假話,一定是他們偷走了玉佩,在逃竄的途中不慎遺失,結果被狄狄巴圖撿到了。現在一想,要是不那麽快處決他們,說不定玉佩就能找回來了……”他的語氣充滿遺憾。
“那事發之後你們為什麽不派人去小鬆溝找呢?”徐小萱問。
“我們試過了,找不到的,”倫巴桑的語氣透著絕望,“小鬆溝太大了,我們就那麽點兒人,找的話相當於大海撈針——而且郡警們都怕那玩意兒。”
意識到最後一句話是重點,陳威搶先問:“那時還沒有鏡像人出現啊,他們怎麽就知道玉佩邪門呢?”
倫巴桑輕聲失笑:“隻要是藍人都知道。藍郡有三樣東西不能碰,一是塔呂德的墓,二是他的屍體,三是屍體手中的錦盒,玉佩就在錦盒裏邊。”
話一出口,眾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尤其是董強和陳威,他們都抬過棺蓋,這等於接觸了塔呂德的墓,看來藍人向導所言非虛。董強顫聲對倫巴桑說:“府長,我……我碰了他的墓。”
倫巴桑眉頭一擰,而後鬆開,用無關痛癢的語氣說:“我知道。但那隻是一個傳說,你們現在不還好好的嗎?”
“不,現在好並不意味著沒事。我聽藍人向導說但凡進過那座墓的人最終都會因各種各樣的原因死掉!”董強脖子上青筋暴起,睜大的雙眼令人毛骨悚然。
倫巴桑神色一緊,沉吟片刻,說:“這隻是一個傳說——”
“我需要事實——沒有人為之遭遇不測的例子!”董強突然咆哮一聲,雙手握拳,一副歇斯底裏的樣子。
倫巴桑臉色一變,暗想:那幾個盜墓賊最終都被槍斃了,這難道還沒應驗嗎?他抬起頭,尋找著秦依凝的目光,想讓她從中斡旋,可卻發現對方同樣憂心忡忡,瞬間,他明白過來,四人原來都下過古墓,不知為何,一股被敵視的感覺瞬間占據了他的心頭。他感到喉嚨發緊,吞吞吐吐地說道:“例子就是……就是我們從未聽說過哪起死亡事件與之有關。”
“那是你們沒有深入調查!”董強被他敷衍的態度徹底惹惱了,肩膀抖動著,上麵的繃帶搖搖欲墜。
“好啦——”
“別吵!”董強對勸阻他的秦依凝怒目而視,繼續向倫巴桑發難:“你為什麽不早早提醒我們?還裝模作樣派霍伊克過來協助我們?你是想拿我們當槍使吧?我告訴你,沒有這麽好的差事。我不是傻子,給人家打黑工,最後還幫他數錢。我不幹了!”說著一拍桌子,騰地站起身,把眾人嚇了一跳。
他大步走向門口,中途又折了回來,攤開右手說:“大不了最後完不成任務,被情報所處決,但我相信你也逃不掉!你是牽頭人,也蹚了這渾水,哼哼!我是不怕的,我一沒父母,二沒兒女,三也活不久了,我圖個啥?圖錢嗎?我不稀罕;圖名?我早就有了!老子辛辛苦苦跑來藍郡執行任務,你們倒好,給我打馬虎眼,盡幹些糊弄人的事。巴欽克珠抓了為什麽又放?你不知道他跟鏡像人有聯係嗎?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裏,不抓到巴欽克珠,我絕不踏出城堡一步!”說完怒氣衝衝地向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一名郡警急匆匆地跑了過來,與剛出門的董強撞了個滿懷,郡警含糊地說了一聲抱歉,便擠開董強,走到倫巴桑麵前,道:“府長,檢驗結果出來了!”
倫巴桑麵色鐵青,看也不看他一眼,指著門口的方向,沒好氣地說道:“給他看!”
董強一怔,回過頭,郡警從口袋掏出一張打印紙,遞給他,董強摘下眼鏡,端詳片刻,一股不安逐漸籠罩在心頭。
見他神色有變,徐小萱問:“結果怎樣,博士?”
董強抬起頭,眼神空洞而迷惘,他喃喃道:“你敢相信?它的血竟然沒有紅細胞……”
當秦依凝最後一個坐上車後,出租車司機才發動車輛,駛離了警府。
董強數落了倫巴桑的不作為,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向府長發難,第一次是指責對方不配合自己尋找玉佩,在他看來,既然情報所任命自己為行動負責人,那一切都應該由他說了算。
他在警府的所作所為贏得了小組成員的好感,因為通過這幾天的行動他們早已對藍郡警方的無能感到厭惡,董強隻是道出了他們的心聲。秦依凝為緩解關係留下來給倫巴桑說了幾句好話,她知道事情不能一下子走死,雙方都有利益牽扯,誰也離不開誰,隻要任務沒完成,那就應該保持合作。
四人在車上相對無言。車快要到西沙德城堡時,陳威問:“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這句話提醒了董強,他說:“我得去一趟殯儀館。”
沒有人問他的目的,但想必也是一些高深的研究。董強接著說:“剛剛的化驗結果令我很震驚,不過我已經想到了對付它的辦法。”
眾人愕然。他們都清楚,董強指的是鏡像人。
陳威正欲發問,話到嘴邊,秦依凝連忙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示意車上有外人,不要亂說話,她搶先問董強:“那我們仨去哪?”
董強頓了頓,說:“在酒店呆著,等我回來。”
秦依凝和徐小萱決定在房間陪陳威。鏡像人留下的便箋紙讓她們感到後怕,一旦那家夥再次找上門來,隻身一人的陳威很可能會被打成篩子。事實上,她們這麽做也是出於內心的恐懼,她們更害怕鏡像人會找上自己,一如徐小萱下午的遭遇一樣。
陳威背靠沙發,臉上的傷開始隱隱作痛。他有點恨艾德,恨那家夥下手過重,但一想到他救了自己一命,心中的怨恨便被感激取代。他揣測艾德之所以要救自己可能是看在秦依凝的份上,即便兩人是情敵(他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來形容),但要是陳威死了,秦依凝也不會好受,於是他才出手相救。陳威已經托秦依凝向艾德表示感謝,但還沒收到反饋,於是便向秦依凝打聽起了情況。
“他沒說啥。”秦依凝淡淡地答道,語氣夾雜著一絲怨恨。
陳威知道她仍對自己拒絕她耿耿於懷,便沒再吭聲。徐小萱見狀,岔開了話題:“凝姐,你覺得玉佩現在在誰手裏啊?”
秦依凝把目光從陳威的身上移開,有那麽一瞬,她真希望這個房間隻剩她和他,那樣她就能一吐為快了——可惜現在不行。她理了理思緒,說:“在蜥蜴手裏啊!”
徐小萱抿了抿嘴,覺得她的回答有些風趣,道:“蜥蜴已經飛上天了,看來博士要坐飛機才能把玉佩搶回來。”
陳威笑了,從沙發上直起身,說:“幸好我不會開飛機,不然他又要讓我給他當駕駛員了!”
“不是駕駛員,是飛行員。”徐小萱捂著嘴,咯咯咯地笑著。
陳威開懷大笑,笑著笑著,突然想到一個老問題:“他為什麽那麽想要那塊玉佩?”
“不知道。”
“他不怕自己被複製嗎?”
“說不定他就是希望自己被複製呀。”徐小萱略帶調侃地說道。
聽他們這麽一說,刹那間,一個念頭猛然劃過秦依凝的腦海,她正想提出她的看法,陳威接著道:“被複製了有什麽好處?跟狄狄巴圖一樣,生不如死。你的複製品幹了壞事,你得替它背鍋;你在街上走著,突然看見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人朝你走來,你不得嚇死?有事沒事,你經常能看見複製品的一舉一動,過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別人以為你有精神病,這種感覺感好受嗎?所以說……”
秦依凝對他們的談話置若罔聞,一個想法漸漸在心中成型。
“我覺得博士很怕死呀,聽說碰了那三樣東西的人都會遭遇不測,他瞬間就發飆了……”徐小萱指的是適才在警府的一幕。
陳威歎了口氣,“人都是怕死的。你們倒沒啥,又沒碰棺材和屍體,不像我們,哎!我真覺得那個傳說挺邪門的,三個盜墓賊最後都死了,如果我們的任務沒能完成,最後都遭到處決,那不也應驗了那個傳說嗎?”
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秦依凝不屑地說道:“瞎說啥?!我看那個墓都被人偷的差不多了,也沒見誰出事兒。倫府長不是說了嗎,他的印象中就沒有哪起死亡事件與之有關,別自己嚇自己!”其實她心裏也沒有底,說這話更多的是為自己打氣。
陳威想反駁她,但想想算了,大家本來就擔驚受怕,不能再繼續傳播負能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房間再次陷入寂靜。
過了半晌,秦依凝打破沉默:“我想到一種可能,或許能解釋董強為什麽致力於尋找雙魚玉佩。”
“什麽?”陳威和徐小萱異口同聲地問道。
秦依凝深吸一口氣,說:“他身患尿毒症——”
“邦邦邦!”
秦依凝不由得停下,怔怔地望著門口的方向,陳威眼疾手快,迅速摸出槍,貓手貓腳地走到門邊,猶豫了一會兒,趴到貓眼上一看,回頭低聲對她們說:“是董強。”說罷就要開門。
秦依凝喝止了他,有了徐小萱下午的遭遇,她已然變得警惕,她下意識地掏出槍,這一磨蹭,敲門聲再次“邦邦邦”地響起,聽上去很不耐煩。
秦依凝趕緊躲在落地燈後,用槍對準門口的方向,徐小萱也貓到沙發後,一切準備就緒,秦依凝示意陳威可以開門,
陳威打開門,董強一見烏黑的槍口對準自己,連忙舉起雙手——吊著繃帶的左臂也懸到了半空,他大喊:“別開槍!”
陳威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揪了進來,然後迅速關上門,說:“抱歉,博士,我們不得不這麽做!”
董強慍怒地搡開他,環顧四周,見秦依凝和徐小萱各自從藏身之處出來,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太驚弓之鳥了!”
“沒辦法,博士,小萱下午就是遇到了這種情況!”秦依凝連忙給他解釋道。
董強的麵色有所緩和,他整了整衣領,問:“剛剛沒啥情況吧?”
“沒有。”秦依凝回答。
董強把手提包卸到沙發上,說:“我想……我大概搞清了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低吟,董強緩緩地走到沙發前,一屁股栽了進去,如釋負重地說道:“都坐吧,聽我講。”
筒形天花板下的歐式吊燈發出柔和的光芒,董強斜靠在沙發上,單薄的身軀如同一具骷髏,他啜了一口徐小萱為他調製的藥水,慢吞吞地說道:“還記得我們在沙民的胃裏檢驗出來的物質嗎?”
“LSD(致幻劑)?”徐小萱脫口而出。
“對,”董強放下杯子,“我剛剛在巨蜥的牙齒中也檢測到了這種物質,這證實了我之前的猜測,大學生是被蜥蜴咬了之後,這種物質進入了他們的體內,他們才發瘋的——也就是變成了所謂的沙民。LSD起源於何處,這是我接下來要分析的——噢,小萱,你去我房間,把我的電腦拿來!”
兩份鍾後,徐小萱懷抱著筆記本電腦匆匆地回來了,董強把它攤開,邊搗鼓邊喃喃道:“等哈,我先設置語音識別,這樣就可以免去動手寫報告的時間……好了!”他瞟了眾人一眼,“LSD最先是在蜥蜴體內發現的,而它們又成群生活在小鬆溝一帶,因此我推測,小鬆溝往上——包括紅灣鄉、榴台鄉等,就是LSD起源的地方。鑒於這種物質十分罕見,是一種半人工致幻劑,因而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製造了它並投入使用——抑或是自然界本身就具有,這都是有可能的。”董強邊說邊盯著屏幕,黑色的字體像羊拉屎一樣不怎麽利索地從屏幕上彈出。
他等字完全顯示完,繼續說道:“不僅蜥蜴的牙齒含有這種物質,它別的部位都檢測到了,這是不是說明LSD就是導致蜥蜴變異的真因——”
“還真有可能。”陳威插道。
“操,”董強低聲罵了一句,把那幾個字從屏幕上刪掉,對陳威說:“別打斷我,能感應到的。”說完也把自己說的刪掉。
他接著道:“如果是,那為什麽它們之前沒有變異呢?唯一的解釋——我想這裏有個時間節點——是自從雙魚玉佩被人盜走之後,LSD不知為何便冒了出來,它們進入蜥蜴體內,使這些畜生變得具有攻擊性,咬人之後,人也會跟著發瘋;緊接著,巨蜥長出了翅膀,變成了一種新的、莫名的生物。
“這裏有個巧合,鏡像人、食人巨蜥和沙民幾乎是同時出現的,這意味著它們都與雙魚玉佩有關。根據以上事實和我所掌握的情況,我推測係盜墓賊把玉佩從古墓裏偷了出來,使得某個裝置啟動,導致墓中的LSD被釋放,LSD擴散到外麵,附著在生物體上,生物便變異了。
“你們可能會問,這個裝置究竟是什麽?我個人認為,它就是當初安裝雙魚玉佩的一個機關,位於棺材的暗處。裏頭之所以有LSD,是為了防止有人把玉佩盜走。如此看來,LSD還真有可能是人工合成的。可是,問題也隨之而來,一千年前的藍人是如何在有限的技術條件下合成這種高分子化合物的呢?這真是一個未解之謎。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對雙魚玉佩做出一個解釋,我覺得它很可能是一個‘超人類文明的時間機器或物質轉移裝置’,是被運用於某種物質的超距輸送的。這種裝置使被傳送的物質具有了類似於佛教中的神足通的功能,即可以自在無礙地在多個物質空間進行傳輸。以上僅是我的猜想,這裏不做深究。”
董強頓了頓,揩掉額角的汗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藥水,發白的嘴唇在杯沿上方微微翕動。餘光所見,陳威三人皆詫異地望著他,顯然是被他剛剛發表的言論所震懾。董強放下杯子,輕哼一聲,重新把視線投向屏幕,說:“鏡像人、食人巨蜥我都已經做過了簡要分析,下麵我打算對沙民提出一點看法。
“沙民最早出現在上世紀中葉的羅布泊,據說當時羅布泊發現了一個古城遺址,一些青年想去淘些古物,後來不知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青年死的死,瘋的瘋。
“據說那些瘋者看起來像魔鬼上身,但又不是。他們的行為異常活躍,且富有攻擊性,喜歡咬人,跟瘋子一樣,但最後他們都因筋疲力竭而死。驗屍後發現他們身上有未知毒素,這裏我猜測毒素就是LSD,因為我在大學生的胃中也檢測到了這種物質。瘋者的腳部已經磨爛,也就是說他們毫無知覺,據說一個正常人但凡被他們咬了以後也會跟著發瘋,我想LSD正是通過體液傳播的。
“然而,問題來了,考慮到藍郡目前沙民四起的情況,體液傳播的說法似乎講不通,一來難度很大,不現實;二來沙民出現的地點較為分散,不符合人傳人的傳播途徑。至於是空氣傳播還是基因變異抑或是別的原因,我想短期內都不會有答案。這是第二個疑點,但可以肯定的是,藍郡沙民的源頭就是那個被蜥蜴咬了的大學生,從那以後,沙民就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
“說到這裏,我想起了坊間流傳的一個挺邪乎的傳說:但凡是下過塔呂德的墓的人,出來後都死於非命。遠的不說,拿近的講,前段時間那幾個盜墓賊,他們出來後都遭到了處決。雖然我們應該相信科學,但也不能失去對自然環境的敬畏,萬事萬物皆有它們存在的道理。除了我們小組四人,還有憲兵隊長,我們都下過古墓,現在就看傳說能否在我們五人中生效。”
董強感到頭暈目眩,那股熟悉的感覺在身體四下蔓延。他連忙合上電腦,對三人說:“扶我回房吧,今天到此為止。”
“不需要換個酒店嗎?你就不怕鏡像人找上門來?”秦依凝提醒他。
董強虛弱地搖搖頭,“我寧願被它斃了,這樣死得還痛快點!”
穆彪東很想抽身,對秦依凝他們的請求置之不理,可心中的正義感一次次打消了他漠然置之的念頭。
從陳威第一次找上他起,他就感受到了壓抑在對方胸腔中的悲憤,那股悲憤蘊含的力量堅不可摧,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很同情他,想幫他一把,但因為某些原因隻能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