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是夜,陳威被留在警府過夜,董強則和秦、徐二人返回酒店。或許是在警府發生的事情增加了秦依凝對董強的感情,她竟然不避諱董強摟住她的胳膊,與她並肩而行,徐小萱則是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後,朝酒店門口走去,內心竟然感到一絲欣喜:這兩人是好上了嗎?那是不是意味著我有機會了?

他們乘電梯上到最頂樓,進了包間,董強煞有介事地對她倆說:“呃……大家累了一天了,晚上都好好休息。如果有什麽消息,請立馬通知我。”說著給了秦依凝意味深長的一瞥,見她微垂著頭,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從喉嚨裏嘟囔了一聲,便和兩個女人告別,回房了。

他簡單拾輟了一番,準備就寢。他躺在**,一想到玉佩仍沒有下落,便睡意全無。他原本交代瓦格夫去圍剿巨蜥,這下好了,瓦格夫死在了鏡像人的槍口之下,警府又死傷慘重,這下倫巴桑可沒有精力去理會這事了。此外,陳威是否會被定罪目前仍是一個未知數,缺少了這個武夫,光憑他和兩個女流,想對付那些可怕的畜生無異於癡人說夢。他第一次意識到陳威的重要性,雖然他有些看不慣他,但他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缺少了誰都完不成任務。

難道,玉佩會就此下落不明嗎?對董強來說,找到玉佩的優先級要高於殺死鏡像人,原因是他對生存的強烈渴望。

他想起了藍葵組織,認為這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心裏為之一振,暗想:為何不把他們統統抓起來,讓他們吐露真相呢?

他原本在警府時就想跟倫巴桑提這事,但後者剛死裏逃生,時機顯然不恰當。那什麽時候提呢?最遲明天。時間已經不多了,情報所不會讓他們一直這麽磨蹭下去。這麽想著,他不禁憂心如焚。

他注意到在黑暗中閃著光的筆記本電腦,幹脆穿好衣服,坐到案前,敲他的報告。他瞟了眼前文的內容,略作思忖,便提筆寫道:

“在電影院抓捕鏡像人失敗後,我們又遭遇了一些可怕的生物,一是草原上的食人巨蜥,它們讓我想起了印度尼西亞的魔龍;二是沙民,也就是所謂的僵屍。所幸,在我的指揮下,我的小組成功打退了它們。不過,它們的出現卻令我惴惴不安。為什麽?

我是這樣分析的:

鏡像人的出現與雙魚玉佩有關,起因是一個叫狄狄巴圖的人在打獵期間偶然拾得了它,導致狄狄巴圖被複製;接下來,草原上的食人巨蜥吞掉了玉佩,由於人和動物的基因序列有差別,被複製的規模也大相徑庭,據我估量,食人巨蜥至少被複製了上百條!至於沙民(由於尚無定論,我姑且稱其為“沙民”),它們讓我聯想到半個世紀前發生在羅布泊的沙民襲人事件,這一事件至今仍是一個謎團,如今它仿佛穿越了時空,出現在了藍郡,我覺得對我既是一種挑戰,同時也是一個機遇。我推測是人食用了草原上的曼陀羅花,導致自身中毒,該毒素不僅破壞人的身體機能,還讓人變得如同行屍走肉,肆意攻擊人類。

這兩種異類的出現,是否都是人為的呢?抑或,它們就是這個陰謀不可或缺的一環?

我之所以得出這樣的推測,是因為後來我聽說了一個名為“藍葵”的組織,該組織打著藍教的名義,肆意劫掠、毆打外郡人,除此之外,它竟然與鏡像人有聯係!這令我深感詫異,一連串的問題湧入我的腦海:他們是怎麽勾搭上鏡像人的?難道鏡像人也有思想?鏡像人的出現會不會與藍葵有關?抑或,這一切都是藍葵的陰謀?倘若如此,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正當我為這幾個問題勞神的時候,鏡像人又出現了,這次事發地點就在藍郡警府,它嚐試解救它的本體狄狄巴圖。我想可能是狄狄巴圖在警府遭遇了不公,引起了鏡像人的憤怒,於是後者持槍來到了警府,很不幸,刑警隊長成為了它的槍下亡魂。隨後,我的組員趕到了事發地點,他與鏡像人展開了較量,狡猾的鏡像人利用自己與本體模樣一致的特點,渾水摸魚,害得我的組員失手殺死了本體,它自己卻逃之夭夭。

綜上所述,我認為鏡像人不僅擁有人的思維,還有金剛不死之身,它的存在對人類而言足以造成恐慌。眼下我和我的組員必須找到能殺死它的方法,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董強盯著屏幕,發現自己把報告硬生生寫成了流水賬,想刪掉重新寫,這時,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心裏一驚,顫巍巍地把它放到耳邊,裏頭立刻傳來那道熟悉而低沉的男聲:“董強?”

“到!”聽到李總的聲音,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腰部像被剜了一刀似的生疼。

“聽說狄狄巴圖死了?”

“是的……”董強戰戰兢兢地答道。

“還死了一個警察,對吧?”

“是……”

“你們跟它交手了沒有?”

“交手了,它還中了一槍,但一點事都沒有!”董強語速飛快地答道。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說:“給你們配發武器的人馬上就到。我給你一個建議,下次開槍直接打它的頭。你們打中過它的頭沒有?”

“沒有。”

“那就打,給我往死裏打!無論如何,下次遇到它,就算不能當場把它擊斃,也要把它活捉!”說完,便掛了電話。

董強放下電話,發現手心已經沁出了汗,他在褲子側縫揩了揩,來到陽台上,往下俯瞰,隻見一輛黑色的轎車不偏不倚地泊在了酒店門口。

他喟歎一聲,掉頭回到房間,穿好衣服,匆匆地出門了。

董強從轎車上下來時拿著一個黑包,他左右張望一番,朝酒店門口走去。正當他拾級而上時,兩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兩側迅速向他逼近,他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人駕住胳膊,帶離了酒店門口。由於他的左臂還纏著繃帶,傷口尚未愈合,他不禁疼得大叫,然而時值深夜,沒有人聽到他的呼叫。

他被架著朝一輛泊在昏暗路燈下的轎車走去,然後被人粗魯地塞進後座,架著他的兩個人分別從兩側上了車,堵住他的去路,然後重重地關上門。此時,坐在副駕駛座的人轉過頭,打開車頂燈,端詳著他,然後把車頂燈熄滅,操著蹩腳的大西語問他:“你是大西人?”

董強瞅著黑暗中對方宛如刀鋒的尖鼻子,答道:“是的。”他一點都不害怕。

“來這裏幹啥?”巴欽克珠問。

“出差。”

坐在駕駛座上的艾德也轉過頭。

“出差?”巴欽克珠揚起蚯蚓似的濃眉,“出啥差?你是幹什麽的?”他的視線落在董強雙手緊攥的黑包上。

“我們公司派我來調研一家企業,與他們洽談。”董強不慌不忙地答道。

巴欽克珠又把燈打開,深藍色的瞳仁射出鋒利的目光,他注意到董強纏著繃帶的手臂,問:“這是怎麽回事?”

“摔到的。”董強略為瞄了一眼便說。

“你們公司竟然派一個傷病號來出差?你哄誰呢?”他咧開嘴,露出鑲在上顎的一顆金牙。

董強內心一凜,有些坐立不安,可還是強裝鎮定地答道:“沒錯。”

巴欽克珠又把燈摁滅,伸出中指,指向酒店的方向,問:“跟你一起來的是不是還有一個男的,兩個女的?”

董強頓時明白了,他們就是秦依凝提到的下午來找陳威的藍葵,於是不假思索地搖搖頭,說:“沒有。我自己來的。”

巴欽克珠去奪董強的黑包,後者起初反抗了一下,後覺得對方力氣太大,便鬆開了,巴欽克珠搶過包,冷笑一聲,解開,埋頭打量了一番,然後把手伸進去搗鼓了一陣,掏出來一個白色的紙盒子,他再次打開頭頂燈,打開盒蓋,瞬間,他驚呆了:這是一盒子彈!

董強見他臉色立變,趁機說道:“實不相瞞,我是警方的押彈員,這次專程來給藍郡警府押送彈藥——他們準備打靶了!不信你可以問問倫府長!”說完一本正經地盯著巴欽克珠。

聽到倫府長,巴欽克珠不禁與艾德麵麵相覷,前者自然知道倫府長就是倫巴桑,同時也是艾德的叔父,這下遇見了“自己人”,他怎好意思刁難呢?

“噢,原來是這樣,多有得罪!那您請下車吧。我們沒別的意思,隻是認錯人了!”艾德見機行事。他的大西語遠比巴欽克珠講的好。

見董強身邊的兩個手下準備挪窩,巴欽克珠伸手攔道:“等一哈!”他直視著董強,說:“你說你認識倫府長,那可否給他打個電話,證明一下呢?畢竟你帶了那麽多子彈,會對社會治安造成威脅的。我們也是警方的助手,請你不要誤會!”

董強想笑:這些潑皮無賴真特麽不要臉!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警方的助手?行,那就打給他看!

他掏出手機,找到倫巴桑的號碼,點了一下,隨著“嘟——嘟”的聲音傳來,巴欽克珠的雙眼開始放出不安的眸光,響了五聲,電話接通了,倫巴桑粗重且充滿倦意的聲音傳來:“啥事兒,博士?”

“倫府長,這裏有幾個無賴——”

話音未落,他的手機便被巴欽克珠摘掉了,後者朝他訕訕一笑,吩咐兩個手下說:“送博士下車!”

艾德目視前方,雙手緊握方向盤,心不在焉地開著車。他和巴欽克珠來了天龍大酒店兩趟,雖然兩次都遇見了大西人,但可惜都沒找到陳威。他是一心想報仇,為自己掙回麵子,而巴欽克珠呢,他的意圖就不那麽明顯了。艾德決定試探一下他。

“頭兒,你說剛剛那個老頭是跟依凝她們一夥的嗎?”艾德匆匆瞥了巴欽克珠一眼,問。

巴欽克珠用胳膊肘支著下巴,靠在車窗上,說:“這不是很明顯嗎?”

“為什麽?”

車駛上了跨河大橋,頭頂明晃晃的路燈照亮了巴欽克珠崎嶇不平的臉。“你真以為他是押彈的?警方怎麽可能讓一個傷員來押彈?萬一子彈被人搶了咋辦?”

艾德嘴角一動,不敢正視那雙鋒利的眼睛,說:“確實!那你覺得他是幹什麽的?”

“你先別管這個。這些事從頭到尾都很巧合,難道你沒發現?”

“嗯?”

巴欽克珠調整一下坐姿,雙手抱胸,說:“首先是那個大西小子去找李和平,問米婭的店址,這說明他以前可能認識米婭,或者兩者有過節。”

“他怎麽可能認識米婭?他倆的年紀差這麽多,而且不是同一種族的!”

“我猜是他的父輩和米婭有來往。”巴欽克珠扳著指頭,忖道。

“噢……這我不清楚。那個雜種,我看他就是來挑事的,下次再讓我看見他,我一定要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艾德忿忿道,猛一捶方向盤,仍對自己被陳威羞辱耿耿於懷。

“你最近聽到一些傳聞沒有?”巴欽克珠盯著橋麵,仿佛在對空氣自言自語。

艾德脊背一涼,佯裝不知情,問:“什麽?”

“鏡像人。”

“聽說了……”艾德不禁放慢了車速。

巴欽克珠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似乎也為鏡像人所攝,他分析道:“那麽恐怖的事情發生,即使藍郡沒有動作,大西洲肯定要派人來處置。你發現沒有,那幾個大西人——包括你那個當警察的女朋友,他們都是在鏡像人出現後才來的,這說明什麽?一切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何況,我們現在能證實有三個人都住在一起,剛剛那個男的還認識倫巴桑,這說明他們很可能是大西的警察,政府專門派他們過來處置這件事。誒——”他忽然轉向艾德,投去陰惻惻的目光,“你不覺得在倉庫的時候,你女朋友在有意幫那個黃毛嗎?”

艾德的喉嚨一鼓,吃力地咽了道口水,不情願地點點頭。

“我當時都看出來了,但為了照顧你麵子,我沒有點破。”

艾德感覺胃部被切了一刀,他沙啞著嗓音問道:“頭兒……你覺得他倆認識?”

“不光是認識,我猜可能是同事,那小子估摸也是警察,不然槍咋可能打得這麽準?!”

艾德猛地打了一個方向盤,與對麵疾馳而來的汽車擦肩而過,他驚出一身冷汗,不禁鬆開油門,把車往橋邊一泊,扭頭對巴欽克珠說:“嚇死我了……”

巴欽克珠不以為意,說:“所以說,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我估計你女朋友和那些人是來處置鏡像人的。保險起見,你最好向她打聽打聽,不要跟那些外郡佬發生衝突,這樣對誰都不好。”

巴欽克珠這番話令艾德感到有些不適,作為藍葵的領袖,他怎麽能說出如此喪氣的話來呢?

“我就要跟他們碰碰,看誰硬!頭兒,你怎麽變得這麽膽小了?”艾德有些戲謔地問道。

巴欽克珠不以為然地摸摸鼻子,說:“不是這個意思。我讓你不要太衝動,最好調查清楚再行動。誒,倫府長不是你叔父嗎,你為什麽不向他打聽打聽?既然你懷疑那個婆娘,那就問問你叔父她是來幹啥的。他倆都是警察,肯定認識啊!”

艾德搖搖頭,“問過了,他不肯說。而且他還不知道我和那個女的關係,給他知道了也不好。最主要是——”艾德歎了口氣,“我看她有點心不在焉的……”

巴欽克珠聽出了其中的影射意味,機敏地眨眨眼,趁機慫恿道:“我們郡那麽多好姑娘,非要找大西的嗎?那些賤種!我看她還比不上倫娜呢!嘿嘿!”他狡黠一笑,臉皺得像一塊樹皮。

艾德的藍臉頰浮起一塊紅暈,倫娜是倫巴桑的女兒,他的堂妹,一位混血兒,長得傾國傾城,容貌不在秦依凝之下。

藍人有個規矩,女子但凡在二十二歲之前沒有出嫁,那年滿二十二歲,她可以選擇嫁給有血緣關係的兄弟,這叫“自產自銷”,說白了就是維護家庭血液的純潔,因為藍人向來很看重這點。

艾德和堂妹從小青梅竹馬,兩人對彼此都一往情深,可自從艾德在大學期間交上秦依凝之後,倫娜在他心中的地位便退居其次,艾德隻是偶爾放假回來才跟倫娜耳鬢廝磨;雖說他現在表麵上是和秦依複合了,但兩人都明白雙方還遠未到先前如膠似漆的程度,對此,艾德也不以為意,反正有表妹這個大美人在,後者還有幾天就滿二十二歲了,屆時倘若他無法挽回秦依凝的芳心,那他大可以退而求其次,跟他堂妹成婚,何況後者也是容貌姣好的女子——這叫有備無患。

他並非第一天有這個想法,在他年幼時家裏人便看出來他和倫娜之間已暗生情愫,除了他的嬸嬸胡燕之外,家裏人都希望兩人今後能結為連理。

誠然,胡燕便是倫巴桑的大西妻子。作為一個大西人,她當然無法接受這種**行為,加上她一直看不慣艾德的作風,因此竭力反對女兒嫁給他。

艾德知道嬸嬸是橫亙在他和倫娜之間的一道障礙,受傳統思想的影響,他本來就不喜歡外郡人,有這樣一個親戚,他很難說服自己接受她。他想不明白當初叔父為何會與她通婚,這是為人所不齒的。

聽巴欽克珠提到倫娜,艾德內心先是一甜,可這種滋味很快被愁苦替代,一想到倫娜那個黃臉母親,他就心煩意亂。“不提這茬子事兒了,鬧心得很!”艾德意識到車一直沒有啟動,於是重新拉動車刹,使車駛離了原地。

見狀,巴欽克珠沒有接腔。

車很快離開了大橋,這時,艾德忽然問道:“誒,頭兒,你知道鏡像人是怎麽回事不?”說完,艾德感到巴欽克珠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霜——事實上,他根本不敢去看對方。

“不知道。”巴欽克珠把肩膀縮進柔軟的靠背裏,語氣冰冷得讓艾德不敢繼續這個話題。

艾德想問他他是否把槍賣給了鏡像人,但話到嘴邊,他猛然想起到對方連販賣槍支這樁生意都不讓他參與——連提都沒提過,更別提這件事了,於是把話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僵直地站在道路中央,艾德鳴了下喇叭,那人卻紋絲不動,仿佛被人點了穴道一般。

“這個傻瓜!”艾德不禁罵道,隻好放慢速度,車在距路人五碼的地方停下來。車燈照在路人身上,艾德能看清對方是一名高個的年輕男子,隻不過他的神情有些詭異,麵色青中帶紫,印堂發黑,眼神渙散。

男子見了車,踉踉蹌蹌地走到車邊,艾德正要搖下車窗,巴欽克珠連忙阻止他:“別動!”

話音未落,男子突然掄起拳頭砸向車窗,一下、兩下、三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猛,毫無停止的意思,看這陣勢是不把車窗打碎不罷休。

“這人是瘋子嗎?!”艾德嚇得駭然失色,轉向巴欽克珠,後者也臉色驟變,說:“開走——快!”

艾德二話不說猛踩一腳油門,車立刻拋開男子,疾馳而去。

艾德這一腳油門一幹就是五百米,等確定男子沒有追上來之後,他心有餘悸地問巴欽克珠:“那人是瘋子嗎?” 巴欽克珠深吸一口氣,說:“不是。”

“那是什麽?”

“這種人以前我見過,他們應該是誤食了曼陀羅花,因此神經錯亂,變得跟僵屍一樣……別說那麽多了,趕緊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