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蕙肴蒸兮蘭藉

明明自己才是突然冒出來的人,卻質問著別人想做什麽。

梵音被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子嚇了一跳,剛想問個究竟的時候,那人已經揪住了管梨的衣領,一副想要拚個你死我活的樣子。管梨還是懶洋洋的倚在牆上,任其拽著自己,不過目光中卻沒有什麽善意。

“別動氣別動氣!”眼見著形勢不對,梵音連忙過去勸阻著。不過這兩人看起來都不是什麽好惹的人,她也隻敢站在方便逃跑的地方伸出一隻手晃了晃,“這裏可是凡間。”

本來她們在做的事情就是違背天規的“壞事”,若是再在凡間大打出手,梵音覺得自己這個神仙也當不了多久了。她隻是一個無辜被牽扯進來的小小下仙,不想著給自己掙個好前程,也要想著保住性命。

“我當然知道這裏是凡間。”那人不耐煩的答了一句,揪著管梨衣領的手卻是沒有放下。

不過就在他說話的時候,梵音也把他的樣子看了個清楚。很顯然,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是妖。”的氣息,而從那身上的淡淡香氣來看,似乎還是個花妖或樹妖。一張臉雖然蒼白的沒有血色,額角處卻有著一個蓮花模樣的血印,眉眼帶俏,雌雄莫辨。這不是梵音見過的最美的男人,卻是她見過的最難以分清男女的一個人,若不是聽了對方的嗓音,她怕是還分辨不清。

“桃夭。”最後,還是管梨喚了他一聲,為不明真相的梵音挑明了這個人的身份。

剛剛在閑聊之時,梵音從管梨那裏聽來了不少三界秘聞,其中獨數祁山的最多。雖然都是些壞話,不過言語間對隱居在那座山中的人的實力卻很是肯定。

這個桃夭就是其中之一。

一個已經有萬年修為的桃樹妖,若論修行的年數,確實是不高。但卻憑著一腔怨氣屢屢選擇逆天而行的修行之法,一身血腥殺伐不斷,幾千年前就成了妖界有名的邪妖之一。

總之,都是尋常小仙絕對惹不起的人物。

本想勸架的梵音默默的退了幾步,任由兩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先分出個高下來。若說是那個桃夭的話,她還是寧願承受天上的責罰,而非這麽快的就死在這場與她無關的爭端中。

眼前這個妖怪,可是隨隨便便就敢弑神的。

不過,她識相的站遠了,桃夭的目光卻跟著看了過來,語氣中滿是不耐與困惑,“你是誰?”

“她是……”管梨想為他介紹一下,但是話說到一半,也是困惑的看向了梵音,“對了,我還沒有問過你的名字。你叫什麽來著?”

已經相處了幾日,甚至連這種觸犯天規的事情都一起做了,可是對方仍是不知道她的名字。梵音一時有些挫敗之感,半天才嘟囔著回答,“梵音。”

梵音這二字的意思本是佛的聲音。佛的聲音有五種清淨相,即正直、和雅、清徹、深滿、周遍遠聞,為佛三十二相之一。

梵音的記憶並不完整,她隻記得自己是一個仙人座下的弟子,後來又去了天府宮侍奉少司命星君。至於這個師父是誰,名字又是誰給她取得,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更是無法解釋名字的含義為何會與佛法相關。

幸好,除了桃夭略微皺了皺眉之外,管梨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問了她的名字之後,便將命格書簿的事情與桃夭說了一遍。

“可是這與你又有什麽關係?”在不知道事情原委之前,桃夭本以為這個一向喜歡找樂子的上神大人是想借著蕭寒芷的事情戲弄他。但是聽了這番話之後,他實在是想不通管梨到底為什麽想要冒著這樣的風險幫一個並不相識的女子改變命格。

管梨是天神,本不該自甘墮落的與妖怪精怪們廝混,隻因其父扶笙與祁山之主的交情不錯,才也經常出入祁山與他們混了個相熟。桃夭與對方的關係並不算好,甚至有過幾次衝突,所以更是想不通這件事的原因。

而這也正是梵音想要問的事情。

這個蕭寒芷到底是誰?與管梨到底有什麽關係,至於讓她寧肯遭受天譴也不忍心看對方一生受苦?

麵對他們的疑問,管梨隻是高深莫測的答了兩個字,“秘密。”

這無疑是個很容易激怒別人的回答。桃夭的脾氣不好在祁山是出了名的,聽了這句話,一時耐不住火氣便舉起拳頭朝著麵前的女子招呼了過去。

梵音倒是沒料到一個大男人真的會打女人,正想著要不要幫自己的救命恩人擋一下,就見桃夭的拳頭停在了管梨的鼻尖處,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下次別以這副樣子出現在我麵前。”

梵音聽不懂他的意思,但卻意外的發現管梨並沒有為此生氣。如她所知,管梨上神也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但在麵對眼前這個男子的時候,卻是連一次惱怒都沒有,頗為怪異。

難不成……梵音心中一驚,難不成管梨上神喜歡姑娘其實是個假象,她內心所愛的其實是眼前這個離經叛道的妖怪?

幾千年來,梵音已經見慣了凡人們的癡戀哀怨,而在男女情愛的方麵,神魔鬼怪與凡人也沒有什麽不同。她在閑來無事的時候,就經常能夠聽到各種各樣的仙凡之戀、仙妖之戀、妖凡之戀,且各個都是感天動地纏綿悱惻。如果管梨真的對桃夭有意,他們一個是地位崇高的上神,一個是人盡誅之的邪妖,身份地位相差如此之大,本該為天地所不容。

梵音甚至默默的在心中為這兩人編排了一百種以上的故事,保證每一個都是催人淚下感人肺腑。

就為了一個救命之恩和驚鴻一瞥,她這個小小下仙對管梨的終身大事也算是操碎了心。

可惜,無論是管梨還是桃夭,兩個當事人誰也沒有猜到她默然不語時所想的事情。眼看著管梨不肯說出理由,桃夭索性不問了,轉身便想朝著蕭家的院內走去。眼下他的形態凡人是看不到的,梵音目睹了他穿牆而過直接走到蕭家的後院,然後在那間小小的廂房外停下了腳步。

廂房內,蕭寒芷正在縫製著大婚時要穿的嫁衣。凡間習俗,女子出嫁時的嫁衣必須由自己親手縫製。蕭寒芷的繡工不錯,現在隻需要將最後幾個花樣繡上去就算是縫完。她感受不到院內的妖氣,還在一針一線的仔細繡著,而門外的桃夭走進去之後什麽都沒有做,隻是癡癡的看著她的麵容,像是在看一件最珍貴的寶物,目光一改剛剛的凶狠,滿是柔情。

梵音眼帶詫異的望向管梨,想要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

這一次管梨沒有高深莫測的隱瞞什麽,直白的答道,“桃夭這個名字,本是蕭寒芷所取。”

那是個不算新奇的故事。凡間很多虛構的鬼怪話本上經常會有這樣的傳說,一個妖精在未能化作人形之時就因緣巧合的愛上了一個凡人,然後千方百計的接近對方,甚至不惜毀了自己千年的修為。而在現實中,這種事情也是屢見不鮮。蕭寒芷在輪回到第九世之時,伴隨她長大的是院中一棵有著千年修為的桃樹,少女時常捧著一本詩書坐在樹下輕吟著那些婉轉的詞調,並在滿心歡喜準備出嫁之時,為那棵桃樹從古書中取了個應景的名字。

隻可惜,出嫁的姑娘未能過上自己想象中的生活。拜堂之時,丈夫因病暴斃,徒留她一人茫然無措的站在喜堂之上,然後被婆家狠心逼死為丈夫殉葬。

這隻是她百世輪回中普通的一世,她並不知道就在自己剛剛死去之時,娘家院中的那株桃樹便放棄了修煉成仙,一夜成妖殺盡她的婆家人,甚至追至地府大鬧一場之後受盡千刀萬剮。再後來,她還是在陰間默默的等著一場又一場的輪回。傷痕累累逃出地府的桃夭則是逃到了祁山,逐漸成為了四海八荒有名的邪妖。

桃夭無論怎樣做都改變不了她的命格,隻能在她每一世不得善終之後,報複性的殺盡害她受苦之人。這等暴虐殘忍的做法,自然惹得天怒人怨。據傳,十殿閻君曾親自出欲抓桃夭入陰間受審,無奈祁山之主太過護短,而祁山又不是誰都能進的地方……

梵音也算是見識過上萬樁纏綿悱惻的男女癡戀了,能做到桃夭這個地步的卻是第一次聽說。管梨每說一句話,她就呆呆的把嘴巴張大一點,直到張得不能再大了才擦了擦口水,“真的嗎?”

如果她是個凡人,再把這個故事寫成話本拿去賣,那她定是一輩子都不會再愁吃穿了。

“真的。”管梨的目光還定格在院內那個有著一副妖冶麵容的男子身上,說不清悲喜。

這個眼神把梵音瞬間拉回了現實,她定了定心神,不再沉浸在幻想之中,然後又想到了一開始的那個問題,“可是這件事跟殿下您有什麽關係?”

再哀怨淒美的故事也是別人的,管梨若不是癡戀著桃夭,實在是沒有理由來插手此事。

還拖了無辜的她下水。

麵對她的疑問和困惑,管梨明顯的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掙紮著做出一個選擇,最後才狠了狠心答道,“我有一個秘密,四海八荒無人知曉。旁人知道了可能會從此萬劫不複,你想知道嗎?”

梵音的嘴角抽了一抽,“不想。”

喜歡湊熱鬧是她的天性,趨吉避凶也是。她還想不到誰會明知前路萬劫不複仍去赴險。

不過,一個知道之後會萬劫不複的秘密,也確實足夠吸引人。

“知道後有什麽好處嗎?”她忍不住問道。

“從此成為天界叛徒,名揚四海八荒。”管梨不假思索。

這似乎是個比萬劫不複還要可怕的“好處”。梵音艱難的咽了下口水,比剛剛更加用力的搖了搖頭。位列仙班有風險,凡事保命為上。

可是見她的態度如此堅決,一向蠻不講理的管梨反倒來了興致,拽起她一起扒在蕭家的牆頭上往裏麵望去,然後指了指還站在院內癡望著蕭寒芷的桃夭,對她說道,“這個人在轉世為妖之前,曾是上古神將。”

梵音用了好半天的時間來理解這句話的深意,然後在大膽的猜測之下難以置信的看向了身邊的女子。

管梨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很快解釋道,“青央座下三千神將之一,月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