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駕飛龍兮北征
一聲“渺渺”,喚出的卻是麵前少女隱瞞了三年之久的秘密。
她並不是三年前的那個浣兒。浣兒早在三年前就因為一場意外而身死,現在附在這個身體上的人其實是劉姒的一縷幽魂。
梵音去地府翻閱了生死薄卻找不到劉姒的轉世,閻羅王告訴她,劉姒是因為死前執念太深,死後無法魂歸地府,更無法轉世托生,終日隻是徘徊在生前的丈夫身邊不肯離去。到了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她有幸附在浣兒的身上“借屍還魂”,從此便光明正大的留在了忻王府。
三年來,她一直以另一種方式陪伴在自己的丈夫身邊,從未離去。
管梨在喚出這一聲之後便離開了洛淮容的身體,恢複自己意識的洛淮容免不了有一瞬間的迷茫,大腦空空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直到慢慢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正站在府邸的後院,而且麵前還站著一臉震驚的浣兒。
那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滿懷深情。
他從未在浣兒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不像是平日裏總也不肯抬頭看他的小丫鬟,倒像是……像是那個決絕的女皇。隻有他的渺渺才會用這樣的神情看著他,不僅帶著深情,還帶著獨占之欲,淩厲的有種侵略感。
他聰明的選擇一句話都不說,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也許他會聽到讓自己大吃一驚的話。
而事實上,他接下來所聽到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吃驚”的範圍。
浣兒說,“洛淮容,你不會是什麽神仙轉世吧,我這麽躲著你,你都能看得出來?”
這種熟悉的讓人心頭一顫的語氣,還有那不經意間的眼神……洛淮容心知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會擁有。
隻有女皇,隻有劉姒,隻有他的渺渺……隻有她才會如此。
“其實我也不是想要瞞著你,隻不過……我覺得現在這個樣子也很好。從前都是我拖累你,我已經拖累了你一輩子,何苦死後還要拖著你不放,隻要還能看著你,我就知足了。”說完,劉姒微微仰起頭看著他。
她從未仰視過他,因為從前她隻是皇帝,洛淮容則始終都是她的臣子,無論兩人願不願意,他都必須跪在她的麵前。可是自從她借浣兒的身體陪在他身邊之後,她就總是在他注意不到的時候抬起頭望著他,那是她從未體驗過的感覺,隻有這樣仰視著他,她才能看到他的無助他的悲傷。她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她怕自己根本掩不住眼中的悲傷和情意。
隻是,她想不到他竟會認出她,明明她如此小心翼翼。而且,她了解他,她知道他不會對任何女子多看一眼,哪怕是貼身的侍女。其實說是貼身侍女也不盡然,畢竟浣兒這個名義上的貼身侍女竟然被他打發去煎藥,隻為了避開一些不該有的麻煩。
他連看都不看浣兒一眼,到底是怎樣知道真相的?
萬幸的是,劉姒並不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哪怕洛淮容真的是什麽神仙妖魔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真身,她也不會在意。她的想法很簡單,無論你是怎樣知道的,既然你知道了我便告訴你真相,僅此而已。
而且,今日不知是怎麽了,她竟然有些控製不住自己對他的心意,迫切的想要靠近他,不想再偽裝不想再逃避。
管梨和梵音在旁邊看著如此坦白的少女,心下了然這是紅線的作用,而紅線的另一端,自然是洛淮容。聽完這些話之後,洛淮容已經徹底愣在了原地,對於一個凡人來說,想要理解這些怪力亂神借屍還魂之事著實是不易。但是,事實擺在麵前,由不得他不信。
“渺……渺。”這一次,是他自己輕聲喚出了這個名字。
三年前,他的渺渺就那樣突然離他而去,他用了整整三年的時光都沒能從悲傷之中走出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因為他人生中所有的燦爛與美好都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個瞬間,餘下的日子不過是行屍走肉。
祭天的時候,龍鳳現世震驚了整個天下,那是自古以來帝王們不惜杜撰編造也要證明自己是真龍天子的傳說之事。但是當這種事情真真切切的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時,站在祭壇上的他仰頭看去的時候,心中卻平靜的有如死水一般。
誰也不會想到,那個舉世皆驚的瞬間,他腦中閃過的念頭卻是自己何時才能離開人世。
他累了,真的太累了。
可是,今時今日,在他已經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支撐下去的時候,在他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活著的時候,他的渺渺又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不是出現在虛幻的夢境之中,而是出現在他的眼前,觸手可及。
許是因為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劉姒就站在他麵前笑著看著他,等他真正反應過來這件事的意義。身為曾經殺伐狠厲的女皇,即使三年過去,她眼中懾人的銳利之色也沒有減去多少,偏偏在麵對眼前這個人的時候,她的目光才會變得柔和。
那是唯一一個曾讓她舍下了野心的人啊。
她甚至一度覺得自己並不適合當一個皇帝,因為她還是太過優柔寡斷。生前她在無數次選擇
中選擇舍棄了自己的愛人,而如今,如果把洛淮容和這個天下再次放到她的麵前,讓她再來選一選。
她想,她應該會選洛淮容。
三年來,她親眼看著他在痛苦與疲憊中苦苦掙紮,隻因如此,本應心懷天下的她就開始勸他放棄這萬裏河山,放棄一切責任。
她開始後悔自己曾經的任意妄為竟然將他逼到了如今的境地,可是現在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她眼睜睜看著他登上了皇位接過了更重的責任,她甚至開始想著要不要告訴他真相……直到他喚出了那聲“渺渺”。
亡妻複生,接下來的場麵不用想也應該很是激動人心又催人淚下,管梨沒有興趣繼續看下去,走出院子後便尋了處望風景的好地方坐下。不知過了多久,看得淚流滿麵的梵音才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不由嗤笑了一聲,“有什麽好哭的。”
“你不懂。”她大著膽子瞪了他一眼,“他們也算是曆經了生死,竟然還這樣癡情彼此,當然感人!”
一時的心動簡單,癡情卻難。走過生死,跨越輪回,心中卻還想著念著最初的那個人,這樣的情感原本隻存在於少女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夢境中。
“如果我也有一個心愛之人,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死後還能對他有著那樣深的執念,我想我一定會是那種死了就煙消雲散或是轉世投胎的人吧,不論是哪一種,都會將他忘得一幹二淨,留他一個人在世間孤獨的活著。”說著,梵音忍不住咧了咧嘴角,感歎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我倒希望我愛的人不要記著我了,還是快些讓自己再次幸福起來,不要再活在悲傷中。”
她不是劉姒,她也沒有洛淮容那樣的愛人,梵音一直覺得如果自己也會愛上一個人,那麽這段感情一定是普通至極的,以生死為界一世情緣罷了,這世上又哪有那麽多生生世世癡心不改的感情?
她說話的時候,管梨一直是漫不經心的樣子,直到聽她說完,才若有所思的開口道,“如果你心愛之人也深愛著你的話,就算你煙消雲散或是轉世投胎也沒關係,因為無論他是生是死,他都會一直將你放在心底。你不記得他,他也會找到你。他的悲喜都是你給予的,沒有你,他什麽都做不到。”
梵音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在他的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話,詫異之下,她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卻意外的發現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似是回憶起了什麽往事才有了這樣的感觸。
“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嗎?”她不由輕聲問道。
管梨隻是揚了揚嘴角,沒說話。
兩人在忻王府的府邸裏從天黑坐到天亮,再從天亮坐到天黑,整整坐了三天三夜。這三天裏,陶陶他們幾個也過來與他們一起發呆,五個人從早到晚盯著府中那對有情人。合古本是不解為什麽要坐在這裏看著別人,梵音也耐心的給他做出了解釋。
因為,這可比幹巴巴的話本好看多了。
無論是話本還是台上唱的戲,其實都是假的,看著看著就覺得無趣。但是親眼看著發生在眼前的事情,哪怕隻是談情說愛的戲碼,她也覺得有趣。
三天裏,剛剛登基的洛淮容閉門不出,不見客不上朝,隻在府邸中與劉姒獨處。改朝換代僅僅三天,按理說,這樣的行事很可能惹來朝臣的不滿和朝堂的動**,可是祭天時龍鳳現世的場景卻仍是震懾著每個人,縱使心有怨言,他們也不敢說出口。
三天過去了,就連陶陶這種年紀還小的少女都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
“他們為什麽不睡在一起啊?”小鳳凰捧著一袋炒栗子,邊吃邊含糊不清的問出了這句話。
說第一遍的時候,大家沒有聽清,說第二遍的時候,所有都聽清了,然後麵麵相覷。
陶陶今年好歹也有幾千歲了,雖是少女容貌,問出這種問題卻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奇怪的是,她問出的這件事。
三天三夜過去,那對久別重逢的夫妻卻仍像是未成婚的男女一樣“恪守禮節”。陶陶說的沒錯,他們幾人看了這麽久,竟然還沒看到過那兩人有什麽親密的舉動,甚至沒有睡在同一間屋子裏,難免讓人覺得好奇。最後還是合古的腦子轉的最快,他猜測道,“會不會是劉姒覺得現在這副身子並不是自己的,所以才接受不了洛淮容靠近她?”
說是借屍還魂,其實不過是劉姒的一縷幽魂附在了別的女人的身上,而那個女人還曾經偷偷愛慕過洛淮容。劉姒以這樣的身體呆在洛淮容的身邊,互訴衷情還罷,若是有什麽親密的接觸,她定是很難接受。
如果身體和魂魄不是一個人還與愛人有了親密無間的觸碰,那這到底算不算是自己與愛人的結合?
這無疑是個讓人糾結不已的難題,梵音想了想,還是說道,“應該算是自己吧。”
無論心愛的人現在是怎樣的模樣,她愛的也僅僅是這個人而不是他的身體。當然,她在想這個問題時,其實是以洛淮容的心態來看,卻沒有站在劉姒這一麵考慮。
其他幾人同樣附和著她的想法,惟獨管梨在思考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梵音正想著問問他為什麽,卻見他突然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麵銅鏡開始照起了鏡子。
雖然這種行為很是詭異又有些自我陶醉的意味,但是鏡中的男子有著那樣一副妖媚惑人的容貌,確實是很難讓人移開目光。梵音跟著他看了看,不由討好的說了一句,“管哥哥,你真是我見過的長得最好看的人。”
這句話雖然是奉承,但也不至於是昧著良心說出口。管梨聽了之後不由放下了手裏的鏡子,挑了挑眉問道,“真的?”
“真的,不過是除了你爹之外。”
這句話同樣說的情真意切,畢竟那兩人也是父子,總不至於當兒子還要嫉妒自己父親的相貌。梵音本以為自己這樣說是個不會出錯的說法,但卻沒想到下一刻就看到了管梨倏地沉下來的臉色。
也就在這時,本還在望天發呆的崇則突然瞪大了眼睛。
大紅色的紙箋從天而降,仿佛一團烈火劃破長空,刮起的一道厲風幾乎可以刮破肌膚。陶陶正坐在那紙箋的下方,正要抬頭看的時候,那紙箋幾乎已經到了眼前,不過下一刻便有一隻手在她頭上將那紙箋憑空拽走捏在手裏。陶陶連忙仰起頭看了看,然後看到那紙箋在崇則的手裏停留了一瞬,最終漸漸化為灰燼。
那是一張請柬。
下個月初七,塗山帝君扶笙迎娶月神望舒為塗山帝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