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吹參差兮誰思
洛淮容默不作聲,他終於知道為何當初的她會說他無需教導她什麽。因為,她已經比他還要清楚如何去當一個皇帝。
可是,她又說,“淮容,我喜歡你。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見你第一麵的時候就喜歡你。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你,可是那時的我不能這樣做。我還有我的責任,我做不到以自己的感情為上,即便是將來的日子裏,我也做不到這一點。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喜歡你,從年少到今日,隻有你才是我深愛過的人,從未改變。”
她說話時還帶著幾分強硬之感。她並不在意自己剛剛說完駙馬之死,便向另一個男人表明了情意。
在她的眼中,唯有在麵對洛淮容的時候,她才是劉姒,是那個名為渺渺的少女。而在麵對其他人的時候,她隻是這閩國至高無上的皇。
即便再過深情癡心,女皇仍是絲毫不掩自己的心狠無情,她甚至告訴他,如果有一天,她要在這江山和他之間選一個,她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
隻因,她是皇帝。
而他呢?他喜歡她嗎?答案是肯定的。也許是在第一次見到她,也許是在她對他說,“你是我的人”的時候,也許是在長久以來的陪伴之後,他已經愛上了她,不可自拔。
在這番與其說是表白心跡,不如說是被下了催命符的對話之後,洛淮容成了女皇的第三任丈夫。
他比前兩個人幸運,已經繼位的女皇與他成婚,婚禮剛剛結束,他便可以成為這閩國的王爺。
世人對他議論紛紛,他卻毫不在意。
出身世族,年少時便已踏入官場,一路平步青雲直至位極人臣,這世上本就沒有人比他還要幸運。可是這一切都比不過他娶她為妻之後的日子,那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時光,有如夢境一般不可思議。
他是個文官,女皇卻是馬上的皇帝。與敵國對戰之時。禦駕親征,她偏要帶著他一起去。他唯一會的隻有騎馬,她便要他縱馬跟隨在她身旁。金戈鐵馬的戰場,喊殺聲震天動地,他的女皇立於兩軍陣前,談笑間是睥睨天下的豪氣萬丈。
她還特意笑著對他說了一句,“軍師,待得勝歸去,我要送你一份大禮。”
洛淮容雖不會武,但卻是難得一遇的將才。排兵布陣,運籌帷幄,經常引來女皇和百官們感慨,若是忻王是位武官,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來。
對此,洛淮容隻是一笑,他現在也不是武將,但是隻要他的妻子需要,他即使不會武,也能為她平定這天下。
那一仗,大獲全勝。
班師回朝,大軍進入忻邛城之前,劉姒特意坐到了他的馬上,她偎在他的懷裏,督促他快些縱馬進城。他們這一騎之後,是閩國最精銳的部隊。當他的馬剛剛踏進都城的城門之時,原本寂靜的夜空之中突然發出了幾聲異響。他不由仰起頭朝著天空望去。
忻邛的夜晚從未這樣明亮過。天空中,五顏六色的煙花相繼綻開,接連不斷,幾乎遮蓋住了整個夜空,那樣的絢爛耀眼,不僅是他,就連都城的百姓們也從未見過。而這場煙火的盛會一整晚都沒有結束。
“你我成婚之時,少了一場慶祝的煙花。現在,我還你一場。”
皇家的女子嫁人之時,總要點上一束煙花。可是劉姒在嫁給洛淮容的時候,隻有倉促的儀式和臣子的指責。
現在,她用震撼了整個忻邛城的煙火來還他本該擁有的榮華無雙。
歡呼聲震天動地,他和她在那漫天煙花的璀璨之下,縱馬跑過了整個忻邛城。她笑的肆意,身後大軍緊緊跟隨他們在寬廣的街道上呼嘯而過。
燦爛奪目的焰火和得勝歸來的大軍,當年的這副畫麵永遠的留在了忻邛百姓的記憶中,也深深的印刻在了洛淮容的心底。
再後來,閩國成為了天下間最強盛繁榮的國家。富饒神秘,萬國來朝。奢華盛大的國宴之上,她硬是拉著他一起出現,對著百官臣子,也是對著天下萬民說,她此生不會再嫁他人,她的身邊也不會再有其他男人。
一句話,斷絕了所有想要往宮中再送男子的人的念頭,也斷絕了她自己擁有子嗣的希望。劉姒並不是不能受孕的身子,成親將近兩年沒有子嗣,隻能是他的問題。
他說,“你這是在葬送你的天下。”
劉姒卻不以為然,“隻要山河安定,我並不是一定想要自己的孩子坐上皇位。就算我傳位於我的侄子們,這個天下仍是我劉家的天下。”然後,她又笑著說了一句,“你就當我這是愛美人不愛江山吧。”
洛淮容當然知道她有多麽看重這萬裏河山,可是無論他怎樣勸,她都不肯再接受別的男人。他本以為是自己的存在讓她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不然那心狠無情的女皇又怎麽會硬不下心腸?明明她可以為了皇位而犧牲任何人。
直到,他終於發現她的病。
當太醫跪在地上對著他求饒的時候,劉姒已經病得無法站起身。她瞞了他這麽久其實瞞的很成功,起碼在他知道的時候,她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
而她竟還能笑著對他說,“洛淮容,你猜的倒是不錯,都是因為你,我已經要做一個昏君了。”
當她發現自己的病之後,她便漸漸發現,洛淮容在她心中的地位竟然已經超過了江山與皇位。許是因為生命隻剩下寥寥幾年,她一夜之間想通了很多道理。如果她身子健康,她說不定真的會為了讓自己的子嗣繼承皇位而與別的男人生孩子,但是她病了,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洛淮容的重要性已經壓過了她的野心。那是她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以前的她辜負了很多很多,現在的她隻想把生命中的最後幾年全部給他一個人。
隻有他,沒有其他男人更沒有野心。
在她最後的日子裏,神智不清的她做了很多任意妄為的事情,包括給了洛淮容“忻”這個封號。為了給他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把這個愛人推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直到臨終之時,她終於清醒過來,然後給了床邊的洛淮容兩道遺詔。
兩份遺詔分別寫著兩個名字,一個是她的侄子,一個是洛淮容。她說,“淮容,對不起,我總是讓你這樣勞累。可我已經沒辦法再幫你擋下非難了,如果有朝一日,世人仍是對你咄咄相逼,你便推翻這個王朝吧,我知道你會做一個好皇帝,一定會比我好……”
人間至苦,不過死生別離。
當看到鏡中的洛淮容最終選擇了那份傳位給劉姒侄子的遺詔時,圍坐在桌邊的幾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下,然後收好了慢慢變回渾濁一片的青謐鏡。
這並不算是一段纏綿悱惻的故事,可是在看完之後,他們卻像是能與洛淮容心意相通那般,心中滿是酸楚之感。
洛淮容遇到劉姒,到底是不是一件幸運之事?一定不是。他的人生本該一帆風順無憂無慮,直到遇見了那位女皇才有了這千般萬般的不如意。可是如果給他再選一次的機會,他一定還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離開忻王府之前,梵音再一次與那負責照顧洛淮容起居的侍女浣兒擦肩而過。而這一次,她深深的看了對方一眼,手中紅線輕輕一擲便綁在了那個少女的手腕上。
七日後,皇帝的葬禮終於結束,雖然對外宣稱是因病而崩,但是任誰都能猜出真正的原因,而且,任誰也不敢把真實的原因說出口。
群臣開始上書擁立洛淮容為皇。
七月二十七,黃道吉日,宜嫁娶、祭祀。洛淮容選這一天稱帝,隻因這是七年前他與劉姒成親的日子。可是就在他披著大裘,穿著袞服,一步一步走上圜丘準備祭天的時候,天空中卻突然傳來了一聲鳳鳴。
鳳鳴如簫笙,音如鍾鼓,雖然誰也沒有真正聽過鳳鳴,可是當眾人抬起頭向天空望去的時候,便已無需猜測。麟前鹿後,蛇頭魚尾,龍文龜背,燕頜雞喙,五色備舉。那隻在傳說中出現過的鳳凰就這樣毫無征兆的突然出現在了凡塵人間,它在祭壇之上不斷盤旋,不時發出一聲鳴叫似在呼喚著什麽。
鳳凰現世,天下太平,忻邛城中但凡見此景者盡皆俯身下拜。而就在他們跪下身的一瞬間,祭壇上空的陽光再次被龐然大物遮擋住。
風浪徒然卷起幾十丈,那條青色的巨龍躣躣而行,升則飛騰於高空之間,隱則潛伏於雲霧之內。祭壇之上,蒼龍張口旋身,回首望鳳,彩鳳展翅翹尾,舉目眺龍。龍飛鳳舞,祥雲翻滾,兩者幾乎首尾相接在這圜丘之上不斷盤旋,不時向著被圍在中央的洛淮容發出一聲低鳴。
鍾樂齊鳴奏起祭祀之曲,鼓聲連天之中,這一龍一鳳陪伴洛淮容完成了整個儀式,然後跟隨著他返回皇宮。從祭壇到宮殿,一路上,百姓們都能清楚的看到盤旋在新帝周圍的那條蒼龍,還有那不時落下來站在新帝肩頭的彩鳳,它們伴他踏進皇城,伴他踏上皇位。
它們在向全天下的人宣告,洛淮容才是這閩國的真龍天子。
從始至終,梵音和管梨都坐在這忻王府的府邸裏等著他回來,他們知道他在當上皇帝的第一晚還是會回到這忻王府,因為他無法住在那沒有了女皇的皇宮,他承受不住睹物思人的痛苦。
而當他帶著一臉疲憊踏進這忻王府的大門時,早已等在門邊的管梨便附在了他的身上,然後與梵音一起帶著這副身體走向後院,直至走到一個人的麵前。
“王……皇上。”正在看著遠方發呆的浣兒連忙站起身。
隻是還未等她問他為什麽會過來,管梨已經用洛淮容的身體對著她輕聲喚了一句,“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