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令沅湘兮無波

龍鳳呈祥,這個祥瑞之兆足以讓所有凡人相信即將登基繼位的皇帝是真龍天子,天命不可違抗。如果說幾人作為神仙,到底能起到什麽作用,大概也就隻有現出真身唬一下普通的凡人。

而且就連這件事,也不是他們幾人都能做的。除了陶陶這隻小鳳凰之外,還是隻有那看起來最沒用的崇則能辦到。

有些人,明明失去了法力如同凡人,照樣能成為最有用的那一個。

梵音有些擔心這件事會讓管梨心裏不痛快,於是時不時就拿眼睛瞥一瞥他,生怕他惱了之後又去拿崇則出氣。隻是,她看他看的勤了,反倒是合古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別看他了!”合古隻怕她又鬼迷心竅的看上那個人,緊張的提醒著,“你忘了自己為什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嗎?”

被他這麽一說,梵音不由想到了自己那悲慘的過去。她本來也隻是個與世無爭的小仙,自從遇到管梨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過任何好事。按理說,她確實該與他保持距離才是。

隻是,這一次她還真的不是在對著管梨**心。

“你看看他,愁眉苦臉的,一定是心情不好,我怕他去找崇則的麻煩。”她指了指不遠處的管梨,偷偷對合古解釋著。

合古順著她手指向的方向看了看,微微愣神之後不由瞪了她一眼,“他要是真想找崇則的麻煩,你也攔不住他啊。”

即使管梨還有舊傷在身,他們這幾個人裏麵,現在也是他的實力最強,這是毋庸置疑的。

“有盯著他的時間,你不如去辦正事。”跟他們呆了幾日,合古也弄清了他們要做的事情,而且為了救她早日脫離苦海,他還認真的幫他們想著對策。

“我該做什麽?”她知道合古一向很聰明,聽他這麽一說,連忙豎起耳朵去聽。

而合古說出來的事情,聽著很簡單,實際做起來卻很難。他說,“去把女皇找回來。”

既然已經知道洛淮容的心結在女皇身上,那麽他們要做的就是幫他守住女皇的山河,然後在天下太平的時候將已逝的女皇還給他,全了他的忠心與深情,這才是對他而言最如意的結局。

隻是,女皇已經離世三年,或許早已投胎轉生,他們又該去何處尋她?

“陰間啊。”麵對她困惑的目光,合古理所當然的回答道,“無論她現在是不是已經轉世托生了,陰間的生死薄上都會有所記載,找十殿閻君問一問就知道了。”

這個建議聽起來確實有幾分道理,但對於梵音來說,卻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先不說她現在算是個逃犯,哪怕在沒有惹事的從前,她也隻是個小小下仙,哪裏有麵子讓十殿閻君幫忙?

“我聽說管梨因為蓬萊惡鬼的事情已經與十殿閻君交惡了。不過,我在冥界倒是有些交情。”每到這個時候,合古便會展現出他那驚天的人脈。

梵音本還想著要不要找崇則幫個忙呢,一聽他這麽說,自然還是相信自己的好友的。而合古在懷裏掏了又掏之後,總算掏出了一塊玉佩,上麵空無一字,隻是在觸碰到梵音的肌膚之時綻出了淡淡的光芒。

“你拿著這個,十殿閻君總會給你一點麵子的。”說完之後,合古一見崇則正要朝這邊走來,連忙示意梵音快點把東西收好,自己則有意無意的擋住了梵音收下玉佩的動作,笑著朝崇則迎了過去。

看他這個動作,梵音就知道這個令牌一定不是什麽正經來路的東西,於是小心翼翼的收好了,這才在崇則走開之後,慢慢湊到合古身邊問道,“你不跟我去嗎?”

“那可不是什麽正經來路的東西,多一個人就惹人注目了,你別讓其他人知道,我幫你看著管梨,你快些去。”果然,合古親口證明了玉佩來路不明,隻說一定有用並保證十殿閻君不會多問。

幾千年的交情,梵音在這世上最信任的就是這個好友。他說什麽,她便會信什麽。於是,待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剛好崇則和陶陶去找管梨商量事情,她便借口自己去找洛淮容而出了門。

事實上,即使成仙這麽多年,陰曹地府她也是第一次去。

隻是這一次她很好命,即使不用刻意去想前往陰間的辦法,也能輕鬆的走過去。

因為,這一日剛好是中元節。

中元節在七月十五,正是七夕的八天之後。這一日,陰間開門,眾鬼歸家,家家都在祭祀亡者,道觀裏還有盛大的法會正在舉行,場麵不可謂不熱鬧。而在這城中的街道上,也擠滿了從地府來到陽間的鬼魂們,她在出門之前,管梨還特意叮囑了她一句小心惡鬼。不過她現在穿著這身嫁衣,倒是不用擔心什麽。當她走到這些鬼魂野鬼中間的時候,反倒是那些鬼魂們懼怕她身上的衣衫,避之不及的匆忙逃走。

人為陽,鬼為陰;陸為陽,水為陰。梵音順著鬼魂們來的方向走過去,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一汪湖水。說是湖水也不盡然,因為從別的方向看過去,也許更像是一條河。波光粼粼卻又不似被月光所籠罩,還未走至河畔就能感受到那股徹骨的寒意。

它像是不存在於世間一樣,仿佛憑空出現在眼前,又不停的變幻著形狀。普通的凡人看不到這條河的存在,更是無法走到這裏。梵音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然後狠狠心朝著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水中踏出了腳步。幾乎就在她觸碰到那河水的一瞬間,至寒的陰氣便在眨眼間貫穿了她的全身,然後下一刻,眼前的場景又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像是穿過了徹骨之寒的寒冰,再次雙腳落地之時,麵前已是一片荒蕪。迷霧遮擋住了一切,梵音拿著玉佩的手輕輕一揮,三裏之內濃霧盡皆散去,她不由輕聲開口道,“小仙梵音,求見……啊!”

話還沒說完,她的麵前就憑空出現了另一個人。那是一個男人,年紀輕輕相貌俊朗,隻是有些淡漠的疏離之感。她看得出來,他並不是這陰間的鬼魂之一,而且這是一張很眼熟的臉。

“是你……”她仍記得七夕那天,管梨正是變成了這張臉麵對她,可是那時她見到的是管梨變成的樣子,眼下見到的則恐怕是這張臉的主人。畢竟她也知道,上麵那條陰河可以化去世間一切法術遮蓋,還原任何神鬼妖魔的真實模樣,哪怕管梨又變成別人的模樣來哄她,在經過那條陰河的時候,法術也會失效。

所以,她現在看到的一定是那張臉真正的主人。隻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自己認識這張臉的原因,總不能對對方說,她是看過別人變成過這副模樣吧。

“你認得我?”果然,對方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不認識。”她很快搖了搖頭,然後小心翼翼的陪笑道,“就是看著麵善。”

對方不為所動,又盯著她看了許久之後,才輕聲答了一句,“我看你,也很麵善。”

雖然這個人看起來是很是冷漠,但是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卻絲毫沒有那種冷冰冰的感覺,反倒有種莫名的親近之感。梵音甚至覺得他對她說話時,語氣輕輕柔柔的讓人很是舒服又安心。

不過她也覺得,這一定是她的錯覺。

眼看著這位突然出現的人就站在路中央不動,不說話也不給她讓路,她隻能在沉默之後試探著問道,“我要去地府,你也去嗎?”

對方本還在盯著她出神,被她這麽一說才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三裏之內,迷霧散盡,可是前方的路還像是望不到盡頭一樣,梵音清了清嗓子,正準備繼續向地府的鬼差們報上來因,就聽身邊那個男子已經先她開了口。

“赤水之外,大荒以南,有山蒼梧,道寡稱孤。”

這些聽起來很奇怪的話似乎是在自報名號,而在說完之後,他便用力踩下了腳下的地麵,語氣平淡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開門。”

回應他的是漸漸在青煙中顯現的一座宮殿,以及一條一直鋪到他們腳下的青石板路,在他們踏上這條路的一瞬間,其餘地方皆化為了血紅不見底的水池,隱隱可以看到在其中搖曳著的曼珠沙華。據說這種花是接引之花,可以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可是對他們神仙卻是無用的,梵音輕輕嗅了下花香,竟是什麽都聞不到也感受不到。而她身邊的這個男子神色未變,看起來也並未受到影響。

他看起來不像是神仙,因為身上沒有一丁點仙氣,可又著實不像是這地府裏的人,梵音隻能暗自在心裏猜測他的身份。

“走。”他站在她身前的位置,尚未邁出步子之前,先是對著她伸出了手。

看著這遞到身前的手,梵音理所當然的猶豫了一下。隻是就在她抬眸看向他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他身後那條路上,匆匆趕來的陰差們。在這種地方,孤身一人自然是很危險的,所以猶豫了片刻之後她還是將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是神仙,不同於凡人會有生老病死,更不會經曆六道輪回。而在尚且活著的時候與別人攜手走一次黃泉路,這種機會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可是黃泉路啊,生生世世,跨越生死輪回,以凡間的話本來看,本應是與自己此生摯愛之人走過,她卻是和這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子攜手走過生死,走過這生生世世。

掌心相碰,他卻隻是虛握著她的手,然後輕輕拉著她朝前走去。三途川之中,數不清的厲鬼掙脫不得,隻能在血水中衝著他們發出嘶吼之聲,梵音剛剛抬起閑著的那隻手捂住耳朵,便見身邊的人抬起手一揮,金光閃過之後,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盡皆消失,就連路上的陰差們都盡皆手捂胸口跪拜下去。

“君上饒命。”一時間求饒之聲不絕於耳。

四海八荒之中,能被稱為君上的不多,有這種能耐的就更是不多了。可是眼前這個人確實不是什麽神仙,梵音也隻能在其他幾個大族之中猜測著,鬼族或是魔族?

她正暗自思忖著,兩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地府門口。正要繼續朝裏麵走的時候,梵音隻覺得自己胸口的位置有淡淡的光芒閃過,那是天書。

許是感受到了這是冥界,與生死輪回也有著密切聯係的天書自然有些不尋常。梵音把書拿出來之後,隨手翻了翻,意外的發現在這陰曹地府之中,她竟然可以不受限製的隨意翻看這本書。

這個機會可是難得一遇。不顧身邊還有其他人在,她連忙翻開書,然後輕聲說了一句,“天府宮,梵音。”

說是不在意,但在有機會的情況下,她還是想知道自己缺失的那段記憶到底是什麽。她的動作實在是太快,她身邊的那個男子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天書已經自己翻到了記載她的那一頁。

相較其他人而言,她的這一頁隻有寥寥幾句,但這短短的一段話卻徹底顛覆了她本以為理所當然的一切。

上麵寫著,她本是生長在西天的一株青蓮,蘇世神君為她重塑了肉身,帶她回到昆侖山撫養她長大。她已經活了七萬年之久,並不是什麽小小下仙,她應該是玉虛宮的梵音上神,受眾仙敬仰。隻不過五千年前,一場天劫降下,她在這場劫難之中昏迷不醒,此後再無記載。

有些事情,一旦看起來不可思議到了難以接受的地步,反而不會讓人崩潰。梵音平靜的看完這一切,腦中全無想法,隻是不停閃過了管梨這個名字。

“塗山,管梨。”她帶著顫抖的聲音說出這句話。

天書盡職盡責的翻到了應該翻到的那一頁,上麵明確的寫出了管梨的身世。他確實是塗山帝君扶笙的兒子,隻因幼時孤苦無依,這才丟掉了三條尾巴,而在長大之後丟掉的那五條則是因為一場天劫,五雷轟頂,便是五條命去抵。

看完這一切,梵音覺得有些真相幾乎已經呼之欲出了,可是還不等她仔細去想,耳邊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歎息。

“你並沒有虧欠他什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