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1.

一樓電梯廳。牆上,樓層數字跳動著。

39、38、37、36……

嘉午盯著屏幕上跳動變化著的數字,站得筆直,一動不動。

也不是一動不動。她右手捏著手機,左手緊握著拉杆箱的把手,由於下意識地用力,指尖的皮膚和指甲蓋微微發白。

她的臉色也發白,眸光陰沉地落在麵前正在快速變化著的紅色數字上,眼神卻是空洞的、失焦的,唯有偶爾撲閃一下的睫毛,顯示出這張毫無表情的煞白臉龐還依然活著。

她身穿一襲紅色真絲連衣裙,裙擺及膝,裁剪得體,麵料昂貴,偏暗的紅色,端莊得恰到好處,也妖豔得恰到好處。

行李箱也是那種幽微的暗紅。18寸登機箱,兩年前和天都一起在Y20國際機場買的。天都說這款箱子適合她,又輕又小,放三天短途旅行所需的衣物用品剛好。

生了年年之後,嘉午有一次說,在年年上小學前,她要取消所有的長途旅行,最多不能離開女兒超過三天。那時候天都假裝氣哼哼地抱怨,說自己失寵了。那時候他倆二十八歲,年年一歲半,不過是五年前。但此刻想起來,已是天荒地老的感覺。

電梯下行,一路都沒停,已經抵達10樓,接著是9樓、8樓、7樓……

嘉午仍站在電梯門口沒動,思維好像也停止了。

可是不,各種瘋狂雜亂的念頭從她潛意識的深暗旋渦裏劇烈翻滾湧動起來,一次次躍上意識的表層,試圖推動思維的主人在物理範疇做出肉眼可見的行動。

但一切仍然靜止著。

5、4、3、2……

就在那紅色數字變成1的刹那間,嘉午終於做出了行動。

她拖起行李箱,離開了電梯廳,閃身進了旁邊的樓梯間。

樓梯間沒有窗戶,一片昏暗。嘉午背靠著牆,閉上了眼睛。

什麽都不去看的時候,聽覺和嗅覺就會變得敏銳。此刻,她可以聽到電梯抵達了一樓,發出清脆的“叮”的一聲,電梯門隨即緩緩打開,金屬和金屬摩擦發出鈍感的拖長的噪音。

接著,空氣中彌漫出一陣清香,某種混合的、甜膩的、曖昧的香水味。再接著,皮鞋鞋跟踏到大理石地麵上發出碰撞聲。

兩雙皮鞋,一男一女。男士的皮鞋約43碼,女士的約36碼,尖頭,細跟,牛皮,也許鱷魚皮。

黑暗中,閉著眼睛的嘉午感受著一切細微瑣碎的發生和存在,想象著一切活動和靜止的畫麵,就在一牆之隔的外邊。

接著她聽到了人聲,是笑聲、呼吸聲,還有談話聲。她聽不清具體的內容,甚至連一兩個明確的字眼都捕捉不到。那兩人似乎靠得很近,低聲細語,邊走邊談,邊談邊笑。他們的腳步聲、交談聲、若隱若現的笑聲,每一秒鍾都離她更遠。嘉午睜開了眼睛。

在那些聲音消失之前,她快步從樓梯間回到了電梯間。她一襲紅裙,像個從地獄殺來的複仇女神,她等這一刻很久了。

但這一刻不如她所願。她還是遲了一步。

一陣刺眼的陽光襲來,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擋住眼睛。

潛意識裏湧動翻滾的波濤拍打著她,命令她發出喊叫。

“站住!”“混蛋!”“狗男女!”隨便什麽都行。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十米開外,那扇玻璃門剛好關上。那雙男女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之中,留給她的隻有一瞬間殘缺的剪影。

嘉午想喊的話被她自己吞了下去。

因為,即便是殘缺的剪影,即便隻有短短一瞬,她也能看出來,那是相當登對、相當般配的一對男女,肩並肩走進了六月最明媚的陽光裏。

2.

電梯屏幕上,此刻停留著一個紅色的數字1。

這個數字1,由兩條短短的線段組成,一上一下,等長、等寬。

1加1,還是等於1,這多麽奇怪。嘉午想。

許天都和鄭嘉午,1加1,本來應該等於2,可是現在,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這裏。1加1,等於1。

伴隨著關於數字的荒誕遐想,嘉午緩慢地抬起了手,按了一下電梯的按鈕。伴隨著頓感的金屬噪音,電梯門打開了。她站在外麵,看著空空的電梯廂,一時怔愣著,沒有踏進去。

電梯廂的空間裏彌漫著剛才那股甜膩的、曖昧的香水味,甚至仿佛還有那兩人呼出的氣息。準確說來,是二氧化碳氣體,嘉午想。

氧氣通過呼吸道進入人體,通過肺中的血管進入心髒,然後在血液的攜帶下運轉到全身需要氧氣的地方,氧氣最終被細胞內的線粒體作為原料參與體內葡萄糖的水解,產生能量、水和二氧化碳。二氧化碳被排出細胞,進入血液,通過靜脈回到心髒,參與肺循環,然後從肺泡中排出……

就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充滿了被人體加工後排出的二氧化碳氣體,被剛才那兩具肉身共同加工過的氣體。這種聯想令嘉午感到輕微的惡心,但她還是走進了電梯。

電梯上升,樓層數字重新開始跳動,2、3、4、5、6……每一個數字都是由幾條等寬等長的線段組成的。在一個8字型的結構裏,由七根線段組成的形態,就可以模擬出0到9所有的阿拉伯數字,1加1,再加1,得數究竟是幾呢……

此刻,她腦子裏關於數字的遐想再度開始蔓延,仿佛隻是為了占據意識的表層,來阻止她產生其他絕望的、瘋狂的、危險的念頭。

數字最終停在了39。

39樓,也就是這棟公寓的頂樓。這裏共有兩戶,3906和3908。

當初租房的時候,房產中介帶嘉午和天都一起來看房,嘉午就覺得好笑,為什麽不是3901和3902?

答曰:高新五區的業主們喜歡數字6和8。

嘉午說:可我就是喜歡1和2啊。

中介答曰:開發商看大數據。

大數據?嘉午笑了。莫名其妙的大數據。

無論如何,他們還是租下了3908,在T30市的黃金地段擁有了一處體麵的居所。

T30市距Y20市867公裏,乘坐城際磁懸梭一個半小時就能從此城抵達彼城。因此,一年前,天都跟嘉午說有個工作機會可以漲薪,但需要調到T30市的時候,嘉午稍作猶豫也就同意了。

天都答應嘉午,每周末都回家。

嘉午當時歎口氣說:“沒想到我們也成周末夫妻了。”

天都看嘉午一眼,說:“薪水漲一倍,我們五年內就可以把房貸提前還清了。”

嘉午抱住天都,委屈地點了點頭,說:“那你可答應好了,每個周末都要回家啊。”

3.

指紋鎖,嘉午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難道許天都把她的指紋都刪除了嗎?嘉午皺起眉頭,臉更白了。

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看食指,又看看拇指,由於做家務加上氣候幹燥,最近指尖皮膚有些粗糙了,也許指紋模糊了?她換了左手食指,放上去,嘀的一聲,鎖開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有這麽值得高興嗎?心裏有個聲音在問她。

不過是打開了自己家的大門,又不是進別人家做賊,又不是阿裏巴巴的芝麻開門。她的“如釋重負”是出於什麽?

客廳裏靜悄悄的,窗簾沒有拉開。六月的陽光隔著米黃色的窗簾滲透進來,營造了一屋子暗昧的朦朧。

米黃色的窗簾是嘉午親自挑選定製的,選用了400支埃及棉。雖然是租的房子,也要裝飾得溫馨漂亮。嘉午當時對天都說,窗簾和**用品是最需要講究的東西。

隻是現在,這些由她精心挑選的東西,恐怕是另一個女人在用了。

門口擺了兩雙拖鞋,一雙男士的、一雙女士的,女士的那雙她從沒見過,純白色的涼拖。她伸出腳去,似乎是想試穿一下,腳趾剛碰到拖鞋的邊緣,又馬上縮回來了,像是害怕,又像是惡心。

客廳的茶幾上擱著兩隻杯子,杯子裏的水都喝了一半。

插座上的手機充電線也拖了兩根,兩種不同的接口。她伸手去摸了摸,兩個充電座都還有些微微發熱。

嘉午走進衛生間,看到置物架上赫然擺著一隻化妝包、一瓶卸妝水,還有一瓶女士香水,香水的名字叫“嫉妒”。

誰嫉妒誰?嘉午絕望地想著,看來不僅是來這裏幽會,那女人幹脆就住在這兒了。

淋浴間和馬桶倒是收拾得很幹淨。但一想到那女人住在這兒,勢必會在這裏卸妝、洗澡、上廁所,嘉午就感到惡心。

是的,想到那女人光屁股坐在他們家的馬桶上大小便,比想到她躺在他們家的**睡覺更惡心。

這女的,膽子也太大了!嘉午咬緊牙關,克製心中恨意。

她沉住氣,從衛生間出來,走進了臥室。臥室的窗簾也合攏著。

果然不是過日子的人,嘉午想。這麽好的周末,這麽好的太陽,竟然不打開窗戶通風,不讓陽光灑進屋子裏。

見不得人的狗男女,不敢拉開窗簾,是怕被人看見吧,嘉午想,他們在這裏做的事,關著窗簾更合適。

嘉午心煩意亂,匆匆瞥了一眼床鋪,被子沒疊,床邊扔了幾件小衣服,看不出是什麽衣服,但一看就是女人的東西。

膽子太大了!她在心裏又說了一遍。他們是料定她毫無察覺,也不會突然趕八百多公裏的路來查崗,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吧。

那麽現在,證據確鑿,接下來又該怎麽辦呢?

她彷徨著,手機突然響了。在這靜謐無人的空間裏,突如其來的電子音樂把她嚇了一跳,好像她倒成了溜進別人家的賊。

來電者是高學麗,嘉午接起電話。

“怎麽樣啊?到了嗎?”學麗的聲音咋咋呼呼。

“到了。”嘉午輕輕應道。

“什麽情況啊?你現在在哪兒啊?”

“我……剛到……”嘉午想說“剛到家”,猶豫著,不知這裏還算不算是她的家。

“見著許天都沒有啊?”

“沒有,家裏沒人。”嘉午說。

“是不是跟那女的鬼混去了?”學麗氣哼哼的,“他說加班,鬼信啊,我跟你說,你現在就去他們公司,是不是加班立馬見分曉。”

“這……不合適吧……”嘉午聲音很低。

“你怕什麽呀?”學麗怒其不爭,“要是公司裏沒人,那他撒謊實錘。要萬一,他真在公司加班,你就說,老公我想你了,特地來給你個驚喜,給你送點吃的。去的路上買個蛋糕,戲要演全套。”

“唉,算了。”嘉午心裏煩悶,隻覺得學麗的主意實在不高明。

“鄭嘉午,你也太慫了!”學麗在電話裏叫道,“你怕什麽呀你?要知道,你是許天都的老婆,堂堂正正的原配夫人,抓個小三你怕什麽你?換了是我,早衝到他們公司扇那臭婊子去了。我就說今天我陪你去吧,你還不要。多個人壯壯膽子也好呀。萬一許天都那沒良心的站在臭婊子一邊,他們二,你一,二對一,你吃虧。我陪你去,別的不行,扇婊子我還扇得動……”

“唉,我先不跟你說了……”嘉午煩躁到了極點,學麗虎超超的架勢非但沒有鼓舞到她,反倒像一麵鏡子,令她自慚、汗顏。

切莫成了個悍妒潑婦啊,她在心裏對自己說,縱然揮舞著道德的大棒,那也是反派,是醜角。

“你到底打算怎麽辦呀?”學麗追問。

“我……我先去找個酒店住下來吧。”嘉午搪塞道,“累了一路,吃不消了,我先歇會兒,睡一覺再說。”

“睡什麽覺呀?大老遠跑過去睡覺,還不在自己家睡。你怕什麽呀你?理虧的又不是你,真服了你了……”

“我睡醒給你打電話。”嘉午強撐著保持聲音的正常。

“唉,行吧,那你照顧好自己,有事說,哈,別讓人給欺負了……”

“知道了,你放心吧。”

掛掉電話,嘉午才終於忍不住,丟開手機,蹲下來,抱住自己,把臉埋在膝蓋間,大聲哭泣起來。

空****的屋子裏,隻有她自己的哭聲與她為伴。

4.

嘉午沒有去酒店。

她要留在這裏等許天都回來。

直到此刻,她還沒有完全放棄幻想:也許天都真的就是去公司加班了呢?

他說周末不回Y20市,真的就是因為工作太忙了,要加班,要開會,要拜訪客戶。而剛才那個女人的背影,也許隻是某個女同事,或者是某個女客戶,來找他談事,來拿資料,順便在家喝了杯茶。至於衛生間的化妝包,那是天都買給她的,等她過來的時候給她用。也許天都並沒有出軌,也許什麽事都沒有,甚至也許,先前所見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是幻覺,也許剛才電梯裏的一男一女是3906的,甚至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麽一男一女,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嘉午沉浸在無邊的遐想裏,目光逐一掃過房間裏的陳設,回憶一幕幕浮上腦海。

除了家具和電器是房東留下的,這套房子裏的其他物件均是她和天都一起一件件添置的。

窗簾、地毯、桌布、椅套、花瓶、紅酒杯、二十七件套的餐具……

他們都是講究生活品質的人,在另一座城市另安一個家,一起從頭開始,仍然充滿熱情,盡管不知會在這座城市工作多久,不知這套公寓會租住多久,哪怕隻住五年、三年,也要好好布置,好好過。

現在,才過了一年而已……

一年,一個人可以改變多少?嘉午想。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天都開始不愛回家?

一開始,他每周末都坐磁懸梭回Y20,周五傍晚6點下了班,坐7點的磁懸梭,8點多就能到站,9點就能到家。在家過一個周末,周日傍晚再坐磁懸梭回T30。

有時候嘉午也會帶年年到T30過周末。但年年上了幼兒園大班之後,周末都要上補習班,還請了老師到家裏來教鋼琴。所以周末的家庭團聚隻能靠天都在兩座城市間往返。

慢慢地,天都說疲倦,每個周末趕路太累了。有時周五晚上要加班,隻能周六早晨再回來,這樣在家的時間就少了一天,等於回來睡一覺,第二天又要趕回去。

再然後,他說平時工作太忙了,周末想休息。嘉午體諒他,說不必為了回家待一天來回奔波了,就讓他兩周回家一次。漸漸地又變成三周一次,一個月一次……

嘉午從來沒有懷疑過什麽。她和許天都十八歲相識,十九歲戀愛,二十三歲結婚,二十六歲有了女兒。不論是在大學裏,還是工作後,他們都是外人眼中的金童玉女、神仙眷侶。

直到有一天,嘉午在天都的手機銀行賬單裏看到他買了一副水晶耳釘。2029年1月7日,那是嘉午永生難忘的一個日子。

她自己沒有耳洞,從不戴耳釘或者耳環。那麽許天都買的耳釘是送給誰的?

盡管內心已經翻江倒海,嘉午強忍著沒露聲色。

她根據賬單提示找到了商品名稱,歌密兒綠貓眼水晶耳釘,2028年12月27日在某電商平台購買,價值1580元,貴倒是不貴,但確鑿是一份送給女人的禮物,年輕的女人。

嘉午觀察了天都一陣,並沒有什麽異常。他一如既往,每天有電話和短信問候,每隔兩三周回一趟Y20,陪她和女兒過周末。周末不回家的日子,若打電話或視頻過去,他也確實是在公司加班。

可以說,除了那副耳釘,許天都沒有其他破綻。

直到一個周六,天都在家的日子,晚上十點多了,他說要出去打個電話。嘉午奇怪,都那麽晚了,又是周末,什麽電話?天都說,工作電話,急事,這會兒還有同事在公司加班呢,本來他也應該留在公司加班的,為了陪老婆孩子才回來,領導已經頗有微詞了。

嘉午於是說:“那就在家打唄,出去幹什麽?”

天都隻說了一句:“說不定要打很久,別吵到你和年年睡覺了。”就拿著手機匆匆出門了。

那時候是二月份,天氣還很冷,天都隻穿著單衣就出去了,一去半個多小時。嘉午覺得不對勁,給天都打電話過去,想問問他怎麽回事。打過去,電話占線。又過了十分鍾,嘉午忍不住,再打過去,還是占線。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鍾,天都才回家。

天都進門的時候還在講著電話,他看到嘉午還沒睡,跟嘉午咕噥了一句:“外麵太冷了。”又指指手裏的電話,說,“馬銳鋒。”

馬銳鋒是天都技術團隊裏的三把手,是他的直接下屬,嘉午也認識。天都進門換鞋,換衣服,因為不方便拿著手機,便把手機開了免提,擱在玄關櫃上,一邊做事一邊講電話。嘉午聽到電話裏確實是馬銳鋒,他和天都也確實是在談工作事宜。

嘉午上床躺下後,過了十多分鍾天都也上床睡覺了。

“工作那麽忙啊?”嘉午說。

“你還沒睡啊?不用等我。”天都說。

“工作上有什麽煩心的事?跟我說說唄。”

“沒什麽事,先休息吧,明天再說。”天都說著打了個哈欠。

天都很快就睡著了,然而許久之後,嘉午還醒著。她想想還是覺得不對勁,就起床去拿天都的手機。

天都的手機密碼她知道,從大學裏兩人談戀愛開始,他們的手機就一直用一樣的密碼。十多年了,彼此的手機都換過七八個了,這個傳統一直沒變。

嘉午打開天都的手機通話列表,最後那通電話確實是打給馬銳鋒的,但通話時間卻隻有十三分鍾。這通電話撥出的時間是晚上11點11分。

這可真奇怪了,嘉午想,天都出去了一個多小時,在大約三十分鍾和四十分鍾的時候,電話都占著線,也就是說他在給馬銳鋒打這通十三分鍾的電話之前,還打了一通很長的電話,可為什麽沒有那通電話的通話記錄呢?在馬銳鋒之前的一條通話記錄是下午4點多的。

毫無疑問,天都刪掉了他當晚出去打的第一通電話,那通電話他打了一個小時。而他後來打給馬銳鋒的那一通電話,很可能隻是為了作掩護。為了達到掩護的效果,他還故意一邊通話一邊回來,還故意把電話擱在桌子上,開了免提。

嘉午立刻登錄電信網站,查詢通話詳單。由於天都手機號的服務密碼她不知道,她隻能選擇用手機短信驗證碼登錄。一番折騰後,終於收到驗證碼,嘉午登錄了天都的手機服務賬戶,查到了當晚第一通電話的通話詳情。

那通電話的撥出時間是晚上10點08分,也就是天都剛出門的時候,通話時長為1小時03分鍾,通話號碼嘉午拿筆抄了下來,

然後,她打開天都的手機通訊錄,搜索這個號碼,出來的名字是:

瞿靜

5.

嘉午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睜開眼睛,她發現周圍一片漆黑。有一瞬間,她心神虛空,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今夕何年,連自己是誰也恍惚不記得了。

接著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次臥的小**,抬起手腕看看時間,是晚上7點17分。

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以及怎樣,把自己從客廳挪到這裏,然後躺倒在**開始睡覺的。

可能是因為最近身心消耗太大,太疲倦了,這一覺竟然睡了三個多小時,從陽光燦爛的午後直睡到了萬家燈火的夜晚。

是的,萬家燈火,這個詞現在聽起來很淒酸。

周六的晚上,闔家團圓吃晚餐的時分,她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漆黑冰冷的房間裏,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顯然,許天都還沒有回過家。嘉午拿起手機看看,也沒有他的信息。手機上的信息隻有兩條,都是母親發來的。

第一條是5點多的時候,母親問:

——到了沒有啊?晚上能不出去吃就別出去吃了,天都平時工作忙,都在外麵吃,難得周末你過去,就在家做點給他吃,健康衛生。

第二條是6點多的時候,母親發來一張年年正在吃晚餐的照片。嘉午看著照片裏的女兒,忍不住流淚了。

這次周末來T30,嘉午沒跟母親說真實的原因,就說是因為天都工作忙不回家,她過來陪他過個周末。周六上午她把年年送到母親家後,匆匆就上路了,路上才想起來,紅色旅行箱裏連洗漱用品都沒裝。

其實這邊也有她的全套洗漱用品,但因為不常來這邊住,每次走之前她都會把屬於她的個人物品收起來放進櫃子裏,免得擱在外頭積灰。但先前看到衛生間裏赫然放著另一個女人的洗漱用品和美容化妝包,實在令她連走進衛生間的勁頭都沒有。

她強忍著惡心,起身去衛生間裏上了個廁所,然後還是回到次臥的**躺下,關掉燈,躺在黑暗裏。

她也說不清自己想幹什麽,或者說接下來能幹什麽,隻覺得渾身無力,沒有辦法思考,也不想吃,不想喝,隻能這樣幹躺著。

但願能再睡著一覺,她想,睡到第二天天亮,睡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她第一次發現,“睡著”原來是那麽幸福的感覺,可以把所有的痛苦都忘掉,在虛無、混沌和無垠的時間中漂浮著……

然而,就在她躺在一片昏暗中迷迷糊糊地渴望再次入睡的時候,外麵突然響起了開鎖聲和開門聲。

接著,客廳的燈啪的亮了。

6.

“別換鞋了,放下東西就出去吃飯吧。”男人的聲音說。

“哎呀,我累了,晚上就叫點外賣吃吧。”女人的聲音說。

“別呀,過生日,出去吃頓好的。”男人的聲音說。

“逛了一下午,買了那麽多東西,心意領啦。”女人的聲音說。

“你開心嗎?”男人的聲音說。

“嗯。”女人嬌羞的笑聲。

接著是一陣曖昧的靜默,接著是放下東西的聲音,兩人抱在一起的聲音,衣服的摩擦聲,嬌喘聲,呼吸聲……

躺在黑暗中的嘉午困意全無,全神貫注地聽著客廳裏的動靜。

這是一套120平米的公寓,除了客廳以外還有三個房間:書房、主臥和次臥。嘉午所在的這個房間,說是次臥,其實是最靠裏、離客廳最遠的小房間,被他們布置成兒童房,放了一張單人床。

此刻嘉午就躺在這間次臥的小**,躺在一片黑暗之中。而外麵的客廳裏,燈火通明,他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逛街購物回來,正在討論晚上吃什麽,正在做著一些不難想象卻難以描述的事情。

原來今天是那個女人的生日,6月15日。原來丈夫不回家,不回來看她和孩子,是為了陪一個6月15日出生的女人過生日。

嘉午感覺到自己的眼淚在熱滾滾地湧出,呼吸急促,胸膛劇烈地起伏,可是她仍舊躺著一動不動,也不發出任何聲音。

她知道,自己如果現在起身走出去,就能把他們逮個正著。這場麵應該很精彩,充滿戲劇性。她可以拿出手機拍照取證,可以聲嘶力竭地大叫,可以摔東西大聲咒罵,她甚至可以報警,因為她是正義的一方。在自己家裏捉奸,誰敢說她是潑婦?

可她隻是靜靜地地躺著,壓抑著,隱忍著,任憑眼淚洶湧流淌。她哭得渾身發抖,卻悄無聲息,默默聽著客廳裏兩人的曖昧響動,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人,也是全世界最慫的原配。

當晚那兩人並沒有再出去吃晚餐,而是叫了一份外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

他們叫的外賣是“福源龍蝦”,兩種口味,蒜蓉和十三香的,嘉午聞到了味道。她還在黑暗中安靜地躺著,已經八小時水米未進,饑腸轆轆。但客廳裏那兩人又吃又喝的活色生香,卻絲毫沒有激起她的食欲,反令她覺得胃裏陣陣犯惡心。

“福源龍蝦”是這附近的著名美食,網紅打卡店。嘉午和天都第一次來高新五區看房子並最終決定在這裏租房子的時候,就是在那家店吃的飯。天都當時還說,這家店太好吃了,離家又近,以後就把這兒當食堂了。後來他們也帶年年來吃過,“福源龍蝦”是他們一家三口在T30的美好回憶之一。隻是現在,物是人非。

整整兩個小時,嘉午靜靜地躺在黑暗的房間裏流淚,抑製著自己想要起身走出去的衝動。她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縱容自己走出去,場麵將不可收拾,她和許天都的婚姻也將無可挽回,甚至,在場所有人的人生命運都將被改寫。

如果現在走出去會怎麽樣?往小了想,可能是撕破臉皮,惡語相向,拉扯推搡;往大了想,弄不好會出人命。

她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有一次聽母親和姨媽談論起鄰居家的一個嫂子,因為丈夫出軌,提著菜刀去把那個第三者一刀砍成重傷的事。她記得母親當時歎了口氣,和姨媽說了一句:“唉,這種事情啊,弄到後來都是出人命的事。”這句話在她的記憶中無法磨滅,揮之不去,也成為她的人生警戒之一。

而此刻的這種情形也實在太怪異。丈夫、第三者和妻子,就在同一屋簷下。然而丈夫和第三者卻對妻子的存在毫無察覺。

換句話說,他們在明,而她在暗。但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其實長期以來,都是她在明,而他們在暗。

在暗的感覺是爽的,嘉午想。

在暗的一方,才是局勢的控製方。在暗的一方,控製著更多的信息,因此也就更主動。在暗的一方占據著觀察全局的有利地形,可以把在明的一方當傻瓜一樣欺騙和耍弄。

很多婚外戀地下情,搞得熱火朝天、風生水起、欲罷不能,或許就是因為這種在暗的爽感。暗中耍弄對方,暗中侵占競爭對手的資源和利益,把對手騙得團團轉,而對手竟然一無所知。這種爽感、這種滿足感、這種控製感,或許勝過愛情荷爾蒙本身的吸引力。

嘉午同時也覺得奇怪,這兩人竟然就沒有察覺嗎?她進門確實沒有換鞋,她走進次臥躺下睡覺的時候也確實把隨身帶的箱子一起拖了進來。可是,家裏有人進來過,一些細小的物品被挪動過,洗手間被人用過,窗簾被拉開過,他們竟沒有察覺嗎?

一個大活人,就在這個房子裏,在離他們直線距離十來米的一間房間裏,呼吸著、哭泣著,他們竟然感覺不到嗎?這也太奇怪了。

其實嘉午一直在等待,等待著他們察覺出異樣,然後走進每一間房間,打開燈查看。她等待著他們打開燈的一刹那,看到躺在**的她,一身紅裙,一臉淚。這個場麵夠戲劇性,夠辛辣,夠驚悚,夠嚇掉他們半條命,是她期待的場麵。然而他們卻沒有。

他們踏踏實實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著龍蝦,看著電視裏的綜藝節目,說說笑笑,親親我我,過著他們心安理得的周六之夜。

他們沉醉在偷歡的狂喜中,不知天高,不管地厚。

7.

在他們吃完龍蝦,天都起身開始收拾碗盤的時候,嘉午終於忍不住了,拿起手機給天都發了一條信息:

——在幹嘛呢?

一句簡單的日常問候,充滿了偽裝出來的隨意氣息。

信息發出去後,嘉午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果然,天都的手機響了一聲之後,收拾完盤的動靜頓然停下了。

“怎麽了?”倒是那女人先說話了。

天都沉默著沒作聲。

“是某人發消息來嗎?”又是女人發問。

原來在天都和那個女人的私密語境裏,她的名字叫作“某人”。嘉午想著,淒慘地笑了一下。

“某人”,多麽簡單又意味深長的一個稱呼啊,暗含了諸如“你老婆”、“你家那個黃臉婆”、“那隻母老虎”、“那個礙事的人”等等意思的一個稱呼。這稱呼被他們用在這樣的對話中,多麽恰如其分,心照不宣,無言的盟誓。

“沒事。”天都這樣回答女人。

沒事?什麽沒事?誰沒事?嘉午想著。與此同時,她的手機上收到了天都發來的回信:

——加完班剛回到家。

躺在黑暗中的嘉午看著這條信息簡直想笑,可她笑不出,她在哭。手機被她調成了靜音模式,她自己也在靜音模式中。

——辛苦了,吃飯了嗎?

嘉午把這條回信發過去,手指在發抖。

過了幾秒鍾,天都的回信來了:

——隨便吃了點,準備洗洗睡了。

顯然,天都想要結束對話。

嘉午於是發過去:

——要不要視頻一下?

嘉午沒有想好,假如天都真的撥視頻過來,她該怎麽接,或者找什麽理由不接。然而事實上,她根本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隻聽客廳裏的女人又說話了:“你不跟她視頻一下啊?”

“不用了。”天都淡淡地應道。

沉默,悄無聲息,手機毫無動靜。

嘉午感覺到自己一顆心在快速地滑向深淵。

——視頻一下吧?年年想你了。

嘉午再次發過去。

又是許久的沉默,似乎是那個女人拿起天都的手機在看。

隻聽她說:“你就跟她視頻一下唄,我出去躲一會兒就得了。”女人的聲音聽起來理性、睿智、明事理、顧大局,又透著隱約的楚楚可憐和陰陽怪氣。

“不用,不回她就行了。”天都說。

“那她不要起疑心啊?”

“晚點就告訴她我在洗澡。”

安靜了,嘉午似乎聽到一陣竊笑聲,也可能隻是她的幻覺。

躺在黑暗中的嘉午心如死灰,扔開了手機,蜷縮起身子,緊緊地抱住自己,否則她怕自己克製不住顫抖的身體裏燃燒起來的欲望。

衝出去魚死網破的欲望。

8.

手機時間顯示為淩晨12點的時候,房間終於完全靜下來了。

客廳的燈暗了,許天都和那個女人進了主臥,關了燈。

此刻,嘉午的內心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許天都,她曾經的戀人,她現在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背叛了她。

當她能夠直麵這個想法,不再恐懼、震驚、畏縮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稍稍找回了一些力量。她從**坐了起來,拿起了手機。

在剛剛過去的兩小時裏,她的手機上一共收到了八條信息。其中隻有一條來自許天都,是他在十一點的時候發過來的:

——剛在洗澡,沒看到消息,現在準備睡了。你和年年也睡了吧?太晚了就不視頻了,明早起來聯係。晚安。

嘉午把這條消息讀了一遍,又一遍,一邊流淚,一邊冷笑。她沒有再回複他。

另外七條消息,都來自學麗。其中除了有一條問她“情況如何?”剩下的六條都是轉發給她各種文章,諸如《丈夫出軌了該怎麽辦?》《十招教你擊退小三》《婚姻保衛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等等等等。

嘉午一篇一篇地點開這些文章,卻總是讀了個開頭就讀不下去了。世上的道理都差不多,但往往知易行難。讀過書的人都懂得很多道理,但往往懂得很多道理,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她關掉了手機屏幕,靜靜坐在床沿,閉上眼睛深呼吸,沉思,下一步該怎麽辦?

此刻,她腦海中出現了一張樹形結構的思維導圖,每一處分叉都是一次重大的選擇,每一次選擇的背後,都是無奈的放棄和改變,同時,每一次選擇的前方,都伸向不同的人生結局。

要不要離婚?離婚是怎麽個離法?財產怎麽分?房子怎麽分?孩子怎麽撫養?父母親友麵前如何交代?十幾年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溫情和回憶,就因為那麽一個外麵的女人,散了?

那如果不離婚,又該如何處理?如何原諒?一個已經把別的女人帶回自己家**的男人,如何再去相愛,去信任,去合作?

整個屋子都是黑的。外麵的客廳也是黑的。主臥也是黑的。許天都和那個女人應該已經睡了,嘉午想,就睡在她親手買來的床單和枕頭上,就睡在她親手挑選的被子裏。

如此,她越來越難以克製內心的衝動,想要衝進主臥,打開燈,把那對奸夫**婦捉奸在床,拿出手機拍下證據。

嘉午站了起來,脫掉鞋子,悄無聲息地從次臥慢慢走了出去,走向主臥。各個房間的窗簾都合攏著,屋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拿出手機,調出微弱的光線照明。

就這樣做吧,她在心裏攛掇著自己,是他們太過分,是他們不要臉,是他們欺人太甚。我在我自己的家裏,我在我自己的臥室裏,我在我自己的家裏拍照,不犯法。是那個女人恬不知恥,入侵我的領地,侵犯我的權益,她活該。

嘉午這樣想著,轉身走向了廚房,沒有多想就直接從灶台邊拿起了一把廚房剪刀。總要備一些工具防身,嘉午想,萬一他們一起攻擊她,她可以自衛。

然而下一瞬間,她腦海中的念頭就不僅是自衛那麽簡單。

想到那個女人此刻正恬不知恥地躺在屬於她的**,躺在她丈夫的懷裏,侵占著本屬於她的家園,嘉午就覺得手裏的剪刀像是有了生命,有了靈魂,有了自己的主張,要掙脫她的手,或是帶領她的手,奔向仇恨的源頭。所謂刀刃是嗜血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不不不,千萬不可以,這樣會出人命的。嘉午心裏有個聲音說。

有什麽不可以的?她活該!從她做小三的那一天起,她就該料到自己有今天。嘉午心裏的另一個聲音說。

不不不,婚外情最多也就是道德問題,舉刀傷人則是刑事犯罪。原先的那個聲音說。

那就不見血,趁她熟睡,剪掉她一把頭發總可以吧?讓她明天出不了門,見不了人,上不了班。另一個聲音說。

不行,不可以,你剪掉她一把頭發,她再抓傷你的臉,到時候許天都再幫著你打她,或者幫著她打你,場麵將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就不可收拾,就是要鬧到不可收拾!這裏是你的家,你在自己家裏正當防衛,你什麽錯都沒有,錯的是他們!

不行不行,在未想清楚是否離婚前,不能把事情鬧大,鬧大了就真的回不去了。

兩個聲音在嘉午的腦海中激烈地鬥爭著。與此同時,她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看到自己的兩條腿在一步一步地往主臥的方向移動。同時出現在她視野裏的還有她垂著的手和手上的剪刀。

這把廚房剪刀也是她和天都一起買的。搬來這裏的第二天,她和天都去超市采購,她說要在這裏開火做飯,就要買一把好用的廚房剪刀,剪雞肉,剪豬排,剪大閘蟹。天都於是就從貨架上挑了這把,精鋼,鋒利,靈活。然而此刻,這剪刀是要去剪什麽?

這畫麵太驚悚了。黑暗中,一身紅裙的女人,被憤怒燃燒著,手持著剪刀歩向熟睡中的一對男女。

她真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

9.

讓嘉午停下腳步的,是許天都的鼾聲。

天都睡覺輕微打鼾,既不是睡得安靜如貓,又不像有些男人那樣鼾聲如雷。天都的鼾聲更像是稍微深重的呼吸聲。這呼吸聲,嘉午在剛和天都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就聽慣了。天都有一次問嘉午,會否因為他的鼾聲睡不著覺。嘉午說不會,聲音不響,聽了反而安心踏實,容易睡得著。嘉午就這樣聽著輕微的鼾聲入睡,整整十年。

冷汗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流,胸口、脊背,透涼透涼。她垂下手,慢慢走回廚房,放下剪刀,手還在抖。

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整個環境對她來說已經不是漆黑一片了。午夜十二點半,對麵的樓房還有幾扇窗戶亮著燈,照來微微的亮光。她轉過身,看著眼前的整個昏暗朦朧的空間,知道自己掙紮在一個噩夢裏,必須盡快醒來。

她馬上做出決定,用理智麵對此時的境況。

她走回次臥,穿上鞋,輕輕拎起她的紅色旅行箱,走了出來。

主臥裏的人還在沉睡。她在經過主臥門口時稍稍駐足,朝裏望了一眼,最後一次克製了自己走進去的衝動,朝客廳走去。

她打開手機電筒照明,對客廳的情況稍作了一番查看。沙發上擱著幾隻新購物紙袋,裏麵裝著女士提包、女式皮鞋,以及珠寶首飾的盒子,還有一隻三尺多高的毛絨玩具熊,正歪著身子坐在沙發上,無辜又狡猾地瞪著她,像是在嘲弄。

嘉午鼻子一酸。當年在大學裏談戀愛的時候,天都也買過這樣的毛絨玩具熊給她,隻不過沒有這麽大。當時他們都是窮學生,隻買得起一尺多高的。那時候她也是天都眼裏的女神、甜心、寶貝。現在他把別人當寶貝了。

這些購物袋旁邊還有一隻女士背包,顯然是那個女人日常用的背包。包口敞開著,嘉午朝裏看了一眼,看到裏麵除了錢包、鑰匙、化妝品等雜物,還有一張連著掛繩的工作卡牌。

她拿起卡牌,看到女人的正麵免冠證件照,笑得十分甜美,下麵是她的名字:

瞿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