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崖
清晨,乾坤池,水光瀲灩。
江瑞霖認出了這就是昨晚阿湛受傷的地方。她緊張:“就是這裏,昨晚水裏冒出什麽東西傷了阿湛。天太黑我沒看清。”
原本跟在靈夙身後的阿湛,早已沒了蹤影。江瑞霖猜測,他應該是回到湛盧劍中去了。
江瑞霖說的那些,靈夙並不意外,她說:“你看到的白光是玄石發出的,湛盧就是由玄石打造而成。我曾與人打鬥,損毀了劍刃,隻得用術法做了幻象,平日裏是看不出的。昨晚阿湛遇見玄石,遭到反噬,幻象被破解了。不過也正因為他和玄石之間有感應,才能順利找到這裏。”
江瑞霖自然不知道靈夙口中的玄石是什麽,但作為淬煉湛盧的寶物,必定不凡。
“乾坤池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能分為乾坤二極,這個秘密連五陵源中人都不知道。隻因這是劍聖歐冶子在世時鑿出的,他的子孫後代就把這池子視為神聖的存在。農人用池水灌溉,莊稼會得格外好。鑄劍師們打造兵器,用池水清洗,光澤更甚。我跟穀陽子說,這乾坤池雖然神奇,但水中卻缺少有靈性的活物,是重大的遺憾。”
江瑞霖會意:“你和穀陽子前輩做了交易?”
“他知道我話中的意思,問我怎麽破解。我提出以三尾蓬萊仙島的錦鯉作為交換,他才同意讓你和謝弈在一起。條件是什麽,謝弈應該跟你說了。”
“姑娘之恩,阿霖這輩子都會銘記於心。”
“不用謝我,我也是有私心的。”靈夙看了她一眼,指著乾坤池,“我們現在要去這池子底下的乾坤幻境,你得拿著塗雀和我一起跳下去,為我引路。切記,千萬不能鬆手。”
話音落,靈夙縱深往池中一躍。嘩啦一聲,她便沒了蹤影。
江瑞霖不會洑水,可她沒有猶豫,壯起膽子跳了下去。湖水漫過她的身子,她喉嚨一緊,嗆得撲騰起來,生怕自己就這麽死在這兒。她記著靈夙的話,無論怎麽掙紮,手一直緊緊握著塗雀。頃刻間,水退去了,耳邊是清脆的鳥鳴,她好像還聞到了陣陣花香。
和五陵源不一樣,這裏又是另一片天地。
她眼前是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邊有大片的杏花林。黃色鳥兒長著長長的尾羽,在杏花林上空飛來飛去,發出動聽的吟唱。她從來沒見過這種鳥,它們的叫聲格外好聽,像孩童在唱歌一般。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裙竟然一滴水都沒沾到,塗雀也好好的在她手裏。
靈夙從杏花林中走出,喚她:“這裏走。”
江瑞霖如夢初醒,趕緊跟上去。
約莫走了半柱香時間,林子到了盡頭,她遠遠地看到了一間茅草屋。屋前是一棵高大的海棠樹,樹上的花朵密密匝匝,足有碗口大小。樹下有一張石桌,桌上擺著一局下到一半的棋。白發老人坐在桌前,眉頭緊鎖,似乎是在煩惱怎麽解這殘局。靈夙和江瑞霖走到他身邊了,他都沒有察覺。
“聖人可安好啊?”靈夙上前打招呼。
白發老人緩緩抬頭,他上下打量靈夙半晌,最後,眼神停留在她手中的湛盧劍上:“你是三姑娘?”
“聖人客氣了,叫我靈夙就行。我兒時曾與聖人有過一麵之緣,這湛盧劍是聖人贈予家兄的,聖人可還記得?”
“記得,自然是記得的。”
聽了他們的對話,江瑞霖猜到了,這白發老人就是傳說中的劍聖歐冶子。
歐冶子轉身看江瑞霖,見她拿著塗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你又是何人啊?”
江瑞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支支吾吾。
靈夙說:“聖人記性怎麽這麽不好,這塗雀匕首可是你親自傳下去的。穀陽子說要把它傳給下一任族長。這姑娘拿著匕首,自然是新族長呀。”
歐冶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冥思苦想,這是要傳給族長的麽?可五陵源的族長不都是男人麽?
靈夙笑出聲來:“我逗你的呢。她是五陵源下一任族長謝弈的未婚妻,謝弈已經將塗雀贈予她了。我為了來乾坤幻境見聖人可是想盡辦法呢,不得已才找了她幫忙引路。聖人可能不知,湛盧已經損毀了,我沒辦法開啟幻境之門。”
聊到這兒,歐冶子才算明白過來:“湛盧損毀,所以你是來找玄石的?”
“要修補湛盧,唯有此法。”
歐冶子歎了口氣:“玄石雖稀少,卻也不是什麽珍寶,我若是還有的話,給你也無妨。”
江瑞霖心裏一緊,聽歐冶子這意思,他沒有玄石?可是不對啊,靈夙不是說玄石就在這裏麽?昨晚她確實也看到了那道白光。
“據我所知,玄石應該還在這乾坤幻境吧。”
“確實在這裏不假,但是三姑娘來晚了。昨晚我與人下棋,以玄石為賭注。你看,這棋局我到現在都沒法破。”
言下之意,玄石是輸給了與他下棋之人。
靈夙上前,左右打量了棋盤好幾次。下棋她是外行,連歐冶子都解不了的局,她壓根試都不用試了。可她不甘心,她找了這麽久,就差一步!
“和聖人下棋的是什麽人?”
歐冶子撚著胡子,眉頭皺了會兒,又舒展開:“你應該認識。”
靈夙思忖,歐冶子一生鑄劍並不多,升仙後更是深居簡出。能自由出入乾坤幻境的,除了他本人,就隻有他所鑄寶劍的主人。她認識的人中,有持巨闕劍者,有持勝邪劍者。會是誰?
遠處有人影閃動。歐冶子回頭,指著杏花林:“他們來了。”
靈夙怔怔然,忘了接話。
江瑞霖看到了靈夙的反應。從第一次見麵至今,靈夙總是雲淡風輕的,除了偶爾微笑,臉上幾乎沒有其他表情。然而此刻,她卻從靈夙眼中看到了抵觸。她不禁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淵源,能讓處變不驚的靈夙失了方寸。
杏林深處,兩位男子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走在前麵的人穿著黑衣服,很是冷峻,他身後那人穿著鎧甲,持劍。持劍之人看到靈夙,眼神有了明顯的變化。這也印證了歐冶子所說,那人和靈夙認識。
阿湛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江瑞霖身後,江瑞霖嚇了一跳,壓低聲音:“你怎麽不說話就出現了。歐冶子剛才說,靈夙姑娘認識那兩個人?”
“算認識。”
什麽叫算認識?認識就是認識啊。
“他們是什麽人?”
“拿劍的叫荊楚,純鈞劍的主人,也是姑娘的舊友。”
“穿黑衣服的呢?”
問到這兒,阿湛不說話了。江瑞霖還是想不通,既然是舊友,靈夙要來這乾坤幻境,為什麽不找荊楚幫忙,而是找她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她期待著阿湛的回答,可是過了許久,他還是不曾開口。
待那二人走近,靈夙已然換了副麵孔,巧笑嫣然:“真是冤家路窄,竟在這裏碰到了。聽說你下棋贏了劍聖?”
黑衣男子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靈夙,他臉色淡漠:“聖人一天一夜未破次棋局,勝負已分。我是來取玄石的。”
“很不巧,我也需要這東西。”
“玄石隻有一塊。抱歉。”
“我也不想明搶。這樣吧,既然你跟劍聖比試過了,不如我們也比比看,贏的人拿走玄石。”
荊楚不可置信:“你確定?他可是弈棋高手。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不太會下棋。”
“誰說我要與他比下棋了。”靈夙拔出手中劍,對黑衣男子道,“我這湛盧是聖人在凡間打造的,雖是神器,卻也是凡物,你的銀崖是天界上品,用我的湛盧對戰你的銀崖,你不虧。”
“我為什麽要跟你比?”
“你若是不比,我就放話出去,讓六界都知道你怕了我,在我麵前棄劍認輸。”
荊楚:“靈夙,這樣不太好吧……你不是說你不會明搶麽?”
“我搶不搶跟你有關係麽!”她語氣中充滿了嘲諷,扭頭問黑衣男子,“比麽?不比我走了。”
“你對玄石誌在必得?”
“是。”
“那好,比吧。”
靈夙讓江瑞霖退到一邊,叮囑她,無論看到什麽都別慌張。
江瑞霖並沒有慌張,她隻是擔心,靈夙看著弱不禁風,而那黑衣男子身形高大,讓他們倆比劍,誰輸誰贏一目了然。靈夙對她和謝弈有恩,她不忍心見她受傷,可她也沒辦法阻止這一切。
很快,一黑一白兩道光影在她眼前飛速交錯,根本看不清他們出劍的招數。她長在深閨,連普通人打架都沒見過,何況是這種場麵。
“怎麽辦。”她用力絞著帕子,手心裏都是汗。本來還想找阿湛商量,可她忘了,在靈夙拔劍的時候,阿湛已經回到劍中去了。她隻得對海棠花樹下的歐冶子道:“聖人您勸勸吧,他們這樣打下去,會不會受傷啊?”
江瑞霖知道這樣很冒昧,可她眼下能求助的隻有歐冶子。
歐冶子一心癡迷棋盤上那未解開的殘局,甚至沒回頭看。他拿起其中一顆棋子,想了想,放下,又去拿另一顆,抽空回了江瑞霖一句:“不急,沒事。”
“可是他們打起來了。”
“打完就沒事了。”
江瑞霖都快哭出來了。如果靈夙受傷,她怎麽才能把她帶出五陵源?她也不知道靈夙家住在哪裏。
在江瑞霖胡思亂想中,兩道光影先後落地。她抬頭,隻聽見噌的一聲,靈夙的劍插進了地縫中,她穩穩站在地上,泰然自若,嘴角含笑,仿佛剛才隻是賞了一場落花。再看那黑衣男子,雖看不出異樣,但他腳下赫然裂開了一條長縫,半隻腳也陷進了土裏。
“你輸了。”靈夙從地縫中拔出湛盧,插回劍鞘,“願賭服輸麽?”
“願賭服輸。”
“聖人你可看到了?輸贏已定,玄石我就帶走了,還望聖人成全。”
歐冶子還是沒從棋局上回過神來,他微微顫顫,回頭:“這麽快就比完了?你等我一會兒,我這就去取。”
他從木屋中出來,取了一個小盒子遞給靈夙:“這是最後一塊了。好好看著你的劍,再損毀就真的沒了。”
“多謝,擾了你的清閑,改日我再上門致歉。先走了。”
江瑞霖還在發愣。靈夙喊她:“阿霖,走。”
“哦,好。”
江瑞霖亦步亦趨,心想這玄石到手未免太輕易了吧!本來還以為靈夙會受個傷,看那黑衣男子的樣子,不該會敗給靈夙才是。又或許,靈夙比她想象中是厲害。她聽到這裏的人都喊靈夙三姑娘,語氣極為客氣,渭水府君也說她是貴人。
直到靈夙和江瑞霖的身影消失在杏花林盡頭,歐冶子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棋盤上挪開,痛心疾首:“老夫自稱棋癡,一千多年來從沒遇見過這麽難解的棋局,實在是可悲,可歎!能否告知老夫,該怎麽解?”他抬起頭:“誒,三姑娘走了?”
“走了。”
“也好,既然她走了,那你給老夫講講怎麽解這棋局吧。”
黑衣男子背手望向杏林:“這棋局是我特地找人擺的,我也解不開。等我請教過那人,再來找你繼續下。我也走了。”
“等等,老夫還有個問題。”
“聖人請講。”
“剛才我沒看清楚,你真輸給那丫頭了?”歐冶子覺得奇怪,“我確有耳聞,說她師從上元夫人,是天界一等一的高手。可她也不至於能贏你吧?殿下。”
黑衣男子笑了笑,朝杏花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