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煦

芒種剛過,天氣逐漸熱了起來。靈夙躺在藤椅上乘涼,桌案上擺著陶娘子剛端上來的瓜果。她看了一眼天上浮動的雲層,對阿湛說:“要下雨了。”

果然如她所說,一入夜,先是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到後來越下越大,雨點落在地上能濺起水花。

陶娘子難得這麽早結束生意,她抱怨:“好不容易天氣熱了,晚上客人多,生意好。這一下大雨,都沒人來吃飯了。”

靈夙倒是不怎麽上心,順口道:“好事啊,你不正好圖個清淨麽。”

陶娘子:“隻要能賺銀子,我可以不要清淨的。”

“那你就別打攪我清淨了,我還想看會兒書呢。”

靈夙手裏是剛從萬象書局淘來的古籍,講的是東海之外諸多奇異國家的故事。她覺得有趣,一沉迷就停不下來了。陶娘子不敢打擾她看書,也就乖乖閉嘴。

夏夜安逸,除了雨聲便再無其他。

“昨日是芒種。”靈夙自言自語,“我怎麽給忘了,二哥的生辰快到了。”

這幾千年她雖不在蓬萊仙洲,但每逢家人的生辰,她都會托阿湛送禮物過去。

“今年的禮物,娘子你幫我送吧。這麽多年沒見我娘,你應該也想她了。”

靈夙的母親流雲靈主對陶娘子有恩,陶娘子化仙以來一直是跟在她身邊的。沒想到她們一來人界就是數千年,她還真有些想念蓬萊仙洲了。她應了靈夙的話,話語激動:“我送我送,這次就由我來送吧!”

“可是,送什麽好呢?”靈夙陷入了沉思。

二哥什麽都不缺,要真說缺的話,就隻缺個二嫂了。不過她從不愛幹預這些,就算想幹預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以往每年她送的那些新奇玩意兒,二哥雖嘴上說喜歡,但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她記得她還沒離開蓬萊的時候,有一年二哥生辰,表妹晚煦從東洲海市帶回一株聽到樂曲聲就跳舞的花,二哥喜歡得不得了,親手移栽到了院子裏,閑來無事就跑去對著它吹笛子。相比之下,她送的那些禮物還是不夠合二哥心意啊!

“我沒記錯的話,東洲海市今年會開市吧?”她問陶娘子。

陶娘子掐指算了算:“沒錯,整一百年。今年六月初三開市。”

“二哥的生辰在四月廿八,等不及海市開市。算了,我還是想想其他的吧。”

東洲海市位於東海之外三千裏外的蜃境中,又被稱作蜃島。每隔一百年,海底的蜃①怪會浮上來曬一次太陽,它張開貝殼,蜃珠發出的光就會屏開海浪,照亮通往東洲海市的路。三日後,蜃怪閉上貝殼,重新沉入海底,海市也會隨之消失。

除了等蜃怪出現,想去東洲海市別無他法。靈夙等不到六月初三,她還是得絞盡腦汁想辦法找別的禮物。

她敲了敲匕首:“塗雀,你和阿湛明日陪我四處逛逛,要是能從這人界找些好玩的東西送二哥消遣也不錯。”

塗雀立刻現了形,高興得不得了。他最喜歡的事就是出去玩了,可惜靈夙怕他不知輕重惹出禍端,很少讓他獨自出門。

翌日,靈夙的表妹晚煦來了。

晚煦喜動不喜靜,興致一來就會四處遊曆,一去就是好多年,連她父母都不一定找得到她。她和靈夙自幼感情好,靈夙來人界後,她每隔幾年會來探望一次。不過上一次她們見麵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聽說她這些年在巫山跟著神女瑤姬學控水術,幾乎沒怎麽回過家。

靈夙今日見著晚煦,著實有些意外,她心情格外好,拉著晚煦坐在湖邊閑聊起來。

“真是巧,昨天我還跟陶娘子說起你呢,今天你就來了。”

“怎麽說起我了?”

“再過不久就是二哥生辰,往年我送的禮物好像都不是很合他心意,我正愁送他什麽好。昨日跟陶娘子說起,當年你從東洲海市帶來的那株聞樂起舞的花,他倒是喜歡得很。”

晚煦驚喜:“巧了,我來找你就是想約你六月初三跟我一起去東洲海市。每一百年蜃境出現,我都會去海市淘些東西,那兒新奇的玩意兒可多了。海市的主人明霓是我朋友,她從來都沒離開過東洲,我這次去看她,想順便給她捎點人界的禮物。你在人界時間久,給我出出主意吧。”

“我正準備出門給二哥挑禮物。你既然來了,不如隨我逛逛汴京城,有什麽喜歡的你就搜羅去。”

“那太好了,走。”晚煦許久未在人界好好逛了,靈夙難得肯陪著她,最好不過。

“我去換身衣服。你幫我看看,穿哪件好看。”

“這麽多年沒見,你怎麽還是老樣子,如此臭美可還了得。”

她們像兒時一樣拌嘴,談笑間,靈夙已經換好了衣服。晚煦誇了幾句,眼神卻飄到了掛在牆角的玉笛上。

“這笛子……”她取下來細看,“花紋看著好眼熟啊。”

靈夙見她拿著六合笛,暗道不妙。她這個表妹自幼聰慧,過目不忘,被她看見就一定瞞不過去了。

果然,晚煦靈光一閃:“這不就是元合殿房梁上雕刻的九螭雲龍紋麽!”

九螭雲龍紋是崇明獨有的圖騰紋,整個六界隻有他能用。那麽,這個玉笛是誰的,顯而易見。

靈夙隻得坦白:“對啊,是他的六合笛。 不過不是偷的,他給我的。”

“他居然把六合笛送給你了?”晚煦不敢相信,“你們不是反目成仇了麽,我以為你們的婚約不作數了呢。什麽情況?”

“說來話長,先走吧,回來跟你細說。”

晚煦眼睛裏燃燒著八卦之火,靈夙越是不肯說,她越好奇。她豈會不知道六合笛?若是禦笛之人修為足夠,這可是能喚醒六界任何生靈的神器。崇明輕輕鬆鬆就將它送給了靈夙,傻子也看得出他是什麽意思。

“早就聽說崇明這個六合笛有多麽厲害,看著倒是挺普通的嘛。”邊說著,她試著吹了一下。反正崇明已經把六合笛送給靈夙了,她是靈夙最疼愛的表妹,表姐的東西,把玩一下不過分。

誰知靈夙聽到她吹笛,慌了神了,一把奪過:“這個不能吹!”

“怎麽了?”晚煦不明所以。

靈夙把笛子放回原處,趕緊拉著她出門:“回頭再說,快走。”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潘樓街人聲鼎沸,熱鬧至極。一行人從街頭逛到巷尾,又沿著汴河轉了一圈。

靈夙兩手空空,晚煦卻收獲頗豐,她對什麽都有興趣,要不是靈夙阻止,她連糖葫蘆都想買幾串回去。她自認為很占理:“你別看這些東西普通,明霓常年在東洲,她從來沒見過這些,正好帶過去讓她開心一下。”

“那你怎麽不把整條街搬過去?”

“也不是不行。搬不走我可以畫出來,讓她看看人界的熱鬧。”

聽晚煦這話,靈夙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臭丫頭,怎麽又是你!”一個蒼老的聲音橫插進來,打斷了姐妹倆的對話。

隻見一個灰白胡子老頭從街邊的茶鋪裏跑出來,他怒目圓睜地看著靈夙,又好像有些怕她,瑟縮著不敢靠近。隔了一丈距離,他對著靈夙罵罵咧咧。

靈夙卻一點都不生氣,她瞥了老者幾眼,笑得眉眼都彎了:“午好啊劉夫子,今天生意不錯嘛。”

“哼。”劉夫子吹胡子瞪眼。

晚煦捅了捅身後的陶娘子,問她:“這人誰啊?”

陶娘子忍住笑意,湊到她耳邊低語:“茶鋪的說書先生劉福。這老頭貪婪得很,以前被我們姑娘戲弄過,一直憋著氣,每次看見姑娘都罵她。當然,他也隻敢過過嘴癮,他可怕三姑娘了。”

劉夫子生著氣,他的徒弟出來喊他了,他隻好折回鋪子,邊走邊回頭罵,卻始終不敢靠近靈夙一步。他的另一個徒弟正在台上說書,誠如靈夙所說,今天生意很好。鋪子裏人滿為患,有的甚至站到了門外麵來了。

在這些聽說書的人中,一對年輕男女引起了靈夙的注意。

陶娘子順著靈夙的目光看去,隻見那對男女模樣生得極好,想不引人注目都難。女子衣著華麗,頭上戴著瓔珞珠釵,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男子穿著樸素的灰色衣袍,像是窮苦人的讀書人。陶娘子猜測,應該就是話本中經常寫的,貌美如花的大家閨秀和滿腹經綸的落魄才子的愛情故事。台上劉夫子的徒弟正在講的,可不就是這樣一個故事麽?怪不得這姑娘眼神哀怨,好像深有感觸呢。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說這蔣玉書公子和邱嵐月姑娘的愛情實在是坎坷,兩人本是良配,卻不被邱家人接受。陶娘子想繼續看熱鬧,被塗雀一把拉走:“靈夙姐姐他們都走了,你還在看什麽呢?”

陶娘子回過神來,靈夙、晚煦還有阿湛已經走遠了。

“走了一圈了,也沒看到什麽新奇的東西,二哥肯定看不上。”靈夙喪氣。

晚煦讚同:“二表哥挑剔的很,不像大表哥,送他什麽都喜歡。”

“不過沒關係,我已經想好了。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禮物,我就把六合笛送給二哥。”

晚煦以為自己聽錯了,震驚:“你不是吧!六合笛可是崇明的東西,你就這麽隨便當禮物拿去送人?”

“他給了我就是我的了。”靈夙不以為意。

“你要送禮物給誰?”

崇明猝不及防出現,靈夙和晚煦都嚇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

“不是你找我?”

靈夙:“不是。”

崇明的確說過,想找他就吹笛子。可先前那聲不是她吹的,她也懶得解釋。

“剛和你父親在議事,所以來晚了。”崇明餘光瞥掠過,看見了晚煦,“許久不見,晚煦仙子近來可好?”

“挺好的啊。”晚煦揶揄他,“殿下您日理萬機,怎麽有空來人界了?”

“這你得問她。”

這個“她”指的是誰,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

晚煦內心已經腦補了一個**氣回腸的故事。看來,在她去巫山的這些年,靈夙和崇明又發生了不少事,她真是錯過好多好戲啊!

回到清荷別院,靈夙有些疲憊了,讓陶娘子趕緊給她倒茶喝。她許久沒走過這麽多的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使用法術,真是難為了雙腳。

晚煦很有興致,絲毫沒有倦意。她衝靈夙顯擺:“我滿載而歸了,不虛此行啊。”

“那恭喜你了。”

“表姐你也別氣餒嘛,反正你有後招。”晚煦擠擠眼,話裏有話。

靈夙知道她是什麽意思,用眼神恐嚇她。崇明就站在旁邊,被他知道的話多沒麵子。為了防止晚煦說錯話,靈夙下了逐客令:“殿下,逛也逛了,沒什麽事的話你就先回去吧。”

“方才聽晚煦仙子說,晚上想去逛鬼市。我還從未見過人界的鬼市是什麽樣的,不介意的話可否帶我一起?”

“介意。”

晚煦在喝水,差點噴出來。靈夙和餓崇明關係不好她一直都知道,並不覺得奇怪,她隻是很敬佩她這位表姐,敢當眾不給崇明好臉色的,六界之中她大概是第一人。

“不妨事, 我不介意。”崇明坐下跟她們一起喝茶,毫不客氣,“聽說蓬萊酒樓菜肴可口,晚上我就在這兒用餐了。”

靈夙不悅:“我有邀請你麽?”

“陶娘子邀請我了。你們聊,我回房小憩片刻。”

靈夙:“……”

崇明一走,晚煦立刻放下茶杯,拉住靈夙:“他回房?回哪裏?”

靈夙敲了她的腦袋:“別亂想啊!這事得怪陶娘子,陶娘子允諾長期給他留一間上房,那間房還是我留給自己看汴河風光用的。”

陶娘子感覺自己要挨罵,找了個借口灰溜溜走掉了。

晚煦纏著靈夙給她講了這事的前因後果,不禁感歎崇明的魅力果然大,要不是當年初月搞出那麽多事,崇明現在已經是她姐夫了。她不像靈夙那樣對崇明有著根深蒂固的偏見,相反,她一直挺敬佩崇明的,崇明是繼她的姨父明紹將軍後唯一能領兵與修羅道抗衡的人,一萬多年前也是他身先士卒,守住了六界的和平。天界女子哪一個不對他懷著**漾的春心?也難怪初月為了他犯下殺孽,萬劫不複。

靈夙沒察覺晚煦的失神,她在回想茶鋪那對年輕男女,蔣玉書和邱嵐月。蔣玉書在萬象書局做幫工,靈夙經常去書局淘書,見過他好幾次。不過讓她產生好奇心的人不是蔣玉書,而是邱嵐月。邱嵐月身上有執念的味道,和江瑞霖、孫玉還有阿青身上的氣息一模一樣。

晚飯後靈夙帶晚煦去了汴河遊船,子時後又去州橋夜市吃了脯雞和兔肉。晚煦很少來人界,她對夜市的吃食甚是滿意。她決定了,東洲海市開市之前,她要買一些能存放的食物帶去給明霓嚐嚐鮮。一路上她都在打著這些小算盤,臉上盡是掩不住的笑容。

晚煦熱衷這些,靈夙不覺得奇怪,她奇怪的是崇明似乎對這些吃食也挺感興趣。她嗤笑:“至於麽?好歹是天界的太子,什麽好東西沒瞧見過!”

崇明道:“的確沒見過。我不像你,明著是受罰,實際上幾千年都在人界逍遙。”

“你是覺得我一直在人界享福?”

“我說了這話?”

“嗬嗬。”

晚煦懶得聽這二人看似吵嘴實際上像在打情罵俏,拉著陶娘子去下一個攤位繼續吃了。

大家樂此不疲地逛到五更,鬼市總算開市了。雖然叫鬼市,但對於他們這些在天界見多了珍寶的人來說,人界也沒什麽新奇的玩意兒。普通小術法靈夙自然是看不上的,先前孫玉碰見那個周夫子已經算是他們之中的能人了,如若不然,何至於她眼前這幅在夜間能發光的畫也能開價千兩銀子?

見靈夙不以為然,攤主侃侃而談:“姑娘,這畫出自於前朝書畫聖手,名為《齊山幻夜圖》,也是現存唯一一幅夜光山水圖,一千兩黃金一點都不過分。”

什麽?一千兩?還是黃金!這也太坑了吧!

陶娘子怕靈夙上當,迅速拉走了她。盡管靈夙一點想買的意思都沒有,這畫技跟她比差太遠了。

離開畫攤一定距離後,晚煦也忍不住嘀咕:“不過是用了特殊材料作畫罷了,小伎倆,畫工也粗糙得很。別說二表哥了,就算是表姐你隨手一塗,也能超出許多。”

靈夙很不滿意:“什麽叫 ‘就算是’?我的畫工連我二哥都時常誇讚的好麽!我隨手一塗,放在人界也是難得幾回見的名畫。怎麽到你這兒我成了 ‘就算是’了。 ”

說到這,靈夙已經想到她要送二哥什麽禮物了。她先前那副《五陵源》不過是小試牛刀,若是能弄到合適的畫筆,她可以把整座汴京城搬入畫中。她笑著看向崇明。

崇明感受到她不懷好意的笑,再聯係她和晚煦的對話,馬上想到了她的意圖:“你該不會是想借洗靈筆自己作畫吧?”

他手握兩大神器,一是六合笛,一是洗靈筆,分別是他成年的時候,師父和父君送的。六合笛能禦六界一切生靈,洗靈筆能將六界所有東西描入畫裏,雖然隻存在於畫中世界,但和實物別無二致。

靈夙眨眨眼:“殿下深知我心,我甚是欣慰呐。”她的確是想借用他的洗靈筆,將她所見的人界畫出來,送給她的二哥琰梧。

崇明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有交換條件。”

“哈,交換條件?”靈夙揶揄,“上次你答應我的條件,不也沒做到麽!”

“我從不食言。答應你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會安排你和師兄見麵,但不是現在。你也知道,他現在……”

“我知道我知道,”靈夙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行了,你說吧,什麽條件?”

“不是什麽難事,隻希望下次我若是再做什麽,你別截胡就行。”

“我截胡你什麽了?”靈夙說得理直氣壯。可是話剛說完她就想起來了,第一次是玄石,第二次是畢月烏和參水猿,唔……好像是有截胡這麽回事。

不過她是不會承認的!

崇明認準了她不會認賬,也沒有同她計較。他拿出洗靈筆給她:“之前的事就算了,但願不會下一次。你若答應就拿去,三天後我來取。”

靈夙根本沒理會他話中的附加條件,她接過洗靈筆,笑得燦爛:“殿下的心胸真是像海一樣寬闊呢。既然你那麽希望我能接受,我就勉強笑納了。”

崇明:“……”

直到崇明離開,靈夙回到別院開始作畫,晚煦還在驚愕中。崇明的兩大神器,六合笛和洗靈筆,居然都給她表姐了!雖然隻是借用,但這也太草率了吧?

她覺得她需要來一份沙塘冰雪冷元子讓自己冷靜一下,還得是大份的!

有了洗靈筆,靈夙畫畫更加得心應手,不到三日她就畫完了。

晚煦一邊嗑瓜子一邊圍觀。平心而論,她覺得靈夙這畫一點都不亞於二表哥,甚至更勝一籌,也不知是不是借用了洗靈筆的緣故。

這畫一半是白天景象,畫的是汴京城熱鬧的街市,勾欄瓦舍,人間煙火,另一半是夜晚景象,畫的是汴河遊船,花燈雜耍,酒樓夜市。畫中的一切就像真實發生的一樣,行人會動,燈火會搖曳,汴河的水會流淌。

晚煦吐出瓜子皮,誇讚:“不愧是洗靈筆,開眼界了。”

陶娘子也跟著拍馬屁:“那也是因為姑娘畫技高超,換做別人,有洗靈筆也畫不出這樣的佳作。”她最近老惹靈夙不快,若不趁機多討好一下,隻怕去蓬萊送禮的差事就落空了。

她的話對靈夙很受用,靈夙眼角帶笑:“墨跡還未幹,得再晾晾。兩個時辰後娘子你把它收起來,送去蓬萊仙洲給我二哥,就說是我送他生辰賀禮。”

“得嘞。”陶娘子竊喜。

晚煦繞著畫走了一圈,問:“這畫有名字麽?”

靈夙想了想:“既然畫的是汴京的白日和夜晚,就叫《夙夜圖》吧。”

“好名字,這畫可不就是分了夙圖和夜圖!”陶娘子拍完馬屁,仔細欣賞起畫來。她的目光落在某處,一愣:“姑娘,這畫裏的人怎麽有些眼熟。”

說完她立馬想起來了,夙圖中,路邊擺攤賣團扇的女子長得和邱嵐月一模一樣。而夜圖中,畫舫裏正在喝酒賞舞樂的男子,不就是蔣玉書麽?

靈夙知她心中所想,輕飄飄道:“這姑娘執念挺重,絲毫不亞於孫玉她們。我作畫時偶然想起,順手畫了她的臉。既然畫了她,幹脆再順個手,把她情郎的臉也畫上了。”

晚煦不解:“那為什麽不把他倆畫作一對?拆開多不好!”

呃……好像是哦。靈夙切了一聲:“都說是順手了,哪裏想得了那麽多。我們天界中人一向不拘小節,就這樣吧。”

“自從你來了人界,就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天界中人,現在怎麽倒不拘小節起來了?”

“不亂說話,我們就還是姐妹。”

“……”

陶娘子突然驚喜道:“呀,這裏還有我誒,還有姑娘,還有晚煦姑娘,哈哈哈。你居然都畫進來了。”

晚煦湊過去:“哪裏哪裏?我要看。”

①蜃:神話傳說中海裏的怪物,身型巨大,形似蛤蜊,吐出的氣息會化作海市蜃樓。

入畫

離三日之約還差一個時辰,崇明出現了。他剛進月洞門就看見攤在桌案上的《夙夜圖》,忍不住細細欣賞起來。

即便見慣了世間名畫,崇明也不得不承認,靈夙的畫技已經和她二哥琰梧不相上下。天界無人不知,蓬萊二公子琰梧君好風雅月,其畫技精湛,稱得上爐火純青。沒想到他這個妹妹也深藏不露。

“還沒到三日之約呢,殿下來早了吧。”

崇明抬頭,見靈夙在二樓居高臨下,手裏轉著他的洗靈筆。看她那隨意轉筆的樣子,好似手裏隻是一件普通的玩物。

“這畫是要送給你二哥的?”

靈夙默認。

“早就聽你二哥說你畫技出眾,今日一見還真是。”

“還行吧。你運氣好,我輕易不作畫的,你卻一下子就見到了兩幅。挺有眼福哦!”

另一幅是《五陵源》,數月前她把困著畢參二星宿的畫交給了崇明,崇明還未還她。

崇明聽出她話中的意思:“那幅《五陵源》改日給你送來。”

靈夙把洗靈筆扔給他:“謝了,這筆不錯,我用得挺順手的。下次有需要再問你借,殿下應該不會吝嗇的對吧?”

崇明:“……”

這下連晚煦都聽不下去了,她從房中出來,提醒靈夙:“表姐,崇明殿下的六合笛還在你那兒呢。”

靈夙像是剛想起來一樣,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是有這麽回事。”

晚煦:“……”

靈夙下逐客令 :“殿下還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我就不留你啦。晚煦難得來人界,我帶她去書局逛逛。”

“有件小事。”

崇明伸出手掌,一顆種子在他掌心迅速發芽,長高,開出五種顏色的花來。那些話形似風鈴,卻比普通風鈴花更小巧。恰好一陣風吹過,花枝搖晃,發出了悠揚的樂曲聲。

這是一棵會聞風奏樂的仙草。

靈夙猜到了他的意圖:“給我二哥的吧?”這和晚煦送給二哥那株聞樂起舞的花,正好相配。

“你二哥生辰當天我應該在北荒辦事,沒辦法去蓬萊參加他的生辰宴。你遣人送禮的時候,順便把這棵風樂樹一起送去吧。”

“這是樹?”靈夙不信,看著明明是棵草!

“假以時日,它會長成樹的。”

崇明動動手指,風樂樹飄進畫裏,被他種在了夜圖中的汴河畔。

“琰梧見了自會明白。風樂樹喜水,讓他取出來種在水邊即可。”

崇明道了別,拿著洗靈筆離開了。靈夙完全沒心思管他,饒有興致盯著風樂樹左看右看。她揮揮手,院子裏起了一陣風,畫中的風樂樹再次發出樂曲聲。

“不錯,在畫裏還能奏樂。二哥就喜歡這些玩意兒,他挺會投其所好。”靈夙按捺住想據為己有的衝動,“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搞來的,我還真是有點嫉妒呢。”

“你若是想要,隻要你開口,崇明殿下肯定拱手奉上。”

對與晚煦這話,靈夙不以為然:“你真以為他那麽費心討好我,是對我有意思?太天真了。”

“要不然呢?”

“要不然說你天真呢。你雖常年四處遊曆,但是你身份擺在那兒,沒人敢在你身上動歪心思。等你經曆得多了,自會明白的 。”

晚煦不是很懂靈夙這番話。靈夙不過比她年長一千歲而已,這語氣卻像是看慣了滄海桑田。

“走吧,去萬象書局。”

“那這畫怎麽辦?”

“一會兒陶娘子會收起來送去蓬萊的。”

“表姐你好像很喜歡去萬象書局,那裏有什麽好看的書?”

“書好看是一回事,我去那兒是多想見見故人。”

“故人?誰啊?”

“晤……不好說。以後你自然會知道的。”

二人閑聊著,慢悠悠離開了別院。

她們前腳剛離開,塗雀就睡醒了。他從匕首中飄出了,見院子裏空無一人,有些掃興。不過一看到桌案上的畫,他的興致又上漲了不少。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畫,畫裏的人居然都會動,河裏的水也在流淌,還有魚不時地跳出水麵。真是太好玩了!

塗雀搓搓手,拉起畫的一端盯著看。他從這邊走到那邊,又從那邊走到這邊,眼睛一動不動盯著畫。看到夜圖中的風樂樹,他詫異極了。上麵的花顏色都不一樣,還會向他點頭!

正當他看得如癡如醉時,一陣風吹過,風樂樹上傳來了樂曲聲。他以為靈夙回來了,怕她責罵自己亂動她的東西,一緊張,腿一軟,抓著畫向地上摔去。

“哎喲——”塗雀喊了一聲。等他從地上爬起來,他的心瞬間涼了。畫被他摔破了——沿著白天和黑夜的界線,碎成了兩半。

“這可如何是好!”塗雀嚇哭了。要是被靈夙和陶娘子看到,非得把他囚禁在匕首裏幾百上千年不可。他記得靈夙說過,這畫是送給她二哥琰梧君的生辰禮物,一會兒陶娘子就要來取走送去蓬萊了。

擔驚受怕半天,塗雀想了個歪主意。他變出了一幅一模一樣的畫,但畫裏的人不會動。他靈力有限,變不出太逼真的,而且他管不了那麽多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把這事遮掩過去。他把假畫卷起來放在桌案上,又把破了的真畫卷成兩份,跑去汴河邊找了個地方偷偷扔了。

陶娘子回到別院,見靈夙畫的《夙夜圖》已經被卷好了。塗雀正笑眯眯看著她:“姨媽,我看這畫的墨漬已經幹透,就幫你收起來了。靈夙姐姐讓你趕緊送去蓬萊,千萬別耽擱。”

“今個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啊,你這小鬼頭變這麽勤勞了?”陶娘子略有懷疑。

“我要是不聽話一點,你又該不讓我出去玩了,我還想去看看郡主姐姐呢,好久沒見她了。”

“隻要你安安靜靜別惹事,我就放你出去。”

塗雀見她這態度,知道自己成功遮掩過去了,鬆了口氣。他記得靈夙同意陶娘子在蓬萊仙洲小住幾日再回來。畫既已送出,等陶娘子回來,靈夙估計早就忘了畫的事了。

想到這些 ,塗雀美滋滋地玩去了。他怎麽就這麽聰明呢!

三更過後,打更的蔣老伯路過汴河,聽到一陣動聽的樂曲聲。他覺得奇怪,這附近並沒有勾欄瓦舍,河上也沒有畫舫經過,哪來的聲音?

他循聲找了半天,最後判斷出,聲音來自附近一座石橋底下。這下他更奇怪了,橋底石階上空無一人,隻有一幅被撕成兩半的卷軸,卷軸的一半還泡在水裏。他拿起卷軸,隻見紙張滴水未沾,而且樂曲聲好像就是從這卷軸中傳出來的。

蔣老伯疑惑地將卷軸打開,他揉了揉眼睛,嚇得差點昏過去。等他反應過來,丟下卷軸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默念阿彌陀佛。真是奇了怪了,這年頭怪事連連,連畫都能成精!

跑了幾十步,蔣老伯慢慢停了下來。他做更夫多年,怪事見得多了,膽子也比尋常人大很多。剛才他打開卷軸,乍一看畫裏的東西會動,確實嚇壞了。但仔細想想,這幅畫遇水不濕,還能發出聲音,說不定不是妖邪而是件寶貝呢。

想到這些,蔣老板又折回去,拿起卷軸仔細查看。這一看他便確定,是寶貝沒錯了!畫雖然被撕成兩半,但完全不影響它的價值。他讀書不多,他兒子卻滿腹經綸,拿回家給兒子看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到了家,蔣老伯興致衝衝地把兒子叫醒:“玉書,玉書你醒醒。”

蔣玉書睡得迷迷糊糊,看見父親的臉近在咫尺,詫異:“爹?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以往父親都是要到天亮才能回家休息的。

“快起來,看看這個寶貝。”蔣老伯從懷中掏出卷軸。

蔣玉書打開一看,頓時睡意全無。這是一幅會動的畫,畫中世界栩栩如生,和他在汴京城裏見到的景象別無二致。

“爹, 我是不是在做夢?”蔣玉書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生疼。看來不是夢。

這幅被撕成兩半的畫有點奇怪,一半畫的是白天,一半畫的是晚上,拚起來卻正好嚴絲合縫。他細細查看,竟然在上麵看到了他的心上人,邱嵐月。

“嵐月?這不是嵐月麽!”他指著夙圖中的某處,“爹你快看,是嵐月。”

蔣老伯一點都不驚訝,他早就看到了。他指著夜圖:“不止有嵐月,這還有你呢。”

蔣玉書順著父親指著的地方看,果然,這不是他麽!

“我本來以為是有人丟失的,可是看到畫上有你和嵐月,我就想,或許是連老天爺都覺得我們蔣家太倒黴了,心生憐憫,所以賜給我們一件寶貝。”

聽父親這話,蔣玉書歎了口氣。

蔣家從前雖算不上特別富裕,但在滄州老家有間鋪子,父子倆做點小本生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誰曾想蔣老伯在進貨路上遭遇山匪,貨被劫了不說,人也被扣了。蔣玉書四處奔波疏通關係,最後將鋪子賣了,總算換回父親一條命。

曾經是蔣家鄰居的邱家就不同了,就在邱老伯被山匪扣押那一年,邱嵐月的兄長邱禹考中了進士,後來又得到了禮部尚書的賞識,在他手底下當職。兩年後,邱家舉家遷往汴京。

蔣玉書放不下青梅竹馬的邱嵐月,也帶著父親搬到了汴京。不過不同往日寬裕,他們隻能住在外城最偏僻的巷子裏,節衣縮食以度日。蔣老伯靠打更賺點小錢,蔣玉書白天在萬象書局做幫工,晚上懸梁苦讀,為的就是能在今年貢院考試中高中。

蔣玉書母親去世得早,他有任何事都會跟父親商量。比如,他和邱嵐月自幼訂親,但邱家父母看不上他,如今根本不承認這樁婚事了。邱禹的官職不算大,可是邱家跟現在蔣家一比,已是雲泥之別。他能明白邱家父母的想法,人往高處走,換了誰都一樣。

邱嵐月生辰在八月底,過了這個生辰她就十七歲了。蔣玉書聽說,邱家正在給她議親。若他能高中,邱家父母還有可能會高看他一眼,可萬一他落榜,他和嵐月怕是再無機會。

“爹,你放心,今年科考我一定會考中的,到時候你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好孩子,你每日看書太累了,快睡吧。至於這畫的事,明日再說。”

“這畫一看就不普通,萬一真的是有人遺失在那兒呢?爹你在哪裏撿到的,明日我去附近看看,會不會有失主尋找。”

蔣老伯搖搖頭:“這畫被人撕成兩半,還扔在水裏,應該不像是意外遺失。”

“丟水裏?”蔣玉書將畫反複翻看,並未發現有沾水的痕跡。

蔣老伯知道他有疑慮,把畫遇水不濕的事跟他說了一遍。這下連蔣玉書都不得不相信,或許這畫真的跟他有緣。要不然怎麽偏偏大半夜被他父親撿到,而且畫上還有他和嵐月。

畫既然已經被撕成兩半,蔣玉書想,幹脆把其中一半送給邱嵐月,當做他們的信物。三日前在劉家茶鋪,他曾向嵐月許諾,考中之後馬上去邱家提親,早日娶她過門。以他的學識,他有信心能在這次科考中嶄露頭角。

送蔣老伯回房後,蔣玉書安心地去睡了。夢裏,他看到了自己考中了進士,坐著高頭大馬去邱家提親;鞭炮聲中,邱家笑臉盈盈地送邱嵐月出嫁,他掀起了邱嵐月的紅蓋頭……

天氣漸漸炎熱,蔣玉書在邱家後巷的小門外等候半天,出了不少汗。也不知是因為熱還是因為緊張,每次來邱家他都有種無形的壓力。

門終於開了,邱嵐月的侍女琉璃悄悄伸出腦袋看了許久,確定沒別人,這才放心讓邱嵐月出來。她心有餘悸,前幾日邱嵐月跑出門和蔣玉書去茶鋪聽說書,不知被哪個嚼舌根的告到夫人那兒去,夫人可沒少罵她。

“姑娘,千萬別耽擱太久啊,我在這兒幫您守著。”琉璃再三叮囑,“一炷香時間後您必須回來,不然被夫人知道我又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知道知道,放心吧。”邱嵐月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出了門。

“嵐月——”

“玉書——”

才幾日沒見,小情人仿佛分別了幾年一樣,眼中盡是望眼欲穿的思念。

蔣玉書拉著邱嵐月的手:“我剛聽說你母親要給你議親了,可有此事?”

邱嵐月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不聲不響點點頭。她眼中淚光閃爍:“所以玉書你一定要考上,我不想嫁給別人,除了你我誰都不嫁!一想到要跟我不認識的人過一輩子, 我會瘋掉的 。”

“我答應你。”蔣玉書信誓旦旦, “那日在茶鋪我說過的話全部算數,我一定可以考中,相信我。”

“我信你。”

二人執手相望,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對了。這個給你。”蔣玉書拿出半卷畫,遞給邱嵐月。

邱嵐月正要打開看,蔣玉書摁住了她的手:“先別看。這畫有些奇特,待會兒看到畫裏麵的東西,你千萬別害怕。這是件寶物呢。”

“這是?”

“是我父親無意中得到的寶物,可惜已經破成兩半,一半畫了夜晚,一半畫了白日,就是你所看到的這半幅。”蔣玉書解釋,順便指著畫中的“邱嵐月”給她看:“這畫中人長得很像你,我那半幅中也有長得像我之人。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你我就以此畫為信物,我蔣玉書對天起誓,待我高中之日,定會娶你過門。”

邱嵐月盯著畫中那人看了許久,她覺得蔣玉書說得不對。畫中人豈止是像她,分明就是她!如果不是這作畫之人本就認識他們並且有異於常人的本領,那隻有一種可能,這真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珍寶。

她還有一肚子疑問,本想問清楚些,琉璃匆匆忙忙跑出來,拉著她就走:“姑娘快走,夫人往這邊來了,咱們得趕緊快回去。”

“玉書,我等著你,你一定要考中啊!”邱嵐月一步三回頭,“你要記得對我的承諾,我等你,等你——”

聲音漸漸遠去。

蔣玉書重重歎了口氣。邱嵐月對她情深義重,他定不能辜負她。

他望了一眼邱府的高牆大院,轉身朝萬象書局的方向走去。今日書局活多,他是抽空跑出來的,得趕緊回去才是。

邱嵐月回到房中,忙不迭地打發琉璃出去。她關上門,開始細細觀察藏在懷中的半幅畫。蔣玉書說得沒錯,這果然是件寶物。以她的聰明才智,早在見到畫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蔣玉書其實完全可以將兩半卷軸送給她父親。父親喜愛書畫成癡,若是見到此寶貝,一高興,說不定就同意他們的婚事了。可是蔣玉書沒有這麽做,他記著對她的承諾,會考中進士,風風光光娶她過門,不投機取巧,也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月兒,月兒你在裏麵嗎?”邱夫人扣門。

邱嵐月趕緊將畫藏在被子底下,整理了一下儀容,佯裝鎮定去開門。

“娘?有事嗎?”

“你這孩子,沒事娘就不能來看你了麽?”邱夫人拉著她坐下 ,慈愛地捋捋她的頭發 ,“還在生娘的氣呢?”

“沒有。”

“就你這樣還想瞞過我?你心裏有氣我和你爹都知道,可我們也是為你好啊。你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怎麽能總是跑出去見蔣玉書那小子。且不說他們家現在沒落成什麽樣了,你可是堂堂禮部員外郎的親妹妹。這事要是傳出去,我還怎麽為你議親啊!”

邱嵐月反感:“娘!你怎麽又提這事?我都說了我還不想嫁人!”

見她這態度,邱夫人生氣了:“說什麽傻話,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我就是不想嫁嘛。”

邱夫人一生氣,邱嵐月立刻不吭聲了。她母親素來嚴厲,她越反抗母親越來勁,這種時候她還是識時務些比較好。萬一把她惹毛了,以後就算蔣玉書考中,她也不鬆口就糟了。

“我讓你哥從他和同僚中打聽了一番,物色了幾個好人選,情況都寫在這兒呢 ,過來看看。”

邱嵐月不情願地接過邱夫人遞來的一遝紙,隨意翻看一番。品頭論足:“這個不喜歡,年紀太大了。還有這個,原配病逝,讓我當填房給他帶孩子?想得美!”

“你說的這個王大人可是從四品,朝中年紀輕輕就有此成就的人可不多。而且他娶你那是續弦,你嫁過去是正房,不委屈。”

“反正我不喜歡。”

“好好好,那就再看看其他的。”

折騰半天,好不容易送走邱夫人,邱嵐月總算鬆了口氣。她重新關上門,趴在**繼續看畫。

她才不要嫁給那些人!在她心裏,除了蔣玉書沒有人配得上她。母親也真是小看人,蔣玉才華橫溢,高中是早晚的事!遲早有一天爹娘都會對蔣玉書刮目相看的。

“玉書,你一定要爭氣,高中之後來娶我過門。”她喃喃低語,慢慢睡了過去。

她睡著後,一縷凡人無法看見的氣息從她身上飄出,漸漸入了畫裏。

萬象書局內,蔣玉書手上忙碌著各種活,腦子裏卻還想著家中的半幅畫。他一開始是想將夜圖送去給邱嵐月,夙圖留在自己家的,這樣他也好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可後來他發現,夜圖中的汴河畔畫了一株五彩的花,隻要一刮風這株奇怪的花就會飄出樂曲聲。無論打開還是闔上卷軸,樂聲都不會斷。邱家父母一向對邱嵐月看得緊,萬一他們聽到樂聲,發現畫的秘密就糟了。

“希望嵐月能好好保存那半幅畫,等我考中,兩半畫合二為一之時,就是我向嵐月提親之日。”他暗暗下決心。

“玉書,來客人了,好好招呼著。”掌櫃喊他。

蔣玉書迎了上去。來人他見過幾次,是位年輕貌美的姑娘。這姑娘是萬象書局的常客,出手闊綽,談吐不凡,書局中的人都喊她三姑娘。

“三姑娘又來啦。今日想淘些什麽書,我幫你找找。”

靈夙莞爾:“我隨便看看。雲黛姑娘呢,怎麽沒見她?”

雲黛是萬象書局老板施先生的獨生女,以往得了空她會來書局幫著打理生意。不過她不是很喜歡汴京的喧囂,昨日就收拾東西去城郊莊子裏小住了。蔣玉書如實回答了靈夙。他記得,這位三姑娘好像跟雲黛姑娘很投緣,每次碰麵都有說有笑。

“噢。你去忙吧,有事我喊你。”

蔣玉書做了個揖,退下。

靈夙隨意拿起一本舊筆記,翻了翻。她忽然想起什麽,抬頭衝蔣玉書的背影看了幾眼。蔣玉書有點不一樣了,前幾日在劉家茶鋪見著他和邱嵐月,他還是平和的,今日卻生出了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