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
夜幕將至,華燈初上,整座汴京城籠罩在熱鬧的氣氛中。
陶娘子和往常一樣,飯後無聊便抱著一碟話梅去找靈夙聊天,說些酒樓中的趣事。今天是上元節,客人們無一例外都在聊哪裏的花燈比較好看,州橋夜市新增了哪些好吃的,並沒有特別新奇的事。唯一讓她上心的就是,趙姑娘的侍女阿翠又找她打聽崇明的行蹤了。
“崇明殿下的行蹤豈是我能知道的,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訴她啊。”陶娘子很不屑。
靈夙糾正她:“不,你得讓她們知道。”
陶娘子懷疑自己聽錯了。
“有事情絆住他,才能讓他沒機會破壞我的計劃。”
聽了靈夙這話,阿湛馬上給陶娘子使了個眼色,陶娘子總算明白過來了。昨天他們從法源寺回來,崇明就已經在清荷別院等候,問他們去哪裏了,靈夙沒好氣地給他嗆了回去。若不是靈夙從不曾給他好臉色,以他的聰明和敏銳,很快就能猜到她應是瞞著他做了什麽。
事到如今,雖然靈夙沒說,但阿湛和陶娘子都心知肚明,她是準備搶在崇明之前找到畢參二星宿。畢參的行蹤很可能和葛敏顏有關,她的怪病本就不像人界所有。
葛敏顏昨日在法源寺的佛堂遺失了一條手絹,靈夙讓陶娘子收了起來。此刻她吩咐陶娘子:“把葛敏顏的手絹送去給那位趙姑娘,告訴她,隻要她把手絹帶在身上,親自去約崇明晚上看花燈,崇明必會答應。”
陶娘子得令,一臉八卦地出去了,心裏嘀咕著自家主人真是與眾不同,讓別的女人約自己未婚夫看花燈的,她也是頭一人。
令陶娘子不解的是,她照靈夙的話做了,趙姑娘也照她的話做了,然後崇明就真的……赴約了!她怎麽都想不通其中緣由,等她回清荷別院,靈夙和阿湛已經離開。
此刻的孫玉和陶娘子一樣,滿腹疑問。她到了葛府,把信交給了葛麒,葛麒看完信果真屏退了所有人,同意讓她和葛敏顏單獨相見。她之前見識過靈夙的本事,對靈夙毫不懷疑,但也好奇那封信上寫了什麽。葛麒常年經商,防備心可比普通人強得多,他居然憑一份信就輕易相信了她!
孫玉一邊琢磨,一邊跟著葛麒穿過了院子。她還沒理出什麽頭緒,就已經到了葛敏顏房門口。
葛麒做了個請的動作:“進去吧。敏顏心情不太好,你陪陪她。”
“謝謝。”
“是我謝謝你才對。敏顏自小長在閨閣,沒什麽朋友,你若真能治好她,這份恩情我會一輩子記著。”
“我?”
“去吧。”
孫玉看著葛麒離開,他剛才說的話令她一頭霧水。她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推門進去。
葛敏顏雙眼蒙著布條,正聚精會神抄著佛經。看到孫玉進門,她又驚又喜:“玉姐姐?你是怎麽進來的了?”
“說來話長,你先把這個戴上,我晚點跟你解釋。”
孫玉沒有忘記靈夙的話,她把玉鐲拿了出來,遞給葛敏顏。
“這個……”葛敏顏推辭,“不,玉姐姐,這個鐲子價值不菲,我不能收。”
“聽話,戴上。”
“真不用。”
孫玉拉過葛敏顏的手,不由分說套了上去。靈夙說過,葛敏顏戴上玉鐲,她就會出現。能否治好葛敏顏的病,就靠她了。
“敏顏你怎麽了?”她發現葛敏顏的反應不太對。
被套上玉鐲的瞬間,葛敏顏覺得雙眼一熱,眼淚不自覺地往外流,蒙眼睛的白布條又變成了金色。她捂著眼睛往後退。半晌,灼熱的感覺漸漸消失。
“你沒事吧?”孫玉有些後怕,趕緊過去扶她。
葛敏顏站定,她在孫玉的攙扶下回到床邊。孫玉給她倒了一杯茶:“快喝一口。怎麽樣,感覺好點了麽?”
“不知怎的,剛才眼睛又酸又熱。不過已經沒事了。”
孫玉偷偷看了一眼葛敏顏手上的玉鐲,猜想她剛才的反應應是跟這鐲子有關。
“孫玉姑娘不愧是習武之人,做事情很果斷嘛。”
熟悉的聲音,孫玉知道是靈夙到了。這次沒有陶娘子,靈夙和她那個不苟言笑的跟班阿湛穿牆而入,像上次一樣,突然就出現在了她的麵前。阿湛手裏沒有拿劍,而是拿了一幅卷軸。
“玉姐姐,他們是什麽人?”葛敏顏警惕地往後縮了縮,躲在孫玉身後。葛麒多次告誡過她,她現在這個樣子是斷不能讓外人看見的,沒準惹來殺身之禍。
孫玉見她這樣,極為心疼 ,伸手把她護在懷裏。
靈夙示意孫玉走開:“你若信我就讓我來處理,這可是她唯一的機會。”
孫玉猶豫,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她安慰葛敏顏:“聽話,沒事的。靈夙姑娘是很厲害的術士,她能治好你的病 。”
葛敏顏將信將疑,見孫玉放開她,她又往後縮了縮,雙手捂住眼睛。
“敏顏姑娘不用害怕,我沒有惡意。”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看似桃子又不是桃子的水果,“你看,這果子聞著香不香?”
葛敏顏眼前一亮,蹭的站了起來。她覺得很奇怪,她明明不愛吃水果,可聞到這個香味,她忍不住開始舔嘴唇。她一步步向靈夙走去。
靈夙揮揮手:“阿湛,畫。”
阿湛將卷軸攤開,鋪在桌子上。
靈夙把水果拋到空中,葛敏顏迅速撲過去搶,在她拿到水果之前,靈夙抽開了她眼睛上的布條。
那一刻,孫玉總算看清了,葛敏顏雙目均生重瞳,多出的兩個瞳仁是金色的,而且都會動!
靈夙用奇怪的手勢在葛敏顏額頭敲了一下,她眼睛裏衝出了兩道金光,落地後變成了兩個六七歲的孩童。
葛敏顏像石像一般愣在原地,手裏還捧著剛搶到的果子。她沒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搶這個果子。
靈夙從葛敏顏手裏拿回水果,扔給那兩個孩童:“吃吧,給你們。”
略高的孩童接到了水果,大快朵頤,略矮的那個不樂意了,嘟著嘴:“姑娘忒小氣了,您隻給一個,我們兄弟倆怎麽夠吃!”
靈夙狡黠一笑,指指桌上的畫:“想吃嗎?我在那裏放了很多,你們可以自己去拿。”
兩個孩童一聽,開心壞了,一前一後鑽進了畫中。阿湛迅速將畫卷了起來。
“搞定了。”靈夙轉身,對葛敏顏道,“姑娘剛才不是不願意接受這鐲子麽,現在可以還給我了 。”
葛敏顏尚處在驚呆中,完全沒明白發生了什麽。還是孫玉先反應過來,她褪下葛敏顏手臂上的玉鐲,恭恭敬敬交還給靈夙。適才發生的一切,已然令她對靈夙產生了敬畏之心。
靈夙安慰她:“你妹妹已經沒事了。今晚的事爛在肚子裏,對誰都不能說哦,不然我也不能保證她這病不會再犯一次。”
“姑娘放心,事關敏顏安危,我一定會守口如瓶的。”孫玉想了想,問她,“隻是葛麒那邊我怎麽說比較好?”
“他不會問你的,你也不用去問他那封信的事。”
孫玉還想問,卻發現靈夙和阿湛都不見了。
“玉姐姐,我真的沒事了嗎?”葛敏顏不敢相信。她逐漸恢複意識,她想起來了,剛才她眼睛裏有什麽東西跑出來,變成了兩個小孩子。
孫玉托起葛敏顏的臉,仔仔細細確認了一遍。她很開心,含著淚花使勁點頭。葛敏顏的眼睛恢複了,就像她們初見時一般,美麗、靈動。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葛敏顏飛快衝去照鏡子。她欣喜若狂:“我的眼睛好了!玉姐姐,我的眼睛真的好了!”
姐妹倆喜極而泣 ,抱在一起。
汴河上畫舫往來,煙火滿天。
崇明和趙姑娘泛舟湖上,正把酒言歡。趙姑娘取下了她平日戴著的麵紗,她對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莫說是這民間,就算放在宮牆之內,能勝過她的人也屈指可數。不過她今日有點不開心,崇明對她似乎有些冷淡。
“公子好像有心事?”
“看著這滿城煙花,想起了故人。”
“公子的家鄉在哪兒?聽那陶娘子說,公子不是汴京人士。”
“關外,小地方而已,遠比不得這汴京繁華。”崇明隨口瞎編,“聽姑娘這麽說,你是汴京人士?”
趙姑娘羞赧:“見笑了, 我自幼在汴京長大,隻因家裏對我管束太嚴,想出來看熱鬧卻不被允許。我這次偷跑出來也是瞞著家人的。”
“早就聽聞汴京城富庶繁華,姑娘若是遇到什麽有趣的人,有趣的事,能給我講講嗎?”
趙姑娘絞盡腦汁,她有些為難:“有趣的人……好像沒有。我見過的最有趣的地方 就是咱們住的蓬萊酒樓了,每天都有好多好吃的,他們家郭廚子做飯可好吃了。阿翠說,坐在大堂吃飯,經常能聽到客人們聊一些趣事,比如這鬼市的術士,還有那個每頓能吃十幾碗飯的葛家小姐。隻可惜我家教嚴,不敢隨意拋頭露麵,不然我真想聽聽這民間趣事。”
“鬼市?”
“就是潘樓街的東市子,那兒除了一些衣物字畫的普通買賣,還有博易之類的局。不過我聽酒樓的人說,很多異人、術士,三教九流,也都在那邊擺攤。東市子每天夜裏五更開市,天亮就閉市,所以又被稱作鬼市子。”
“聽著很有趣。”
“是啊,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惜沒機會。”
崇明和趙姑娘閑聊半天,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他之所以答應陪趙姑娘遊船看煙火,是因為她身上有畢參的氣息,而且比他那日在酒樓大堂聞到的要強得多,他懷疑酒樓那微弱的氣息也是來源於趙姑娘。
既然她最近沒遇見什麽奇怪的人,那這氣息是從何而來?
崇明不想再耽誤時間,他使了點靈力。無風的河上,畫舫忽然搖晃起來。趙姑娘沒穩住,結結實實朝一旁摔了去,袖子裏的手絹掉落。
“郡主!”阿翠從船艙衝了出來,一著急,馬上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不過崇明並不關心趙姑娘的身份,他將她扶起來,撿起甲板上的手絹:“這是姑娘的?”
“……是。”趙姑娘麵色你難看。她不是會說謊的人,可陶娘子叮囑過,手絹不能把這事告訴別人。
崇明看出了她的不對勁,卻沒點破,笑道:“原來姑娘的芳名叫做敏顏?好名字。”
趙姑娘詫異地看向崇明。
“手絹上繡著呢。”
那是一條繡工極好的手絹,並蒂蓮栩栩如生,右下角繡著兩個字,敏顏。
趙姑娘單名一個瑩字,手絹上繡的是誰的名字,她一無所知。陶娘子隻說讓她把手絹帶在身上,其他什麽都沒交代。此刻情景,令她十分尷尬。總不能說是撿到的吧?
“朋友送我的。”她快速從崇明手中搶過手絹,“女子貼身之物,公子還是還給我吧。”
發生這麽一個插曲,接下來說什麽,趙瑩都覺得不是滋味。她總覺得崇明的笑裏藏著深意,話中有話。她猶豫著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卻又覺得可惜。她對崇明有愛慕之心,好不容才約他出來,若真的這麽不了了之的話她實在不甘心。上元之夜通火通明,汴京城裏熱鬧非凡,多好的氣氛啊。
就這麽心不在焉地待了許久,趙瑩看到一條花船往這邊漂來。船頭站著的男子她極為熟悉,正是她的堂哥趙胥。她一緊張,騰地站了起來。若是讓堂哥知道她和陌生男子泛舟,那她以後就別想出門玩了。
“我家中有急事,先走一步——”她拋下話就走。
崇明剛才就察覺出了趙瑩的異樣,見她眼神往對麵船上瞟,猜到了幾分。他在趙瑩進船艙前攔住了她,假裝不知情:“姑娘怎麽現在就走,這煙火還沒結束呢,據說一會兒更熱鬧。”
“改日再約,我真的有事……”
崇明攔著不讓,故意拖延時間:“改日再約也行。不過我還是很好奇,姑娘這手絹是哪來的。我好像在一個朋友那兒見到過。”
趙瑩心急如焚,眼下對她來說,躲開堂哥的視線比贏得崇明的芳心更重要。她隻好如實相告,三兩句話就交代清楚了事情經過。而後她提起裙子狂奔,再也顧不得千金小姐的禮節。
崇明感應到了手絹上殘留的氣息,是畢參!這麽說靈夙早就知道畢參的下落,她讓趙瑩來拖住她,怕是今晚有所行動。
“很好。”他目光寒冷,將手絹捏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