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死於良知

“我不認為,那會是頭兒他們將要做出的選擇,這隻是你的一廂情願的想法。”“密鎖”站直了身子,雙手按壓桌子,目光灼灼的俯視著自己的哥哥“密鑰”,語氣十分堅定。

“密鑰”的語氣有些焦急,天生政治嗅覺不敏銳的弟弟令他著急上火:“弟弟,這一年來你們一直在那個昏暗的地堡中不見天日,國際上的很多時事,你們都不甚了解。”

“姆拉近幾年正麵臨換屆,每個派係的擁護者和反對者幾乎一樣多,任何一個黨派上台,對外政策,都會有一定程度上的改變。而據我這幾天的情報來源,親淳淮的黨派在大選中會占據上峰。”

“也就是說,在那之後,國家明麵上,是需要做一個對於淳淮的讓步的。我們此次行動,即使成功,哪怕造成了淳淮的動亂,也不見得就會得到好報,淳淮有句老話‘狡兔死,走狗烹’,我們是該為未來考慮一下了。”“密鑰”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努力地控製怒火,試圖勸解自己的弟弟。

“密鎖”目光依然堅定:“哥,我是個軍人,服從命令是我的天職。但你卻越來越像一個政客了。”

無聲的沉默,“密鑰”失望地看著弟弟,一言不發。

良久,他才顫抖著端起杯子,緩緩地喝下杯中的茶水:“我隻是希望,在任務結束後我們能夠退役而已。”

“密鎖”一擺手:“你的希望並不代表我的。”

“密鑰”呆呆的看著他,仿佛第一次看清這個弟弟。他頹然地靠在椅背上,渾身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幹。

再次無言的沉默,令人無比尷尬的沉默。牆上的鍾,在滴答答的聲響後敲響了七點的鍾聲。

“密鎖”是四點左右到達“密鑰”的修車店的,略過剛開始的愉快見麵,他們已然爭吵了兩個小時。

“密鎖”也感到有些疲累,頹然坐下,喝了口水,看著他的哥哥:“哥,我覺得,頭兒這次必死無疑,而他似乎很清楚這一點。”

“密鑰”內心一陣忐忑,忙問道:“為何?頭兒的計劃任務,不是外圍警戒和撤離路線的製定麽?你為什麽這麽說,是頭兒說了什麽麽?”

“密鎖”簡單地將之前夜晚發生的事情跟“密鑰”講述一遍,並從他的口袋中,掏出“獨眼龍”交給他的禮物清單,遞給他的哥哥:“你看看,頭兒簡直像是在交代後事。我覺得頭兒一定有自己的秘密任務,而這個任務十死無生。”

“密鑰”掃視了清單,看完後放在手邊,手指在木質的桌子上不斷地敲擊,沉默地思考。

良久,他單手揉了揉疲累的眼睛和太陽穴,另一隻手將清單遞了回來。

“哥,這張清單你收著。”“密鎖”沒有接過去,反而讓“密鑰”拿著清單。

“密鑰”不解的看著弟弟:“為什麽?”

“密鎖”苦笑:“你有想要離開的想法,已經不算是戰士了,你比我們任何一個人更有活下去的可能。”

“密鑰”呆愣當場。“密鎖”喝盡了杯中的涼白開,站起身來:“哥,我走了,你多保重。”話畢,轉身欲走。

“弟弟......你不願意見你的嫂子,不願意參加我的婚禮,不願意等待你的侄子或侄女出生並長大成人麽?”“密鑰”坐在那兒低聲問。

“密鎖”站在樓梯口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願意。”“密鑰”剛準備說什麽,“密鎖”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活著。”朝樓下走去,“密鎖”不敢看“密鑰”的眼神,他害怕會心軟答應他的要求,那樣,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密鎖”依稀記得小時候,他出生時便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是比他長五歲的哥哥把他拉扯長大。姆拉沒有乞丐,這是政府一直宣揚的話語。

然而隻有生活在底層的他們才知道,在姆拉,沒有乞丐,隻有比乞丐更慘的人。哥哥不願他們生活在福利院,那裏充斥著虐待和暴力,哪怕有一點希望能夠被人領養,也不知道在那個滿是粗壯修女的地方,能不能等到被領養的那天。

不過還好,姆拉不缺少能夠養活他們兩人的工作,哪怕僅僅是隻夠溫飽。

哥哥隱瞞了年齡,他給自己多過了五個虛擬的生日。偷偷摸摸地同時打了三個零工,每天淩晨四點就要出發,到第二天淩晨兩點才能回來。

他洗碗,當保鏢,甚至替人販賣過毒品。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混跡在姆拉黑暗的地下世界。

那晚,“密鎖”清晰記得,哥哥拿回了大把滿是血跡的鈔票,拚命地清洗自己的雙手,邊洗邊哭,淚水混雜著臉上的血點,仿佛流下了血淚,那年他十五歲,那年他學會了抽煙,學會了帶衣著暴露的女人出去一夜不歸。

“密鑰”十六歲那年,“密鎖”十一歲。“密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沉默地如同死人。如果不是地上不斷增多的煙頭,他一定會報警。

他坐了整整一晚,然後拉出床底下的鐵質餅幹盒,拚命地查錢,邊查邊哭,又將錢塞進盒子,塞進他自己的懷抱。

他哭著鑽進廁所,哭了很久。出來的時候,他剃光了自己的頭發。沒有了染成紅黃色毛發的他,顯得格外精神,眼神也滿是奕奕閃爍的光芒。

他摸著“密鎖”的頭,微笑:“你知道麽?‘密鎖’,我們的父親不是叛國者,我們的父親是姆拉最偉大的英雄!”那天的新聞滿是他們父親的報道,關於一個滲透敵人內部英雄的報道。

他們二人,第二天受邀前往白宮,代替父親接受勳章的佩戴儀式,眼前滿是閃爍的閃光燈和和善的目光,總統跟哥哥和他握手。

從那天起,他們身上佩帶著種種光環,社會關注,媒體報道,他們成了英雄的兒女。身上充滿了耀眼的閃光點。之前的黑暗如同夏日烈陽下的冰雪,消融了,不留一絲痕跡。百姓隻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哥哥如是說。

他似乎有了變化,又好像沒有變化,他借著授勳儀式與姆拉諸多高層牽上了線。

“我要去當兵,弟弟。”他如是說道,“如果有那麽一天,我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名商人,賺足夠多的錢,當然在你成功之前我養你。”

他如願進入了軍隊,憑借在社會底層的鍛煉和高層的關照,他平步青雲,很快便進入了機密情報科,隨後憑借優異的成績進入了M-103,“密鎖”知道他進入部隊的任務並不簡單,但他卻從未提及。

直到“密鎖”沒有通知他,進入了M-103,他的表情如同暴雨前的寧靜,那晚他們促膝長談,一如今日。哥哥分析利弊,說明危險性,弟弟任性反駁。

但與今天不同的是,那天哥哥第一次打了自己,打完便流淚一夜。

我是個純粹的軍人,“密鎖”如是想著。不管哥哥是否知道頭兒的機密任務,但至少他表現的很意外。想到此,不禁哂然。

七點的貧民街已經很熱鬧了,到處張燈結彩,紅色的條幅在清晨的微風中,發出獵獵的聲響。

“熱烈歡迎葉潤澤將軍”九個金黃大字貼得到處都是。賣早飯的小攤兒已經賣出了不少早餐。脆香的油條,鮮嫩的煎餅果子,刺激味蕾的胡辣湯,甜香嫩滑的豆腐腦,小販的叫賣聲,買菜大媽討價還價聲構成了,清晨嗅覺與聽覺的交響樂。

這裏如此安逸舒適,“密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殺掉葉潤澤是對是錯。如果他們小時候有這樣一個人采取諸多措施為百姓謀求福利,他和哥哥是否還會過的那般苦痛......答案是未知,最現實的是他們必須殺掉他,因為他們是姆拉的軍人。

點燃一支煙,戴著鴨舌帽,穿著休閑短衫和牛仔褲的“密鎖”在集市的人群中行走。他必須在兩個小時內,趕到位於貧民街中心城區東邊200米外的江東鐵塔,頂層放著他的重型狙擊步槍和五發狙擊子彈,他將在那裏,取遠在200米的中心城區的葉潤澤的命。

“叔叔,你幫我看看我爺爺吧,他生病了。”一個衣著破爛的小男孩兒拉著他的手哭道。

“密鎖”看到衣衫襤褸的小孩,心中仿佛被什麽觸動了一下,彎下身子,從口袋中掏出五百元錢,塞進了小男孩兒的手裏:“小朋友,你拿著這些錢去找大夫吧,快點去吧。”

那男孩滿是感激地衝他點點頭,擦著眼淚朝旁邊的診所走去。“密鎖”看時間還算充裕,便站在對麵看看情況。

那男孩再次哭著走了出來,“密鎖”走了過去:“小朋友,怎麽了?”

“醫生說......我爺爺......我爺爺沒救了,讓我回家準備後事,嗚嗚嗚......”男孩淚如雨下,那般無助。

“密鎖”不禁火大,憤怒地衝進去,找那個庸醫理論,就如同小時候哥哥做的那樣。進入屋子,屋中卻沒有人。

他潛意識認為有危險,想要轉身往外跑,厚實的鐵門被大力地關上,一個猥瑣的中年人站在門前,正是原本那個叫“鼴鼠”的道長。

道長冷笑著看著“密鎖”:“‘密鎖’,你姆拉的上級跟我們說了很多你們的事。沒想到監視那個修車鋪,還多釣出來一隻大魚。”

“密鎖”知道自己被背叛了,否則“狴犴”的人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名。

“密鎖”深知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他將身旁的一把椅子扔向道長,道長一個閃身躲過,快步向他竄來,速度很快,肉眼難以捕捉。他向診所的櫃台跑去,想要找出順手的武器。

忽而耳後生風,“密鎖”心道來得好快,向左側閃身並踢出右腿試圖借力,給衝身前來道長一個措手不及。

哪知道長身形飄動,右手順勢拉住他的腿,左手的匕首孤光閃過,“密鎖”感覺脖子一涼,呼吸急促起來。他雙手捂著自己的脖子,試圖讓鮮紅的血液回流,他跪倒在地,大腦一片空。

“哎!看你還有點良心,給你個痛快,但你記住,有良知的人不適合你的身份。”道長站在他身前,冷冷地俯視著他。

“密鎖”臉色醬紫,感覺天旋地轉,死神的鐮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更深卻更麻木的傷口流出了大量的血液,“密鎖”嚐試慢慢放棄,最終死於自己的良知。

(第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