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大魔王複仇記

(1)

時間進入三月下旬之後,春天也算是已經開始了,呼啦啦地吹進教室的風也帶上了春天的味道,是模糊又令人難以忽略的黏稠氣味。每周三下午的自習課,是高二年級例行的大清潔時間。勞動委員正在黑板上抄寫任務分配名單,大家都忙著收拾書桌準備幹活兒,唯有應如是悄咪咪地挪到了教室後門,打算溜走參加合唱團的訓練去。

前腳還沒來得及跨出教室,她的耳朵就忽然被一隻涼涼的手拎住,使力往回一提,疼得她“嗷”地叫出聲來。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這個世上敢這麽碰她還能活到今天的,除了阮牧,就隻剩下阮牧的心頭肉謝非墨了。

應如是順著力道轉身,示弱地一頭紮進來者懷中。側臉貼到她身上,鼻腔裏聞到了她身上冷冷的墨香味,應如是動用全身的戲劇細胞開始邊占便宜邊假哭:“嗚嗚嗚,非墨,不是說好了今天替我掃地的嗎?合唱團真的要參加省裏的比賽呢,我可是美聲部的中流砥柱啊,沒了我合唱團……”

那隻涼涼的手毫不留情地把應如是從自己懷裏拎了出來,聲音也如瀅瀅清水一般的清冷:“沒了你合唱團反而清靜。”

應如是抬眼看謝非墨,看到她向來傲然冷漠的一張臉上並沒有寫著不耐煩,還是那副喜怒不形於色的冷淡模樣,便知道自己還有戲。謝非墨和她從小學就同校同班,還在隔壁阮家住過一段時日,算她半個發小。且非墨學國畫,看起來是清冷美人皮相,實則是一副實打實的熱心腸,應如是將她視為至交好友。

她笑嘻嘻地挽住謝非墨的手:“那也太慘了吧,一個合唱團清淨了怎麽行呢?可見我的重要性啊。”

謝非墨懶得和她貧,這個在外人眼裏頑皮得叫人頭疼的家夥,一到了自己跟前就是一副臉皮比城牆厚的樣子。明知她是為了討好自己才故意示弱,又可恨自己就吃這一套。謝非墨賞她一個栗暴,淡淡地指向黑板:“這周你掃保潔區,太累了,我不幹。”

應如是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看見剛寫下的“保潔區”那一欄後麵確實緊跟著自己的名字,而正在被書寫成形的另一個名字是——詹……昱……

詹昱廷?

“廷”字剛剛寫完,教室裏同時響起男女兩個聲部的“我去”,女聲出自應如是,男聲出自坐在位置上正翻著書的詹學霸——他爆粗口僅僅是因為,火箭班的保潔區是教學區通往學生公寓的一整條校道,又大又寬,而且因為班裏人手有限,隻能分派兩個人去掃。通常掃一次下來,比踢幾場足球比賽還要累人。

應如是聽到詹昱廷的聲音,直接一個眼刀殺過去,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仿若兩把寶劍相交,殺氣滿滿地廝殺了百來個回合。

最終,是應如是先把“寶劍”收回來。她冷笑一聲:“寶貝兒,你不用去了,我直接溜了算了。”

“怎麽,上次曠大清潔罰跑的十圈讓你跑出經驗來了?”

“不是!這次我裝瘸,老徐會饒了我的。但我這次必須要看看,堂堂詹學霸一個人掃完一整條校道之後,會是什麽樣的帥氣形象。”

說罷,不顧謝非墨鄙視的眼神,她模仿著武俠電影裏的反派奸計得逞時猖狂的笑容,一甩校服衣袖,揚長而去。

應如是打小喜歡美聲,喜歡的契機說來頗為奇妙。小時候她住在四合大院裏,看到開著商務車回來的爸爸,老遠就吊著嗓子想和爸爸打招呼,卻都會被震天響的引擎聲掩蓋過去。呐喊、嘶吼都太費力,讓小小的她甚覺憋屈。後來看中央電視台上播美聲話劇,演員們不用話筒就能發出透亮清澈的歌聲,她對此崇拜不已,便下意識地去模仿發聲方法。學了一點皮毛,她跑到家門口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爸爸”,果然很快得到了回應。匆匆從車上下來的爸爸很高興,覺得自己女兒頗有藝術天賦,便做主送她去上歌唱興趣班,一學就是好多年。但可惜,最初最喜歡聽她唱歌的爸爸,後來也成為最反對她唱歌的人,這都是後話了。

市一中的合唱團非常有名,常常包攬各大高中歌唱比賽的各種獎項,但應如是卻是合唱團裏唯一的非藝術生。合唱團不缺人才,隻是當初應如是“大魔王”的盛名在外,指導老師怕淘汰她會惹事上身,才勉強要了她湊人數。應如是加入合唱團後,給合唱團拿了無數個獎,跌破眾人眼鏡但也因為頑皮給合唱團惹了無數的麻煩,所以才有了謝非墨那句話:沒了這個老是惹事的“大魔王”,合唱團反而更加清淨。

這不,周三下午翹了全年級大清潔,跑來音樂教室參加賽前合訓的大魔王才剛開始發聲呢,一首意大利詠歎調《Caro mio ben》唱得高雅空靈,卻在一句連聲顫音處被從天而降的一把掃帚打斷,巨大的聲響驚住在場所有人。

坐在台下的指導老師痛苦地扶額:又來了,應如是的仇家又來找碴兒了。這次是吉他社,還是辯論隊?聽說她上次是在辯論賽後提問,把人家整個辯論隊問得都回不過神來。可這群孩子腦袋怎麽都不靈光呢?不是都已經對外說過無數遍了,來脅迫合唱團封殺應如是是沒用的,哪個老師會因為幾個學生的抗議,就放棄一台金燦燦的獎杯收割機呢?

於是指導老師換上職業假笑,正準備像往常一樣走流程般忽悠一下來人,給自家金牌美聲小天後公關一下,卻被站在門口望著應如是的那位“仇家”整蒙了。

隻見詹學霸雙手插在校服褲兜裏,逆光立在前門,麵無表情,言簡意賅:“下來,掃地去。”

被打斷的應如是怒氣衝天,一句話頂過去:“你沒看我正忙著嘛!”

“躲一空教室裏鬼哭狼嚎也叫忙?”

“誰鬼哭狼嚎了?這叫美聲唱法,你懂不懂啊?你這種俗人,不懂藝術也就算了,還……”

眼看著應如是挽起衣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其他同學連忙伸手攔住她,指導老師也趁機湊到詹昱廷跟前當和事佬:“詹昱廷同學是吧?老師知道你。這個,你看我們合唱團最近要參加比賽,如是是我們美聲部的主力……”

“主力?”詹學霸抓重點了。

指導老師一聽這咬字,以為這仇家對應如是還挺有深入了解的興趣,連忙堆起笑容,自豪不已地介紹起應如是的頭銜來:“是啊是啊,如是拿過國賽特等獎,是我們合唱團的鐵肺小天後呢,高音橫跨五個八度啊……”

“鐵肺小天後?”

學霸再次抓住重點,眼前這個指導老師得意的神色使他莫名聯想到苦著臉的老徐。他勾起嘴角,露出那種少見的玩味笑容,道:“高音橫跨五個八度,物理考不到五個八分?”

詹學霸的話實在是過於巧妙且令人猝不及防,前一秒還劍拔弩張的教室,下一秒整個合唱團哄笑成一團。還站在講台上的應如是瞬間尷尬到了極點,一張小臉霎時間被笑聲蒸熟,變成鮮豔通透的番茄色。她用盡力氣大吼一聲“不許笑”,然後一雙眼睛煞紅地看向門口的詹昱廷,一字一頓,像已經將他咬碎在口裏:“詹昱廷,你真的惹到我了!”

“我可沒興趣惹你。”他又恢複了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聲音也平淡得像一條永無波瀾的直線,“是徐老師看我一個人在教室裏等你等得辛苦,特赦放我回家。但是他讓我來通知你,說保潔區和寫三千字檢討的重任,就一並交給你了。”

他聲音低沉但清亮,一個字一個字像擲在地板上,碰上應如是憤怒的眼神,噝噝地像被燒淨了,聽得“吃瓜”群眾紛紛屏氣凝息。

應如是憤憤地抬腳踩上地上的掃帚,腳尖用力,踩得掃帚柄都快癟了。什麽等她等得辛苦,她看他就是不想一個人去掃保潔區,故意耗在教室裏!這麽一個大高個兒在忙忙碌碌的教室裏坐著,肯定特別顯眼,徐老師怎麽可能視而不見?他就等徐老師一走近,立馬上演一出苦等拍檔的苦肉計,真是好絕一男的!

“你個狗賊心機好重,我一定要你好看!”

詹昱廷眼看完成任務,也明白“在女孩子眼裏,她自己絕對不會有錯”的道理,便懶得跟她計較到底誰不對在先。他瀟灑轉身,離開前還非常冷靜地回了一句:“用不著,我本來長得就很好看。”

……

看來,頑劣不羈的大魔王女孩兒和腹黑麵癱的傲嬌學霸之間,這巨大的梁子,今天是結結實實地結下了。

(2)

獨自掃完清潔區回到家,應如是已經累得隻剩下半條命了。想起徐老師“聖旨”裏還有三千字檢討,她顫顫巍巍地拿出紙筆,看著因為過度揮舞掃帚而肌肉微微**的手,哀號一聲倒在**,恨不得就此一命嗚呼。

她究竟是觸了什麽黴頭,遇上詹昱廷這樣的命中克星?細數她十七年的人生之中,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當眾讓她下不來台。

想起下午在音樂教室裏他那句“考不到五個八分”和滿堂的笑聲,應如是覺得像是有把火燎在她的心髒上,將她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燒得沸騰,“咕嚕咕嚕”地冒著憤怒的泡泡——拜托,物理考五個八分也就是四十分,很難的好嗎!

想畢,熟悉的羞恥感襲上心頭,她暗暗捏緊了小拳頭。總之,害她當眾出糗的這個仇,她一定會反反複複顛來倒去地在他身上報複成千上萬次!

《大魔王複仇記》第一回:欲讓其丟臉,必爆其車胎。

應如是班裏有位極其擅長爆人車胎的同學,因此得名“爆胎兄”。該同學號稱“從來沒有他爆不成功的胎”,且以一種“似爆非爆”的物理手法,使得自行車輪胎永遠在其主人騎上車的十秒後,才發出一聲震天巨響而爆掉。此情此景之下,自行車主人望著自己碩大的腰肢,往往會產生一種羞憤欲死之感,進而達到羞辱主人、娛樂大眾的目的。

對於爆詹昱廷車胎這件事,爆胎兄一開始是非常抗拒的,隻因他立誌進軍物理界,而已經是物理界新星的詹昱廷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他半個偶像。但拒絕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爆胎兄一秒便屈服於應如是緩緩舉起的拳頭之下。

按照應如是的計劃,放學時會有小夥伴借著問詹昱廷數學題的理由將他拖住,而她將攜爆胎兄趁亂潛入車棚,爆掉詹昱廷的自行車輪胎。根據線報,詹昱廷的車是一輛非常高級的白色山地車,騎上去炫酷爆表、虎虎生風,唯一的敗筆就是和他們班主任徐老師的車長得非常像。

但,徐老師的車肯定是停在教職工車棚的,不可能搞混。應如是給自己吃下一顆定心丸。

因為製訂好了完美的複仇計劃,應如是的心情總算是由雷暴雨轉小雨了。但在教室裏看到詹昱廷那張麵癱臉時,她仍然對複仇一事迫不及待,她從前怎麽就沒發覺這人的存在這麽討人煩呢?

想來是因為他從前很少在班裏出現吧。那他現在怎麽還不趕緊消失?不行不行,還是等她狠狠虐爆他之後,他再徹底消失最好。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拖住詹昱廷的小夥伴出動了,應如是拎著爆胎兄直奔學生車棚。

不得不說,詹昱廷那輛白色山地車是真的非常炫酷,在數百輛自行車裏都屬於非常顯眼的那種。這可方便了複仇大魔王了,她大搖大擺地走近那輛車,然後冷笑著踹了它一腳,揚著下巴示意爆胎兄:“幹活兒。”

爆胎兄有點愣,指了指不遠處另一個學生車棚裏同樣白得發光的一輛山地車:“可……可是,你確定這輛是詹昱廷的嗎?”

來車棚取車的人越來越多,應如是可沒時間糾結了,一狠心,認定了自己眼前這輛:“就它,趕緊動手!”

爆胎兄應聲而動,應如是抱臂嚼著泡泡糖放哨,不出三十秒就完事兒了。兩人慌忙地往隱蔽處溜,結果剛出車棚,就撞上一前一後走來的詹昱廷和徐老師。爆胎兄膽小,趕緊遁入人群裏溜了。詹昱廷走到她麵前來,穿著寬大校服的少年單肩背著書包,寸頭,五官深邃得透出一股危險的氣息:“這麽巧,來爆我車胎啊?”

一語中的,應如是心虛不已,連音量都無法自控了,慌不擇言:“你胡說什麽呢?我看你眼神有點歪啊!這位少俠,我……我都沒見過你的車,我怎麽……”

詹昱廷勾起嘴角,但眼神漠然,臉上掛著毫無笑意的笑容。他抱臂站在她身前,示意她回頭看,是她剛剛溜過來的那個方向。

背著小背包下班的徐老師,不知何時走到了那輛被她動過手腳的自行車旁,正哼著小曲兒往車上跨。這回都用不著詹昱廷給她倒數了,她呆滯了幾秒,在爆胎聲響起時,痛苦萬分地閉上了雙眼。

命苦的老徐啊……

人聲嘈雜中她聽到零碎的笑聲,顯然是一些好事的學生開始起哄。徐老師今年四十歲出頭,身材和發量都保持得很好,自稱體重從來沒有超過80公斤,乃當今市一中彭於晏是也。而在今天,一中彭於晏將第一次因為身材問題,遭受到各種懷疑與屈辱……

默哀了幾秒,應如是忽然反應過來,一個眼神狠狠地往身側殺過去:“那不應該是你的車嗎?”

“我今天沒騎車。”

“你騙人!”

“騙你幹嗎?”他還是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雙星眸深邃鮮亮,看得應如是直發怵。

她順著詹昱廷的眼神望去,看到徐老師正抬頭看正對著剛剛他停車的車棚裏的攝像頭,她眼前一黑。絕望倒下之際,她還不忘按照武俠電影的套路問上一句:“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笑得玩味:“你尊敬的學霸。”

(3)

《大魔王複仇記》第二回:摧其堅,奪其魁,以解其體。

要說詹昱廷現如今最大的標簽,必然是物理界新星、奧賽國家集訓隊隊員以及入學至今從未被撼動過的年級第一的頭銜。這種級別的績優生,履曆上處罰一欄至今未被染指,甚至從沒有在老師那裏聽到過一句重話。應如是想,要讓這樣的人難堪,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就是讓他得罪老師,借老師之手,鈍刀殺之。屆時,哪怕老師隻說了輕飄飄的一句責怪,都能使得這位學霸無地自容、羞愧至死。

於是,她借著自己是班長方圓圓好友的便利,攬過了收發作業的任務。

在第一節早讀課的時候,她就將英語、物理和生物的《一課一練》收齊,再將詹昱廷的那本抽出來藏好,最後洋洋灑灑地在記錄作業收**況的本子上寫下他的大名。

而要發下來的數學作業、化學練習冊也不能放過啊,應如是壞笑著盡數藏起來。

於是,英語課上。

英語老師道:“欸,今天你們班有人沒交作業啊?難得難得。”說完仔細看了看未交作業的名單,英語老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哈哈哈,看錯了。”

應如是不解。

還帶這樣選擇性失明的?

生物課上。

老花眼的生物老師也看到了未交作業的名單。

生物老師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號稱執教近三十年從來沒有錯罰過一個學生,絕對的鐵麵無私包青天。

應如是得意揚揚地想著,這下詹昱廷肯定要挨罵了吧?

結果“包青天”仔細看了一眼詹昱廷的名字,沉默了數十秒,道:“今天收作業的同學是不是青春期代謝異常,導致晶狀體蛋白質變性而發生混濁,所以沒瞧清楚作業本上的名字?”

應如是道:“他說誰少年白內障啊?這老師怎麽回事兒啊?”

終於熬到最關鍵的物理課,看著依然毫發無損地坐在位置上翻書的詹昱廷,應如是徹底坐不住了。

老徐最近因為減肥而心情欠佳,看誰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恨不得把每個出現在他眼前的倒黴蛋都抓起來,用一大堆物理卷子活埋之。上課鈴聲響起後,老徐踱步至講台上,環視教室一周,見應如是飛速舉起了手。

“報告老師,詹昱廷今天沒交物理《一課一練》!”

老徐愣了愣,望著她,雙目呆滯,隨即木然地點點頭:“噢。”

噢?就一個“噢”字?老徐該不會是因為節食導致營養不良,腦子轉不過彎來了吧?

但她絕不會輕易放過這次羞辱詹昱廷的機會,如數家珍一般搬出她抄了無數遍的《市一中學生手冊》:“老師,根據《學生手冊》第10頁第34條:學生不得無故缺交、少交作業……”

“行了行了,他交不交都無所謂。”老徐不耐煩地打斷。

聽到這話,應如是愣住了。她站在原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大家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這讓每次不交作業就被方圓圓追著滿學校跑的她異常憤怒,拍案而起道:“憑什麽他可以不交作業啊?”

應如是畢竟是學美聲的,發聲方法非常硬核,音量稍微提高一點,就能把後排熟睡的同學都嚇得跌到地上。

老徐被這一聲河東獅吼吼得清醒了一點,趕忙打圓場:“如是,你冷靜點兒。昱廷最近忙著準備全國競賽,普通作業忘記交一兩次,也是可以原諒的嘛。而且退一萬步來說,這畢竟是物理作業,以昱廷的水平,普通高中二年級的題目,他初中就會做了……”

應如是氣紅了眼,甩開方圓圓從背後伸來拉住她的手:“我不信!”

有好事的“吃瓜”群眾開始起哄,都知道大魔王現在鉚足了勁兒要對付學霸,肯定沒心思濫殺無辜。而詹昱廷抱臂坐在位置上,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著黑板。老徐歎了口氣:“行,課本第107頁,這單元我們還沒講,你隨便選一道題,讓昱廷上來做給大家看看吧。”

反正這節課要講這個單元,老徐盤算著也不算虧。

應如是翻開課本,想也不想地選了題目最長最複雜的第26題,說:“就這道,要是做不出來,詹昱廷沒交作業這事兒就必須挨罰。”

老徐隻想趕緊擺平這個大魔王,一連說了好幾個“行”,還示意同學們也一起嚐試一下解這道題。

眼看著大家都拿起筆開始埋頭苦算,詹昱廷在老徐的眼神示意下走上講台。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隨手畫了個分析圖,列出四個公式,最後連演算過程都省略了,直接得出答案道:“聯立解得,U=2msin2θ。”

一如既往的死水一樣的聲音,應如是一把將前麵同學的《教材詳解》“借”了過來,翻開答案一看:還真是這個答案!

所謂的弄巧成拙,就是本想羞辱對方反而被對方趁此機會裝了個帥。應如是氣得將後槽牙都咬得“咯咯”作響,雙手捏著那本《教材詳解》,一用力撕破了好幾頁,而前麵那位同學欲哭無淚。

她抬眼看詹昱廷,他正緩緩地走回座位,不著痕跡地用口型對她說了兩個字:“無聊。”

怒火值被激得突破最高值:他必須死!

(4)

《大魔王複仇記》第三回:難敵其智,便消其勢。智商再高,也怕菜刀。

應如是頂著“市一中大魔王女孩兒”的頭銜,入學一年半以來雖然得罪過不少人,但歸根到底還是遇到投緣相惜的朋友更多。從問題少年到各路學霸,從惡搞達人到藝術天才,隻要是她願意交朋友的,沒有一個不被應如是成功“圈粉”的。

現如今應如是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用不著訴苦,她的一大群小兄弟小姐妹就主動找了來,紛紛聲稱要為她仗義執言,其中最為積極的當數一位身高一米九的體育生。

該生形似關羽、膀大腰粗、孔武有力,因其家裏開的是刀具店,得名“菜刀兄”。

既然用帶點兒智商的手段整蠱不成,那換成低端一些的“談話”手段,說不定會收獲意想不到的效果。想到詹昱廷被她這群渾身散發著硬漢氣息的朋友嚇得落荒而逃的模樣,應如是一個沒憋住,在上課時間就嘿嘿笑了出來。

她轉臉去看坐在隔壁組的他,兩人的目光竟然意外地相撞。他似乎也是上課走神,下意識地往她這兒瞟過來,視線一相接,兩個人都一愣。

應如是正要凶巴巴地來一句“看什麽看”懟懟他,他卻有些不自在地趕緊收回目光,欲蓋彌彰地轉過臉看黑板去了。

應如是看到他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心想,這家夥怎麽回事?這還能不好意思的?搞得她覺得自己不稍微害羞點都不行。

心跳隨著這個想法的蹦出忽然就加速了,她連忙摁住胸口:呸呸呸,這個家夥一個眼神就叫人方寸大亂。大敵當前,報仇要緊,報仇要緊。

按照小兄弟們的一貫套路,學霸會在某天放學後的學校小賣部裏被叫住,然後菜刀兄會請他喝罐小可樂,幾個兄弟也會趁機和他聊上幾句。但無奈學霸因為太受歡迎,日常飲料零食都有小粉絲送上門,並不具備去小賣部這種需要,小兄弟們連堵兩天都失敗,最終在教職工車棚前的桂花樹下將他攔住。

彼時的應如是正站在車棚對麵的教學樓二樓,以最佳視角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隻見為首的菜刀兄痞氣地笑了一聲,一把攬過了詹昱廷的肩膀。和他的身高相差不大、但體形相對瘦弱的詹昱廷被這麽一攬,居然一動都不動,應如是心想詹昱廷恐怕也是個狠人。

接下來就是有點漫長的喝水聊天環節,應如是雖然聽不見,但也能腦補個八九不離十。無非就是菜刀兄說:“兄弟,我說你吧,一大老爺們兒,老為難咱們如是幹嗎?不覺得有辱……那個詞咋說的來著?不覺得有辱斯……有辱斯文嗎?”

詹昱廷肯定強裝鎮定,答道:“我、我沒有。”

“你再說你沒有?”菜刀兄中氣十足地一喊,音量簡直能蓋過隔壁操場上正在跑操的高三學生的口號聲。

常人麵對這麽一個發怒的“關雲長”,理應被嚇得夾緊尾巴趕緊求饒了,詹昱廷卻還是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似乎正開口說著什麽。

應如是預感到事態不妙,畢竟自己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詹昱廷那張嘴。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可能隻是詹昱廷的垂死掙紮罷了,硬是把一顆不安分的小心髒拽回胸腔裏。

她繼續觀望了一會兒,看到詹昱廷忽然把肩上的書包往地上一扔,而幾個小兄弟連連後退。應如是尋思著,這是要跪下求饒了吧?

結果是她的小兄弟們軍心渙散了,加之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句“你們這群兔崽子幹什麽呢”一嚇,一群“社會人”兄弟登時魂飛魄散,即刻原地解散,落荒而逃。

這一連串變化看得應如是一腦門子的問號,隻見一個非常眼熟的身影從教職工車棚裏鑽出來,飛速向前奔跑著,像是要去逮住那位抱頭往她這兒鼠竄而來的菜刀兄。

不祥的預感徹徹底底地將她籠罩住,還沒來得及跑,她就被躥上來的菜刀兄一把抓住。她往樓梯口看去,看見緊隨菜刀兄而來的,竟然是那位地中海發型的政教主任!

應如是慌得有些六神無主,邁開腿跟著菜刀兄跑起來:“怎……怎麽回事兒啊?你不是說不用拳頭就能安排他嗎?”

正發力狂奔的菜刀兄一副受驚後哭笑不得的表情:“我是不用拳頭安排他,可他要用拳頭安排我啊!”他菜刀兄也不是那種隻幫親不幫理的人,原本是想好聲好氣地勸學霸跟應如是服個軟,誰知道這哥們兒愣是以為自己是來找碴兒的,非說要來一場男人之間的對決。啥玩意兒啊,誰要跟你在教職工車棚前對決啊?

聽到這話的應如是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那他……他也打不過你啊。”

“那哥們說自個兒練過格鬥呢,老妹兒!”說起那個眼神陰鷙的學霸,菜刀兄隻感覺到後背發涼,連音量都控製不住地大了起來。

轉眼,兩人奔至五樓,這一層全是藝術教室,教室裏堆滿了各種畫具和樂器,倒是藏身的絕佳之地。

菜刀兄拉著應如是左拐右拐,抬眼見到國畫美術室,估摸著應該沒人,隨手打開門後將應如是拖了進去。

兩人拚命壓著呼吸蹲在門後,聽著政教主任的腳步聲急匆匆地從門外路過後,一起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喘勻了氣的應如是抓緊時間吐槽菜刀兄:“去去去,吹這麽大的牛,你也不怕把舌頭給閃了。”

“我再猛也怕政教主任哪!我上回惹事了,現在還處於留校觀察期間呢。再跟他動手,我動得起嗎我?”

說起這個,應如是想起自己曾經也同樣被政教主任罰得體無完膚的經曆,悵然慨歎一聲:果然什麽英雄都要倒在政教主任的魔爪之下,再凶猛的菜刀兄,也會被一紙勸退警告點住死穴。

一時之間,惜英雄與複仇失敗的失落感襲上心頭,應如是甚是傷感。

正要起身,忽然聽到一聲冒著冷氣兒的慨歎聲從身後傳來,她這才驚覺美術室裏的燈亮著,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濃鬱的墨香味,理應是有人正在這裏頭作畫呢。

果然,一回頭,看到一個纖細苗條的身影。高且瘦,黑而濃鬱的長發,質樸的校服襯得她仿若不食煙火,眉眼裏是這個年紀裏沒有的傲然與淡漠。

謝非墨抱著臂,半倚在畫桌前,一副看戲模樣:“你們兩個狗賊,膽兒夠大啊。”

(5)

菜刀兄有些癡愣地望著眼前的仙氣美人兒,這倒不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位火箭班的國畫才女,但每次見都覺得她美得那叫一個驚心動魄。

美貌驚人也就算了,才情也不容小覷,光是拿著畫筆站在宣紙前發呆的模樣,就不知惹得多少青春期的少年為她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不過聽聞得她芳心的主兒可是個狠角色,雖然很少有人見過他們在一起,但絕對是因著那狠角色的存在,這姑娘才得以免受無數覬覦,當了這麽多年孤傲遺世的冷美人兒。

眼前的兩個姑娘都不甚好惹,菜刀兄的求生欲空前強烈,忙不迭告辭離開。

謝非墨重新拿起狼毫勾線筆繼續畫畫,耳邊聽著應如是怨氣十足地念叨起這幾次失敗的複仇,到最後沒忍住咯咯地笑出來。

應如是狠狠瞪她:“你還笑?你看著自家小姐妹這麽受欺負,你還笑?”

謝非墨微微收住一些笑意:“我肯定要幸災樂禍啊,你說你折磨了別人這麽多年,現世報怎麽現在才來?”

應如是直接忽略她話裏的諷刺意味,理直氣壯地繼續控訴道:“就是!十七年來,一直都是我折磨別人,把別人玩弄得生不如死。現在風水輪流轉,該我栽在一玉麵書呆子手裏了不成?”

越想越鬱悶,她一把拖過畫室裏的一張凳子坐下,還大大咧咧地蹺起了二郎腿。

思緒越過當下的情緒,忽然飄到十幾年前,她想起自己的一件“光榮事跡”來:“非墨,你記不記得我剛上幼兒園那年……噢,那年我們還不認識……那時候我和阮牧一塊兒上幼兒園中班,在教室裏困了一天了,實在是無聊,就尋思著要偷偷溜出去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老師走神的空當,我和阮牧一溜煙跑到幼兒園門口,結果那看門的大媽死活不讓我們出去,還把我們班主任叫了過來。那時的班主任凶得很,對著我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教訓。那時候阮牧還小,軟軟笨笨好欺負,但我是那種能白受氣的人嗎?當即我就挽起袖子,把老師的小裙子給掀了。好家夥,老師立馬不罵我們了……”

“是啊,直接改體罰了是吧?”

“對……她讓我一個人在小操場罰站半個小時……”悻悻地說完,她又學起謝非墨來,臉上帶著輕蔑的笑容冷哼了一聲,“你以為這就完了嗎?罰站的時候太無聊,我又溜到後院玩兒去了。鑽進一間廢棄儲物室裏,一玩就玩到了天黑。出來的時候,發現整個幼兒園的人都在找我,我們班主任更是嚇得魂兒都丟了……”

謝非墨看著應如是臉上逐漸綻開的大魔王式變態笑容,無奈地笑著搖搖頭。

應如是確實從小就非常頑劣,幼兒園時掀老師裙子,小學時搶了所有同學的彈珠,初中時跟老師抗爭作業問題,高中……高中就成了現在這個模樣。這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無所畏懼,和那個人真是如出一轍。

一想到他,謝非墨的笑容都會變得柔軟。她在宣紙上淡淡地補了一筆,低聲道:“你和他一樣,都是不怕死的。”

應如是聽到這個“他”,眼睛亮了亮,八卦之魂開始熊熊燃燒,但又不敢表露得太明顯,隻得悄咪咪地挪到謝非墨身邊,探出一個腦袋小心翼翼地問:“他?我可沒他那麽‘剛’,為了你能以一敵二十,零下十度騎了三個小時的自行車,到花店去給你買一束剛開的仙客來……”

聽到這裏,謝非墨的眼神黯了黯。自知是自己嘴快提起的他,也不好嗔怪應如是,她隻得努力斂住眼底的情緒,硬著聲音說:“都是以前的事兒了,提它做什麽?”

“行,那咱們聊聊現在的事兒?你和阮牧究竟聯係了沒有?他為什麽突然就氣呼呼改簽航班飛去德國?你為什麽突然斷絕了和阮家的往來?前幾天我遇到阮奶奶,她……”

“如是。”謝非墨提高音量打斷她,聲音冷得像一汪冰水,“我和阮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怎麽可能不管?我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應如是根本不能接受謝非墨這個說法,但一抬眼看見她眼裏纏成一團的哀傷和困擾,心就像被野貓狠狠撓了一爪子一樣,又酸又疼。

她連忙閉上嘴,像個傻子一樣幹愣在桌邊,看謝非墨給桌上那幅山水畫補色。她腦海裏又浮現了阮牧出國前那個哀怨的眼神,自己為了搞清楚阮牧和謝非墨鬧翻的真相,不惜追到機場去,卻因為遇上詹昱廷而被攪黃了……

詹昱廷!一想到這個名字,她就非常不爽,像小河豚一樣一碰就變得氣鼓鼓的,她抱臂“哼”了一聲,說道:“都怪那個五行缺心眼的詹昱廷!一般人那樣得罪了我,都巴不得趕緊重新做人,他倒好……”

謝非墨安靜地聽著,忽然笑起來,眼裏露出調侃的意味:“我倒覺得你倆挺般配的。”

“般配”這兩個字深深地衝擊了應如是的三觀,她誇張地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說:“般配?就他?配鑰匙三塊錢一把,十塊錢三把,你問問他配嗎?”

謝非墨看著應如是著急上火的模樣,更有了逗她的興致,反問道:“他怎麽不配?樣貌、身高、智商、家境,哪樣不配?而且要魄力有魄力,要膽識有膽識,還是這麽多年來唯一一個能和你正麵杠上,還把你杠得服服帖帖的男孩兒。這樣的珍稀物種,你當真一點兒都看不上?”

“當然看不上!”應如是不知為什麽就急眼了,隻感覺到自己的心律越發不齊,一想到詹昱廷那張禍害人的臉,全身的血液都急速地往腦子灌上來。

她忽然預感到好像有什麽要降臨——不是那種惹禍之後心虛的不祥預感,而是那種猶如置身未知的海洋,有什麽要擁擠地漫上來,似乎要不顧她的反抗,一分一寸地將她的世界全部填滿的感覺。

單向喜歡詹昱廷那種毒物的下場,不動用腦子深想都足夠讓她害怕的了。

而且這麽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男孩兒動過心思,哪怕成天給阮牧充當追謝非墨的僚機,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愛情”這玩意兒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她一直覺得自己心裏揣的根本不是小鹿,而是一條半死不活的鹹魚。麵對誰都是死魚眼,心情不好就用魚腥味兒熏死他們,見著誰都撲騰不起來。

所以她大聲且激動地反駁著:“我應如是,這輩子就算是寂寞死,從這兒跳下去,一了百了,我也不會多看他詹昱廷一眼!”

……

耳邊忽然響起他玩味的笑聲,像是火種掉落下來。

其實,真的沒有人能逃得過“真香”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