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時空回溯

案桌上香爐嫋嫋,奕丞手執銀針挑著油燈,斟酌片刻,他主動道:“我跟你說說幼楠的事吧。”

他不提還好,一提槐安便覺得心頭泛酸,但又覺得這個時候要端著比較有麵子,是以裝得很漫不經心的樣子摳了摳耳朵:“你要是非常想說,那我且湊合聽聽。”

幼楠之事須得從上古說起。上古之時的幽雲原是一片貧瘠之地,天族派兵前來清理,然一波一波的天兵皆被滔天戾氣所傷,此後為四海八荒所摒棄。如此又是三萬個年頭過去,無人問津的幽雲孕育出了天地間唯一的神獸白澤。

白澤幻化成人後,幽雲發生了極大的變化,葳蕤青山拔地而起,從此造就了幽雲萬靈。再後來,三清真人擬定幽雲秩序,這才真正開啟了幽雲的崢嶸盛世。

可好景不長,九萬年前,崆峒印重啟,滔天浩劫橫空而來,白澤神女為救幽雲承下一半神力,死後一滴淚落在黑色曼陀羅上。

幼楠便是那株曼陀羅所化,簡言之,幼楠和白澤神女,有幹係。

奕丞不是個擅長講故事的人,槐安其實聽得一頭霧水。但她卻想起,自己在環琅天澗百無聊看書的時候,其實也看過關於白澤神女的一些記載。

這位白澤神女很厲害,也很美,幽雲眾生靈覺得,她和三清真人座下的弟子奕丞,可以算作金童玉女,很是登對。

可造化弄人,讓奕丞心心念念萬年的竟然是個無名之輩,柳月。

夜深,槐安從被子裏探出頭來,身側奕丞側躺著,未得沾半片被角,槐安正糾結著要不要將被子扯過去與他蓋著,豈料本以為已經熟睡的奕丞忽然一個翻身,順勢將被子和她全部據為己有。

“怎麽還沒睡?”奕丞抵住她眉間,聲音慵懶間多了幾分讓她難以招架的溫柔。

她看著他。

這是許久以來,槐安第一次這樣認真瞧他,觸及他眸中深情,她問他:“如果我拿了一件對你很重要的東西,你會生氣嗎?”

奕丞懶懶地抱著她,道:“對於我來說,沒有什麽比你重要,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槐安不說話了,把臉埋進他懷中,一同藏起的,還有臉上糾結又沉重的表情。

崆峒印啟動之時,除了奕丞,便隻有白澤神女親曆,幼楠雖僅有白澤神女的一滴淚,但對於當年之事,或許多少知道點兒什麽。

幼楠看著找上門的槐安,一雙柔情似水的眸子盯了她半晌,道:“你說的那些我並不知道。可是每次看見你,我就特別難受。可能隻是因為你太像一個人了。我不知道白澤神女是誰,也不知道誰是柳月,更不知道他為何要將我凝聚成形,我醒來的時候,手裏就隻有一幅畫,畫中人不是我,我原本以為那幅畫是你,我今日才知道,那也不是你。”

槐安想起第一次見到幼楠之時她手裏拿出的那幅畫,但當時她神識昏沉,看得並不清楚。

“上次那幅畫?”

幼楠點了點頭,細打量著槐安:“若畫中人不是你,我猜,你不過是被奕丞留下來的一個替代品?”

一針見血。

槐安大抵已經猜到畫中人是誰了。

窗外黑暗湧進來,她垂下目去:“那幅畫,可否再借我瞧一瞧?”

幼楠手中那幅畫確然是柳月,原來槐安隻是猜測自己與柳月有樣貌相似,但是沒想到,竟一模一樣。

心頭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原來,她隻是一個替代品而已。

從幼楠處回來,槐安心情很複雜。

奕丞遠遠望見槐安歸來,他提步迎過去,將手上大氅輕輕披在她肩上:“回來了?”

大氅在清白的天幕下泛著瑩瑩藍光,正是在符禺山她叫阿茶扔了的那件雲霓氅。

“你父君讓神獸諸犍給你送過來的。”不等她問,奕丞已自行解釋。

“嗯。”良久,槐安點了點頭,回得很敷衍。

看著她漫無目的地往前驅使著步子,奕丞正欲施法上前截住她,她卻是察覺一般,轉身一步避開他。

“你手中拿的什麽?”察覺到不對之後,奕丞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畫軸。

槐安順著他的目光看著那被自己纂出幾道褶皺的畫卷,心裏的情愫壓得她要喘不過氣來,下一刻,那畫軸已被她掌中排出的術法舒展於空。

她看見奕丞赫然僵住,素來雲淡風輕的臉煞白一片。

好半晌,奕丞才動了動指尖,順著當年自己落筆的走勢,一寸一寸輕撫畫卷……

九萬年過去,上麵筆墨未洇染分毫。畫中柳月嘴角笑著,眼角卻有淚,靜坐於竹椅,含情脈脈地看向作畫人。

仔細看,頁底還有好幾筆的色彩用亂了,因為他剛提筆,柳月就囔囔著手軟,要換個姿勢,這才有了這幅半臥半坐的丹青圖。

“你想問我什麽?”良久的失神後,奕丞低沉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似乎這段時間槐安所有的反常都能找到答案。

“我沒什麽想問的,柳月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槐安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可聲音聽著卻有些淒涼,“但如今,我有另一個問題想問你。”

奕丞動了動唇:“你想問什麽?”

“你可識得女祭上神?”

話一出口,萬籟俱寂。

“這些事都是誰告訴你的?”他漆黑的瞳裏似有洶湧翻滾,“昭華鈺?”

“你先回答我。”槐安忽然直直地凝視他。

看著她認真的眼睛,奕丞隻好道:“認識,天族神女,你父君第一任妻……”話至一半,他眼中驀地幾番變化,最後鈍聲問,“你母親是女祭?”

槐安覺得自己在笑:“你看,你都已經忘了我是符禺山的帝姬了嗎?”

她仰頭對上他深沉而又複雜的視線,堅定道:“我不是柳月,我是女祭與槐九桓之女,槐安。”

奕丞似猝然失力般,整個身體偏了一下。

而就在這時,竹生跑了過來:“小師娘!”

槐安未答,長廊沉默肆虐。

片刻,奕丞忽然開口,聲色淩厲:“師娘就是師娘,加個‘小’做什麽,喚得如此不倫不類!”

竹生顯然沒有料到師尊突然發怒,頓時一顫,怯怯地解釋:“這不是尊重柳月夫人……”

奕丞將懸空的那幅畫收好,冷聲道:“從沒什麽柳月夫人,槐安就是你們師娘。”

槐安輕滯。

竹生亦是一愣,他這師尊是忘了自己從前聽到對先夫人不尊之言時,那震怒的樣子了?

“何必呢?”待竹生離開之後,槐安才苦笑道,“我早說過我根本不需要你將她忘幹淨,但不表示,我允你把我當成她的替代品。”

一字一句,終於讓奕丞的神色徹底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奕丞忽問:“你不是在找崆峒印嗎?”

槐安心頭一緊,她在做的事被他拆穿,讓她猝不及防。

他說:“它不在別處,就在我這裏,隻是……”

還未說完,他卻突然軟軟地倒了下來。

槐安偏頭喊了他幾聲,他沒有回答。

將他安置在**後,槐安將他脖頸間的一層粉末擦了個幹淨。

在老九那裏騙來的醉心粉果然好用,不過一點,便叫道行高深的神尊昏得不省人事。

她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出去將諸犍招來。

諸犍是符禺山長老的坐騎,未被馴服之前是頂凶狠的異獸,麵目猙獰恐怖。

不過是一件雲霓氅,何須動用長老的坐騎來送?槐安想來,大抵是給她傳信用的。

槐安凝眸捏訣,掌中化出一團瑩藍的氤氳煙霧,煙霧分股而上,最終圈合成一排排幽雲文書。諸犍見槐安化出了文書,便立刻將嘴張開。

槐安瞧著它滿嘴的獠牙和成絲的饞涎,猶猶豫豫地還是將文書放置在它口中。

諸犍四爪一蹬,速度快成一抹殘影瞬間越過珠宮貝闕,消失在蒼茫的天際。

所有謎底揭開了,本該如釋重負,可槐安低頭,一滴滾燙的淚卻落進無盡夜色之中。

六月初九,重明鳥尖銳的嘶鳴撕破了寧靜。

有弟子跌跌撞撞前來,惶恐道:“師尊,反了!幽雲反了!三大仙山攜百餘仙門氣勢洶洶地衝上山來,說是讓師尊自毀崆峒印,給幽雲眾生一個交代!”

奕丞手中一盞茶由始至終未曾起過一縷波瀾,而同在房中的槐安卻如五雷轟頂,手邊汝窯花囊破碎一地。

居然是這樣的方式嗎?

幽雲諸仙,披盔戴甲,手中劍戟構成一片肅殺之氣!

今早出山的竹生等人皆被昭華鈺的縛仙繩所捆,鎮守山門的重明鳥也被折了雙翼棄於殿前。

符禺山長老立於人前,昭華鈺、槐九桓左右而立,其餘散仙再不是看戲的模樣,個個滿臉肅殺,似要毀掉環琅天澗的模樣。

“不知諸位憤慨前來,是為何故?”奕丞長眼輕輕一挑,問得波瀾不驚。

一老者冷冷一哼,高聲道:“是為何故?既然已經承認崆峒印在你身上,你又何必明知故問?

“當年天族神女女祭與槐九桓結下姻緣,本是一樁好事,可帶來的法器崆峒印卻是能為禍幽雲的邪祟之物。崆峒印開啟,則幽雲傾覆。三清真人未雨綢繆,算出幽雲之中,隻有柳月一人可開啟崆峒印,便命你殺了柳月,以她一人性命保全整個幽雲,而你非但沒有殺她,還要與她拜堂成親。

“後來,崆峒印不知所終,三清真人忽然身歸混沌,緊接著柳月開啟崆峒印又自刎於無闕台。女祭仙逝之後,你偏偏又斷了幽雲與天族的所有往來,這些難道隻是巧合嗎?”

老者言辭鑿鑿,語氣一句比一句犀利:“九萬年前那場浩劫,分明就是你一手策劃好的,女祭的死與你定也脫不了幹係!我們歌頌你九萬年,說你憑一己之力保全半個幽雲,其實,這卻是你為了坐上幽雲尊主之位設下的圈套。你毀了半個幽雲達成自己的目的,枉我們奉你為尊!”

……

崆峒印是上古神器,威力浩大,開啟時百裏之內萬靈不生。

槐安以前散漫,隻知這等厲害的神器,必然會有一個與之相克的器物,方才符合陰陽之道。後來她翻閱了大量書籍才發現,能克崆峒印的法器確實有,不過有些特殊,是仙者的元神。

她打量著奕丞,若他在元神中養一個崆峒印,倒也綽綽有餘。

槐安回神過來,就聽奕丞正色道:“你們既知崆峒印在我身上,今日如此行所無忌,就不怕九萬年那場浩劫再次卷土重來?”

此話一出,就像是認下了所有罪名似的。

諸仙大抵都未曾料到,護佑他們九萬年的神尊會道出這樣的話來,有人被震驚,不可置信道:“你是幽雲的神尊,怎可能是帶來滔天浩劫的壞蛋,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崆峒印的確在我手上,你們若是想……”話未說完,奕丞猝然失力般,險些站不穩身子。

刹那間,他如墨般的頭發驟然變為銀絲。

在他身後的槐安,唇色褪盡,滿目慌張,一雙玉手顫顫巍巍地捧著崆峒印,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寫滿了複雜的情感……

死一樣的寂靜中,奉天城主楚烈忽地怒極而笑:“我兒楚燃的魂可封印崆峒印,你以為將我兒殺了,就沒有人可以阻止你了,卻想不到被自己的夫人暗算!果然上蒼有眼!”

口頭上嘲諷著,他也不忘趁機而動,一道印結祭出,引來四方之水,千河刹那枯竭。

眾人緊隨其後,立刻舉劍布陣。

槐安仰首間,萬頃之水已遮天蔽日而來,那翻滾流水幻作尖銳利器,鋪天蓋地地刺向奕丞所在之處……

茫然間,槐安已被他一掌送走。

她看見他反手捏出一個印結,以殘餘之力抵擋那滔天之水。光影斑駁中,他的麵容蒼白,槐安隻看見他喉結滾動,說了一句話,然後一口鮮血噴出,將他胸前雪白的長發染得血紅……

水流如注,本幹涸的河床飛速回漲。混亂間,她聽得有人大叫一聲:“槐安!”

可她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已經像是折翼的大雁被卷進湍急的大河之中。

這條河深不見底,纏繞的水就像猛獸拽著她的衣服往下拖,她不通水性,又借不到力,隻能看著自己一直往下沉去……

上方傳來打一陣廝打聲,隱隱約約隨著流水穿透耳中,她咕嚕咕嚕嗆了好幾口水,掙紮著開眼,而岸上的光影已被水漾得扭曲。而她精疲力竭,不想再睜眼了……

混沌間,她好像聽見了奕丞的聲音,她其實想再看看他的,打從符禺山回來,她好像就再沒有認真看過他了。

她覺得自己對他的心思複雜極了,喜歡他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如果他不曾牽扯上這個崆峒印,不曾和自己母親的死有關,那便好了。

他什麽都不解釋,什麽都不說,明明忘不了柳月卻又要對自己做出深情的樣子。這就是個渾蛋,可他都這麽渾蛋了,為什麽自己把崆峒印從他元神中拿出來的時候,看著幽雲眾生欲群起而攻之的時候,心會那麽難受呢。

一片白光自掌中鋪開,槐安感覺自己的一縷神識似正在從軀體之中剝離出來,墜入浩瀚無垠的虛無之中。

據說人死前,會看見此生最想見的人。槐安覺得,這是真的,因為她看見了她母親。

她沒見過母親,不知道母親的樣子,但她篤定看見的人就是母親。母親纖柔的身影立在一朵青白的雲頭,舉手投足,是天族才有的端方禮儀。母親麵色威嚴,身後有百萬天兵跟隨,卻在看見自己的時候溫柔一笑……

忽而,母親身後的百萬天兵突然變成了蟲子,呼嘯著朝她衝來。

槐安猛地驚醒過來,一巴掌揮過去,自己不在水底,卻在個陌生的屋子裏。

四周一望,一桌一椅一張獨弦琴,麵前倒是有幾個婀娜女仙,隻是她們一直躬著腰,瞧不清樣貌,她正要問什麽,她們卻關上門轉身走了。

緊接著門外來了兩人,還未進屋,槐安隻能從聲音判斷,是兩個男子。

其中一人道:“這幽雲別的不說,靈澤果然幹淨,難怪能修出三清真人這般的人物,且他門下那位弟子亦是有大造化的,竟能與萬物之精的白澤神女不分伯仲。”

另一個接話:“現在隻要將柳月請到天族,為上神重編記憶,屆時幽雲和天族締結萬年之好,咱們給星君請個命,將這府邸搬到這幽雲來又有何不可?”

幽雲和天族締結萬年之好?

槐安聽得有些雲裏霧裏,她沒死?不僅沒死而且還要見證幽雲與天族再度破冰的曆史了?

“不說他了,今日將這柳月帶回去就行了。”說話的男子推開門,看向槐安,“柳月,想來雪娘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們走吧。”

槐安愣了愣:“你說,我是誰?”

兩男子互相看看,不由得笑道:“你不是柳月?”

“我不是!”槐安幾乎是下意識地否認,“我乃符禺山帝姬槐安。”

她重複一遍後,奪門而出,卻被兩人攔住了去路。

槐安想也沒想,直接招來鞭子便揮了過去,那兩人毫無防備,應聲倒地。

雪娘正巧在庭院,偏頭看見槐安,她愣了愣,又往房間裏一瞅,這不瞅不打緊,一瞅便瞅見自天族而來的兩位仙使,四仰八叉地昏倒在地,頓時大驚失色,嚷嚷著人手追拿槐安。

槐安逃了半天,才發現這裏是仙鶴居。

身後之人窮追不舍,她計從心生,掐了朵雲直往迷霧森林而去。

這片森林是符禺山為了抵禦外敵所造,其中有食人生魂的瘴氣和毒花之類,還有各種陷阱,總之大有乾坤。當年槐安被昭華鈺督促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花了兩百個年頭才得以摸清裏麵的門路。

槐安一落地便覺得不對勁,這片森林平平無奇,全然不似之前那樣荊棘叢生。

槐安小心翼翼地繞過一片灌木叢,忽然,一雙冰涼的手捂住她的嘴。

槐安掙脫無果,便試圖去咬,剛咬上,就聽身後攬著她的人“嘶”了一聲,於是她又加大力度,那人終於忍不住開口。

“別喊。”低沉的聲音忽然貼近她耳邊,接著,她腰際被那人輕輕一托,旋即兩人騰空而起,落入一個石洞之中。

槐安收聲屏息,黑白分明的雙眼大睜,對上一個戴著麵具的男子。

倒不是她聽話,主要是他話音剛落,外麵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挾持她的人在洞口化出一道屏障,那些人似乎便瞧不見他們了,四處搜尋一番後,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符禺山帝姬?”戴著麵具的男子身著淺色袍裾,啟齒時聲音冷若寒泉,“倒是聽說這符禺山有一位帝姬,拜師百曉生座下,熟讀天下奇書,年歲不大卻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尤其是一招踏雪無痕,無人能尋得其蹤跡。”他目光涼涼地鋪下來,看著槐安,“便是你?”

槐安想了想,這幽雲之中,除了她還真沒第二個符禺山帝姬,但這形容,和她斷斷是扯不上關係的!

槐安眯了眯眼,在大腦中搜羅。家譜中好像確實記載過這樣一號人物,叫槐亦安,是她的姑姑。

據說這位素未謀麵的姑姑生來骨骼精奇,性格又討人喜歡,雖比她父君小上一輪,但是修為在她父君之上,曆劫之時連抗九道天雷,直接從地仙一躍成為上神。就連長老每每提及她姑姑時,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

不過天妒英才,這位姑姑在九萬年前那場浩劫中殞身了。

“你說的應該是亦安上神。”槐安坦誠道,“那是我姑姑。”

“姑姑?”男子低頭笑了一聲,儼然是不信卻又懶得與她計較的架勢。

槐安也沒有時間再與他爭執這些,隻著急地問他:“仙友可知那日幽雲眾靈共聚環琅天澗後……”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有些生澀,“奕丞神尊如何了?”

“奕丞——”男子半眯著眼眸,語氣有些奇怪,“神尊?”

槐安看他神色,似乎真的完全不認識奕丞。

半晌,他道:“幽州十六雲山,倒是從未聽聞過神尊這個頭銜,不知你要問的是幽雲中人還是天族中人?”

這個回答卻是叫槐安始料未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他方才說了什麽?幽州十六雲山?

愣了好半晌,她才顫抖著問出一句:“現在何年何月?”

聽得她這莫名一問,男子不由得一愣,看見她迫切的眼神,淡淡吐出一個日子。

槐安覺得自己的腦子在嗡嗡作響,適才所有的迷惑都在這一刹那有了答案。

難怪幽雲會與天族冰釋前嫌,締結萬年之好;難怪迷霧林格局大變,不同往昔;難怪男子聽到她言及神尊和姑姑時露出那般古怪神色……

她不是睡了很久,而是落水時陰錯陽差開啟了崆峒印,回到了九萬年前。

昏迷前她的神識從軀體中剝離出來流進的虛無之地,是崆峒印。

這就說得通了。

陰錯陽差,她真的成了柳月。

槐安沒有思考很久,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既然回到了九萬年前,又成了柳月,她便可以改寫過去,阻止將要發生的浩劫。

槐安望著洞口,冷月的清輝瀉滿一地,籠在山頭,令符禺山的輪廓顯出一片蒼白。

一聲憤懣的“柳月”打破寂靜,槐安回頭望去,隻見雪娘火急火燎而來,隨行的還有被槐安打昏的兩個天族人,幾人橫眉怒眼,來勢洶洶,一看就不好招惹。

槐安膽怯,往後撤了一步,而一旁的男子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

槐安挪著步子靠過去,端著討好的笑意與他商榷:“仙友,那個瘦的留給我,壯的留給你,如何?”

男子嘴角噙了幾分冷冷的笑:“你看上去似乎不知道自己正麵臨什麽處境。”

她的處境難道不是在被人追殺?

隻見雪娘和那兩位天族來使靠近,忽然來了一個大變臉,露出幾分懇求與哀怨,繼而求她隨他們去天族。

槐安這才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

雪娘和那兩位天族來使三人一唱一和,倒讓槐安間接知道了柳月的來曆。

約莫三千年前,不知哪位仙君酒後誤事,將手中一碗續靈湯灑落人間,悉數落在一把瑤琴上。那琴有了靈識,飛升之後,又得一些仙家指點,練就了編織記憶的奇幻之術,這便是柳月。

天族此番有求於她,就是想讓她去天族,做編織記憶的事。

槐安聽完這前因後果,想來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當初昭華鈺讓她找崆峒印,便是打算利用崆峒印回到過去,挽救悲劇。

要阻止這個悲劇發生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有且隻有一件,那就是阻止崆峒印進入幽雲。

臨別前,槐安存著日後報恩的心思問了那男子姓名,男子幽深眸子凝視了她片刻後,淡淡留下“枕譯”兩個字。

槐安聽完,覺他這名字挺飄逸、挺瀟灑的,跟他本人很符合。

而他這性子,似和那個人有些相近。那個人……槐安在心裏默默念了念他的名字,在這個時空裏,倘若遇見了,是不是最好隻做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