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那段破碎卻瘋狂的追夢時光
01
下課間隙,走廊如往常般人山人海。
程梓星避開人群,掏出那部最新款的翻蓋手機,熟絡地撥通一串號碼。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禤子軼叼著一朵紅玫瑰,藍白色的校服全部敞開,露出裏麵雪白的襯衫。
“哥們帥嗎?”他衝程梓星擠眉弄眼。
“又去見你的小龍女去了?”程梓星瞧了瞧那抹得發亮的劉海。
“小龍女和楊過跑了,我隻得去找我的薛寶釵解悶。”禤子軼瞥到屏幕上的號碼,“又給你爸媽打電話啊?”
“嗯。”
“今年過年他們還會回來嗎?”
程梓星想了想:“不回了吧。”
“那還是去我家過吧,我媽一直念叨你,恨不得把你當親兒子養著。”禤子軼咧嘴露出一個笑容,“有你最愛的鮁魚餃子。”
“謝謝。”
“謝個頭。”
他把臉湊過去,終於忍不住說:“那什麽,我聽別人說,咱班頭跟你吵了一架。”
這是很難見的,程梓星向來是班頭心中最愛的模範生。
程梓星點頭:“我和他說了要當美術生的事。”
禤子軼差點從欄杆邊翻下去。
“我沒聽錯吧,你要步入我的後塵?”
“有問題?”
禤子軼大吼大叫:“當然有問題啊,我一成績不好的學藝術,你成績排名年級前三啊!你見過哪個年級前三的跑去學藝術的!”
程梓星看著他,認真道:“那你馬上就能見著了。”說完,他也不顧對方的震驚,轉身走遠。
這是夏天。
包含野心,鋒芒,永不消逝的盛夏。
眺望天際,遠處的白雲一團一團地串在一起,如流沙般緩緩飄動。
起初是有很多人反對的,他們一點都不理解,程梓星為什麽莫名其妙就去選擇藝術。
程梓星統一口徑:“喜歡。”
我不是為了在未來得到一份所謂的好工作而選擇和眾人一樣中規中矩地學習,我想要的是,繪畫出我所理解的世界,我想要實現自己喜歡且值得的夢想。
那之後,很多人等著看他笑話,看他從神壇上跌落下去。
可程梓星的選擇從不會出錯。
又或者,他從不允許自己出錯。
日漸增進的畫工和越來越多的獲獎證書徹底堵住了別人的嘴。
學校的人都知道,那個沉默寡言的大帥哥,不但學習超棒,還畫得一手好畫,連禤子軼都跑到程梓星麵前嚷嚷,說自己中意的女孩子居然看上了他這個“和尚”。
但幾乎所有人都不知,他房間的角落堆了多少廢棄畫紙,為了同時兼顧成績和專業課,每到夜晚他打開窗戶,嗅到一絲濕潤的泥土氣息,又或者是清晨,看著緩緩升起的朝陽,陽光艱難地灑在素描紙的邊角。
“兄弟,你知道熬夜猝死的概率有多大嗎?”終於有一天,禤子軼憂心忡忡地和他談心。禤子軼剛從藝術節光榮退下,一首肖邦的鋼琴曲又為他泡妹子打下堅實基礎。
“大概比你一天不和女孩子說話的概率大一點。”
程梓星推開那張湊上來的臉。
此刻,他已經被扣上“天才畫家”的高帽子,“梓星會成為一個很厲害的人啊”,很多頗有實力的老一輩都這麽說。
不像普通孩子會露出得意的神色,他隻是微微點頭,神情頗淡,仿佛談論的一切都和自己無關。
程梓星是有天賦的,不久的將來,名譽、掌聲,一切的一切都在等著他。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是空的。
那個世界,依舊一如既往的空曠而寂寥。
02
高三前,程梓星隻身前往外地參加一個全封閉比賽。
等他出來才知曉,禤子軼的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
嚴重的病,要花很多錢。
禤子軼為了籌錢,弄壞了自己彈鋼琴的手。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那個曾經上躥下跳的少年此刻眼底暗淡無光,一個人縮在角落不知道在盯著什麽。
他沉默良久才告訴禤子軼:“一切都會變好的。”
少年號啕大哭。
父母常年離家,定期給予的生活費並不多,程梓星找到好幾家出版社,寄去無數作品。
而受挫便是從那時開始,他還是少年,尚且青澀也不懂得諂媚,畫稿一次次被拒,之前眼紅他清高的人暗暗使絆子,帶他去酒局飯桌,齊心協力灌他。
他吐完再回去,接著和一桌的人周旋。
他的酒量,大概就是那段時間練出來的。
所謂“隻做畫高雅藝術的畫家”已經被徹底拋入腦後,他馬不停蹄地接一些不入流的稿子,隻要賺錢,來者不拒。
他連澤大的錄取通知書都是最後幾天才抽出時間去拿。
他沒有告訴過禤子軼那些錢是怎麽來的,隻說是獎金,很容易。
他知道,對方雖平日裏大大咧咧,其實內心敏感得要死,聽起來容易得來的錢,會適當減輕一個人的負罪感。
後來過了很久很久,禤子軼的媽媽病情變得穩定,禤子軼又變回了原來的陽光少年。
程梓星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但他拾起筆落在畫紙上的那刻才發覺,靈感好像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他不知道畫什麽了。
他感到很迷茫,說不出的迷茫。
對於一個畫家來說,這是很可怕的事。
半年時間,他嚐試了無數方法,比如在禤子軼抱著滅火器一臉恐懼時站在廚房做午餐,又或者去圖書館借一堆書名奇特的外文書籍,包下一個下午的旋轉木馬。
全是徒勞。
煩悶之際,他瞞著所有人,以“星”為名在之前畫過的盜版雜誌上連載了一篇漫畫。
起初隻是想抒發自己的鬱結,並不指望有誰會喜歡上這篇冷門的漫畫。
因為就題材而言,它並不討喜。
但有人喜歡上了。
一個叫作鹿呦的高中生讀者告訴他,她特別特別想學美術。
彼時程梓星正在整理高中那些壘起來快裝滿半個房間的畫紙,他看著寄來的信,不知為何來了興趣,於是提筆告訴她:如果這是你的理想,那麽就放手去做吧。
然後從那天起,這個讀者似乎是找到了傾訴的窗口,每周一封,每月四封,從未間斷。
他也開始習慣每周拜托編輯把信寄過來。
她偶爾會說些自己的煩惱,比如,心中的藝術和現實中出版商喜歡的商業價值往往背道而馳。
他說,我其實,是個很失敗的畫家啊。
她卻很輕快地回複,亂說,你是最厲害的,你是我的偶像。
程梓星很久之後才發覺,鹿呦這個小孩子,好像是自己那段失敗人生裏,唯一最努力刷存在感的死忠粉。
後來他找回了遺落的靈感,他變得出名,每一幅作品都價值不菲,再不複當初被拒稿的悲慘,喜歡崇拜他的人越來越多。
他變成了別人口裏羨慕不已的程大畫家。
但隻有那個女孩不同。
通信一年間,程梓星都以一個不入流小透明畫家的名義讀著那些信。
她告訴他,春天白川的桃花開得特別好看。
她說,她今天終於鼓起勇氣和爸媽說想當美術生的事,但爸媽不太樂意。
她說,第一次畫作得到優秀的打分,開心得快要原地暈倒了。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他逐漸了解她,開始對她好奇,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喜歡畫畫卻沒多少天賦,不太會與他人相處,有一點懦弱,亦有自己的執著。
但很有趣。
03
十二月初,他獲得了一項含金量非常高的獎項,足以有機會前往巴黎那個藝術之都繼續深造。
老師同學都爭著要給他辦慶功宴,而他捧著包裝精美的餅幹,在大雪紛飛的平安夜一聲不響地踏上去白川的飛機。
鹿呦在白川。
現在正是集訓時期,一群學美術的孩子正埋頭抓緊時間苦練畫技。
程梓星的飛機晚點很多,他根據信裏的地址找到那個美術學校時已經放學很久。
他以為自己會見不到鹿呦。
白川也下了很大的雪,房屋地麵白皚皚一片,像是裹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有認出他的老師幫他指路,告訴他鹿呦還在一樓教室改畫。
他沒進去,隻是站在外麵,順著窗戶悄悄望去。
教室裏就她一個。
而她在哭。
從他那角度看去,鹿呦小小的一個,似乎哭得快要斷氣了,一邊哭,還一邊端起屁股邊上泡了十來分鍾的泡麵,非常迅速地往嘴裏送。
畫麵看起來很像低配版的《最後的晚餐》。
他一眨不眨地站了半個小時,見她好不容易吃完了一整杯麵,又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慢吞吞地關燈離開教室。
程梓星的鼻尖凍得有一點紅,他轉身離開,並沒有湊上去與她相見。
他突然明白,鹿呦現在需要的,並不是備受矚目的實力畫家程梓星。
而是一個會陪在她身邊,距離她並不遙遠的人。
前麵迎麵而來兩個男孩,嬉笑中混雜著快要溢出來的嘲諷。
“我聽說你們班鹿呦,連續五次作業全部獲得D-?”
“哦,那個笨蛋啊,真心沒什麽天賦,不過仔細看看長得倒還蠻可愛的。”
“你要追她?”
“我要是追不上我班女神,和這種小女生交往也不錯啊。”那人狡黠地說,“好騙。”
他朋友笑罵:“你個渣男。”
兩人還在打鬧,卻見一人不知何時杵在麵前,對方很高,站在那裏俯視他們,眼底逐漸覆上一層冷意。
“聖誕快樂。”
話音剛落,對方揮起拳頭,瞬間將剛剛調侃的男生打倒在地。
“我不在的時候,拜托你離鹿呦遠一點。”
說完,對方又不忘禮貌地補充:“順便,幫我帶一份餅幹給她,別說是我送的,謝謝。”
其實他在去巴黎的一年裏遇見過很多比鹿呦漂亮很多的女孩,她們欣賞他,成群結隊地給他塞私人Party的邀請函。
但每次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夜晚,鹿呦坐在成堆的畫稿裏很沒形象地號啕大哭,不斷地用袖子擦鼻涕,實在稱不上優雅。
卻印刻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鹿呦高考,程梓星特意去了白川一趟。
他車子半路熄火,正好被一對很恩愛的老夫妻搭救,相處得不錯,他答應對方,每年都過來給他們畫畫。
千辛萬苦到了白川,程梓星那幾日會悄悄等在鹿呦家樓下,看著她拿著透明考試袋出來,而他保持著距離慢慢跟上,然後再與其他家長一樣蹲守在學校門口。
高考兩天,他跟了兩天。
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總覺得這樣看著這個小孩,他會很安心。
他甚至看見了鹿呦的父母,他們搓著手,藏在學校門口的大樹後,故意向其他家長炫耀自己的女兒早早通過了澤大的藝術考試。
程梓星握著誌願者發的純淨水,嘴角輕輕揚起。
鹿呦,其實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人在默默愛著你。
所以,無論發生什麽,都千萬不要放棄自己。
後來鹿呦順利入學澤大,過了半年,程梓星便求著教授讓鹿呦簽下兼職助理的協議。現在有時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嘰嘰喳喳,莫名想起過去那些記憶,他突然覺得很滿足。
感謝上帝,將她再一次送到我的身邊。
第一次好奇,是在和她通信一年。
第一次打架,是聽見了那兩個男生在背後嘲諷天賦不佳的她。
第一次感動,是本該懦弱的鹿呦獨自擋在媒體前為他辯解。
想她開心、單純,想她永遠無所畏懼。
所有的執念,所有的衝動,所有的口是心非,所有的所有都隻與她一人有關。
04
某次畫展,程梓星作為特邀嘉賓攜鹿呦一起參加,她看起來蠻開心,穿著碎花小裙子,步伐輕快,很快走到前麵看畫去了。
有個女孩特別不好意思地遞上本子,想要個簽名。
程梓星沒有拒絕。
簽名時女孩又問他,前麵那人,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程梓星搖頭。
他指著前方,朝女孩露出一個溫柔而幸福的笑容。
“我的太太,鹿呦。”
我的救贖,亦是我的解藥。
生於塵世,經曆無數風雨險阻,回頭來看,那人的笑依舊如當初般溫暖單純。
總有人會找到你,總有人,會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