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隻有你能救我,隻有你能實現我的願望。”

(1)

蕭先生不見之後,老奶奶被她的兒子,也就是那位跑著過來的門衛叔叔接走了。陸濛濛這才想起正事,趕緊到最近的車站坐公交車往姥姥在的醫院趕。一路上她都在想,而且根本就是控製不住地在想:那位副官大叔說她注定是要死的,不過是早晚的問題。那萬一她走得比姥姥還早,姥姥一個人可怎麽辦?

陸濛濛趕到醫院時已經將近傍晚,從管床的楊醫生那兒得知姥姥昨晚就轉進了重症加護病房,原本的絕症再加上一些並發急症,來得很凶險,但好在搶救及時,現在一切體征都算平穩。

“但是,陸小姐,我認為你有必要做好心理準備。”陸濛濛準備去換衣服進病房看姥姥時,楊醫生表情沉重地說了最後一句話,“病情已經嚴重惡化,康複的可能微乎其微。”

她頓了頓,隻點頭,沒有說話。

姥姥當了一輩子中醫,醫過無數難症、救過無數患者,老了卻也逃不過一個“病”字。果真應驗了那句老話,醫者難自醫,渡人難度己。

進了病房,發現姥姥醒著,精神還不錯。陸濛濛坐在床邊陪她聊了一會兒,隻敢揀從前開心的事情說,對現在自己的窘況隻字不提。姥姥很快就倦了,陸濛濛替她掖被子的時候,她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捏陸濛濛的臉,陸濛濛聽到姥姥斷斷續續的一句話,說:“濛濛,生日快樂。等姥姥回家了,再給你補這次的長壽麵。”

陸濛濛有些恍惚,這世上隻剩姥姥會這麽惦記著她的農曆生日了。哪怕這些年因為中風並發阿爾茨海默症,姥姥的記憶力和語言能力都嚴重衰退,但仍然盼著念著,要在濛濛的生日那天給她煮一碗長壽麵。

姥姥的話讓罩在陸濛濛心上的一層故作堅強的膜差點兒全部碎了,她咬住牙關才勉強讓自己維持住姿態,朝著姥姥露出一個又哭又笑的怪異表情,答應道:“好,姥姥,等您好起來了,咱們一起回家。”

姥姥看到外孫女紅了眼眶,一顆心也跟著她難受起來,含混不清地開始呢喃:“濛濛,姥姥太沒用了……保不了你媽媽,又留不住你爸爸……我們濛濛啊……姥姥走了,你怎麽辦?”

陸濛濛當即淚崩,她用力地握著姥姥的手,這是在生死麵前都還互相記掛著的至親之人。這些年經曆了那麽多,她最擅長的就是把眼淚往回流,但每次看到姥姥心疼自己的眼神,就會感覺自己好像連半點委屈都承受不住。陸濛濛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安慰姥姥,道:“姥姥,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照顧好您的。”

姥姥再說不出話了,各類儀器因為她的情緒逐漸激動而咿呀作響起來,一大群醫生護士湧進病房,陸濛濛識趣地退到小角落去抹眼淚。

如果……如果爸爸能回來,那就好了。

接下來的好幾天,陸濛濛都奔波在麵試公司和醫院之間,守著姥姥到病情再次穩定。萬幸的是,姥姥在三天後轉回了普通病房,遺憾的是,陸濛濛沒有收到任何一家公司的錄取通知。

身心俱疲地收拾這幾天攢下的換洗衣物時,陸濛濛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車禍那晚,她被蕭先生救了,那她的小電動車呢?她沒打招呼就取了車,這麽久了都沒還,白萱姐姐要是以為她出事了可怎麽辦?

想罷,一秒鍾都待不住,她趕緊往白萱姐姐的店裏趕。

說起白萱姐姐,簡直是陸濛濛的世界裏最漂亮又最神秘的存在了。長得美豔不可方物,卻一直獨身,連行蹤都很飄忽;經營著一家巴掌大的水族店,開在並不繁華的破落小區附近,生意冷清得連她自己都懶得待在店裏,卻從來沒聽說過她的店失竊過。陸濛濛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認識她的,像是記憶裏天然就植入了這個人的存在,她知道有一個漂亮的姐姐特別疼她,就在小區附近的水族店裏,很愛喝酒,是“媽媽的摯友”。

陸濛濛沒有多少關於媽媽的記憶。媽媽在生下她的當晚就因為血崩去世了,她的離開一直是家裏的傷口,所有人都避而不談。因此在陸濛濛心裏,白萱姐姐幾乎是媽媽曾經在世上真實存在過的唯一證明了。

但最奇怪的地方在於,陸濛濛還隻是個豆丁大的小糯米團子的時候,白萱姐姐就出落得桃羞杏讓了,若是真如她所說的和陸濛濛媽媽同齡的話,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白萱姐姐竟然一點兒都不見老?

姐姐身上實在有太多難以解釋的謎團,陸濛濛每次問也問不到答案,隻會被姐姐裝傻充愣地三言兩語忽悠過去。這天,她繞路躲開老債主們的據點到達水族店時,店門照常大開著,也照常清冷得無人問津,好像隻是為了等陸濛濛上門才勉強存在著一樣。

陸濛濛進店後直奔收銀台背後的木箱,找出白萱姐姐留下的三叉手搖鈴,按照約定好的節拍晃響。她不知道姐姐在哪裏,大約店裏有個什麽暗室供她喝酒消遣之類的吧,反正每次隻要搖響這個三叉鈴,不出一分鍾姐姐就會出現。

這次也不例外。

纖細的身影拎著酒瓶走近,陸濛濛先是聞到一股能讓人想起海洋的香氣,繞著濃烈的酒香撲了過來,隨之一起跌進她懷裏的還有已經微醺的白萱。

真真是溫香軟玉抱滿懷。陸濛濛故意笑她,說:“姐姐,你又喝酒了啊?還沒到中午呢!”

白萱不樂意了,抬頭怨怨地看了陸濛濛一眼,跳坐到收銀台上,晃著美腿懶懶道:“喝兩口解解渴嘛。你怎麽一來就念叨我?”

陸濛濛眉開眼笑,機靈地玩了個雙關:“不隻是我,姥姥也一直念叨你呢。”

白萱想起那位溫暖的老人,也不自覺地翹起嘴角。雖說上周去探望姥姥時,她已經病得完全不記得白萱是誰了,但還是拉著她的手不停地說謝謝,好生慈祥。

又再隨意聊了些近況,陸濛濛問起了小電動車的事,白萱以為她要用,隻說剛巧昨天還替她充了電。陸濛濛心中微詫,這蕭先生的力量當真強大到了她這等凡人完全沒法想象的地步,將死的人說救就救,連撞飛了的小電動車竟然也能毫發無損地還回原位,一切都仿若從沒有發生過。

醉眼蒙矓的白萱見陸濛濛臉色變了,隱隱覺得不對。這個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就是什麽心事都寫在臉上,打小沒遇見幾件好事,卻還是天真地拿著一顆熱乎乎的心待人,特別容易被騙。

還沒等她問話,陸濛濛就主動托出,說:“姐姐,我想跟你說一件事,但又怕你覺得詭異……”

白萱恍著神呢,隻聽到“詭異”兩個字,以為這丫頭又懷疑起自己來了,跟被踩中了尾巴一樣,忽然就心虛了,口吃著反問道:“什、什麽詭異?我有什麽詭異的?”

陸濛濛看她慌慌張張的模樣,反而愣了,說:“我不是說你呀……”

“那你在說什麽?”白萱更緊張了,捂嘴道,“難……難道你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

不應該啊,這丫頭雖然陰運旺盛,但這些年凡是盯上丫頭的汙物她早就都處理幹淨了,還能遇上什麽事兒?

陸濛濛怕姐姐再猜下去就要猜出一部誌怪小說了,連忙揀著重點把蕭先生的事告訴她。白萱姐姐聽完後,沒有露出陸濛濛想象的那種“你這丫頭怎麽十點鍾就開始做夢”的表情,反而嚴肅地蹙了眉,沉吟半晌後道:“鍾山上的神廟我早聽說過,幸好你是遇上這位正神了。你命裏有神緣,而且一出生就有改變天空的神明之力,說不定前世今生還真和他有什麽糾葛……”

陸濛濛驚了—她這向來滿腦子都隻想著喝酒的醉鬼姐姐,怎麽會說出這種活像算命大叔的台詞?她難以置信地盯著白萱,失措問道:“姐姐,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白萱這才驚覺自己露餡了,趕緊麵不改色地撒了個謊:“因為—我是胡說的。”

陸濛濛愣愣地看著她。

“你這麽會編故事,就不許姐姐編一把啊?”她邊說還邊喝了口酒,力圖把剛才的話包裝成自己的酒後失言。

陸濛濛果然信了,萬般無奈地失語。

果然這種事,無論是誰聽了都會覺得是無稽之談吧。

(2)

在白萱姐姐那兒聊不出什麽所以然,陸濛濛告別之後悻悻地往學校走去。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路過圖書館廣場時,腦袋瓜裏還全都是關於蕭先生的事情,她試圖把所知道的事情都捋個清楚,但關於蕭先生她實在知之甚少……

抬眼看到“圖書館”三個大字,腦門裏忽然亮起一個小燈泡。蕭先生她查不到,業朝的資料不是一找一大堆嗎?這可是目前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切入點了。

想罷,她毫不猶豫地就往館內衝,先是上網搜索了一遍鍾山頂上的神廟,彈出來的信息多是有關部門又在鍾山投放了什麽什麽便民設施,沒半個字提到山上有座廟。

此路不通,隻能改弦易轍。檢索出研究業朝曆史的相關書籍來,挑出幾本權威性最高的,直接翻到貞乾年間。

業朝曆經七位皇帝,不算短命皇朝,但皇族人丁龐雜,她又不知道蕭先生的名字,根本沒辦法得知有關他的具體細節。隻知道他不是七皇之一,還見證了業朝覆滅—那首先要排除的就是在業朝覆滅前便故去的皇族,比如說,那位戰死在清淮郡的懷獻太子。

據正史中記載,貞乾五年,寧國由北境進犯業朝,苦戰二十餘年,哀鴻遍野。南境的鴻國見業朝元氣大傷,也摻上一腳,導致業朝腹背受敵。年邁的弘品帝派出賢名滿世的太子南下平亂,而北境戰事則維持由定國大將軍謝英招帶兵鎮壓的計劃。隻可惜,多年戰事已將業朝的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之南方積貧積弱,征兵人數雖多卻沒有什麽戰鬥能力,連士兵的披甲率都難以保證,任這懷獻太子再怎麽奇兵絕謀,也無法以這樣孱弱的軍隊擊退以驍勇善戰聞名的鴻軍。太子一路退到清淮郡,眼看後麵就是京城了,隻能選擇和鴻軍背水一戰。而謝英招鎮守的北境情況卻恰恰相反,他手握業朝最後的三十萬精兵,打得寧軍落荒而逃,原以為此舉可**平逆賊,終結長達二十年的北境之亂,卻不想撤兵後的寧軍轉戰南境,聯合鴻軍直攻清淮。弘品帝命謝英招緊急前往清淮支援太子,但可惜謝英招沒能及時趕上,清淮失守,太子戰死,次日京城淪陷,皇宮血流成河。兵力大損的鴻寧聯軍難敵後到的謝英招精兵,雙方便協議以清淮江為界,將業朝國土一分為三,謝英招獨得北境,不久後自立為王,國號為甄,史稱甄元帝。

陸濛濛翻完了幾本權威正史,所記載的故事都出入不大,業朝皇族難敵鴻國,身為外戚的謝英招漁翁得利。二十年後,他的兒子甄明帝出兵攻打鴻國,收複了原本業朝的失地不說,還吞並了鴻國所有土地,甚至差點把鴻國人打到滅族。不得不說,謝家人在這次政權更迭中簡直是最大贏家。

陸濛濛對這些基本史料本就熟悉,說不上有什麽新收獲,便又隨手翻開了一本市麵上暢銷的白話野史,上麵倒是有一個新說法:謝英招當年是故意不援太子,拖到業朝皇族團滅之後才打著救駕的旗號出戰,這樣不僅能在鴻寧聯軍兵力盡耗時攻其不備,還能把滅國的罪名牢牢套在鴻寧聯軍頭上,謝英招輕而易舉地劃得了北境的大片疆土,還能落下一個忠君愛國的大義名分,一舉多得,真是名正言順的撿漏之王。

但這本書是現代人寫的,記錄的都是些口口相傳的民間故事,真實性無從考究。不過曆史本就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誰真誰假豈能完全分得清呢?陸濛濛繼續往後翻,讀到詳細介紹謝英招和業朝皇族關係的章節—他本是一介平民,在北境戰場上摸爬滾打而出,軍功赫赫,位極人臣。姐姐是宮中最受寵愛的貴妃,謝英招還任過太子太傅,親自教太子騎射與兵法,和太子的關係好到可以同睡一張床……

這謝英招比懷獻太子年長十五歲,拋開古時候的等級觀念不談,光是這年齡帶來的代溝在一時之間也不能輕易逾越啊?但他們還真做到了,不僅做到了,還留下了千古傳誦的“忘年之交”的美名—據說當年太子送謝英招北上出征時,謝英招曾經許諾要給太子帶回北境百年難尋的神鳥海東青,頗有豪擲千金買一笑的味道……

這是真愛啊,真愛。陸濛濛越發覺得有意思了,讀史的趣味就在於它撲朔迷離、可真可假,任誰也沒法給個定論。合上書之前,她掃了一眼懷獻太子的名諱:蕭祁潤,一聽就是個貴氣的病弱公子,有著與生俱來的聰慧與仁愛,滿身溫潤的書香氣。肯定和那個冰塊臉一樣的神沒有任何關係,他應該要叫蕭無情什麽的吧,如果古人真的那麽講究名如其人的話。

她想著想著差點兒把自己逗笑了,想起下午還要去醫院照顧姥姥,急匆匆去還書。把書遞給圖書館助理時,她瞥了一眼左手手腕處,發現內腕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塊瘀青,伸手碰碰,不痛不癢。

是不小心磕傷了嗎?還是說蹭到什麽顏料之類的?

心裏奇怪,回到宿舍,她用洗手液猛搓也不見掉色,反而隨著手腕皮膚發紅而越發清晰。她握著手腕細細地回想這幾天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麽,蕭先生那張清冷漠然的臉突然閃現在腦海裏。

難道……和他有關嗎?

“什麽和我有關?”

一道溫潤有磁性的男聲突然在身後響起,陸濛濛嚇得驚呼一聲,轉身就看見了蕭先生那張臉。仍然是一身簡約的純色棉麻服裝,右手拿著一個裝滿白開水的玻璃杯,他正麵無表情地咬著杯子裏的吸管。

陸濛濛嚇得都快失語了:“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是什麽問題?他怎麽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這裏?幾秒鍾前,他明明在風和日麗的庭院裏準備和歐副官一起用午餐,怎麽這會兒就在這個小朋友眼前了?他明明沒用陣法也沒……好吧,是有那麽一秒鍾莫名地想起她,那也是因為好奇她究竟會怎麽被天命修正好不好?

“剛吃完午飯,隨便散個步。”身為神,該有的包袱還是得有的,總不能表現得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吧。小場麵,不慌。

陸濛濛極其震驚:“你……飯後散步散到這裏來?”

“不行嗎?我是清淮大地的神,以你們現代的地區劃分法,這個國家有一半的疆域都包括在清淮大地的範圍之內,這裏麵的花草樹木、山川河流,全都歸我管。”

陸濛濛語塞了,心裏暗暗吐槽:有點變態啊……

“你說誰變態?”

“你偷聽我的心裏話?”

“我也不想聽,但你真是我見過在心裏說話最大聲的人類了。”

陸濛濛漲紅了臉:“大聲是因為……因為我這個人比較坦**,不行嗎?”

蕭先生無所謂地撇嘴:“行啊,跟我又沒什麽關係。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回去繼續吃飯了。”說罷,他拉開陽台的門,直直往宿舍大門口走去。陸濛濛的好奇心又冒了出來,驅使她跟在蕭先生後頭適時發問:“你們神還要吃飯的啊?”

“不吃白不吃。”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路過寢室,見巴掌大的地方,還擺了這麽多東西,亂糟糟的,想著這小朋友的經濟情況確實堪憂。這樣想著,他自然而然地伸手去夠門把,陸濛濛卻低呼一聲果斷攔住他的手:“不能出去!這裏是女生宿舍啊!”

話音剛落,突然感覺到手腕處的瘀青傳來清晰的脹痛感,她抬手一看,原本不規則的淺青色分裂成了不同的色塊,其中最大的一塊隱約形成了一個飛鳥的形狀。

蕭先生根本沒在意她的話,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俊臉上寫滿驚訝:“這是什麽?”

“我也想知道啊,不知道是蹭到了什麽,洗都洗不掉。”

“最近才出現的?”

“嗯,我是今天才發現的……”

“我也有類似的符印。”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卷起遮住手腕的白色衣袖。陸濛濛看到纏繞住他整個左臂的藤狀刺青,而在和她一樣的內腕處,有一個形狀類似的鳥類刺青。

他發覺陸濛濛正盯著那些恐怖的藤狀符咒看,解釋道:“不是什麽刺青,是一個詛咒的符印。”說完指向內腕的飛鳥,“這是我的朱雀神符,我用它救過你。現在看來……你可能不僅可以共享我的移換陣。”

(3)

陸濛濛對他說的幾個陌生名詞理解無能,感覺像是奇幻小說裏才存在的東西啊,她一個隻喜歡追曆史小說的人對此提問應該不會顯得很蠢吧?

“那個……朱雀神符是什麽東西啊?”

蕭先生定定地望著她,說:“用現代的話來說,等於神明的身份證。朱雀神符的持有個數,從一到五,是區分神明等級和神力強弱的依據。神符的力量之強大,有時足以與人類的天命抗衡。”

“那你一共有多少個神符啊?”

“三個。”

“現在就剩一個了?”陸濛濛突然覺得有些驚悚,“如果都沒了會怎麽樣?”

他彎起嘴角,像在說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跟你丟了身份證一樣,隻是沒辦法補辦。”

“說得倒是輕巧,在我們的世界,如果被警察抓了而又沒有身份證明的話,分分鍾有可能會被當成各種重罪犯人的!”

蕭先生微微挑眉,仍然是一副無所謂的口吻,道:“隻不過是神力失盡,空有神名而已,和我現在也沒多大區別。”

陸濛濛聽出話裏的不尋常,抬眼看見他墨色的眸子裏濃重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就像那天在業皇陵裏被哀思壓住的背影。

陸濛濛不敢多問,直覺告訴她這事不像他的前世身份被探聽那樣無傷大雅,這事關他心中某些沉重的傷口,貿然詢問就猶如當眾揭露他的傷疤。

她趕緊轉換話題,問:“那你給了我一個,還有一個呢?也給別人了?”

“嗯。”

“那個人也像我一樣有這個東西嗎?”她指指手腕上的符印。

“不知道。”他收起複雜的表情,又換回平時那副漠然毒舌的模樣,“我是守護神,又不是跟蹤狂。救了之後就看那人自身的造化了,我沒有繼續追蹤對方這種特殊癖好。”

陸濛濛聳聳肩,故意回嘴說:“那你這售後服務也不怎麽樣嘛……”說完又看向手上的符印,“那這個東西怎麽辦啊?”

原本還有些被激到的蕭先生見狀,悠悠然地抱起臂,回敬一句:“我售後服務差,一旦售出,不退不換。”

陸濛濛果然急了:“不行!這玩意兒這麽像刺青,我姥姥要是看到了,不得打斷我的腿?”

“那挺好的。到時候可別又向我祈禱,求我去救你啊,我這兒可不接跌打損傷的業務。”

陸濛濛差點氣傷了,這是什麽神啊,一點都不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她咬著牙在心裏默念了幾十遍莫生氣,安慰自己這是特殊情況,千萬要以大局為重啊!再開口時,她已經換上了一副萬年好脾氣的狗腿子口吻,笑嘻嘻道:“您日理萬機,顧不上我這個小嘍囉也是正常的。那要不我們去問問別的神吧?說不定能有什麽辦法,把這個神符還給你呢?”

“除了副官,我不認識任何一個神界中人。”

陸濛濛咬著牙在心裏小聲吐槽:好一個孤僻—忽然想起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聲—又有個性的神啊!

他聽到了,似乎頗為受用,拿起他的杯子說:“但我可以帶你去問問歐副官,我今天心情不壞。”說罷又要開門,陸濛濛再次充當路障:“你別出去啊,這要是讓別人看到了我怎麽解釋啊?”

蕭先生頓住,想起她那句“女生宿舍”,這才知道她為什麽說他“有點變態”,霎時漲紅了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這裏是……我沒有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過……”

陸濛濛見他明白了,小心髒才落回肚子裏,又看他一副很是尷尬的樣子,便好心地轉移了話題,明知故問道:“你沒上過大學嗎?”

他搖搖頭。

“古代的大學叫‘太學’對吧?那個你上過嗎?”

他還是搖頭:“但我的幾位老師,都是太學的博士。”

“哇,那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啊,太學博士的地位放在今天那也是頂尖學府的頂尖學科領頭人啊。你以前能有這種待遇,肯定是皇子吧?”

他抬手畫著移換符陣,陸濛濛原本以為是默認的意思,他又突然丟出冷冰冰的幾個字:“我活了一千零二十一年。”

“因為你是皇子嗎?”

蕭先生穿過符陣之前很無語地睨了她一眼:“因為我從不多管閑事。”

她確實多管閑事了,剛才就應該讓他尷尬著算了!

(4)

再一次來到這座矗立在鍾山之頂的神明居所,陸濛濛終於有機會能夠仔細地參觀一番了。這是一座很大很深的園林式府邸,隱在山林之間,四周綠意盎然。茶室、亭台、回廊、清池錯落有致,采光通透自然,連屋內陳設的各色器具都顯露出一股專屬千年前的雅致和清逸。

這樣龐大的建築布局,在現代各種實時監控的技術之下,竟然能隱匿到完全無跡可尋,想來也還是跟神明的力量有關。

陸濛濛想著,跟著蕭先生穿過一扇月洞,來到中庭。青磚黛瓦之下,她看到副官大叔站在竹影斑駁的石桌旁,正頷首恭候著—她知道,自然是恭候著那位神明,而並非她這位不速之客。

她跟在蕭先生身後走近,發現石桌上正擺著幾道未開動的菜肴,正熱騰騰地冒著香氣,而副官大叔已經備下了她的坐席和碗筷。歐副官悄悄看了一眼蕭先生,見先生神色如常,便會意了,問陸濛濛道:“陸小姐吃過午飯了嗎?”

陸濛濛咽了咽口水,摸摸癟癟的肚子,細聲道:“還沒。”

“那請一起用吧。”說罷,他微笑著引她入座。

陸濛濛受寵若驚地坐到蕭先生對麵,看著他隨意地拿起筷子要夾菜,沒忍住蹦出一句:“你剛才不是說,吃過飯了出來散步嗎?”

蕭先生的動作一僵,力作淡定地瞟她一眼,麵不改色地說謊:“我再吃一頓不行嗎?”

“哇,你們當神的都吃很多頓的嗎?”

蕭先生不答,歐副官把盛好的一碗瑤柱粉絲湯遞給她,不著痕跡地打斷了對話:“陸小姐,請用吧。”

十五分鍾後,歐副官笑眯眯地看著陸濛濛埋頭吃飯的樣子,用意念之力對蕭先生說:“這孩子胃口真好,吃得也香,看得下官很有滿足感。不像您,總不愛吃飯。”

早已經放下碗筷的蕭先生幽幽地看了歐副官一眼,這時陸濛濛又吃完一碗,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副官大叔:“大叔,我能再吃一碗嗎?”說完氣勢忽然弱了下去,“會不會吃得太多了啊……”

歐副官忙不迭接過碗去盛,他的廚藝已經很久沒這麽被人用實際行動誇獎過了,心情大好,笑道:“怎麽會,吃兩碗哪裏多?”

蕭先生顯然不這麽覺得,不動聲色地接過話茬,問她:“我不是沒把你變成豬嗎?”

陸濛濛氣結:“我才吃第三碗,總比你這個吃兩頓的好吧?!”

蕭先生丟給她一個白眼:“我吃五頓都吃不到三碗。”

“哇,那你的碗肯定是個大臉盆吧?”

“小心我把你變成臉盆……”

……

鬥嘴間吃飽喝足,歐副官引著陸濛濛和蕭先生去茶寮歇息,此處軟席鋪底、稻草作頂,確實是消食談事的佳地。歐副官親手為她斟上了一杯香氣濃鬱的毛尖茶,陸濛濛剛美滋滋地接過,大叔便直接攤開了一本裝訂破舊的古書,開門見山道:“陸小姐,可否借符印一看?”

陸濛濛爽快地把手放到茶幾上,歐副官把古籍推近,她看見泛黃的書頁上畫著一個精致的符咒,其中也有一隻展翅的飛鳥,鳥的周圍還點綴著其他符號,展翅的形態也與蕭先生腕上的朱雀相去甚遠。

“難道,我的符咒是這個?”

歐副官答:“未可知。但如果是……”他看向正低頭淺抿清茶的蕭先生,“那大人,您等候了千年的人,終於來了。”

(5)

蕭先生聞言抬眸,深深地望向陸濛濛,半晌後說:“未必是她。”

“下官查過從前神明以神符救人的事例,被救的人類在後來都因其他意外而故去,從未有過身上顯現符咒之說。”

“你之前不也查到,說從前有解咒符的都是神胎?”

“是。但這千年來都未曾有新神問世,而且大人您……”歐副官欲言又止,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一般。蕭先生淡淡地接過他的話,說:“人身封神,我知道。”

歐副官微窘地想把話圓回來:“這正是大人的與眾不同之處。也正因為如此,大人才更應該處處留心,畢竟凡事總有例外。”

一旁的陸濛濛完全搞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但歐副官那一句堪比莎士比亞愛情劇浪漫台詞的話差點把她的頭腦都給說昏了—她是那位神明等候了千年的人?難道她和蕭先生之間,有什麽前世今生就注定了的宿命姻緣?那她豈不是……就要變成土地婆婆了?

“陸濛濛。”她沒意識到空氣已經安靜,直到聽見蕭先生這一聲呼喚。

“哎哎,在這兒呢。”

蕭先生深吸一口氣:“我們,聽得見你在想什麽。”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令人窒息,陸濛濛漲紅著臉訕笑道:“哈哈哈哈,別呀,我就是……隨便想想,隨便想想……”

蕭先生扶額:“副官,先幫我去找找能屏蔽某人心聲的咒語吧。”

歐副官依言退下,陸濛濛不敢亂想了,空著腦袋乖乖喝起茶來,又被還沒涼的茶水燙得齜牙咧嘴。

她看見蕭先生努力控製著上揚的嘴角,尷尬地輕咳,沒話找話問道:“那個……你等什麽等了一千年啊?”

蕭先生心情好的時候特別好套話,簡單答道:“解咒人。”

“你手臂上那個詛咒嗎?”

蕭先生點點頭,陸濛濛瞅了一眼他的白色棉麻長袖,回想起那盤纏在他白皙手臂上的藤狀符咒,簡直像警匪片裏那些黑道人士必備的嚇人刺青。

那解咒人該不會就是能幫他洗文身的文身師吧?

又差點把自己逗笑了,陸濛濛看見蕭先生微皺的眉頭,知道他肯定又聽到自己的想法了,趕緊開口繼續追問,免得挨懟:“那……你中的是什麽詛咒啊?”

他沉吟片刻,似是一時之間找不到能形容它的詞匯。這是千年來,他第一次向人類**這個秘密。他說:“一旦為人實現願望,那個願望就不可能實現的詛咒。”

陸濛濛被繞得有點暈:“不是很明白……”

蕭先生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進一步解釋,就決定直接用行動說明,道:“向我許個願吧,無傷大雅那種。”

陸濛濛訥了一會兒,把茶杯推到蕭先生麵前,說:“那麻煩你幫我把茶變涼吧。”

話剛說完,蕭先生的手便伸過來捏住了她的茶杯。陸濛濛清楚地看到有白色的霜氣從他骨節分明的手上冒出來,縈縈繞住拳頭大的青瓷杯,杯中的茶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卻下來。她看得目瞪口呆,這時突然有微弱的紅光在他的衣袖下閃動,呈條狀,像是他的刺青有什麽反應。接下來,更為怪異的事情發生了,將近結冰的茶水火速溶解,甚至出現沸騰的水泡,咕嘟了沒幾秒,整杯水都蒸發不見了!

陸濛濛驚在原地,瞪著眼睛和一臉平靜的蕭先生對視了幾秒,艱難地消化完眼前超科學的事實,最後磕磕絆絆地開口:“如、如果,我許願希望能一夜暴富呢?”

他的回答依然簡明:“會一窮二白,負債累累。”

“如果我許願希望能馬上回家呢?”

“會被困在一個永遠無法回家的地方。”

“那……如果我許願希望永遠單身,會不會就能馬上有男朋友啊?”

“故意說反話是沒用的,神隻會聆聽虔誠的祈禱。”蕭先生抬手給她麵前的空杯斟茶,這回隻斟了小半杯,這樣更快涼。

陸濛濛撇撇嘴,謝過蕭先生的茶,又問:“那為什麽那天晚上你可以救我?”

“因為朱雀神符的力量可以暫時抗衡天命和詛咒。”

陸濛濛完全理解了,眉頭不自覺地緊皺起來,滿眼擔憂地看著蕭先生,說:“那這個詛咒簡直就是反向毒奶啊……是誰下的?這也太壞太討厭了……”

蕭先生看著她眼裏的擔心,有些微怔,答:“也許是神,也許是人吧。”

“可我覺得你也不像是那種窮凶極惡到會被人下毒咒的人,啊不,神啊……”

“那是你覺得。世間本就是由陰暗與光明組成的,縱使自視甚高,以為能算盡天下事,也難免有做錯的時候。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陸濛濛想,那得犯下多大的錯,才要承受這樣惡毒的詛咒啊?轉念又想起他之前說不會幫自己實現願望的話,現在看來,他的拒絕其實更像是在保護她吧?自己居然還因此不高興,實在是太不應該。那這一千年來,他都是這樣自己熬著,獨自麵對他人的誤會和不理解嗎?

等等,他怎麽臉紅了?

他該不會全都聽到了吧?

陸濛濛一口氣沒喘勻,差點就撒手人寰了。兩個莫名都血紅著臉的人默契地低頭喝茶,氣氛一直僵持到歐副官回來,陸濛濛親眼看著蕭先生念了那個屏蔽她心聲的咒語。

她問:“是不是以後我想什麽你都聽不見了?”

“祈禱的時候除外。”

呼,安心了。陸濛濛想。

“總算清淨了。”蕭先生悠悠然道。

“你就是這麽對待你的解咒人的啊?”

她氣呼呼的樣子惹得蕭先生輕笑,他說:“我說了,未必是你。雖然說按照歐副官的邏輯,受詛咒的神胎由新神救,受詛咒的人神由人救,也說得通。但具體還要等符咒完全顯形才知道。”

“那要多久啊?”陸濛濛看向副官大叔。

歐副官搖頭道:“陸小姐是四海八荒第一例,接下來有什麽會發生在你身上,沒人知道。”

陸濛濛有些慌了:“你不是說我很快就會死嗎?萬一我活不到符咒顯形那天怎麽辦?”

“沒有萬一。”蕭先生淡定地插話,“待會兒你去醫院的路上,會在網約車上被司機持刀搶劫。刀傷嚴重,當場死亡。所以,你是肯定活不到那天的。”

陸濛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神明居然能這麽冷靜地播報出她如何死掉的消息,搶劫,刀傷,敢不敢再慘一點啊?她都這麽窮了還這麽大費周章地搶她,那個劫匪到底有沒有點兒挑下手對象的眼力見啊?

吐槽歸吐槽,唯一能救她的人就坐在她對麵了。陸濛濛靈機一動,美女能屈能伸嘛,麵子什麽的在神麵前要不要都行的。想罷,她可憐巴巴地望向蕭先生,故意拉下嘴角像隻求助的小貓般哀求道:“先生,我不想死。”

蕭先生的心簡直是石頭:“我救不了你。”

“不,隻有你能救我,隻有你能實現我的願望。”陸濛濛急了,直起上半身,不自覺地變成了一個跪在蕭先生對麵的姿勢。

她說:“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這麽覺得,但我就是這麽覺得!再者說,萬一我真的是解咒人,我死了,你不是白等這麽多年了嗎?接下來又還要等多久?”

“你的命運本該如此,現在還活著是因為我心生惻隱時出現的一個意外,但這注定是要被修正的。除非……你換個命格吧。”

陸濛濛因為他這巋然不動的態度還很是失望,歐副官卻突然眼睛一亮,一捶掌心說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姑娘您可以選擇換運改命啊。”

“非也。以人身封神,陽福、陰德、神廟、信眾,缺一不可,姑娘現在不是一無所有嗎?而改變凡人的命格,倒是有一個簡單易行的方法—與神明締結婚約。”

(6)

這絕對是陸濛濛今天聽到最駭人聽聞的一句話了,沒想到蕭先生比她反應還大,直接黑了臉訓斥副官大叔道:“婚姻大事豈是兒戲?她還是個小姑娘,怎麽能平白無故被我毀了清白名聲?”

陸濛濛被他這勃然大怒的樣子嚇了一跳,她在這之前一直覺得蕭先生還挺不待見自己的,這下有了對比,驚覺他對自己真是足夠溫柔了。這蕭先生說到底是古人,有些傳統的婚戀觀真是刻進骨子裏的。

歐副官像是猜到了蕭先生會有這反應,沉著答道:“大人息怒。正因為她還是個小姑娘,下官才不忍心看她早早夭折。更何況,大人您等了一千年,如今解咒人就在您麵前,您真的甘心就這樣放棄嗎?”

不說還好,越說蕭先生好像越來氣,陸濛濛感覺他的眼睛都快能噴出火燒過來了,不知道這種時候詛咒會不會稍微阻止他一下?她可不想變成紅燒味兒的。

蕭先生直截了當地否定了歐副官的說法,說:“無論她是不是解咒人,都不能拿她的終身大事來開玩笑。若她是解咒人,解咒之後我不在了,婚約在前,她如何麵對世人?若她不是,豈不是一生都要被這個名頭束縛,永遠不能擁有自己的人生嗎?副官,我被這個詛咒困了一千年,但我不希望她被另一個類似詛咒的頭銜困一輩子。我一心尋求解脫,但如果解脫要利用她的人生來換,那麽我寧可繼續受罰。”

蕭先生這番說辭大義凜然,聽得陸濛濛感動不已,在心裏大呼這位先生可真是仗義啊。

而歐副官意識到自己似乎無法說動蕭先生,隻得羞愧不已地道歉,閉嘴再不言語。

這時,陸濛濛才有了插話的機會,縮著腦袋小心翼翼地問蕭先生道:“那個……您就不問問我的想法嗎……也許,我是說也許哈……”她看見蕭先生的眼神在觸到她的時候微微熄去了怒火,咽了口水之後大著膽子說完,“也許我想和您締結這個婚約呢?”

蕭先生似乎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可能,陸濛濛看著他因為驚訝猛地一滯的神情,趕緊在這個時候把話說完:“我沒談過戀愛,爸爸媽媽有多幸福我也沒見過,所以對愛情啊婚姻啊之類的,沒有特別大的期望。我也不祈求能活多久,我隻希望能活得比姥姥久一些就好,承受至親離世肯定是很痛苦的,姥姥在媽媽離開的時候已經承受過一次了,我不想讓姥姥再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說著,她又對上蕭先生深邃的目光,脫口而出,“我雖然沒辦法完全體會你受詛咒糾纏的心情,但如果能幫到你的話,我也願意努力試一試。所以……”她懇切地望進蕭先生的眼睛裏,以完全信任和萬分真摯的語氣說,“先生,拜托你了。”

歐副官見蕭先生沒有反對,連忙幫腔助攻道:“大人,締結婚約畢竟不是真正成婚,雖按照神界規矩來說,免不了一些手續上的瑣事,但交給下官便可解決。大人隻需和陸小姐行奠雁禮,交換信物,在下官完成手續對接前保護陸小姐的周全便可。”

蕭先生仍然沒作聲。

三個人跪坐在茶寮裏經曆了漫長的一陣沉默之後,他才終於抬起手,輕輕摘下脖子上的玉佩遞給陸濛濛:“這是我皇祖母給的,現在給你作信物。恰好是玉雁,就當行過奠雁禮了。”

陸濛濛知道奠雁禮,是古代定親必行的儀式,男方以每年南飛且隻終身隻有一位配偶的大雁為禮物,一表守禮守信,二表從一而終。她望著蕭先生手心的那塊玉,受寵若驚地怔了好一會兒才鬥膽伸手去接。

這是一塊羊脂玉雁,由無瑕的羊脂白玉雕成,玉質溫潤堅密,雕琢的花紋精致流暢。陸濛濛雖不懂行,但一掂量就知道是塊價值連城之璧。

他還說,這是他皇祖母給他的—那他真的是皇子啊,還有可能是非常受太後寵愛的那種?照這麽想,這豈不是一千年前的皇族玉器?

陸濛濛嚇到了,急忙遞回去:“不行不行,換個別的吧,這個太貴重了,我戴著它會睡不著覺的……”

蕭先生壓根兒沒有拿回來的意思:“訂婚信物本就應該是貼身之物。既然知道貴重,就更應該好好保管,這對我意義非凡。”

既然意義非凡那還給她幹什麽?這塊玉簡直比她還要值錢好不好?!

陸濛濛欲哭無淚,這時歐副官提醒她:“陸小姐,您的信物呢?”

她蒙了。她窮得連喝一口礦泉水都要分成三次吞,哪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貼身之物?

左思右想,她隻得抬手把綁著馬尾的發圈拆了下來,鄭重其事地放到蕭先生麵前,說:“這就是我唯一值錢的貼身之物了。”

蕭先生掃了一眼那根淺色彈力繩交織而成的雀頭結發圈,除了看著挺精致結實之外,簡直毫無特點。

陸濛濛趁熱介紹道:“這是我姥姥還沒生病之前給我做的,她還拿去開過光,對著它念了108遍無量壽經呢,說是要保佑我才思敏捷,長壽無憂的。”

她沒說的是,姥姥給她做了一整盒,一整盒都開過光……

蕭先生的臉色變了變:“在別的廟裏開光,現在又拿來給我?”

陸濛濛氣勢極弱地聳聳肩:“那也沒辦法啊,我姥姥不知道這鍾山山頂上還有你這座廟嘛……”

這倒是怪不到她頭上。蕭先生換了個理由:“我用不著發圈。”

陸濛濛抬眸笑起來,說:“你可以戴在手上呀。我跟你說,現在可流行男孩子手上戴女朋友的發圈了,據說是一看就知道你已經談戀愛了,別人就……”話還沒說完,驀然發現蕭先生的耳朵紅了一大片,驚覺自己的話有多不矜持,也跟著變得忸怩起來,連話都說不完整了,“總……總之,你就戴著吧,等我有錢了,再買一個值錢的什麽東西給你做信物……”

蕭先生歎了口氣,勉勉強強地把發圈套進了手腕,不大不小的,挺襯膚色,倒也好看。歐副官眼看禮成,就說要去辦手續,樂嗬嗬地起身走了。蕭先生望著歐副官的背影,皺眉道:“我怎麽覺得,他是想找點事兒幹才這麽熱衷撮合……不是,促成這個婚約的呢?”

陸濛濛隨口安慰他:“沒關係啦,反正又不是要一輩子都這樣。我本來還想貪心一點,讓你一直保護我到爸爸回來的呢……”

蕭先生側臉過來看她,她正捧著茶杯喝水,一副毫無防備和他閑談的模樣。他看過她的命格,年幼喪母,父親無心經營公司最後破產,在她十一歲那年扔下她和所有的債務,逃了。

“他扔下那麽一大筆債逃了十年,你還相信他會回來?”

“嗯。因為爸爸答應我的事情從來不會失約的,他離開之前和我約定好了,讓我等他回來。雖然那時我以為他隻是出門去買包煙,但是,既然有了約定,我就一定會遵守的。就像我也答應你,一定會幫你解咒一樣。

蕭先生聽得心中微暖,又覺得她實在天真,忍不住笑她:“你怎麽傻裏傻氣的?”

“幹嗎,你沒有這樣無條件地信任過一個人嗎?”

“有……”他望向空中懸掛的豔陽,和千百年前的一樣刺眼,而他早就感覺不到疼痛了。就像出征前賜他羊脂玉雁、期望他如期凱旋的皇祖母那樣,他也曾經對一個人的歸來翹首以盼,盡管孤身在血中奮戰,也堅信那個人一定會如約而至。

“但是,那個人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