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趙婆婆事件之後的一個下午,公蠣正澗河邊看捏泥人兒,忽然看到玲瓏從南邊東張西望地過來。

公蠣正糾結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玲瓏已經看到了他,過來施了一禮,道:“龍掌櫃近來可好?”

公蠣忙回禮,道:“還行。你這是做什麽?”

玲瓏皺眉道:“小娟子病了,我想給她抓兩副藥去。”

公蠣含糊讚揚了兩句,便不知道說什麽了。玲瓏四處張望,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個老郎中,專治傷寒。”她偷偷看了一眼公蠣,低頭道:“龍掌櫃,你能不能陪我在這附近找一找?”

公蠣忙不迭地點頭。

兩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玲瓏撲哧一笑,道:“龍掌櫃,你這是怎麽了,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是我今天臉沒洗幹淨,還是變得醜得不忍直視?”說著嘴巴一噘,歪頭看著她。

公蠣臉上一陣發熱,又想起那晚進入她房中的男子,尷尬道:“姑娘說得哪裏話。你近來忙什麽?”

玲瓏看似隨意道:“我舅舅從江南回來了,這些日待在洛陽。爹爹不在了,我總要略盡地主之誼。所以也沒顧上登門去謝謝你。”說著眼睛朝公蠣一溜,帶出一絲嬌羞。

公蠣實在是個很會說服自己的,聽了此話,他瞬間給自己的猜疑找到了出口,忙道:“若有用到我的地方,隻管說。”

玲瓏笑得極為燦爛,道:“那我就不客氣啦,如今我便要麻煩龍掌櫃。”

公蠣忙道:“怎麽?”

玲瓏認真道:“我舅舅從江南帶回來些東西,想要找個買家,但唯恐受騙,想找個懂行的人估個價。你是典當行的掌櫃,自然是行家,能否移步去我那裏瞧一瞧?”

公蠣本想推辭一下,可是聽說去她家裏,又心動了,支吾道:“這個,我對珠寶隻懂得皮毛。我先看一看,不行的話我幫你另找高人。”

玲瓏十分開心,道:“太好了,我正犯愁呢。”兩人找到醫館,抓好藥,玲瓏找了個小乞丐要他送去大雜院,便同公蠣一路說笑著去了柳枝兒巷。

玲瓏住的院子並不大,但收拾得相當幹淨,正堂三間,偏廈兩間,周圍高高低低地種了些花草樹木,院落一角搭建了微型的水池假山,旁邊擺了一架竹木秋千。

一個幹淨利落的老婆子上來施禮,玲瓏道:“吳媽,把舅舅上次帶來的廬山雲霧茶沏一壺來。”吳媽對玲瓏頗為恭順,但看到公蠣,卻翻了個白眼。

玲瓏渾然不覺,歉然道:“我這裏少有客人來,所以也不曾設專門的會客廳,隻能委屈龍掌櫃到我的房間一坐。”

公蠣正巴不得見識下女孩子的閨房,忙道無妨。

推開房門,一股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白色帳幔,淡粉窗簾,正中擺著蹺腳梨木圓桌,上麵放著未做完的針線;臨窗一個雕花梳妝台,擺著菱花銅鏡、胭脂香粉,還有一個別致的八角漆雕首飾盒。牆壁上、擱架上、床頭前,到處掛著各種小女兒喜歡的東西:珍珠鑲嵌的小兔子,樹根雕成的小鳥,貝殼做的風鈴等,都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又極其溫馨。

吳媽送了茶來。公蠣為了掩飾尷尬,品了一口,頓覺滿口生津,讚道:“好茶!”

玲瓏含笑道:“我一個粗人,還是喜歡喝花茶,這些上等好茶,生生被我糟蹋了。龍掌櫃若是喜歡,我送你好了。”

公蠣推辭道:“那怎麽好?”

玲瓏低頭一笑,吩咐吳媽將茶包起來。然後坐在公蠣對麵,慢慢抿了一口茶,輕輕笑道:“我這裏,龍掌櫃是第二個客人。”

公蠣張嘴道:“那誰是第一個客人?”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莽撞了,哪有這樣問人的?

玲瓏抿嘴一笑,道:“第一個,當然是我舅舅。”

公蠣又是懊悔又是尷尬,臉瞬間紅了,眼睛躲閃著朝房間另一側望去。

擱架後麵,是一個轎式雕花大床,繡著百合的粉紅軟緞被褥看起來有一種曖昧的暖意。

氣氛有些奇怪,玲瓏臉頰微紅,垂頭飲茶,兩人遠遠不如剛才在外麵自然隨意。公蠣憋了良久,終於想起今天的正事了:“姑娘說有東西估價,可是什麽寶貝?”

玲瓏哦了一聲,含羞笑道:“瞧我,把正事兒都忘了。”起身走到床前,打開櫃子捧出一個匣子來。

匣子方方正正,周圍雕刻著一些不規則的花紋,木質黑中透紅,有明晰的脈絡,沉甸甸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公蠣覺得這東西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裏見過,斟酌道:“我瞧著這個像是烏木,紋理清晰,線條優美,怕是最好的金絲楠木。”

玲瓏道:“你看看裏麵這個。”一按搭扣,啪的一聲,匣子開了,裏麵放著一顆橢圓形的珠子。

珠子如鴿蛋大小,裏麵布滿微金色的晶絲,表麵透明,看起來流光溢彩;珠子正中,有一塊晶絲是黑紅色的,圓形,排列也不似金色晶絲那般雜亂,而是呈盤旋狀,乍一看,像極了人的瞳孔;若是盯得久了,又像個正在流動的巨大漩渦,想要將人吸進去。

玲瓏好奇道:“龍掌櫃,依你看,這個東西,是什麽寶貝?”

公蠣轉動珠子。“瞳孔”正中的光斑也隨之移動,真真像一個人的眼珠子在盯著自己看一般,十分神奇。

玲瓏道:“舅舅說,這是從鄉下收上來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東西。”

公蠣絞盡腦汁思索著自己掌握的玉石知識,道:“我聽說有種玉石,人稱鳳凰膽,上麵有像瞳孔一樣的螺旋狀花紋,不過我卻不曾見過。”

這些話,是有一次汪三財給胖頭講述關於名貴玉石的種類時順便提了一嘴,公蠣在一旁聽說的。

玲瓏道:“這麽說也算是名貴了?”

公蠣依稀記得畢岸當時補充說,說鳳凰膽不祥,既不適合佩戴,也不適合收藏,便道:“也不算名貴,隻是中原地區比較少見。”

玲瓏聽了,反而歡快地道:“那就好,舅舅說送給我,我本來還不好意思呢。你覺得鑲嵌在步搖上怎麽樣?”

公蠣忙道:“先別急,我一知半解的,說的不一定準確,不如明天我找個行家給你瞧瞧,聽聽人家的意見。”

心裏思量,畢岸定然知道這東西的來曆,隻是他長得遠比自己好看,別玲瓏一見,又迷上了他豈不糟糕?便留了個心眼,含糊道:“我有個朋友是做玉石生意的,他一定懂。”

玲瓏十分開心,將珠子收進匣子推給他,道:“好,那就有勞龍掌櫃啦。”似有送客之意。

公蠣見她對自己毫無防備,心中升起一絲甜蜜,搓手笑道:“這個……我就這麽端走,不怎麽合適吧?”

公蠣的意思本來是這種珠寶玉器鑒定,不能假人之手,以防被掉包,想同玲瓏說定明日再來,誰知玲瓏會錯了意,臉兒一紅,笑道:“是,小女子失禮了。”大聲叫道:“吳媽!”

吳媽快步過來,身上還係著圍腰。玲瓏吩咐道:“去做幾個精致的小菜,取了上次給舅舅備的杜康老酒來。今晚龍掌櫃在此用飯。”

吳媽點頭退出。公蠣大窘,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玲瓏眼波流轉,輕笑道:“就當我想留龍掌櫃吃個飯,可以麽?”

吳媽手腳甚是麻利,一會兒工夫,四個冷菜拚盤先端了上來。玲瓏端起酒杯,笑道:“我同龍掌櫃著實有緣,一見如故,幹了!”一飲而盡。

公蠣也一口氣幹了。玲瓏將房裏的爐火撥得旺旺的,除了外衣,隻穿了一件掐絲鑲邊紅色小襖,一張臉如同桃花般豔麗,眉眼如盈盈春水,更添風情。

公蠣仗著有酒壯膽,問道:“玲瓏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玲瓏再次將酒斟滿,垂頭道:“我還能有何打算……如今想要找一個情投意合之人,談何容易。”說到最後四字時,聲音幾乎低得聽不到。

公蠣此時腦海裏閃現的卻是丁香花女孩兒那微微翹起的嘴唇,不覺心中感傷,大聲道:“姑娘這等人才品德,何愁找不到情投意合之人?說不定那人也正著苦苦尋覓呢……”他瞬間有些鼻塞,道:“若是知道姑娘在這裏,隻怕飛奔過來相見呢。”

玲瓏瞥了他一眼,咯咯笑道:“但願如此。”公蠣忙低下頭去,心想若是對麵坐的是她,該有多好。

玲瓏似乎不勝酒力,臉兒緋紅,雙眼迷離,舉杯道:“來,為我們有朝一日找到意中人幹杯。”

三杯酒下肚,公蠣已經忘了剛才的傷感,隻覺得渾身燥熱,情緒亢奮,不用玲瓏勸,自己隻管倒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玲瓏半伏在桌子上,咯咯笑道:“我告訴你個秘密。”

公蠣笑道:“快說快說,我最喜歡聽人家的秘密。”

她笑得花枝亂顫,點著公蠣的鼻子道:“你知道麽,我喜歡你啊。”

公蠣的酒瞬間醒了一半,半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玲瓏。玲瓏輕輕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我喜歡你平和隨意,在你麵前不用裝大家閨秀,覺得什麽心裏話都可以告訴你。還有啊,”她笑得直不起腰來,“我的秘密。”

公蠣鬆了一口氣,又飲了一杯,笑道:“我又不如人家英俊瀟灑,又無豐厚家財,除了平和隨意,還能怎樣?”

玲瓏嘟起嘴巴,撒嬌道:“你到底聽不聽我的秘密了?”

紅潤的嘴唇,在燭光下泛出別樣的光澤,依稀是她。公蠣端著酒杯的手頓時僵了,閉上眼睛,一揚手臂將手中的酒倒入口中,道:“當然想聽啊,你快說。”

忽見耳邊一陣微癢,睜眼一看,隻見玲瓏整個人斜倚過來,眼睛微閉,睫毛輕抖,如夢囈般道:“我,想做一隻鼓。”

公蠣想也未想,笑道:“我明天就買材料給你。”玲瓏握起粉拳,去捶打他的胸口:“你好壞!”

一絲淡淡的丁香花香味飄入公蠣的鼻子,朦朧中,公蠣又看到了夢縈魂牽的粉嫩嘴唇。

那晚同玲瓏到底發生了什麽,公蠣已經記不得了。隻知道一覺醒來,他正赤身**地躺在玲瓏的**,臂彎裏,是隻穿著褻衣的玲瓏,她依舊臉兒緋紅,不知是酒意未醒,還是因為其他。

當時情形的尷尬,直到現在公蠣想起都會心跳耳熱。事情到了今天這步田地,玲瓏雖然話裏意思是你情我願,不用他負責,但公蠣堂堂男子漢,如何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當即結結巴巴向正暗自垂淚的玲瓏保證,隻要她願意,自己願意隨時娶她,然後落荒而逃。

玲瓏一臉小女人的嬌羞,溫軟香滑的身體依偎在他懷裏,同公蠣無數次看到美女時意**的情形一模一樣。可是不知為何,那一刻,公蠣反而說不出的懊喪,好像自己守了很久的寶貝就這麽被人給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