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過打碎瓶子一事比起被悶死在墳墓中的王翎瓦,簡直不值得一提。公蠣心事重重,中午回去小睡了一會兒,竟然夢到王翎瓦,唇麵烏青,在墳墓裏又踢又打,不住地叫著“放我出來”,公蠣滿頭大汗從噩夢中醒來,簡直身心崩潰。
衝動之下,公蠣甚至打算直接去報官。可夾著包裹走到了府衙門前又退縮了:若官府問起自己怎麽知道此事,如何解釋得清楚?要知道,掘人墳墓可是大罪。
如此這般,公蠣又在外徘徊了一個大半天,走得腳脖子都軟了,也沒想到個好辦法。來到大馬圈,看了一陣子賭錢,覺得甚無趣味,垂頭喪氣一屁股坐在一個拴馬樁上。
後衣襟被人一拉。公蠣回頭一看,卻是二丫。不用說錢耀宗又來賭錢,隨便將二丫丟在這裏。
二丫笑眯眯道:“蛇哥哥,你怎麽啦?”
公蠣心思煩亂,沒工夫搭理她,敷衍道:“沒事。”
二丫在公蠣麵前蹲下,雙手托腮,小大人一樣歎了口氣,道:“我也不開心。”
公蠣想起前日情景,但懶得多管閑事,不耐煩道:“你一個小屁孩,有什麽不開心。”
二丫歪頭看著他的臉色,討好道:“你不開心,我便不開心。”
公蠣忍不住笑了,撥了撥她小蔥一般的黃毛小辮,道:“我沒有不開心。”忽然想到那個青瓷瓶,隨口問道:“二丫,那晚的青瓷瓶……”
二丫撅嘴道:“我叫玉姬。”
公蠣道:“好好,玉姬。那晚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青瓷瓶,那個瓶子你知道哪裏來的嗎?”
二丫驚恐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小聲道:“我知道,是我爹偷我娘的。”
公蠣誘導道:“你娘是不是有件大紅色的衣服,特別漂亮?”
二丫堅決搖頭,道:“不漂亮。”公蠣啞然笑道:“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件嗎,就說不漂亮。”
二丫道:“我娘隻有一件紅衣服。不舒服。”她重複道:“很不舒服。”
公蠣逗她道:“你偷偷穿過?”
二丫頭也不抬道:“沒有,我娘一穿上,我看著覺得不舒服。”
公蠣忽然想起二丫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忙道:“衣服怎麽了,讓玉姬看到不舒服?”
二丫玩弄著手指頭,不情願道:“上麵好多小鬼兒在跳舞,眼睛裏還有小蛇鑽來鑽去。那些小蛇長得很討厭,不像你這麽好。”
骷髏的眼睛裏有小蛇?公蠣倒沒有發現。不過這景象是夠讓人不舒服的。
公蠣聽到她童言無忌,把自己同斂衣上的小蛇比較,有些好笑。忽然心中一動,從包裹裏拿出從王翎瓦身上撕下來的那片衣襟,道:“玉姬你瞧,你娘的衣服是不是這樣的?”
二丫瞥了一眼,堅決地道:“這不是我娘的衣服。”
公蠣小心地道:“這上麵,有小蛇嗎?”
二丫似乎不高興了,用指甲在地上劃道道兒,悶悶道:“這上麵的小蛇是死的。”
這衣服的繡工十分罕見,要對著光線試好幾個角度才能看到骷髏,正常看來,好像一朵朵連在一起的小花。但不管公蠣怎麽看,都沒發現上麵有繡好的小蛇。
公蠣納悶道:“沒有小蛇啊。”
二丫將身子扭到一邊,發脾氣道:“死了!”
公蠣看再問下去隻怕她要哭了,隻好閉嘴。可是這種衣服到底做什麽用的,王翎瓦為何死後身上會穿這麽一件衣服?要是報官,如何才能洗脫自己的嫌疑?
公蠣頓時頭疼起來,抱著腦袋長一聲短一聲地歎氣。二丫轉過身來,怯怯地道:“蛇哥哥,你生氣啦。”
公蠣道:“我沒生氣。”看她眼睛閃出淚光,想了想,絞盡腦汁道:“我,我看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很不好。這個事情呢……”
公蠣不知道怎麽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講述,“這個事情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必須告訴,告訴一個更厲害的人。但是我又不想讓更厲害的人知道我知道這件事……”公蠣比劃了老半天,繞得舌頭打結,喪氣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誰知二丫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道:“有一次李二蛋偷了周婆婆的銀鐲子,藏在他家羊圈裏,我看到了。可是我不敢說,李二蛋會打死我。周婆婆丟了鐲子,哭得傷心極啦。我沒辦法,便偷偷把鐲子拿出來,趁機丟在周婆婆的針線筐裏了,又用了個小鐵環原樣放好,這樣他們誰也猜不到是我。”
公蠣猶如醍醐灌頂。這麽簡單的事情,自己竟然糾結了兩日,真不知是腦子成漿糊了還是長了草了。他抱著二丫拋了個高,放下她興衝衝走了。
公蠣隨便拐入一間店鋪,趁賬房先生不注意,拿了毛筆在桂平衣服顯眼處寫上“城西郊桂平之墓有異”幾個字,連同那片紅斂衣一同包好,在大馬圈附近剛逛了一陣,便見兩個捕快正在巡邏。
公蠣依稀認得其中一個便是常跟阿隼辦案的黑衣人之一,趁他去調解一起鄰裏糾紛,將小包裹不知不覺塞入他腰帶裏,飛快逃開了。